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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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显然是站满了人!

魏大娘也在,她害怕地站在一边,手指着屋里的卓君明,向当中的一个黑胖子道:“就是他……七爷!”黑胖子显然就是那个所谓的徐七爷了。

徐七爷本名徐有义,少年时出身少林,干过几年和尚,因为爱吃花街之酒,不守清规,方丈一怒,逐出寺外,就这样和尚被迫还了俗,从此以后越加的横行为恶,渐渐成了家乡泉州一霸。泉州那个地方容不下他,再者距离蒲田师门少林寺太近,有点碍手碍脚的感觉,二十五岁那年把心一横,这才远走异乡,打出了今日这个土太岁的名头。

徐有义虽然名为有义,其实是专干无义的事,干的坏事简直太多了,细数起馨竹难书,其中最明显,而使他致富的就是逼良为娼和拐卖少女。在秦陇地方,上百家的窑子,里面的娼妓,有一多半都是他由内地拐骗来的,他成了这行业中的大龙头,手下拥有几百个如狼似虎的奴才,各以保镖的名目,分发各妓院,坐收红利,不数年间他已是家财千万,俨然这地方的大霸王了。

他与李快刀,可以说是臭味相投,互相借重利用,彼此狼狈为奸。这红水晶虽非他的天下,他却也能称得上半个主人。李快刀都不敢得罪他,卓君明哪里放在眼中!圆瞪着一双鸭蛋眼,闪闪冒着红光,那副样子简直就像是要把卓君明这个人生吞下去。

“小子!”他沉声喝叱道:“你是干什么的?”

“来玩玩的!”卓君明答得好:“来花钱的。”

“捧这小子!”

“打死他!”

显然徐七爷身后的那伙子人都忍不住了,群起鼓噪,为虎作伥。

姓徐的虽然是靠女人起的家,可是倒是名副其实的少林出身,练有一身好功夫,那双“招子”可不含糊。

所谓“光棍只打九九,不打加一”,对方是吃几碗饭的,只凭一眼他就能看出来。在他面前的这个年轻人,那种风度气势,他焉能看不出来?

“小朋友,你敢情是个会家子?”

“不敢!”卓君明道:“粗通一二。”

“报个万儿吧!”

“卓君明。请教!”

徐有义眉毛一皱,冷冷地道:“卓朋友你来到这里,难道连我徐七的名字也不知道?”

卓君明微微一笑道:“原来你就是那个专营贩良为娼的徐七,失敬,失敬!”

徐有义脸上一阵发紫,按理说应该发红才是正理,只因为他的脸太黑,是以人家发红,他发紫。

“哪里哪里!”徐有义嘿嘿笑道:“卓朋友你这是抬举我了!”

堂子里灯光大作,各房里的嫖客姑娘都出来了,把这片地方围得水泄不通。

徐七爷还在拿对方的斤两:“我风闻关外有个卓小太岁,与足下是不是相识?”

卓君明一笑道:“没有听说过。”

徐有义脸上顿时现出了一种轻屑,冷笑道:“这地方上,多年来敢给我玩硬的,你是第一个人,今天要是不教训你小子一下,难平众怒。”说到这里,他身子向后面退了一步,一个身材不高,细目黄脸汉子突地由他身后闪出来。

卓君明早就注意到这个人的蠢蠢欲动,心中自有准备,黄脸汉子看来身手不弱,身子甫一闪出,二话不说,足下一上步,陡地出右掌,直向卓君明咽喉上插来,卓君明身子向下一矮,黄脸汉子一掌插空,紧随着他长身而起,一阵风似的由卓君明头顶上掠了过去,紧接着他身子向前一探,双手以“抱树功”猛力的向卓君明两处后肋上抱了过去,这一次却是抱了个实在。

黄脸汉子复姓司徒名威,在徐有义手下数百名黑道人物中算得上是一把好手,他练过抱树功,双腕上有五百斤的沉力,运劲力夹之下,很少有人抵挡得住。

眼看着他那一双有力的胳膊一下子将卓君明抱住,在场各人俱都由不住惊叫了一声。司徒威心中更不禁为之大喜,他双腿猛的向上一挺,双腕上已运足了力道,霍地向着当中一挤,呕!一声骨响,卓君明的肋骨倒没断,反倒是司徒威的胳膊脱了臼,一阵子钻心奇痛,司徒威脸色猝变,步履蹒跚地一连向后退了三步,大颗的汗珠子顺脸直下。

卓君明掌势一吐,司徒威身子陡地仰面翻倒,一时面若金锭,顿时闭过气去。四周各人,目睹及此,俱不禁发出了一阵惊叫,姑娘们更是惊吓得花容失色,乱成了一片,俱都以为闹出了人命,惊叫声中,纷纷转回房中。

徐有义神色微变,走上几步,弯下腰略为察看了一下司徒威的情形。他显然别有见地,先探二指在司徒威鼻下试了一下,随即以拇食二指略略把司徒威紧蹩的双眉施展开来,面色倏地变得严肃,挥了一下手道:“抬下去!”

身后各人答应了一声,顿时把司徒威笔直的身子抬下去,徐有义鼻子里冷哼了一声:

“足下好厉害的‘闭穴三险手’!”他又慢吞吞地道:“如果在下猜的不错,卓朋友当是出身岭南武功一系,这倒是失敬了!”

卓君明倒不曾想到这个俗物竟然有此“目鉴”之力,一时倒也不可轻视。“姓徐的!”

他冷冷地道:“我久闻你是本地一霸,素日为恶多端,今天倒要向你讨教了!”

徐有义脸上闪着紫光,嘿嘿笑道:“这么说你是有心来生事的了?”

“也可以这么说吧!”说了这句话,卓君明后退一步,目光深邃地注视着他:“请吧!”他左手握拳轻轻竖起,右手张开虎门轻轻托在左腕肘下。这一手看似无奇,其实却显示着一种迹近于“隐象”的高明手法。

徐有义看了一眼,心中着实又吃了一惊:“卓朋友既有意与在下一分胜负,这里不是地方!”

“哪里才是地方?”

“请随我来。”说了这一句,转身向外步出。

他身后跟着四个人,一同向外踱出。

卓君明回头看了一眼,翠莲早已被先前的场面吓傻了。他点点头,说道:“你不必害怕,且安歇去吧!”说完随即跟着徐有义向外步出。

前面的五个人一直走出了长廊,穿过一个月亮洞门,来到了一进院子里。

卓君明远远打量着,只觉得那进院子异常的安宁,积雪被雨水冲化了,只留下点点白痕,五个人进去以后,不曾带出了一点声音。他已经领会出这个徐有义的刁猾,决心要给他一个厉害,当时不动声色,继续向院中步入。在洞门口,他站住了脚步,向着院内窥伺了一下,发觉到是一所梅园,虽不得见绽开的蓓蕾,却有盈鼻的清香。“徐七,我进来了,有什么厉害的手法,你就施出来吧!”话声出口,身躯微飘,已闪身门内。

也就在他身子方自闪进门内的一瞬,迎面倏地响起了一股尖锐风力,一大蓬黑色的物件,昏天黑地,席空盖顶般的直向着他身上拥了过来。

卓君明早已防到了有此一手,像是展翅的白鹤,一袭长衣陡地随风抡起,迎着了空中暗器一兜一卷,只听得一阵子叮咚声响,全数收入衣内化为乌有。

四条疾快的身影,几乎是同时现出,四口刀也同时递出。

在一阵衣袂荡风声中,四个人,四口刀,在同一个扑势里,由四个不同方向,向着当中的卓君明兑挤过来。

天黑,无云,不折不扣的杀人之夜。

这一招联手对杀之势,的确当得上高明二字,只可惜卓君明早已料定了他们会有此一手。看起来真是微妙极了,就在四人猛力向中兑挤的一刻,卓君明身躯陡地向下一矮,四口刀可全数都落了空,非但如此,还险些招呼到了自己人身上。

说时迟,那时快!这一刻,在他们四人来说,可是来得去不得,在他们猝然发觉不妙,警觉着待要向后撤离时,已是慢了一步。

那一袭长衣,抡施得何等美妙!夹杂着一股凌人的疾风,随着卓君明一式漂亮的旋身出手,长衣下襟一平如水,宛若飞云一片,呼啸声中,已由每个人喉下扫过。一时之间,鲜血怒溅。卓君明振衣长身,捷如飞鸟般的由四人之中拔身而起,翩翩落向一隅。

他身子落下的时候,也正是四个人倒地的同时。

四个人分向四个不同的方向倒下去,却不见一个人再能爬起来,每个人喉结部位,显明的留下有一道血槽,怒血如箭般地由那里喷出来。

卓君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奇快手法,握腕之间,连杀四人,却把那个暗中窥伺的徐有义吓得面无人色。

徐有义陡地闪身,待向一棵雪松后面躲去,面前人影闪处,卓君明已拦在眼前:“姓徐的,现在该是我们见见真章的时候了!”

“卓……朋友!”徐有义面色不动,呐呐地道:“好高明的手法!”

“你少给我来这一套!”卓君明冷笑道:“这梅园端的是安静地方,今夜晚,我就要为宝鸡地方上除了你这个害群之马!”

徐有义嘿嘿一笑,他一双手抄在长衣下摆里,一时却拿不定他是在转着什么念头。听了卓君明的话后,他身子缓缓向后面退了一步。“卓小兄弟!”徐有义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大概是徐某人不会做人,开罪了地面上的朋友,胡乱地在徐某人身上安些罪名,卓朋友你不深入了解,只是道听途说,就妄断徐某人的为人,那可是天大的冤枉。”

“冤枉?”

“的确冤枉!”

卓君明冷笑道:“只凭你逼良为娼,拐卖良家妇女一项,就百死不赎其罪!”

徐有义一双猪眼,咕咕噜噜地转动着,像是在动着什么歹毒的念头,只是他脸上却作出一副很沉得住气的样子。听了卓君明的话,他嘿嘿一笑,狡黠地道:“逼良为娟,拐卖人口?唉唉!小兄弟,这些子罪名,你可不能随便往我身上安呀!”

“废话少说,我接着你的!”说着,卓君明向前逼近一步。

徐有义往后又退了两步,他仍是双手抄在袍子里,两腕弯弯地抬起来。这副样子看起来虽然并没有什么特别,可是卓君明却不便把身子逼得太近了,他虽然不知道徐有义这一手是什么名堂,却可以由他外表上判出来,对方是在运施一种厉害的气功,果真要是没有猜错,在不明情况之下猝然迎身,那可就说不定要吃大亏。是以,卓君明特意留下了一分仔细。

二人保持着三尺的距离,卓君明打量着徐有义的那个胖脸,一时倒也对他莫测虚实。

“卓兄弟!”徐有义冷冷地说:“有句俗话不知兄弟你听说过没有?”

卓君明冷冷道:“在下实在不敢高攀,请不要这么称呼我!”

“哈哈,”徐有义朗笑了两声:“那就是卓朋友吧!”

“朋友两字意义何等深奥,更是不敢当。”卓君明冷笑道:“什么俗话?”

“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这句话朋友你不会没听说过吧?”

“你是要我不要多管闲事?”

“哈,朋友你真是聪明人,一点就透!”

说话时,徐有义肥胖的身子,反倒向前逼近了一步,卓君明却不曾后退。

徐有义必然有感于卓君明身上那种凌人的潜力,他的脸色随即变得异样的阴沉,他早有出手的意图,可是却深深了解到一旦出手,而一击不中的后果。

卓君明也有同样的心思,这就是高手对招异于寻常之处,双方看起来都显得那么慎重。

徐有义赫赫笑道:“同走江湖路,共饮江湖水,卓朋友,你凡事何不留下一条退路?撇开了今天这码子事不谈,徐某人必有份人情!”

“徐七爷,你是在跟我谈钱?”

“哈哈……这么说,太俗了!”徐有义往前走了一步,口中呐呐地道:“怎么样,这个数目?”一面说,他张开了巴掌,现出五根手指:“五百两银子!一点小意思,帮助朋友你回程的川资!”

卓君明沉着脸没有说话。

徐有义以为有希望,嘿嘿笑道:“怎么样,这已经是两个姑娘的身价了!”

“哼哼……”卓君明低下头笑了几声,姓徐的要是有三分知人之明,也当听出了笑声里隐现出的杀机,只可惜他虽有一身武功,奈何久系商场,终日与钱为伍,养成了金钱万能的观念,却忽视了江湖人物的那种血性。

“卓朋友你要是嫌少,我还可以加……只是徐某人却有一个小小的要求。”

“你还有请求?”

“当然,”徐有义挺了一下肚子:“在商言商,天下哪有大把银子白花的道理?”

“什么请求?”

“很简单!”徐有义嘿嘿笑道:“要朋友你另外接下徐某的一份兰谱,铁马令!”

卓君明冷冷地道:“请恕在下听不懂你的意思!”

徐有义嘿嘿笑道:“这还不懂,兰谱乃是兄弟之交,铁马令是患难之交,有了这两样东西,我们不只是朋友,简直就是兄弟了,以后我的也就是你的,可是到了节骨眼上,说不定还得要靠你这个兄弟来出面撑腰!”

卓君明冷森森地笑了一笑。

“怎么?”徐有义说:“你是答应了?”

卓君明道:“你看呢?”

“嘿嘿……”徐有义挺了一下肚子说:“当然你还是答应了的好!”

“我要是不答应呢?”

徐有义顿时一怔,那双眸子咕噜噜在他身上转着:“小伙子,我知道你很厉害,可是我姓徐的也绝不含糊,你要知道,二虎相争,必有一伤!”说这句话时,他的一只手,已由长襟下摆里缓缓探出来,有意无意地抚在了一棵老梅树身上。顿时,那棵粗若合抱的梅树树干,起了一阵剧烈的颤抖,在籁籁飞雪落花里,整个的树干,向着一边微微倾斜着倒了下去。

这一手功夫,看似无奇,其实却大大的不简单。只凭这棵老梅树树根部位,隆起丈许方圆的那一大块泥土看来,如果没有三四千斤的力道,万万不能致此。

徐有义施了这么一手内功,“按脐力”,嘿嘿笑了一声,向左面迈出一步:“现丑!现丑!”

卓君明表面不颤,内里却吃惊不小,倒看不出来,一个市井俗物,竟然身上藏着如此惊人的内功。对方的这手功夫,无疑地提高了他的警觉力,对方虽是恃以自耀,却也在不知觉间,自己暴露了弱点。

“高明!”卓君明冷冷笑道:“阁下原来是少林出身,竟然精擅血气之功!”

徐有义两只手又抄向长衣下襟里面,冷笑道:“你能看出我的出身,也算得上高明!”

卓君明目光深逢,这一刹那,他已作了必要的准备。

“少林气血功,应该是属于‘海底’功力吧?”

“不错……”可是他立刻就后悔了,奈何话已出口,临时再想收回,哪里还来得及。

卓君明已获知了他所想要知道的,冷笑一声道:“这么说,阁下的练门,当在两肋之间了?”

徐有义忽然体会出不妙,足下向后急退一步道:“你!”第二个字还来不及吐出,对面的卓君明已狂风般猝然向着他身上猛袭了过来。

徐有义暴喝一声,一双抄在袍襟内的手掌,倏地分开来,掌上夹持着旋风般的两道力柱,猛力地直向着卓君明胸腹上按来。他所施展的,仍然是他自己自恃的“按脐力”,只是在动手过招上来说,他显然已是慢了一步。再者,卓君明既然猛发出难,必然是有恃无恐,出手之快,如电光石火,进身之势却如行云流水。

两个人身子是怎么会合的,简直看不清楚,乍合即分,在匆匆接触一刹那之后,倏地分散开来。

一个南下走,一个北里去,只是姿态各有不同。

卓君明仍然保持住他的那份飘逸,而徐有义却象是喝醉了酒般的踉跄,在歪斜着荡出了七八步之后,身不由己地倚靠在一棵梅树上。

他两只手紧紧按在两肋腰侧,从那里却冒出了大片的鲜血,把他的一双手都染红了,黄豆般的汗珠,大颗大颗地由他面颊上淌下来。忽然间,他的舌头像是变短了许多:“好……

好小子,姓卓的……你给我记着就是了……咱们还会见面的!”

卓君明身躯再闪,捷若飘风般的站在了他面前。

徐有义顿时噤若寒蝉。

“姓徐的!你的功夫被我破了!”卓君明慢慢地说:“你本身真气已散,生命不保,给你留一份见面之情,回去料理后事去吧!”说完,他再也不多看徐有义一眼,转身自去。

房间里漆黑一片,卓君明推开门走进去,发觉到房门居然没有锁,灯也熄了,和他离开时情形不一样。

对于一个身藏绝技的人来说,任何一点蛛丝马迹都会令他有所警惕,卓君明在门口站立了一刻,便轻轻走进去。

灯光点着了。一片光华闪过,消失了夜的朦胧。

在锦被叠拥的牙床上,侧卧着楚楚可人的翠莲,她竟然先来到了这里,已经睡着了。长长的一蓬秀发,散置在枕头上,细白的一只玉腕伸出在被外,那么均匀无声的在呼息着。

卓君明看着她,忽然生出了浓郁的一片爱怜,内心却也有一种忐忑的紧张。他悄悄走到面盆边,把手上的血洗干净,然后转到床边,坐下来。

他没想到翠莲会先自己来了,看她的样子,分明已有献身自己的意思。其实卓君明要她来到这里,又何尝没有这个意思?只是这一刻,他却又生出了一些犹豫。在过去,他虽进出过妓院,结交过几个青楼女子,但是那只是一种惆怅情意的发泄,只是丝竹诗友之酬酢,从来也不曾动过别的念头,所以至今他还保持着童身。曾几何时,也就是在今夜,他忽然不再重视这个问题了。然而,在此一刻,在面对着占有与献出之前,他却又显得蜘蹰了。

翠莲脸上弥着甜甜的笑靥,到底是风尘里打滚的姑娘,平素里哂风弄月惯了,没有寻常女子那般忸怩作态。

卓君明知道她虽是青楼里的姑娘,却一直是清倌儿,至今还仍是姑娘家的身子,正因为这样,他才不得不对自己的行为感到踌躇。轻轻探出一只手来,把她散置在额头上的秀发理了一下,翠莲忽然曼吟了一声,恍惚中睁开了眼睛,她倏地翻身坐起来,亵衣半解,露出酥胸一抹。

“呀!”她拉过被子遮住,脸上飞起了一片红潮:“相公,你回来了?我这就起来。”

说着揭开了被子,却发觉到对方的一双眸子,正注视在她的身子上,赶忙地又把被子拉上:

“相公……你坏!”说了这句话,她的脸更红了。慢慢地垂下了头,那片红潮起自双颊,却很快地漫延到了颈项上,看上去却是粉酥晕润,散发着一种少女的香腻,的确诱人极了!

卓君明的一只手,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她粉酥的颈项上,翠莲鼻子里轻轻哼着,头垂得更低了。

烛影摇红,面对着翠莲大胆的挑逗,卓君明自负为盖世的英雄,也为之软化了。“翠莲!”他握着她一只手:“你都想过了?”

翠莲点了一下头,缓缓抬起头来,她眼睛里含蓄着神秘的情焰与喜悦的泪光。“爷,”

她呐呐地道:“夜深了……外面冷,快进来暖和暖和吧!”

卓君明怔了一下,含笑点点头道:“好,卓君明游戏半生,今天才有了归宿,今夜以后,我必好好待你,你就跟着我姓卓吧!”一面说,他脱下了外衣。

翠莲忽然由被窝里跪起来,笑道:“我来给你脱。”说着她把自己的娇躯,挨贴着他,玉腕轻起,就动手为他宽解衣服。

她这里悉悉脱衣,窗外却是悉悉的飘着细雨!

忽然灯被吹熄了,在朦胧之中,郎狂妹娇,交织出燕子的呢喃……

清晨,天是灰灰的颜色。郭彩绫起了个早,其实无所谓起不起早,因为压根儿她昨天一个晚上都没有睡,看起来,她脸上红通通的,烧得很厉害。其实她的心更烧,整个夜晚,从卓君明离开之后,她就困思着寇英杰这个人。急躁、渴望……更有无限的情爱与歉疚,必须要促使着她找到他,亲口道出了自己的歉疚与怀念,一直等到了他的谅解,才能心安。

她忽然觉得一天也不能再在这里呆下去了,必须要马上离开这里,快马兼程追下去。然而追到哪里去呢?她仿佛记得昨晚卓君明提到寇英杰的行止,当时不大好意思追问下去,现在她决心要离开这里,才想到要去找卓君明问问清楚。

身上加披了一件银狐披风,拉开风门来到了廊子里,迎面的寒风,使得她机伶伶打了一个寒战。人是那么的乏力,不过是一两天的时间,身子骨竟然会变得这么的微弱,居然连走路也是那么不带劲儿。她把斗篷的帽子拉起来,手触处,才觉得脸上滚烫滚烫的,禁不住吃了一惊,才断定出自己真是病了,而且病得还不轻。倚在红漆的柱子上喘了口气,她紧紧地咬着牙,心里是那般懊恼的发着狠。打从懂事以来,还不曾似这个样的病过,要想乖乖地躺在床上养病,哼,门儿都没。她决计不向病魔低头,要硬撑过去。

小伙计顺子打着一把伞,正由雨地里过来,乍见此情景,忙赶上来,看着她发怔道:

“这……这不是郭大小姐吗?您这是要上哪去?”

郭彩绫道:“不上哪去。我问你,有个姓卓的客人,住在哪里?”

小伙计顺子道:“噢,我知道,我知道,就在东跨院第一间。我带着您去!”

郭彩绫道:“不用了,你忙你的去吧,我自己去!”

顺子看她这个样子,不禁关心地道:“可是您的病……”

彩绫也没答理他,一个人顺着廊子走了下去,她拐了一个弯儿,来到了东跨院。站在廊檐子下面,可就看见了卓君明的那间房子,正要冒雨走过去,忽然她看见那间房子的门敞开来,却由里面走出了一个打着油纸伞的女人。

郭彩绫心里动了一下,即站住不动。

那个女人散着长长的一头秀发,披着一袭血红色的斗篷,脸上带着笑靥,一只手打伞,一只手提着斗篷的下摆,就这样穿过了雨地,一径地往另一边去了。

郭彩绫特别注意地看着她,见她一直穿过了对院,向着那个月亮洞门里进去,月亮洞门上写着“红水晶琴院”几个字。

郭彩绫心里微微一惊,暗忖道:“这是怎么回事?原来这个姑娘是个妓女,可是她是从卓君明房子里出来的……”她顿时心里明白了,这个女人昨夜是在卓君明房子里过的夜。想到这里,心里真有说不出的气恼,暗忖着怪不得人家都传说这个卓小太岁的种种风流,原来竟是真的!顿时,对于卓君明这个人的印象大大地打了个折扣。这么一来,她也不想再进去了,刚想回过身子,却发现卓君明正由房子里走出来。

两个人隔着一块空地对看着,卓君明似乎有一种意外的惊喜,却也有说不出的尴尬,顿时怔住了。

郭彩绫不理他,掉过身子,刚走了几步,卓君明已由后面追了上来:“这不是郭姑娘吗?”

郭彩绫站住脚,却觉得体力那般不继,身子一软,情不自禁地倚在了廊柱子上。

卓君明吃了一惊,忙赶上一步扶住她,道:“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彩绫苦笑着道:“不要紧,只是身上没力。”

卓君明神色一凌道:“看样子姑娘真还病得不轻。外面风大,快请到房子里来吧!”

彩绫点头道:“我自己会走,不用你搀着!”

卓君明是知道这个姑娘脾气的,不敢不依着她。当时答应了一声,把手收回来。

二人穿过了雨地,来到了卓君明房子里。坐定之后,郭彩绫道:“我本来不想来打扰你的……只是想跟你打听一件事情。”

“姑娘不要忙,先喝一口热茶,驱驱寒再说!”一面说着,他献上一碗热茶。

彩绫点点头说:“谢谢你。”她接过茶放置一边,吟哦着道:“我是来向你打听寇英杰的下落。”

卓君明怔道:“我……我只是听说他好像到北面去了!”

“他到北面什么地方?”

“这个……”卓君明摇摇头道:“我就不清楚了。姑娘你先歇着,容我再去打听一下,如果他真是传说的那个奇侠金鲤王,一定会有他的消息!”

彩绫冷笑了一声,摇摇头道:“不,我这就去找他,我一定要找着他才能安心!”

卓君明惊道:“只是姑娘你的身子……”

郭彩绫苦笑了一下,道:“今天休息一天,明天也就好了!”

卓君明道:“姑娘何不把身子养好了,我也打听出寇兄弟的下落了,然后我陪姑娘一块去!”

彩绫看了他一眼,冷冷地摇了一下头:“我一向是独来独往惯了,不敢劳驾!”

卓君明心里一动,暗忖着这是怎么回事。总共一宿未见,怎么她对自己的神态,变得异常的冷漠?处处显示出拒人于千里之外,这又为何。想到这里,不觉索然。苦笑了一下,道:“姑娘不是要相机除了这个李快刀么?”

彩绫点点头,道:“不错,还要挑了那个红水晶琴院。卓兄,你的意见如何?”

卓君明点头道:“我正有这个意思!”

“你也有这个意思?”彩绫摇摇头,冷笑了一声道:“我看不会吧?”

卓君明凄然道:“不瞒姑娘说,那个逼良为娼,专门拐卖少女的徐七,已被我打成了重伤,恐怕就在今明之内,李快刀将势不与我干休,一场争杀在所难免,我原想姑娘可以与我同力对付他们,看来这个希望只怕落空了!”

郭彩绫冷笑道:“既是这样,那就是我的眼睛看花了!”

卓君明不明所以地说道:“姑娘看见了什么?”

郭彩绫哼了一声,道:“刚才我来这里,看见了一个姑娘由卓兄你的房里走出来,那个人卓兄你可认识?”

卓君明不觉脸上一红。

郭彩绫却很注意地看着他,似在等着他的回答。

卓君明不擅说谎,只是这等暖昧事,又将如何向对方出口?一时不禁怔住。

郭彩绫微微一笑,略带不屑地道:“卓兄是不认识,还是不想说?其实也不关我什么事,我只是一时好奇罢了。”

卓君明窘笑了一笑,道:“姑娘错会了意,其实告诉姑娘也无不可,只是姑娘不要见笑才好!”

郭彩绫哼了一声道:“那却要看这件事好不好笑了!”

卓君明轻叹一声道:“那个姑娘名叫翠莲,与我在秦州时乃是旧相识,时常作诗酒之会,却不意竟为那个土霸王徐七逼迫到这里典身为妓!”

彩绫微微点头,还在继续听。

卓君明道:“她虽是风尘女子,但却颇知洁身自爱,徐七与李快刀俱都看上了她的姿色,要迫她献身接客,她不愿意,目前正不知如何是好,却偏偏遇见了我,昨夜那一场争端,就是因她而起!”

彩绫冷笑道:“原来是这么回事,李快刀和那个徐七真有这么大的胆子,简直太也无法无天了!我原想马上就走,既然赶上了这件事,少不了要插手管上一管了!”

卓君明皱了一下眉道:“只是我看姑娘的病……似乎不轻,一切等养好了病体以后再说吧!?”

“我知道。”说着,郭彩绫由位子上站起来,身子一歪又坐了下来,卓君明吓了一跳,忙上前去搀她。

“你别管我,我自己会走!”她紧紧地咬着牙,又表现出她那种倔强的性子,似乎跟身上的病别上了。喘了几口气,她硬撑着又站了起来,一张粉脸涨成了通红颜色,向着卓君明点点头道:“我走了。”

这份样儿看在卓君明眼里,真有无限怜惜,真不知道对方何以要这样的逞强?看着她眼下娇弱无力,想到她昔日的耀威马上,真是不可同日而语。

长久以来,对方一直是存在自己心内里的理想良伴,甚至于是一个偶像人物,自己也曾背人发过千百遍的誓言,今生今世,必要娶到此女为妻,就连昔日造就自己的恩师,彩绫的生母,也是这么期望的。然而,曾几何时,人事的变迁,偏偏会跑出一个寇英杰来,更微妙的是寇英杰非但赢得了美人的青睐,甚至于同时也赢得了自己的友谊,为了顾全朋友之间的这份义气,也就不得不舍弃了深藏在内心的这份儿女之私,之所以忽然决定要娶翠莲为妻,也正是想要以事实行动来顾全朋友之间的这份义气,来打消了今后可能会复苏的念头。看见了彩绫的倔强,看见了她的病弱,卓君明内心滋生出无限同情。他真是一百二十万分的想要帮助她,照顾她,然而,在行动上却不得不有所顾忌!目睹着长久魂牵梦系的心上人憔悴如此,他的心中十分痛苦,

千种相思,万般皆存,却只能表现在一个可怜而干涩的苦笑里,却连一句较为露骨体己的话儿也不便说出来。就这样,他目送着彩绫步出房外。

外面仍在下雨,丝丝的细雨,含蓄着无比的沉郁与不开朗,更有一种说不出的离愁别绪,起码在他的内心是感觉到自己已经在离开她了。

目注着她蹒跚的背影,一直来到廊子里,向着对跨院走出去,卓君明狠下心来不再追上去,忽然,前行的郭彩绫站住了脚步,在雨地里回过身子来,眼睛远远地看着他,像是有什么话要对他说,卓君明赶忙追出去,两个人都站在雨地里。

细雨靠零,在彩绫的秀发上积结了无数的小小珍珠,她的脸色是那么苍白,一副病弱的姿态,只是她的眼睛仍然是那么倔强,沉郁的目神里,含蓄着的那种孤傲,并不曾稍减,在她凝神注视你的时候,自有一种神圣不可侵犯的威仪。

“卓兄,”她呐呐地道:“关于那个女孩子的事情,你说的都是真的?”

“姑娘说的是那个翠莲?”

“翠莲不翠莲,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是我刚才所看见的那一个姑娘。”

卓君明怔了一下道:“她姓秦,本名叫君仪,翠莲是她的艺名。”

“这些我管不着!”彩绫抿了一下唇上的雨水:“她真的是如你所说的洁身自爱,力争上游的好人家姑娘?”

卓君明点点头道:“当然是真的。姑娘你问这些干什么?”

彩绫用袖子擦了一下脸上的雨水,点头道:“她对你可好?”

“这个……”卓君明尴尬地点了一下头。

彩绫又问道:“你呢?”

“我……什么?”

“你对她可好?”

“这……”卓君明一时不知何以置答。

“你怎么不说话?”

“我……”卓君明忽然硬下心来,点头道:“我对她也好!”

郭彩绫脸上绽开了一丝微笑,她点头道:“这就对了。她既是一个可怜的姑娘,你却不要负她才好,这样她跳出火坑,得到了你的照顾,也算是终身有托了!”说了这几句话,她就转身走了。

卓君明却直直怔在雨地里,不知站立了多久,只觉得全身都被雨水打透了。

回到了房子里,郭彩绫用一块干巾,把头上的雨水擦干净,只觉得身上一阵发热一阵发冷,全身上下更是一点点劲道儿也施不出来,只是她的心情,却比去时感到愉快的多。老实说,虽然她一直不曾钟情卓君明这个人,只是卓君明却在她心目中留下有很深的印象,无论如何,这个人的人品武功,都高出侪辈甚多。卓君明一直在暗恋她,她岂能不知?然而她的心里,却实在容立不下第二个人。就这样,她下意识里总是感觉到自己亏欠卓君明许多,却又不知怎么去偿还这份人情。而现在,忽然她听见了卓君明的将有归宿,内心自然极其愉快,这种愉快并不是仅仅基于自私,更多的却是为卓君明与那个姑娘的结合而庆幸祝福。

她喝了一杯水,实在支持不住,就倒在了床上,只觉得脑子里昏沉沉,用手一摸,身上热得怕人,这番病势来得至为怕人。她想坐起来招呼茶房,偏偏却连坐起来的力量也提不起来。

就在这时房外传来叩门的声音,郭彩绫翻了个身子,振作的问道:“是……谁?”

“是我。”小伙计顺子的声音:“大小姐,费大夫给您扎针来啦!”

彩绫精神微振,道:“进来。”

房门开处,小伙计顺子带着那个扎针的老头费神针由外面走进来。

顺于道:“小的看见大小姐你的样子不对。正想去跟您招呼大夫去,费大夫正巧自己就来了!”

费老头打量着郭彩绫道:“怎么,大小姐您淋雨了?”

彩绫连话也懒得多说,只略略地点头道:“我烧得难受,你能给我退烧么?”

费老头一笑道:“行行,我这就给你下针!”

彩绫点着头,只觉得身上烧得难受,连眼睛都懒得睁开,费老头呼退了小伙计顺子,关上门,打开了他随身的针包,脸上却现出了一种诡秘的表情。他此行是奉有李快刀的特别使命,要在金针上动些手脚,原是怀着鬼胎来的。先还担心被对方姑娘识破,这时见状,悉知对方被病势折磨得已是自顾不暇,正是下手的绝佳机会,当时取了七根金针在手,来到床边站定。

郭彩绫见他久久不曾下针,忍不住睁开眼睛,费老头嘿嘿一笑道:“姑娘你烧得这么厉害,乃是风寒所侵,我这头三针,旨在为姑娘开穴躯寒,姑娘以前没有扎过,只是稍有痛苦,尚希不要介意才好!?”

彩绫烧得受不住,点点头不再多话。

费老头即取针在彩绫足三里、合谷、太渊三处穴道上扎下金针。

彩绫虽是病势不轻,但是到底内功造诣精湛,只因内里气机岔住,一时未能打通,才会形诸病情,此刻费神针这三针下去,使得她部分穴路畅开,精神一振,随即向费老头点头表示谢意。

费神针这头三针,只是一个虚头,旨在换取对方信任而已。接下来的四针,在针术上名唤“四象空穴断命针”,一经下身,端视下针人之手法轻重,可使受针者产生麻、软、昏、死之不等现象,虽是出自医家之手,还可收杀人之效。

他又哪里知道,眼前这个姑娘那身精湛的武功造诣,岂是他所能骗得了的?

彩绫尽管在病弱之中,却仍然保持着高度的警觉,她虽不精针术,只是全身上下一百三十六个大小穴道,以及每个穴道的穴位用途,却是了若指掌。

费老头捻动手上金针,随后把三根金针拔出来。这一刹那,他眸子里交织出一种险诡的表情,敏感的郭彩绫立刻心里一惊。

费老头看着她,掩饰地笑了笑,将四根金针分夹在五指缝内,随手隔衣向着郭彩绫颈下那块方寸地方按下去。

那里藏有人身四处穴道,分为俞府、气户、云门、叹中四处重穴,在针术穴上名唤“四象中极”。

费老头不愧是施针的高手,这一手四穴的绝技,确是堪称一绝!四根针分夹在他五指之间,方自向着对方“四象中极穴”上落去,就在这一时,郭彩绫陡地翻起手来,五指轻舒,电光石火般的快捷,噗的一声,已刁在了费老头的右腕上。

费老头大吃一惊,用力地向下一按,还想把手上针强行按入对方穴路,无奈在对方那只纤纤玉手力持之下,一任他施出了全身所有力道,休想按下分毫。这一惊,不禁吓得他出了一身冷汗,这老头儿另一只手上尚还持有三根金针,一不做,二不休,他陡地向下一煞腰,飞快地向着彩绫“心砍穴”上刺来。

这一手依然不能得逞,就在他的这只左手几几乎已经沾在了彩绫衣边的一刹那,陡地一阵奇酸猝麻之感,透过了他的腕脉穴路,一下子传遍了全身。一个深精穴路,靠认穴吃饭的人,居然会被别人制住了穴道,说起来几乎是不可能的事。费老头顿时呆若木鸡,全身就像是石头人一般的被定在了当场。他心里可是明白得很,知道自己已被对方拿住了穴道,心里一急,一张瘦脸完全变成了青色,忍不住发出了抖颤的声音。

郭彩绫一个骨碌坐起来,她的那只手兀自紧紧地扣在对方腕脉上,想是用力过甚,深深地摁入对方肌肤之内:“姓费的,你好狠的心!我与你无怨无仇,你竟然想毒手害我性命!”郭彩绫说话时,一双明亮锐利的眸子,狠狠地盯视着费老头,后者情不自禁地身上起了一阵颤栗,大颗的汗珠子由他脸上直淌下来。

“说!”郭彩绫睁大了眼睛道:“是谁要你这么做的?”

“是……”费老头身子虽不能动,尚还能出声发话,当此要命关头,哪里还敢恃强,禁不住连口讨饶起来:“大小姐饶命……小姐饶命。”

“是谁要你这么做的?你说了,我就放过你,要不然,哼!姓费的,你可得小心着我的……”

“是……不是,”费老头上下两片牙关打颤:“老夫只是给小姐取穴和血,大小姐您……错怪了我。”

“哼!还想胡说!”一面说,她手下加了些劲道,费老头登时全身麻软,双膝一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你要是再不说实话……我就先废了你这只手!”边说边自运劲,费老头顿时就觉出那只手腕上像是加了一面钢箍,在对方五指着力之下,他那只手腕子毫无疑问地随时都将会折断。

费老头杀猪也似的叫了起来:“大小姐饶命,我说……我说……”

郭彩绫身子向后倚了一下,她那只紧抓在对方腕脉上的手丝毫也不放松,费老头身子被她拖得前进了尺许。“你快说!”郭彩绫那双眼睛瞪得极大:“是李快刀,还是刘二拐子?”

“是李……”费老头全身颤抖着:“他们两个都有份儿!”

“好呀,”郭彩绫心里狠狠地说着:“姓李的,姓刘的,居然竟敢乘人之危,看我饶得了你们!”

费老头见她听后一直在发呆,只以为她是怕了李快刀,当下呐呐道:“大……小姐,李大掌柜的可不是好惹的呀,他命令我这样做,我敢不从命吗……大小姐,您开恩放了我吧!”

“没这么容易的事情!”郭彩绫冷冷笑了一下,她虽然病势不轻,可是那种锋凌的侠女气质,却实在令人打心眼儿里畏惧。

费老头要是能弯腰早就磕头了,心里一害怕,眼泪鼻涕交相涕泗不已。

郭彩绫打量着他道:“你告诉我,他们为什么要害我?”

费老头颤栗着道:“这个我……我不知道,听说徐七爷身子被一个姓卓的相公给废了……而那个卓相公却是与大小姐你是一路的!”

郭彩绫冷冷地道:“所以你们就下这个毒手?”

“不是我……”费老头眼泪汪汪地道:“老夫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对小姐下这个手,可是刘二当家的传达李大当家的命令,说是我要不这么做,就要杀老夫全家大小。”说着,竟自呜咽着痛泣起来。

郭彩绫不觉缓缓地松开了紧抓住他的那只手,费老头猝然间血脉流通,嘴里“啊唷!”

一声,跌倒在地,在地上翻了个骨碌,他缓缓地站起来,才知道身上的穴脉已经通行无阻,心里好不庆幸,忍不住连连向着郭彩绫打躬作揖,连口道谢不迭。

郭彩绫看着他冷笑道:“李快刀和刘二拐子这么做,是自寻死路,我不会饶过他们的。

倒是你身为济世活人的一个大夫,却也这般昧却良知,助纣为虐,实在可恨的很,我原想杀了你……”

费老头吓得怪叫一声,回身就跑,才跑了一步,就听得身后的郭彩绫一声娇叱道:“你敢,回来!”费老头顿时背上就像是着了一把钢钩般的疼痛,身子被硬拉了回来,噗通一声又摔倒在地上。他鬼叫了一声,回身再看床上的郭彩绫,依然是坐在床上原处未动,方才那一抓之力,显然是凌空虚探,这等功力费老头不要说是眼见身受,简直就不曾听过,顿时吓得面无人色,全身抖成了一片。“大小姐……饶命……”

“饶了你也太便宜了,我要在你身上留点记号,叫你以后再也不敢存害人之心!”

费老头一时磕头如捣蒜,还想再出声讨饶,不意话还不曾说上一句,即见床上的郭彩绫陡然间向外探出右手,空中就像是猝然间响起了尖锐的一声哨音。

费老头啊唷一声跌倒在地,疼得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儿才抖颤颤坐起来,一张脸已成了猪肝颜色,再看他一只左手大臂,齐着骨环处已脱开下来。

这种分筋错骨手的施展,即使肉掌相加,也是不易,更遑论隔空出手。郭彩绫似乎心怨他的歹毒,才会施展这种重手法,掌劲里暗含着她苦练经年的素手功,掌势吞吐之间,已把费老头左肩衔环骨节完全震碎,只是仍保留着血气相通,即使他能找到一流的接骨圣手,也休想再能还原接上,费者头这只左手大臂,至此可谓之完全报废了。

费老头在一阵钻心奇痛之后,差一点昏了过去,左面肩头顿时由于充血的结果,肿起了老大的一块,只把身子倚在壁角里,不迭口地唉唷起来。

郭彩绫冷笑着道:“这就是你意欲害人的下场。站起来,跟着我走!”

费老头哪里还敢不依,当时捧着半边身子,抖颤颤地站起来:“大小姐……去哪里?”

“带我找李快刀他们去!”一面说,郭彩绫随手拿起了披风,冷笑道:“你在前面走,我在后面跟着,走!”费老头哪里还敢不依,当下唯唯称是。

开了门,费前郭后,二人走出了客栈,来到了通向前面酒楼的那条廊道。

费老头刚想回身,郭彩绫道:“不许回头,走你的!”

二人一直穿过了这道廊子,来到了通向酒楼的一扇内门,一个小伙计乍然看见,回身拔腿就跑,想去通风报讯,郭彩绫右手轻挥,发出了一粒铁莲子,“噗!”一声,不偏不倚正好打在了那名伙计背后志堂穴上,那个小伙计顿时就定住身子动弹不得。

费老头吓得愕了一下,这才知道对方非但是一身武功精湛之极,即是对于人身穴路,也拿捏得远比自己更为清楚得很,观诸对方这一手暗器打穴手法,简直既精又准。令人叹为观止。彩绫这时看上去,却掩不住那种侠女姿态。

二人踏进了酒楼的侧门,费老头吓得全身直打哆嗦,道:“大小姐……我……您就饶了我吧!”

彩绫道:“刘二拐子在这里?”

“是……是,就在前面招呼生意。大小姐……”

彩绫挥手道:“你去吧,没你的事了!”费老头连连称是,歪着身子一溜烟似的跑了。

郭彩绫把一袭火红的斗篷甩向后颈,紧紧咬着一口银牙,她知道一场激斗在所难免,随即强行提起一口真气,大步向前厅闯进去。

这里似乎已于事先得到了消息,她身经之处,人人惊慌回避,纷纷夺门而出。

只见一双大汉陡地由通向前厅的门内扑出来,二人一高一矮,却是一般的粗壮有力。高个子手上提着一把连鞘的长剑,矮子却反手抡着一条包铁的长板凳。两个人甫一进来,正和郭彩绫来了一个照脸儿,顿时拉开架式,拦住了彩绫的去路。

高个子嘿嘿一笑,抱剑道:“郭大小姐,我们久仰你的大名,可是这里是宝鸡,可不是大小姐你撒野的地方,快些回去,养你的病去吧!”

矮个子身子向下一矮,把一条包铁板凳竖举在天上,显然这个人练的是板凳功,这条包铁板凳也就是他拿来对付敌人的兵器。

两个人四只眼睛,是那么惊惧却又恃强地注视着她,他们焉能不知道这位有“玉面观音”之称姑娘的厉害,只是一来是奉命却敌,再者却欺负对方病势在身。

面对着他们的郭彩绫,哪里会把这两个人看在眼睛里?她后退一步,一只手扶着门柱,那张秀丽绝尘的脸上现出了一片杀机:“你们两个也想死么?快点闪开,要不然我一出手,你们必死无疑!”

两个人对看了一眼,似乎有点儿心悸。高个子向矮个子施了个眼色,后者忽然暴喝一声,猛地向前一个闪身,手上的包铁板凳陡地抡起来,搂头盖顶的,直向彩绫当头猛砸了下来。矮个子这一手板凳功显然很有几分功力,尺把宽的包铁板凳上夹足了劲风,只听得呼地一声,泰山压顶般的猛力打下,他的身手更不止如此,脚下向前挺进一步,左手霍地向外抖出,手上却又持着一把尺许长的匕首,寒光一闪,直向郭彩绫当胸刺来。这一手盘上刺下,施展得极为狠毒,猝然出手,更令人防不胜防。

原来这一个矮子姓常名山,外号人称“铁板凳”,二十四路板凳功,是他最拿手的功夫,也就是靠着这一手功夫,才蒙得这里的大当家的李快刀特别看重,优于礼待,成了红水晶门下的清客之一。

和他同行的那个高个头,姓许名海,也有个厉害动听的外号,人称“丧门剑”。

两个人平素养尊处优,饱食终日,无所事事,今天可是派上了用场,一听招呼讲打,马上就披挂出阵,原以为只是寻常打斗,临到头上,才知道对头人物敢情竟是名震西北的玉观音郭彩绫。聆听之下,不禁吓了个忘魂丧胆,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却也只有硬着头皮上阵,心里多少还存着万幸的打算,幻想着对方不如传说中的厉害,更欺侮对方是在病中功力多少要打上一个折扣。有了这两种想法,他二人才会猝起发难。

铁板凳常山这一招两式打法,还有个名堂,唤作“盘头插花”。招势一经撒出去,真是既快又狠,常山心知对方的厉害,这一手功夫更是用尽了力道,随着他的一声暴喝,上砸下刺,矮壮的身躯配合的招手!硬生生地贴了上去,这种打法真称得上是玩命。他是存心拼命,对方那个标致的姑娘可是并不怎么当他是一回事。

只见她左手轻起,纤纤玉指作了个宝塔形状的向上一托,已经托住了对方劲猛力足的板凳。这一刹那,常山左手的那口尖刀,夹着一股白森森的寒光已经兜心刺到。郭彩绫冷哼一声,左手二指轻轻一捏,已夹住了对方的剑锋。

铁板凳常山大吃一惊,喉咙里厉吼一声,掌中刀贯足了力道,霍地反手向上撩来。

他哪里撩得动!这口刀就像是插在了石头缝里一般的结实。一撩不动他就知道不好,铁板凳霍地向后一收,横腰就扫。板凳上夹着大股劲风,呼地一扫而过,却是空的。

非但是常山吃惊害怕,就连一旁冷眼旁观的丧门剑许海也吓了个胆上生毛。两只眼睛瞪得又大又圆,他所看见的情形,竟是那么的怪异。

那位玉观音郭彩绫全身竟然凌空倒立着,仅仅凭着捏在对方刀锋上的两根指头,竟能使偌大的躯体凌空倒立,这种功力确是骇人听闻。

尤其怪的是,常山并不曾感觉到手上的重量有所增加。这只是极为短暂的一刹那,眼看着对方的躯体凌空倒竖之后,倏地翻身而下,一起一落,有如电光石火。铁板凳常山方自觉出手上一沉,所持在手的那口短刃匕首,已到了对方手上。

第二个念头不容他兴起,对方姑娘已如影附形般地把身子猛然袭了上来。常山只觉得头皮一阵发炸,当下已经顾及不到这种身法在室内是否施展得开。身子向后一倒,足下一蹬,用金蛇穿波的身法霍地向后倒去。饶是这样,他仍是慢了一步,他的身子快,对方姑娘手上的那口刀更快,随着彩绫弯下的身子,刀光一闪,一插即起,“噗哧!”一声,一蓬血光,猝然窜了起来。

这一刀郭彩绫显然是手下留情,没有往对方要害上下手,避开了常山的心窝,却插在了他左肩窝里,一进一出,扎了个透明窟窿。常山鬼也似的叫了一声,身子平平地摔在了地上,只痛得满地打起滚来。

郭彩绫一经动起手来,看上去真是全身劲儿,功夫练到了她这般成就,几乎全身是眼,只凭她特殊的感应,即能测知任何方向来袭的敌人。是以,就在她刀伤常山的一刹那,已经感觉到身后的疾风袭顶,用不着回身,随即向侧方挪开了一尺。休要看这一尺的距离,在动手过招上来说,往往以毫厘之差而丧失性命,郭彩绫身子方自挪开,一口利剑,夹带着冷森森一片寒光已滑肩猛砍直劈下来。

险是险到了极点,只是,擦着衣边没有劈着。

一招失手门户已开,丧门剑许海再想抽招换式哪里还来得及?只觉得背肋间一阵发凉,已为彩绫手中短刀在右肋亦插了个透穿,这一刀虽不至死,却要比常山那一刀要重多了。紧接着郭彩绫身躯前倾,左肘猝翻,已击在了许海背上,后者一头扎出去,顿时昏死在当场。

现场一阵大乱,不知何时,这里已经聚集了许多人,这些人有的是前堂的酒客,有的是红水晶里帮忙的人,原本是看热闹来的,忽然发觉到闹出了人命,俱都叫嚷着惊慌逃开。

郭彩绫自不会难为他们,足下移动着向前堂步入。

通向前面饭馆的厨房里,站满了护院打手,只是这些人难得有一个真正的货色,刚才目睹彩绫与常、许二人动手情形,已自吓了个失魂落魄,这时乍见彩绫长驱直入,哪里再敢轻撄其锋?一时惊慌失措,纷纷散开来,转瞬间逃避一空。

郭彩绫身子向前一窜,一伸手抓在了一名伙计背上,后者吓得大声怪叫起来。“你用不着害怕。”郭彩绫冷着脸道:“你带我找李快刀去!”

那个伙计全身抖成一气,呐呐道:“李大掌柜的不在这里……我不知道。”

“那么那个姓刘的拐子呢?”

“刘二当家的在……在前面……”

“好,你带我去。”

这个伙计哪里敢哼一个不字,当下转过身来前头带路,郭彩绫紧紧随在他后面。不想走了没有十几步,那个伙计腿一软,全身都瘫在了地上。郭彩绫气得睁圆了眼,骂了一声没出息的东西,径自向前面大步走去。

饭馆里似已得到了消息,哗然大乱,郭彩绫一走进来,乱声忽然止住,每个人都吓直了眼。郭彩绫那双充满了怒火,但却不失理智的眼睛,缓缓地扫过每一个人,冷笑一声道:

“你们不要害怕,我只是来找李快刀和刘二兴的,这两个人无恶不为,做的坏事实在太多了,你们谁知道他们两个藏在什么地方,带我去,我就感激不尽!”

人群里没有一点声音,你看我我看你,却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

郭彩绫冷笑一声道:“很好,看样子大概你们都不敢说,那我就自己找他们去!”说着她刚要转身步出,就听见一个人出声喝道:“郭大小姐,请等一下,我带您去!”彩绫闻声止步,就见人群里站出来一个穿着灰缎长袍的矮小汉子。

这个人往前面走了几步,瞪着眼睛道:“大小姐你说的不错,这些年姓李的他们坏事都干绝了,我们受他的窝囊气也太多了,难得大小姐你挺身而出,给我们除害,我方孝友第一个就佩服你……”这个方孝友边说边自拍着自己的胸脯,大声道:“姓李的住在后跨院,他跑不了,刘二拐子就在楼上,来,我带着你去!”

彩绫点点头道:“有劳了!”

方孝友抱了一下拳,即大步向前,手指着楼梯道:“就在这上面!”说着他率先前行,就往楼上去。

郭彩绫跟着他一直上了楼,这时候楼下众客才又哗然大乱,一时众口纷坛,纷纷传说起来,更有人破口大骂李快刀刘二拐子,把他们往常见不得人的肮脏事,全都抖了出来。在平常这“李快刀”三个字,根本就没有人敢轻易提起,现在却人人上口,还惟恐说得不大声,一时间整个饭堂子都像要掀了过来。

乱嚣声中,那个叫方孝友的豪爽汉子,带领着郭彩绫来到了楼上,几个丫环婆子远远叫嚷着纷纷回避。方孝友迈着大步,一脚踢飞了一张椅子,进到了一个油漆得十分漂亮的隔间里。那个房子里正有几个拿刀抡剑的人在说话,乍见之下吓得纷纷跳起来。

这时郭彩绫已随着方孝友闪身门前。

方孝友大声嚷着道:“这位就是女侠玉观音,你们有几个脑袋敢给她动刀?她是来找刘二拐子和李快刀的……”

话声未住,却有一人猛然跳出来。

这人手上分持着一对花刀,身子一跳出来,二话不说,双刀齐落,霍地向着方孝友头上就砍。方孝友大喝一声,倏地飞起一腿,把这人双刀之一踢落在地,可是这人的另外一口刀,却砍在了他的大腿上,方孝友喔唷叫了一声,身子不由自主地跳了起来。这人一刀得手,大叫一声,猛地抡刀再起,直向方孝友头上砍去。

这一次他可是遇见了厉害的煞星了!就在他的刀方自举起未曾落下的一刹那,身后的郭彩绫忽然冷叱一声:“奴才该死!”随着这声清叱,只见她玉手倏地递出,当空向着这人指了一下,这个人霍地打了个哆嗦,登时就像石头人一般的愕在了当场。

其他各人目睹了此情,一时哄然大乱。三四个抡刀的汉子,霍地向门外抡刀扑出,郭彩绫玉手频翻,一连指了三下。三个人,三种姿态,和先前的那个人一样,俱都定在了当场。

在场各人虽都知道这位郭大小姐施展的是隔空点穴手法,只是对方这种武林风闻的绝技,也只不过是风闻而已,这时目睹着彩绫的施展,俱不禁吓得脸上神色大变,一时噤若寒蝉,哪里再能有所蠢动。

那个叫方孝友的汉子,先时还有些害怕,这时看见郭彩绫如此神勇,不禁胆力大增。当下他抚着腿上的伤,挺身站起,厉声叱道:“郭大小姐是来找李快刀和刘二拐子的,你们谁要敢帮着他们,准是死路一条。还不快把兵刃给丢下来!”

话声出口,各人对看了一眼,纷纷自行把手上刀剑丢落在地。其中一人哭丧着脸道:

“刘二爷本来是在这里跟我们说话,后来听见玉观音来了,就跳窗户逃走了!”

方孝友一愣,却喝叱道:“放狗屁,谁都知道刘二拐子是个瘸腿,他还能飞檐走壁不成吗?”

那人翻着一双白多黑少的眼睛瞅着方孝友道:“我也没说是他自己走的!”

方孝友道:“那他是怎么走的?”

“有人背着他走!”话才出口,面前人影一闪,郭彩绫已到了他面前。

不只是她的人来的快,她的刀更快。那人只觉得项子上一凉,对方手上的那口短刀已架在了他的颈项上,那人吓得双眼一翻,身上起了一阵颤栗。“姓刘的往哪里跑了?你实话实说。”

“他……”那人口齿不清地道:“到后院……去跟李大掌柜的会面……去了!?”

“李快刀在哪里?”

“在……在后跨院……”没容此人说完,方孝友挺身道:“那地方我知道。来,大小姐,我带着你去!”他一面说,一面用力地按着他受伤的那只腿,鲜红的血不停地往外淌,把他整个的手掌都染红了。

郭彩绫对他的义举很是感动,见状上前看了看他的伤,遂即用手一连在他伤处附近点了几下,顿时止住了流血。方孝友见状大喜,称谢不迭。

彩绫看着他道:“你的伤不轻,不便多走路,我这里有很好的刀伤药,拿回去敷几次也就好了!”说罢由身上取出了一个小瓷瓶,连瓶子一并的交给了方孝友。

方孝友接过道:“谢谢大小姐,一点小伤算不了什么,我们走吧。”

郭彩绫皱了一下眉,道:“不,你下楼去吧,我自己去还方便些!你快回去吧!”

方孝友一直都咬着牙在忍着,闻言也就不必再硬充英雄,当下低头重重叹息道:“好吧,我就住在二里坡,大小姐有时间路过那里,招呼一声,我随时都听候差遣,告辞了!”

说完抱了一下拳,就一拐一瘸地出门下楼自去。

郭彩绫自忖着本身的病势不轻,一直都在强忍着身上的痛苦,只是李刘等欺人太甚,这口气她实在忍不下来,才会一不做二不休,要一举将对方剪除干净。

她坐在椅子上喘息了一会,只觉头昏得很厉害,可能是病中运功,体力大耗之故,眼睛里直冒金星,真恨不能有个床容自己倒下来躺上一会儿才好,可是一想到时机稍纵,李快刀等人即可能逃离,就干脆逞强到底。

当下她冷着脸又站起来,逼着刚才说话的那个人道:“你带路,找着了李快刀或是刘二拐子,就没有你的事,要是找不着他们,可休怪我手下无情,我就先废了你。快走!”

那人呆了一呆,只怪自己多嘴,叹息一声,就推开了通向后院的一扇窗子。

窗外是一片连延的瓦脊,那人说的不错,刘二拐子果然是由这里出去的。大概是那个背着他的人轻功不济,屋脊上的瓦全被踏破了。郭彩绫看了一眼,冷笑道:“他们跑不了的,就顺着这些破瓦往下面追!”那人只好从命,当时翻身出外,施劲儿翻了个身子,跳出了大概有丈许以外。等他身子站好了,再回头看屋里的郭彩绫,却不见对方跟出,心里正自不解,却听见彩绫的声音由身后传过来道:“我早出来了,快些!”那人回头再看,只见彩绫早已站在七八丈外的屋檐角上,正用眼睛瞪着自己,这人心里一阵发寒,忖度着彼此武功,一天一地,判若云泥,也就死心蹋地不敢再玩什么花样,一路带领着郭彩绫直向后院翻过去。

前文曾述过红水晶共有不同的四处买卖,俱都联在一起,占地极大。那人带领着郭彩绫踏瓦行脊,一路向后院奔进,他轻功不佳,足履过处,只听得克克吧吧连声瓦响,已为他踏碎了数千百块。原来这些屋宇脊檐相联,前后纵横相牵,可以畅行无阻。

那人一直奔下去数十丈,来到了一处檐角,郭彩绫紧紧站在他身后:“到了没有?”

“就是那一座楼!”那人伸手遥遥指向一座建筑得极其讲究的红色阁楼,那里山桥荷池,松柏环绕,端的十分雅致。万万想不到里面住着的主人,竞是穷凶极恶,庸俗丑陋的势利小人。

郭彩绫站在楼檐角上,打量着这座楼房,心里岔集着难以抒遣的忿恨,唯恐这个带路的人心里有诈,正想要他一同前往,不意话到唇边,尚还未曾开口,陡然间听到了弓弦声响,那带路人忽然怪叫一声,身上已中了两支弩箭,身躯一个倒翻,直由檐上摔了下去,紧接着又是几声弓弦声响,三四支弩箭,排飞直起,向着郭彩绫身上射来,郭彩绫原还有些犹豫,拿不定这处红楼是否真是李快刀居住,这么一来,足可证明无误。

几只弩箭如何伤得了她,信手以短刀一拨,一阵叮当声响,把来犯的箭矢挡落在地。

箭发处,是在一簇花石之后,借着一片假山石与一列矮树的掩饰,四五个汉子埋伏在那里正自蠢动着。郭彩绫居高临下,在檐角上看得很清楚。

就在第三次箭矢扬弦待发未出的一刻,彩绫已自檐角上腾身而起。她虽然身在病中,功力兀自了得。有如飞星天坠,又像怒鹰搏兔,起落间,已扑向敌侧。蓦地,一个汉子由石后跳出来。这人手上持着一对冰铁双拐,看来胯大腰圆,像是孔武有力,身子一腾飞起来,不容分说,两只铁杖拨风盘打,霍地向着彩绫当头直打下来。

郭彩绫冷哼一声,只见她窈窕的娇躯,蓦地向上一长,妙在身躯伸缩之处,恰在对方双杖空隙之中。

这汉子猛厉的一双铁杖,竟然走了空招,砰一声,击落在石头上,一时石屑四溅,声势端的惊人!

一招落空,反弹起来的铁杖,足足跳起三尺来高,就在那双铁杖上的嗡嗡声还不曾消失之前,彩绫手上的那口短刀已狠狠地插进了那汉子胸膛。刀势一插一送,随着那汉子一声嘶哑的怪叫,整个身子推金山,玉柱般的倒了下去。

这种白手杀人如探囊取物的行动,无疑使得现场所有的人部震惊住了。然而眼前形势,如箭在弦,却有不得不出手的苦衷,在一声喝叱里,两个身着红背心的长身汉子已由不同的两个方向同时闪身而出。

原来李快刀自知所行非是,一来为防范武林正义,再者为培养本身势力,是以特地精选了三十名精通武功的壮汉,聘请了几个精于武技的高手,施以严格的训练。

至于那几个应聘的武林高手出处,却是一个极大的隐秘,武林中人万难想到,以李快刀这等市井暴发户,居然会能与名震寰宇,宇内十二令的人物拉上关系,因此外面风传他与宇内十二令中的总提调鹰九爷有所交往,朋比为奸,事情就大堪玩味而绝非是空穴来风了。

眼前临阵对敌的这几个人,正是李快刀仗以自恃的那些心腹骨干,分布在眼前的共有十人,其中之一,一上来就丧生在彩绫短刃之下,余下九人,在一名所谓的教习喝令之下,迅速地分散开来。

其中两名,各拿着一杆勾镰长枪,在快速的一个跃出之后,一左一右用十字枪法,同时向郭彩绫两肋间猛厉刺扎过来。

郭彩绫两臂轻舒,同时夹住了来犯的双枪,她忿怒中娇叱一声,臂腕着力霍地向上一抡,竟把两名持枪的汉子双双翻上了半天。就动手对招来说,郭彩绫这一招施展极其漂亮,双枪力贯之下,竟把两个持枪人甩上了半天。

猛可里,一人低叱一声,陡地欺身而近,手上一杆虎叉子,运足了力道,霍地一下子,直向郭彩绫背上猛刺了过来。郭彩绫身子向前一折,这人由于力道用得极猛,一下子收势不及,直由彩绫背上翻了过去。不容他翻下的身子站好,彩绫双手送刀,娇躯向前快速地欺近“噗哧!”掌中短刀已深深地送进了对方胸膛。这个人发出了一声闷吼,一连在地上打了好几个骨碌,顿时一命呜呼。

空中坠下两个人,也都摔得不轻,一个断腿,一个拧了项子,大声地唉唷着,却是站不起来。

举手之间死伤四人,见者无不胆战心惊!

只听见一声胡哨尖响,剩下的几个人张惶地向四周退开来,却有一排凌厉的箭矢,由正面红楼射出来,直向郭彩绫身上招呼过来。

郭彩绫连伤数人,毫无退意,她原来只想找到李快刀和刘二拐子,给他们一个厉害,并不思结怨他人,想不到对方居然恃强结众,连番地对她施展杀手,是可忍,孰不可忍!一不做,二不休,再也顾虑不到许多,也就放开手与对方一拼了。

这排箭矢来得至为猛锐,因为数甚多,其势不便以短刀迎格,郭彩绫一时情急,双足力点,猝然施出一鹤冲天的经功绝技,倏地腾起五六丈高下。

那排箭矢在她腾起的一刹那,呼啸着由她足下擦过去,郭彩绫腾在天空的身子,强行向下一俯,海燕掠波般的快捷,已飞身来到楼堂正前。

她身子一落下,尚还未能看清一切,即闻得一人喝叱道:“射!”一排箭矢,迎面再次射来。

郭彩绫心中一惊,短刀上贯足了内力,用拨风旋刃的手法,方自把正面的这排箭矢格落在地,同时间脑后生风,另一排弩箭却向她身后射过来。这排箭矢来得更为快捷,几乎不曾听见弓弦声响,已来到了她身后。郭彩绫身躯往前一折,猝然旋身,方待以蜉蝣戏水的身法旋身而出,她看见堂前人影一闪,现出了一个蓝衫高冠汉子的身影。

这人猝然现身,绝非偶然。他身子方一探出,右手即刻推出坐身出掌。俨然大家身手,嗑!一蓬银光,就象是正月里玩放的花炮一样,由他手掌里喷出来。

敢情这人把一掌亮银丸以满天花雨的手法打出来,观其出手之势,即知以内力推送,是以这一掌亮银丸一经出手,粒粒充满了劲道、迤逦当空,散发出一片刺耳的尖啸之声。

郭彩绫一经入目,顿时大吃一惊,紧接着旋身而出,只是顾盼间已慢了半步,猝然间觉得左膝头上一阵疼痛,已吃对方发出的暗器亮银丸打中膝上。

她左膝猝然负伤,弯得一弯,一只弩箭恰于这时乘虚而入,射中在她后胯之上。在两股暗器加身的情况下,郭彩绫兀自余勇可贾,足尖点处,腾纵出三丈以外,蹒跚着一个踉跄,跌倒在地,身后的箭矢尖啸着滑身而过,看上去真是险到了极点。郭彩绫一咬牙挺身站起,反手把中在身后的箭矢拔到了手中。

这当口,人影闪动,那个发出暗器亮银丸的蓝衫汉子已扑到了面前,掌中一柄万字夺,更不丝毫留情,分心就刺,直向郭彩绫小腹上猛力扎下来。

郭彩绫一时大意,吃了大亏,心中不禁把对方这个蓝衫人恨到了极点。

显然这个蓝衫人武功自成家数,卓然不同于其他各人,掌中万字夺更有十成火候,只观其现身,出招,俨然是大家路数。

郭彩绫冷哼一声,短刀下翻,当一声,把对方万字夺格开,左手更不闲着,野马分鬃,猝然递出,一掌向那汉子前胸上按去。想是心衔这汉子暗器加害,郭彩绫这一掌提聚了内功真力,掌锋还不曾打中对方胸上,先有一股凌人罡力传出,那汉子猝然接触下,不禁发出了一声呛咳。

蓝衫人凹腹吸胸,一个快捷的纵跃,窜出了三丈以外,郭彩绫那么快速疾劲的一掌,竞是差着一点,没有打实在了。

忿怒中,她娇叱一声,点足而追,只是腰胯间,已失夫了原有的力道,和她预期的速度以及进身距离,有了相当的偏差。

蓝衫人似乎早已看清了这一点,他功力精湛,胸中更有韬略,是以才得大用。在宇内十二令那个规模庞大的黑道武林组织里,算得上是一个人物,此次为鹰九爷差遣来到了红水晶,帮助李快刀筹组势力,负责编遣训练,李快刀待之如上宾,倚若长城。

蓝衫人复姓百里单名一个同字,有个浑号,人称铁指金丸,打得一手好暗器,练得一身好轻功,更有韬略在胸,算得上是个文武全才,只是心术不正,阴骘险诈,贪财忘义,才会坠入李快刀的银钱功势,屈为奸小所利用。

郭彩绫身子方一扑上,由于力道不济,中途顿住,正待鼓气着力,第二次向对方欺近,百里同已冷笑一声,由侧面反欺上来。掌中万字夺抖出了一点银光,循着郭彩绫腰上就扎。

郭彩绫短刀一拨,“当!”架在了万字夺的倒刺上。

要是在平常,郭彩绫真气可以如意运行时,短兵相接,敌我贴身时的场合,足可以施展要命的杀手,百里同要逃得活命之机是千难万难,只是现在气血两亏,要施展这类一沾即发,意到力到的内家绝顶功力可就诚为不易。

狡黠的百里同,似乎早已窥知了这一点,才得有恃无恐的放身而近。

双方兵刃甫一交接,铁指金丸百里同猛然一个快转,与郭彩绫成了照脸之势。他左掌一沉,倏地分开二指,双龙出海,直往彩绫一双招子上扎了过去。

铁指金丸这个外号,正说明了这个人指掌上的功力,事实上百里同这一门功力的造诣也真是不错,双指聚力,足可穿石洞木。二指深处,力道惊人。

郭彩绫近看这蓝衫人,只见他脸上青皮寡肉,少见血色,两腮下陷,露出一对兔齿,两边太阳穴,却高高的鼓起,有似肿起的一双肉瘤。这种现象,不须说明,明眼人一看即知,那是内家功力精湛的明显标志。

郭彩绫一开始上来,显然是小瞧了对方,这时乍然发觉到敌人的不可轻视时,其势已似不及。此时此刻,再想逃开对方的双指,已是不易,即使能逃开了一双眸子,对方如化指为掌,后果更是堪忧。郭彩绫一惊之下,由不住出了一身冷汗,在这要命的当头,别的念头都来不及转,心里一横,决计与对方同归于尽。一念升起,她左掌向下一沉,纤纤玉指在一个利落的上挑势子里,整个掌心已翻吐出来,向着百里同心腹上兜来。

掌出如雷,一闪而至,百里同立感对方掌势的劲道,这当口,他如果胆敢不抽招换式,郭彩绫固然凶多吉少,而他自己在对方凌人的掌力之下,想要逃得活命也是万难,心念一动,凶焰顿减。万般无奈的情况下,百里同力挫右腕,把一双足可制对方死命的手指硬生生的收回来,鼻子里哼了一声,错步闪开。

郭彩绫那只兜心而起的手,差之毫厘没有打中他,只是尖尖的五指,却沾着他的衣边儿,纤指过处,顿时把对方那件漂亮的蓝衫撕下了一大片布来。

铁指金丸百里同原知道对方的不可轻敌,却欺侮她的伤势在身,想不到饶是如此,对方仍是这般厉害。当时吓了个透心发凉。有了这一次教训,他不拟再向对方出手,身躯一个疾转,飘出了两丈以外。这个人鬼诈凌厉之处,乃在于他的杀人急智,比一般人来得快。

即以眼前而论,任何人当此情形下,无不忘魂丧胆,自顾尚恐不及,更遑论出招伤人了,然而这个百里同,却多的是败中取胜的凌厉杀招。眼看着他旋飞出的身子,刚刚坠落地面的一瞬,他己把身子拧转了过来,一只左手用龙形乙式穿身掌的打法向外递出,却由掌心里再次地打出了一掌亮银丸。

这一手打法,较诸他刚才的那一手更见高明。掌力一送,银光乍吐,一掌亮银丸呼啸着如同出巢之蜂,没头盖脸地向着郭彩绫身上袭过来。

几乎是同一个势子里,一掌金钱镖以同样的快速,从另一个方向打出来。这掌金钱镖不偏不倚地迎着了来犯的亮银丸,只听得一阵子叮当声响,双双跌落在地。

紧接着西侧方花架子上咯吱一声轻响,一条人影有如冲霄而起的大雁,起落之间,飞星天坠般地已落在了面前。

郭彩绫认出来人正是卓君明,心中一喜,不及出声招呼,后者一口长剑已斜劈了出去。

想是他已看清了蓝衫人百里同的身手不弱,一出手就是厉害的绝招,剑光一闪,直向百里同右肋劈过去。百里同身子一个快滚,掌中万字夺架住了对方的剑锋。

卓君明早已料定了他会有此一手,双方兵刃甫一交接,不等碰实了,立刻手腕一沉,用醉舞花丛的手法,刷!一剑倒抡。这一剑施展得堪称一绝!扇形的剑光,车轮般地转了一转,却由蓝衫人左面胸前,溅起了一蓬血光。铁指金丸百里同身子一个疾颤,掌中万字夺当一声撒手落地。

值此危机一瞬间,他只得保命第一,哪里还敢恃强斗狠?身子向左一倒,用足全身力道,猛力窜出去。

一旁冷眼的郭彩绫娇叱一声:“打!”就在百里同身子方自纵起的一刻,翻手捻指发出了暗器“长尾箭”。

这种暗器,她绝少施展,因为收藏不多,一向视为珍品,因其铸制不易,又过于狠毒,所以得擅此技后,还不曾用以对敌。那是一种特制的箭支,厉害之处在于它菱形的管头上藏有三枚巧计安排的钢针,一经中人入肉,三枚钢针即会自动弹出,中人内脏万无活理.即使是中及在非要害部位。也势必要挖出大块肉不可。

这种暗器乃是当年郭白云亲手所设计,箭矢本身为锡所制,是以分量显得特别的沉重,大小长短不过像人拇指一般,却在尾端部位,拖有一条鲜丽的雉鸡尾毛,一经出手,如彩虹过天,极为美丽动人。

郭彩绫如非恨极了这个百里同,也万万不会这般施展。长尾箭一经出手,发出了极为尖锐的一声清啸,血红的羽毛,就像是一条掠空而过的艳蛇,直追着百里同背影电掣而至。

百里同反手一捞,不曾捞住,长尾箭却跳起三尺,不偏不倚,正中在百里同咽喉部位。

这一箭可比卓君明的那一剑要厉害多了,顿时,百里同的咽喉部位,爆开了一朵血花,飞在半空的身子,就像是不曾升起的风筝,一个倒栽的势子,摔在了地上,不过是一连翻了几个滚儿,就不再动了。

卓君明纵身而前,用足尖翻动了一下百里同的身子,证明他确已死亡,这才返身来到郭彩绫面前。

郭彩绫身躯一歪,扶柱而立。

卓君明呆了一呆道:“姑娘你受伤了?”

彩绫紧咬了咬牙道:“不要紧,我们闯进去!”

卓君明看来面色青白,脸上表情严肃,一双眸子里,更似有泪光浮动。

郭彩绫看在眼中,心中一动,正待出言询问,而前人影连闪,扑过来三名大汉。

经过短时的空隙,敌方显然已有了新的布置。三个汉子,二长一短,两个长身汉子各人拿着一杆丈八长枪,那个矮个子却持着一双雪花短刀。

双方乍一见面,两个长身汉子先自大吼一声抖枪而进,向着卓君明两肋上猛扎了过来。

那个矮个头更是出刀如电,他显然施展的是地膛刀法,在一连数十个快速的滚身势子里,掌中双刀旋起了大车轮般的两团白光,在霍然一个长身势子里,双刀齐出,直向卓君明胸上劈到。三个人配合着出手,封外挂中,看上去既狠又准,天衣无缝。

这种两长一短的搭档出手打杀方法,江湖上还不多见,原是宇内十二令的总令主铁海棠研究发明,用以调教总坛各弟子,以期负责巩固防务,鹰九爷却把这种战术走私外传。

红水晶无论财势,俱难与宇内十二令相提并论,手下人无论人数与武功造诣,更难望其项背,勉强当得上宇内十二令的一处分舵,尚嫌力量不足。虽然如此,这种崭新的战略,一经展出,倒也令人吃惊,不可轻视。

卓君明一惊之下,弓身盘坐,两根长枪,翻起血红的枪铛,直由他腰侧擦了过去。当中那个矮子的两口刀,更像是雪花盖顶,双双劈到。

卓君明冷哼一声,掌中剑横出一架,封住了对方刀式,右腿一曲一弹,“噗!”正中对方前胸。以卓君明之功力,自是了得!这一脚,直把持刀的那个矮子足足地踢了丈许来高,身子向后仰翻了出去,身子还不曾落地,一口鲜血先自喷了出来。

他的剑,向下一沉,鱼跃鸢飞般的抖了出去,“噗!”一剑正中左面拿枪的那个汉子咽喉,那汉子一声闷吼,四平八稳地倒了下来。

就在这一刻,右面汉子手腕子一翻,却用后半截枪身,直向卓君明脸上捣来。这种来回枪的打法,最适于双枪同施,现在只剩下了一只枪,自是威力大减。

这汉了枪杆子才抡起一半,已吃卓君明快剑劈面直下,直听得咔嚓一声,枪断人亡。带着满脸的血,这汉子仰面直倒下来,半边脑壳,竟被卓君明的剑锋削了下来。

举手之间,三条人命,非但是敌方在场各人看得触目惊心,就是暂作冷眼的郭彩绫也暗自吃惊不已。

卓君明已似杀红了眼,他一向出手心存忠厚,今日情形端的前所未见。

敌人阵营里显然起了一片混乱,在一声哨音里,陆续闯出了两拨类似方才两长一短的杀手来。

卓君明朗笑一声,道:“你们不怕死么?不怕死的尽管上来!”他显然怒发于心,说话时力聚剑身,长剑挥动时,吞吐着冷森森的剑芒,任何人目睹及此,都不会怀疑他杀人的决心。

两拨子敌人蹑蹑地向后面退着,附近还有很多人,只是目睹着现场的两个杀神,却没有一个胆敢上前送死。

郭彩绫在卓君明对敌的时候,草草地料理了一下胯股间的伤势,她虽是出身武术世家,自幼随父练成绝技,也曾驰马沙漠,涉足风尘,只是却从来没有吃过败仗,更不要说负过伤了。

那是何等的威风?玉观音三字过处,几无可战之敌,哪一个胆敢轻捋虎须?想不到在这个红水晶客栈里一下病倒,居然险些送了性命。看着身上的伤,她不禁悲从中来,说不出的又气又怨,真恨不得哭上一场。

她到底不属于那种软弱型的女人,只要有一分气在,就绝不会向命运低头。想到了李快刀、刘二拐子等人的可恨,顿时平添了几分力量:“走,卓兄,我们往屋里闯!”说着,她腰间着力,弓伸之间,箭矢般的已扑向门前。

一名黑衣汉子,手持着一口九耳八环大砍刀当门而立。郭彩绫身子方一扑到,这汉子怒叱一声,抡刀就砍,一股刀风,劈头直下。郭彩绫手上短刀一拨他的刀身,“叮!”一声脆响,用四两拨千斤的巧妙力道,把对方沉重的一口刀拨了开去。

那汉子一刀落空,嘴里“嘿!”一声,错步拧腰,叉开五指,直向彩绫脸上抓来。他的手方才递出一半,彩绫的短刀已由下面翻起来,刀光一闪,那汉子狂啸一声,身子旋风般的转了出去,“叭哒!”摔倒在地,大股的血由他仰卧处溢了出来,到底伤在哪里,却是未曾看出。

彩绫结果了黑衣汉子,身躯毫不停留地闪身进屋,卓君明紧随着也闯了进去。他们身子刚刚闯进来,只听见艘的一声簧弩细响,一双细小弩箭,分朝二人面门上射来。卓君明伸手操住,同一个时候里,彩绫展翅金凤般的已腾身而起,循着发箭处的那个楼角里蓦地落下来,一条人影由楼角快闪而出。

他的身法快,卓君明却较他更快。在一个飞扑的势子里,卓君明金豹探掌,只一把已抓在这人背上。

那个人方一回头,只觉得项子上一凉,已被卓君明冷森森的剑锋逼在了喉管上。

郭彩绫同时也闪身而近,见状忙道:“先不要杀他。”

那人身材矮小,唇上留着两撇小胡子,一身蓝衫,双方虽不曾正式交过手,可是只凭着此人那一手轻功,显然就高出侪辈许多。

郭彩绫与卓君明对于红水晶一个纯生意的买卖场合,竟然能有这等人物,感觉很是惊异。

那人在冷森森的剑锋逼喉之下,尚还能保持着一份镇定,脸上现出了一片不甘雌伏的冷笑。

卓君明冷冷地道:“你心里还不服么,我可以随时杀了你!”

那人翻着一双白眼道:“你请吧,我不会向你们讨饶的……”

卓君明鼻子里哼了一声,缓缓地收回了剑。表面上看起来,他似乎放开了这个人,其实这个人的感受却并不轻松。外人是看不出来的,这个人却能体会,一股冷森森的剑气,由卓君明掌中剑尖上透出来,显然也透过了对方的那袭蓝色长衣。

那个人感觉到很不舒服,因此也就不敢轻举妄动。

“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卓君明目光直直地逼视着他:“希望你据实回答!”

蓝衫人冷笑道:“那可要看是什么话!”

卓君明道:“先从你身上说吧!”

“洗耳恭听!”

“你的功夫不错,怎么为李快刀这类市井俗物所用?”

那人嘿嘿笑道:“好说,受人钱财,为人消灾,我和姓李的根本也谈不上什么交情,至于说到在下的功夫,要是功夫真好,也就不会被你一上来就擒住了!”

卓君明道:“你不是这里的人吧?”

“当然不是。”那人冷笑一声,却把一双流光四射的眸子转向郭彩绫:“这位大概就是玉小姐!我们见过面!”

郭彩绫怔了一下,冷冷地道:“什么地方?”

那人森森地笑道:“姑娘真健忘,那一次要不是我们总头儿手下留情,恐怕姑娘你今天也不会来这显威风了!”

彩绫登时一惊,凌声道:“这么说,你是宇内十二令的人了?”

“不错!”那人冷冷地道:“姑娘如果还能念及年前我们头儿的手下留情,就应该网开一面,放了我,要不然这里的李当家的与我们鹰九爷很有交情,鹰九爷在总坛的地位,我不说姑娘也应该知道……”这个人很懂得心术的运用,翻着一双三角眼,不慌不忙地接下去道:“姑娘你是聪明人,我要是姑娘,我就绝不会干这个糊涂事!”

郭彩绫缓缓走过来,一直走到了那人面前站住:“姓鹰的可在这里?”

那人摇摇头,冷笑着道:“九爷事忙,这里他不常来。”

彩绫道:“那么,这里的事,是你负全责了!”

“说不上负什么全责不全责,反正我们来了几个人就是了!”

“来了几个?”

“四个。”那人似乎认定了对方不会向自己出手,说话的神态语气也就越加地老三老四。

郭彩绫目光看似缓和地注视着他道:“最后再问你一句,你要据实回答!”

“好!”那人笑嘻嘻地道:“我这个人最干脆!有什么说什么!”

彩绫道:“李快刀可在这座楼里?”

“在!”那人答得很干脆,眯着一对小眼睛道:“不但李大掌柜的在,刘二拐子也在,只是就怕你们找不着他们!嘿嘿!”那人笑了两声,伸出手来在下巴上摸了一把,一副不在乎的样子。

郭彩绫冷冷一笑,道:“难道连你也不知道?”

“不瞒你说!”这人油腔滑调地道:“我是不知道。”

“那么说,你活着实在是一点价值也没有了!”

那人似乎发觉出语气不大对,微微一惊。不容许他有任何反应,郭彩绫掌中的那口短剑,已深深地插进了他的心窝。那人的脸一下子扭曲了,喉咙里喔了一声,身子猛抽了一下,缓缓地坐了下来。他眼睛里所交织的那种颜色,显示出他内心的震惊,在他这短暂的一生里,他所一直引为自傲的,无非是自认为机智过人,料事准确,然而,显然的,这一次他却是料错了。

这一次的错误。是永远也无法补救的错误。他死了。

身体在地上打了个滚儿,却由楼栏下翻出去,直向着好几丈高的楼厅下面摔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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