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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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轻拉开了风门,朱翠踱出舱外。
一阵大风,扬起了她散乱的长发,忽然间,她觉得自己清醒了不少。
大船底微微在动荡着,过高的桅杆不时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月色如银,映照着远近水面,像是洒下了数不清的银片那样地闪烁、灿烂。
蓦然,她发觉到左侧方的一叶扁舟。
正所谓“野渡无人舟自横”,那艘小舟确是横泊江心,与自己大船的间隔,不过只有三四丈的距离。
这个距离之内,对于一个轻功见长的人,那是丝毫也构不上威胁的。
朱翠心里一惊,信步前移。
她绕到了另一个角度。
终于发现出那艘小舟,并非真个无人,事实上现在正有一个头戴大笠的渔夫正在船尾伸竿夜钓。
朱翠注视了一刻,不见什么动静,便踱入舱房。
迎面看见“一掌飞星”史银周,史氏正闭目倚舱养神,听见声音连忙站起来。
朱翠道:“新风情形怎么样?”
史银周道:“还没有醒,不过中间曾有两次呕吐,含糊着要水,卑职没有敢给她,公主这半天到哪去了?”
朱翠不便瞒他,却也不便详告,只道:“我去察看了一下后面边舱。”
史银周一惊道:“公主可曾发现那个姓水的有什么可疑么?”
朱翠摇摇头道:“那倒不会,我相信他是我们一边的。”
史银周“哦”了一声,微微点了点头。
朱翠道:“外面有一艘钓鱼的小船,我倒觉得很可疑,大叔去注意一下,我这就去看看新凤去。”
史银周忙即步出,朱翠却向舱内步入。
朱翠步入新凤的舱房,觉得她脉搏宏大,心跳得很厉害,而且嘴唇干裂,一切的现象都显示她中毒甚深。
当下她不敢迟疑,一面取出方才水先生所赠送的化毒丹,小心地置于新凤舌桥之下,然后再施展推按之术,缓缓与她推拿身上穴路。
果然,没有多久的工夫,新凤就发出了呻吟声,紧接着睁开了眼睛。
朱翠想不到水先生所赠送的化毒丹居然如此灵验,当时轻轻握住新凤手腕,嘱咐道:
“你已经不要紧了,但是现在还不宜说话,先好好睡一觉,休息一下,等一会我会叫人为你准备吃的东西,外面什么事都不要你来操心,知道吗?”
新凤见公主亲自服侍自己,一时感动得热泪盈眶,在枕上不时点头,以示感激之意。
朱翠又交待安慰了她一些话,这才步入里面舱房。
她实在感到有些倦了,可是外面事态的发展,却是一刻也不敢掉以轻心。
停船江心,只是一时的权衡,不能永远搁置下去。
朱翠回到了自己的舱房,显然是因为过于疲倦,她只觉得周身乏力,必须要休息一会才行。
她所居住的这间舱房,是选择靠外面的一间,有两扇窗户通向外面江上,她所以要居住这一间,是因为如有人从江上过来,欲图不利于其家人,必须要经过这间房子,先要通过自己这一关。
因此她在窗扇上端悬有一串小小贝壳所连制而成的风铃,只要有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可使这串风铃发出响声,也就足以使她得到警觉。
熄灭了灯,朱翠盘膝床上,试着运行了一回坐功,她引气玄关,过“任”、“督”二脉,很快地行了一周天,遂即入定过去。
这一次入定足足有两个时辰她才苏醒过来。
首先映入她眼帘的是透过纸窗的一片殷红阳光,敢情天已经大亮了。
朱翠忙不迭地下了床,打开窗扇,正好看见地平线那一端的斗大红日,江上弥漫着一片蒸腾的雾气,可以想见今天必然是个大好天。
外面传过来轻轻的叩门声,是宫嬷嬷的声音道:“公主醒了么?”
朱翠吩咐她进来。
门开处,宫嬷嬷走进来,请安欠身道:“给公主问好请安!”
朱翠道:“旅行在外,过去宫里的那一套俗礼都免了吧,少主人睡得可好?”
宫嬷嬷道:“少主人睡得好极了,这会子吵着肚子饿,要喝燕窝粥呢!娘娘也起来了,史统领正侍候着在大舱里开饭,叫我来侍候公主梳头。”
朱翠一笑道:“这是什么地方,还有这些规矩,我的头一向都是自己梳,用不着你。”
宫嬷嬷笑道:“说的也是,我连自己的头都梳不好,哪能侍候公主呢,新凤那个丫头这会子睡得正香呢,史统领说她中毒要多多休息,所以也没敢叫她。”
朱翠点点头道:“对了,就让她多睡一会,你去给我打一盆洗脸水吧!”
“早打好了,”宫嬷嬷说:“就在外头,青盐漱口水也都准备好了。”
朱翠应了一声,立时步出,在廊子里洗了脸,又用青盐把牙齿擦洗干净,才来到了前面大舱。
大舱里各人俱都在座,圆桌正面上首坐的是娘娘沈氏,虽在旅途之中,她亦不脱雍容华贵,脸上薄施脂粉,一身粉红缎子百结裙袄,上面绣着凤凰,宫样蛾眉,郁郁秋水,长时间的养尊处优,加上她善于调养,看上去还是那么年轻。
沈娘娘左边座位空着,是留给公主坐的,右边座位上坐着那个年仅九岁,粉妆玉琢的王子朱蟠,他是当今蒙难的鄱阳王朱由贵唯一的子嗣,也是公主朱翠嫡亲兄弟。
沈娘娘对面座上,恭敬陪坐的是“侍卫营”统领史银周。另外,一个叫“秀儿”的年轻女侍,双手捧着香茗,站在她身后,马、杜二侍卫各据一方。
娘娘正在与史银周说话,就只小王爷朱蟠双手不闲着,满桌子抓吃的往嘴里塞,弄得一片狼藉。
朱翠出来,先向母亲问了安,史银周等分别见了礼之后,才坐下来。
宫嬷嬷赶过来为她添上一碗粥。
沈娘娘道:“刚才我还在跟史大叔商量,是不是该起程了,你史大叔说须要听你的主意,你倒是说说看,要是这么个走法,咱们半个月也到不了鄱阳。”
朱翠看了史银周一眼:“史大叔的意思怎么样?”
史银周道:“卑职的意思……为了避免敌人的跟踪,我们还是绕道而行比较好。”
朱翠点了点头,道:“我也正是这个意思,能够明天上岸最好,史大叔就张罗船家开船吧!”
史银周应了一声,立刻离座外出。
朱翠吃了碗粥,在母弟面前,尽量作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抽空向窗外瞄了一眼,特别注意远处的芦丛,出乎意外的,倒是不见那两艘船再跟着了。
朱蟠吃了许多东西,吵着要到船外面去玩,沈娘娘怕把他闷坏了,就吩咐宫嬷嬷带他到上面去走走,宫嬷嬷却知道事情的危险,只是用眼睛去看朱翠,朱翠生怕引起母亲的多疑,也就欣然点头。
她离开座位道:“我就陪小弟到舱外面去走走吧!”
朱蟠听说姐姐要去,高兴得一跳而近,拉住朱翠就往外扯,嘴里嚷着:“叫他们给我们弄一只小船,我跟你到江里划船去!”
沈娘娘连忙说道:“可不行,不许胡闹。”
朱蟠说:“怎么不行,我以前就划过船,我还会扎猛子呢!”
朱翠沉下脸道:“你要是再胡闹,就把你锁在房里,永远都不叫你出来,也不想想这是什么地方,这是大江里,可不是在家里!”
在家里这位小王爷是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两个人,一个是父亲,一个就是这姐姐,弄不好还真挨打,这时见姐姐生气,他也就不敢再吵了。
朱翠同他步出了舱面。这时船掌柜的老金和他儿子金七、小伙计毛五已经把帆升起来了,正在起锚预备开船。
史银周走过来道:“船老大说今天风向好,水面又平,在日落以前,就能到江阳府。”
然后他压低了嗓子道:“我们不是在那里下船吧?”
朱蟠跑过去看船上人起锚,马杜二侍卫在后面跟着。
史银周道:“昨夜卑职注意那艘钓鱼小船,到四更天才看见它离开了,以后也没有见它再来。”
朱翠点点头,说:“也许真是来钓鱼的也不一定,倒是后面那两条大船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我还不知道。”
史银周想了一下道:“钓鱼小船走了没一会,它们也就走了。”
朱翠想了想道:“这么说,他们还是一路的,哼,这个曹羽果然是老奸巨猾,我们真要对他十分小心才行呢。”
史银周皱着眉,深深觉得此行责任重大。
这时大船已经开动起航了。
船老大老金老远的请安,向史银周道:“小人还忘了回禀史老爷,船上的那位水相公已经走了。”
朱翠顿时一惊。
史银周也为之一怔:“你说住在边舱的那位水先生已经下船了?”
老金说道:“在天亮的时候,小伙计毛五给他送药去,门开着,人已经没有了,桌于上还留有一张纸条和一锭银子的船钱。”
史银周道:“什么样的纸条?”
老金说:“纸条上说那锭银子是给小人的船钱,另外有一封信要小人呈给朱小姐。”
朱翠不动声色地点点头,说道:“信呢?”
老金由身上摸出来,双手呈上,史银周接过来转呈上去。
朱翠接过了信来,先瞄了一眼信封上“朱小姐亲启”五个字,写的是工笔的隶书。
不知怎么她心里这一霎乱极了,仿佛像是失去了什么似的不宁静。
简单的几句留书,她却看了无数遍:
“顿舟安驿,小心曹贼,西山翠冷,苍海无情,此去两无牵。承情妙手,公主万福,海客顿。”
尽管看了许多遍,当中还有些茫然。
朱翠一声不哼地收起了信,只向船家老金点头道:“知道了,你去吧!”
老金叩了个头,站起来离开。
史银周只是看着朱翠,希望由公主嘴里得到些消息。
朱翠淡淡地道:“没什么,他只告诉我们要慎防曹羽这个人,还要我们提早下船,改走陆道。”
史银周说道:“公主以为这个人可靠么?”
朱翠点点头,心里却暗笑道:“他要是对方的人,我们这一家子的命早就没有了。”
史银周显然因为对于这个“水先生”还了解不够,才会有此一问,其实朱翠又了解他多少呢?
“我对他知道的并不比你多,只是有一点可以确定,”朱翠肯定地说:“他对我们绝无恶意,而且绝不是曹老贼那一边的,而且他武功出众,曾经两次出手暗中帮助了我们,只可惜……”
说到这里,她十分失望地苦笑了一下:“我原以为他会继续留下来帮我们对付曹羽的,现在他竟然走了。”
史银周由于与曹羽方面有过两次的接触,深深体会到对方的凶厉诡诈,下一步尚不知更待如何,自己这方面妇人幼儿略有失闪,自己即使是投江一死,亦无法洗却身后骂名,这么一想,脸上不禁浮现起一丝愁容。
倒是朱翠察言观色,看出了对方的隐忧。
“史大叔不必担心,”朱翠冷静地分析道:“我想曹老贼一连两次失败之后,应该心里有数,知道了我们的厉害,没有十分的把握,他是不会再轻易出手的,我们如能在他出手之前先到九江投奔刘大学士,打听出父王的真实消息,然后再定一切。”
史银周点头道:“公主说得是,刘大学士素蒙王爷眷爱培植,再说他与‘宁王’的关系极好,只要能到了南昌,我们就一切无忧了。”
朱翠微微一笑道:“这也正是我的打算。”
说到这里,只听见前面传过来一阵笑声。
敢情那位小王爷朱蟠耐不住舱底的寂寞,现在玩得十分开心,竟然爬上了桅杆,两只手吊在一根横帆柱上,当猴子一样的正在盘耍,老金等几个船家看得好玩,俱都发出了笑声。
朱翠嗔笑道:“真是个野小子!”
史银周道:“少主人这几天在舱里闷坏了,好在江上无事,就让他玩一下吧!”
朱翠点头道:“话虽是不错,可是敌暗我明,总是得十分小心才是。”
说话时,那位小王爷朱蟠已经攀上了一根横帆,爬上了丈许高的帆柱,兀自作势,还要往上攀登,杜马二侍卫吓得在下面前拥后护着,生怕他会跌下来。
朱翠见兄弟过于顽皮,正要出声喝止,猛可里就听得船舷这侧一声水响,陡地冒出了一颗头颅,紧接着那人扬起右手“嘶嘶”一连发出了两口飞刀,直向帆间现身的朱蟠身上飞去。
这一手实在过于突然。
朱翠目睹之下,一声清叱道:“不好!”陡地腾身而起,一径向距两丈开外的风帆上纵身过去。
于此同时,史银周也自发出了一声惊叱,探身出掌,打出了他仗以成名的暗器:一掌飞星。
水面现身那人,端的是滑溜到了极点,水功又好,飞刀一经出手,毫不迟疑地一个猛子又自扎入水中,史银周出手虽快,依然是落了个空。
只听见一阵咚咚水响之声,十数枚亮银丸全数打落水中。
另一面无忧公主朱翠身法称得上极快,只是较之出手的飞刀依然慢了一步。
总算这位小王爷命不该绝,他身子原是站立横帆之上,却是恰恰这时来了一个倒翻上仰的势子,无巧不巧,那两口出手的飞刀,就在这时打到,只听见“笃笃”两声异响,一口飞刀穿透风帆,打落江心,另一口飞刀,却是无巧不巧地,正好钉在了帆柱上,这个位置正是刚才朱蟠站立之处,除非是他身子忽然向上收起,这一刀定然贯穿他心腑,使他死于非命。
目睹者,眼看着这般奇险,都不由吓出了一身冷汗。
无忧公主朱翠足尖一点帆柱,一只手己把这个顽皮的弟弟给提了起来,紧接着飘身而下,一来一往,翩若飞燕,轻似鸿羽,只把现场的几个人都看得目瞪口呆,倾慕不已。
朱翠无端被迫在几个陌生船家面前显现出了身法,自非所愿,当着生人也不好责备这位顽皮的兄弟,只用眼睛狠狠地瞪着他。
朱蟠哪里识得危险,还直嚷着好玩,涎着脸向朱翠道:“大姐姐,这一次我真佩服你了,原来你真是有本事,你怎么能一下子跳这么高呢?”
朱翠瞪着他道:“再胡闹我可真的要打你了!”
朱蟠嘟着嘴说:“最坏就是姐姐了,自己有本事了不起,就不教给人家。”
是时,史银周已自杜飞手中接过了那口飞刀,转交到了朱翠手上。
刀身七寸,却是双开口的两刃菱形,通体乌黑,只有两处锋刃现出白森森的光华。
朱翠只看了几眼,心中已不禁吃惊,递给史银周道:“史大叔小心收起来,这是淬过毒的,见血封喉。”
朱蟠仰着脸,一派天真地道:“什么是见血封喉?姐姐。”
朱翠拉着他转身进舱,即关照史银周道:“我们提前上岸,叫船家快点走。”
史银周应声而去。
朱翠拉着朱蟠一径进到了大舱,关照地说:“刚才的事别对娘说,知道吧,要不然娘会害怕,姐姐以后就不疼你了。”
朱蟠笑嘻嘻地道:“好,不过,你要教我刚才上帆的那种轻功才行。”
朱翠一笑道:“你现在还小,等我们找到了爸爸,回了家以后,我一定教你就是了。”
朱蟠笑道:“一定啊!”又伸出手指与朱翠勾了一下,表示守约,这才欢喜地跑进去找宫嬷嬷玩去了。
大舱里静静的没一个人,朱翠却胸有城府地守着窗缘边上坐下来。
其实从她刚才那件事一开始之后,她的一双眼睛就暗中没有离开过水面上,那个人虽然水功甚佳,但是绝不可能永远沉在水里,总会要露头的。
而在他方才潜水的一霎,无异已很明显地摆明了方向,所以循着这个方向,朱翠仔细地打量过去。
有几个渔夫,正在张网捕鱼,所乘坐的都是破烂渔船,双方距离约在十四五丈左右,除此之外,就不见再有什么别的船了。
那个人并不曾再露出头来,也许他已经上岸了,或是换过一口气之后,又继续潜行。
总之,那几条渔船也是十分可疑就是了。
有了这次经验之后,包括船家老金在内,都十分注意着水上的一切,生怕再有什么意外情形发生。
在舱房里,朱翠再次取出了“水先生”的留笺观看,看着那么简单的几句话:“顿舟安驿,小心曹贼,西山翠冷,苍海无情,此去两无牵。承情妙手,公主万福,海客顿。”
她细细地琢磨着这些话的内容,越觉得有些气馁,那“西山翠冷”四字,原是江湖上对无忧公主之高做冷漠,似乎对于任何同济不轻易假以词色的一句评语,句中“西山”,位在鄱阳湖畔,亦即是鄱阳王宫邪所在,“翠”字不用说自然指的是“朱翠”其人了。
朱翠对于江湖上给她的这四字评语,最不能忍受,曾为之生了不少闲气,她自认为并非如同外面传说的那种“冷漠无情”,然而人们对于一些仅凭“耳闻”而不深知的事情越是传说得起劲。
她自信自己习武之后,因出身王族,不敢为先人遗羞,是以事事谨慎,非万不得已绝不轻抛头面,也许就因为如此,才为她博得了“西山翠冷”这四字评语,其实对于绝大多数的武林中人来说,他们根本就没有见过这位公主的庐山真面目,人们的盲从无知,常常是这样的肤浅。
然而,朱翠心里不能谅解的是,这个“水先生”,为什么也拿这句话来消遣自己?那么,接下去的“苍海无情”与“此去两无牵”又作何解呢?
忽然,她像是想明白了。
关键在于落尾时的“海客顿”三个字上。
朱翠那张美丽的面颊上,立刻罩起了一片遗憾。
“原来他不姓水,姓海!”
“海无颜?”
几乎不假思索,她由心底呼出了“海无颜”三字,盖因为这个名字太响亮了,早已深植在她的心深处。
其实又何止是她,对于一些武林中自信不凡之人,“海无颜”这三个字,真有无穷的诱惑。
传说中的“海无颜”这个人,有着离奇的身世,痛苦而不幸的童年,他英俊萧洒,但是却又冷酷无情,著名的侠女“燕子飞”潘幼迪,曾为他消极憔悴,弃家出走。
武林中对于这个男女二人的传说,更是极尽渲染之能事,有人说,潘幼迪因为难获海无颜的终身陪伴,已于伤心之下,进入沙门,削发为尼。有人说潘幼迪已投身金陵燕子矾,殉情而终。还有人说,海潘二人早已结为秦晋,并鸾江湖,只是为掩人耳目,故意助长此偏激的传说。
无论如何,这当代最负盛名的一双男女奇侠,曾经那么脍炙人口地被武林中传说着。
这些冶艳但凄枪的传说,正如海无颜的“剑”,潘幼迪的“刀”一般的锋利。
海无颜的剑据说能盲目挥斩下堂前的“燕子”。
潘幼迪的刀也据说能封八面之威。
如其说他们的爱情故事绊丽缠绵,倒不如说他们的武技刀剑之术,已深入化境,两相辉映乃自会在江湖上得享大名。
英雄惜英雄。
同样是武林传说的“偶像”人物,深锁侯门的无忧公主却是那么私心景仰和爱戴着这两个人,渴望着自己能有机会和这两个当代的男女奇侠见上一面,她亦曾暗发誓愿,要以自己掌中青锋,会一会潘幼迪仗以成名的“玉翎宝刀”,看一看到底谁强谁弱。
“原来他就是海无颜……”
正因为传说中的这位一代奇侠,是那么的飘忽无常,冷酷无情,所以江湖上才赠送了他“苍海无情”四字戏语,倒是无独有偶地与“西山翠冷”结成了上下联。
“西山翠冷,苍海无情,此去两无牵。”
朱翠低低地念着书笺上的句子:“哼,看来他倒是真的名副其实的无情了,此去两无牵,他是不打算再跟我见面了!”
这封短短的留笺,想不到却带给她无尽的遐思,无论如何,她竟与这位传说中的盖世奇侠有过了一度邂逅,倒是事先所始料非及。
※※※
船泊汉阳,算一算时辰,差不多已近亥时左右时分。
船掌柜的老金,率领着儿子金七、小伙计毛五三个人十分小心地把船泊进了码头,靠了岸。
大船上的每个人都收拾好了。
王族的排场自非寻常人家所能比,虽说是逃难期间,却也大有可观。
十七八个雕花紫檀木、樟木大箱,再加上各式提篮,黑压压摆了一大片,几乎把半边舱面都铺满了。
沈娘娘身披着紫红色的缎披,暂时坐在一张藤椅上,新凤、秀儿两个年轻丫环也都穿戴整齐,紧紧地随在她的身后服侍着。
宫嬷嬷的责任最为重大,偏偏那位小王爷没有一刻安静,害得这位老嬷嬷是走一步跟一步,最后还是用“鬼”才把这位小王爷给吓唬住,乖乖地叫宫嬷嬷拉着手不动了。
有了上一次水面飞刀的教训,对于母亲弟弟的安危,更是时刻在心了。
一掌飞星史银周和手下得力侍卫马裕各据一舷,密切地监视着四周,凡是过往的行船,都特别加以注意。
杜飞先已经下船去张罗一切,一会儿工夫上来报告说,车已经雇好了,而且召来了十几个伕子,扛箱子行李来的。
一行人在老金打好的扶手里,缓缓扶着梯绳向岸上步去。
四辆马车等候在岸边,套车的牲口不安宁地刨着蹄子,不时噗噜噗噜地打着响鼻。
临上车以前,史银周特别举高了手里的灯笼,打量着随车的四个车把式。
第一辆车上,是一个躬背形缩的小干瘪老头,一顶破毡帽紧紧压着眉梢,身上穿着码头上特别规定的号衣。
史银周向他问道:“你姓什么?哪里人?”
干瘪老头咧着嘴,打着一口湖北乡音道:“姓赵,老爷,我是湖北人哪,您哪?”
史银周绕过他去再看第二辆车的车把式,一个十分彪悍的黑大个子,浓眉大眼,一脸络腮胡子,身上一样也是穿着号衣,只是小褂前面的扣子敞着,露出黑黝黝的一大片胸毛。
“你是干什么的?”
“赶车的,老爷。”
史银周怔了一下,发觉到自己的多此一问,遂沉下脸问道:“是哪里人?姓什么?”
“小的是陕西人,姓刘。”
“陕西人怎么会到湖北来拉车?”
“老爷,家里穷呀,不到外面跑码头怎么行呀!”
一面说,这位姓刘的陕西车把式一个劲儿地“哧哧”笑着,大毛手傻乎乎地擦着嘴角淌下来的口水。
史银周皱了一下眉,绕到了第三辆车前。
一个黑瘦高个于,却生着一副狰狞的嘴脸。
“你呢?”
“小人姓方,也是外乡人,是山西洪洞人。”
史银周点点头,一双眸子却注意着对方的脚下,姓方的忙把一双脚向后挪了一些。
史银周把灯笼绕到了最后一辆车子,一个黄脸蓬头汉子,睁着无神的一双睡眼。
不等史银周开口询问,这汉子开口道:“小的是本地人,在这码头拉车已有十年了。”
史银周点点头道:“好好。”
他随即退回岸边。
朱翠道:“史大叔发现什么不对?我看第一辆第三辆车都有点靠不住。”
史银周微笑道:“小姐真是好眼力!”随又转向杜飞道:“这四辆车,都是码头车号里叫的?”
杜飞道:“有两辆车不是的,怎么,有什么不对么?”
史银周冷冷一笑,轻声道:“错就错在这两辆车上。”
杜飞立时一惊。
史银周轻声道:“不要打草惊蛇,先上车再说。”
一面说着,他上前向沈娘娘欠身:“请夫人上车。”
于是在史银周与朱翠的安排之下,沈娘娘、宫嬷嬷、朱蟠、朱翠坐上了最后一辆车,新凤、秀儿押着部分箱笼坐上第二辆车。这两辆车也是朱翠暗中观察之下,认为不会有问题的两辆车。
史银周独个儿押着大批东西上了第一辆,马、杜二侍卫却上了那个黑瘦高个子赶的第三辆车。
一行车辆就这么浩浩荡荡出发了。
史银周有意让第四第二辆车走在前头,马、杜二人所乘坐的第三辆车走在第三,自己殿后。
那个干瘪小老头儿似乎并不介意谁坐他的车。
史银周攀着车辕,坐在这个小老头儿的身边道:“我就坐在这里吧!”
干老头儿呵呵一笑道:“不要紧,不要紧。”一面说,抖动缰绳,马车就紧跟着第三辆趟了下去。
四辆马车顺着江边一直趟下去,约莫走了有六七里的路程,只见沿江一带十分冷寂,一面是水湍流急的江水,另一面却是高大的榆木森林。
史银周在登车之前,已对这个小老头儿起了疑心,这时并肩而坐,更是对他越加留意,发觉到他持缓的一双手,竟是十分枯瘦,而且留着甚长的指甲,再者,脚下的那双鞋袜,更是十分讲究清洁。
虽然是微不足道的小事,落在史银周这个老江湖眼里,更加证实了自己的料想不差,那就是身边这个老头儿果然大有可疑。
史银周心里正自盘算如何对他出手:眼前趁其不备,猝然出手,虽可置其于死命,但是似乎过于草率,如果留其性命,又恐反受其害……心里正自盘算着此番得失,即听得身后一阵急迫的串铃声响,两匹快马泼刺刺已由身后疾驰过来。
由于这驿道过于狭窄,两匹快马行走得又是如此之急,四辆马车少不得一番张惶,辕下马俱都发出了惊叫之声。
说时迟,那时快,身后快马已自擦车飞驰而过,两名高冠长披汉子,各踞睦马,头也不回偏地飞驰了过去。
持疆的小老头儿嘴里一声叫道:“好家伙!”单手扣缰勒辔,身子向旁一歪,借着颠沛的车势,左手肘拐有意无意地直向着史银周前胸撞了过来。
史银周一心只在盘算着向他出手的问题,却是没有想到对方竟然会主动地照顾到自己头上来,当下不由猝然吃了一惊。
顺着对方小老头儿的来势,史银周右手霍地向外一封,一声叱道:“大胆!”
借着车身一个颠动的势子,史银周身子已腾了起来,同时用右脚足尖猛地踢出,直向小老头儿眉心上踢了过去。
这么一来,伪装车把式的小老头儿再想藏拙可就不能了,好在时机已差不多成熟,嘴里一声怪笑道:“啊呀!”
身子一个骨碌,直往车下就倒,却就势把右手的一根长鞭抡直了,霍地直向史银周身上抽了过去。
这个老头儿敢情身手大非等闲,甩鞭、滚身、拉缰,三个动作看来是汇成一式。
陡然间这车定住了。
空中响出了大鞭子抽起了的声音“呼”的一声。
史银周恨透了对方这个小老头儿,身子乍然向下一落,两只手用“雁翅单飞”的奇快手法猛地直认着对方颈项之间力插了下去。
乔装车把式的小老头,既然身形已败露,倒也不再隐藏,迎着史银周的来势,霍地飞起左足,直取对方面门,同时捏口打了一声呼哨。
也就在这一刹那,一阵乱蹄奔腾声,泼刺刺几十骑快马,直由前道疾驰过来,无数道孔明灯光直射眼前,四辆马车迎着这股来势俱都紧急刹住了车,受惊的头二辆马车的马,唏哩哩长啸着,各踢前足,整个车身都几乎翻了起来,发出连续的巨震之声,久久不能平息。
史银周乍见此情,暗道了声不好,哪里还有心与对方恋战,慌不迭一按车座,整个身子“唰”的一声腾了起来,直向着第一辆马车纵落过去。
是时第三辆车上的杜飞、马裕也都发觉了不妙,两个人不待史银周出声招呼,双双也都腾身而出,直向第一辆车身之前急速偎近过去。
黑夜里,简直看不清对方到底来了多少人马,总之,在数不清的大片强烈灯光照射下,对方的无数铁骑,早已团团把四辆马车围住。
史银周等三人一心念着沈娘娘的安危,三个人几乎是不差先后地同时逼近马车,身子方自走近,却见车门猝然敞开,那位天不怕地不怕的无忧公主已经当门站立。
“你们用不着慌,一切都有我在!”
像是平常一样,朱翠脸上只有忿怒却并不紧张,那双深邃的眼睛,丝毫也不为对方强光所慑,很冷静地在现场看了一瞬。
“史大叔!”她低声吩咐着:“烦你与杜、马二位紧紧守护着这辆马车,无论什么人都不许他闯过来。”
史银周是一口紧束腰间的细缅刀,杜飞是一杆“索子枪”,马裕却是一对“判官笔”。
三个人俱都有效死的决心,兵刃在手,一声喝叱,把马车紧紧围住。
是时,第二辆车上的新凤与服侍沈娘娘的侍女秀儿也匆匆赶来。
新凤擅武,倒也不惧,那个秀儿却是不曾见过这等阵仗,早已吓作一团。
新凤嘱咐她快快上车之后,自己也掣出了背后的奇形兵刃“鸠形短杖”,赶上一步,紧紧恃立在公主朱翠左前侧,共效必死之义。
打量着眼前乌压压的大片人马,一时也看不清对方到底来了多少人。
总之,来人都有一个鲜明的标志,每个人头上都戴着一顶尖尖的帽子,似乎每个人也都披着一领深色的披风,只此二端,已足以说明了他们是来自大内的皇家卫士。
对方人多马众,尤其是在第一圈,最接近朱翠等马车的那些卫士们,每个人手里都提着一盏桶状特制的强光马灯,灯光焦距之点,正是朱翠马车所在,算计着来人,少说也在四五十骑之众。
一阵短时的沉寂,对方阵营里并不见有任何人现身发话,只是马蹄的刨动与牲口的响鼻声,映衬着闪烁的兵刃寒光,在此明月秋夜中,更给人以凌厉的无限杀机之感。
然而这阵肃杀的气氛,紧接着就被另一阵清晰的马蹄声所打破。
“得得”的蹄声,显示着来人最多不会超过三骑。
果然是三骑人马,一白二黑。
当这三骑人马以不快不徐的轻快步来到眼前时,马队自然地让开了一道空隙,让这一白二黑三骑健马徐徐步入,在双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之内,来人才勒马站定。
无忧公主朱翠、史银周、马裕、杜飞、新凤每个人都清清楚楚地看见了对方来人。
后来的三骑人马,显然正是对方首脑人物。
两匹黑马上左右各坐着一个紫色披风、头戴闪烁黄光铜冠的五旬左右人物,这两个人给人更鲜明的印象,却是每人别佩在左胸处的两枚闪闪金星,显示来人较诸其他各人更能代表杰出的显赫身分。
两个铜冠金星人物之间,不用说该是对方的首脑了。
这个人看上去总有七旬左右了,瘦削的一张脸,嵌着高耸的一双颧峰,细长如线的两只“风”眼,紧紧贴着细若女子的一双眉毛,斜斜地拉出去,脸上有很清楚的几条皱纹。
头上随便地戴着一顶紫缎子便帽,拉下来两根尺把长的风翎缎带子,却在帽心正中央结着一个四方晶亮的白玉结子,紫袍大袖,玉带围腰,虽然是一言未发,却有其凌厉昂然的气势。
立刻就有两盏高挑长灯来到了他左右。
紫衣老者转头向身边黑马上的壮叟之一说了几句,那人立时高举着手上一面黑色三角小旗,在空中摇了摇,一瞬间,四周围的灯光,俱都向后面移了开来,对于正中马车的几个人来说,顿时大见轻松。
手持三角小旗,头戴鲜亮铜冠的这名大内侍卫,轻策缰辔,坐马“得得”向前进了几步:“奉提督令,马车上的主人请出来答话!”
侍立车前的史银周立刻转身向公主请示,随即回身,踏前一步,双手抱拳道:“鄱阳公主有令,对方首脑出来说话!”
铜冠侍卫怔了一怔,脸上现出了两道怒纹,冷笑一声,正要发话。
“郭都卫!”正中白马上的紫衣人冷笑着唤了这么一声。
被称为“郭都卫”的那名铜冠侍卫立刻止住欲发之言,勒缰退回原位。
白马上的紫衣老人鼻子里哼了一声,沉声道:“本座曹羽,职掌内厂提督,奉有司礼太监刘公公、马公公与谷公公三位大人联合手令,着令肃清意谋反叛的鄱阳王全家大小,解京听训!请鄙阳公主当面答话。”
朱翠冷笑道:“我就是那阳公主,曹羽,我知道有你这么个人就是了,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曹羽其实焉能不知对方身分,只是故示机诈。凡此益见其好险老谋手段。
当时聆听之下,瘦削的脸上显出了两道深深的笑纹,一双细长的眼睛包过来,上上下下倒是着实乘机好好地打量了对方几眼。
微微抬起两只宛若女子的手拱了拱:“失敬得很,眼前与殿下见面,请恕有失恭敬,老夫职责所在,奉有三位公公转示上谕,官令在身,恕难从私,要是对殿下有什么不敬之处,公主万请海涵!”
无忧公主朱翠冷冷哼了一声道:“曹提督太客气了,方才阁下谈到奉有上谕捉拿我全家解京问罪,不知可有皇帝的令谕?还请出示一看才好。”
曹羽微微一愕,摇摇头道:“殿下也许错会了意,老夫说的是奉了刘、马、谷三位公公的手令!”
身侧右边,另一个跨坐在黑马上铜冠紫衣壮叟立刻滚鞍下马,双手解开胸前黄绫系带,将背后一卷手令双手呈上。
曹羽冷哼一声,伸手接过,“唰”一下抖开来,两手上下分持,掌灯的卫士立刻把灯就近。
“鄱阳王朱葆辰与叛逆前安化王朱寘番素称交好,来往有年,密谋造反事,罪证已由叛王口述在案,据查属实,奉今皇帝口谕,着令内厂会同各有关州县,慎密将那阳逆王全家满门即日押解进京听审,不得有误。司礼太监,提督十二团营刘瑾,左都督,掌锦衣卫事谷大用,右都督掌典诏狱事马永成印。”
难为了曹羽这个老头儿,倒有这番耐心,当时就着灯光之下,不徐不缓,一个字一个字清晰地把卷手令念出。
“嘿嘿”冷笑了几声,他把手令转交给身边的那个“姜都卫”,这才抬目视向无忧公主道:“殿下可曾听清楚了,老夫这叫令不由身,公主请多体谅。”
紧接着他又低咳了一声,冷笑道:“如果老夫没有猜错的话,沈娘娘与鄱阳王嗣朱蟠,大概都在马车里面吧,很好,荒郊野外,事出仓促,一时倒也来不及找雇舆驾,就烦娘娘与王嗣公主你们仍然上原来车驾吧!”
他把一切都视为顺理成章当然之事,根本不视对方是否愿意听从,亦不给朱翠开口说话之机。
当下轻咳一声,转向姜都卫道:“这就起驾吧!”
姜都卫点点头,大声道:“赵简、方人象听令!”
人影一闪,两个人现身而出,一高一矮,一老一少。
“卑职在!”上前躬身听令。
高个子黑瘦狰狞,矮个子拱背形缩,若非是先前朱翠等对此二人早已留有印象,由于此刻二人已褪去了饰装车夫的那身号衣,倒也一时不易认出,原来正是前此伪装第一第三两辆马车车夫的老少二人,先时打斗之中,趁乱开溜,这时,听唤而出。
被称为“姜都卫”的那个人,含笑向赵、方二人点头道:“你们两个这一趟于得很好,一事不烦二主,还是烦你们两个当差,赶一趟车吧!”
赵、方二人齐口答应,随即转向朱翠车驾行走过来。想是仗着自己方面的庞大阵势,两个人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
走在前面的,也就是初时伪装第一辆马车夫的那个干瘪小老头儿,身后那个黑瘦子,也就是赶第三辆车、自称姓赵的那个山西人。
两个人摆出一副胜利的姿态,摇晃着走近过来,只是在即将迫近对方马车的一霎,前行那个叫赵简的小老头,立刻警觉地站住不动,后进的方人像也顿时感觉出不妙。
一股凌人的气机,强烈地由对方马车上传过来。
赵简的眼睛跳过了当前的史银周,立刻接触到直立车座前面的公主朱翠,后者脸上所显示的凌厉杀机,不由得使他打了一个冷颤。
“你们两个大概是活腻了!”朱翠轻启朱唇道:“想死的就过凡是内功有相当根底的人,对于这种所谓无形罡气,都不至于会感到陌生。正因为如此,身手颇是自负的赵简、方人象二人,才会霍然有所领悟,一时不敢造次。
朱翠再也不多看他们一眼,凌厉的目光直逼向白马上的曹羽,冷冷说道:“曹羽,你要是以为我会被你三言两语说动,可就错了!”
曹羽面色一沉:“哼,这么说,你胆敢抗旨了?”
“抗旨?哼!”朱翠冷冷地道:“我可没看见什么圣旨,仅仅凭刘瑾、谷大用这些太监的一纸手令,岂能叫人心服。曹羽,你既然也是官场上的人,当然知道这是于法不合,既然法有不合,也就不必自讨无趣,你们回去吧!”
曹羽冷森森地笑了笑,两道妇人似的眉毛微微地向上挑着:“朱翠,老夫知道你虽然贵为公主,却是身负奇技,江湖武林中对你的传说老夫也多能耳详,只是你要明白,这一次是老夫亲自出动,哼哼!公主你最好还是听令的好!”
“听令?”朱翠微微一哂,道:“堂堂鄱阳王族,岂能听令几个昏庸的太监?曹羽,你回去请领一份圣旨再来,我也许会答应跟你走一趟北京,这一次,恕不奉陪!”
说罢蓦地闪身辕前座,却向一旁的史银周道:“我们走!”
史银周应了声:“是!”
上前一步,手探辔镮,马车随即向前移动。
侍立马车两侧的马、杜二侍卫与新凤紧紧依偎车身,各人手持兵刃,大敌当前,竟然一副有恃无恐模样,端地气势凌人,自有其神圣不可侵犯一面。
然而这辆马车不过才前进了丈许,即为正前的马队所阻止,八名侍卫率先由坐骑上跃身而下,一横列地闪身车前,由于来势猝然,使得那匹拉车的马又自扬蹄惊嘶。
坐在前座的无忧公主,如非警觉在先,势将滚身摔下,车厢内的沈娘娘亦忍不住发出了惊呼。
侍立车前右侧的史银周,见状怒叱一声:“大胆狂徒,你们真是反了!”
盛怒之下,他竟然顾不得眼前敌我势力之悬殊,足下一个抢步,掌中那口细窄的缅刀蓦地抖直了,直向着当前一名大内卫士脸上扎了过去。
须知曹羽的这次出动,志在必得,所率武俱为大内菁英,人人都有一身相当不错的武功。
这名武士,迎着史银周的缅刀来势,霍地向后一收身子,冷叱一声,一口厚背鬼头刀倏地自左而右抡起来,反向史银周肩上力劈下去。史银周跨步抽刀,反卷起来的缅刀刀式有如一条银蛇,拦腰迎向对方的厚背鬼头刀。只听见“当啷”一声脆响,随着史氏扬起的手式,这名敌方武士竟然吃不住史银周凌厉的劲道,整个身子向后直倒了下去。
然而,就在一霎,身后陡地响起了一股金刃破空之声,一条人影夹着亮晃晃的一道兵刃寒光,直向着史银周背面当头落下。原来那正是先前伪装车夫的两名奸细之一,那个躬腰驼背的干瘪小老头儿赵简。
赵简一心想在主子曹羽驾前立功,好容易盼到了眼前这个背后暗算的机会,加上史银周与他有前番动手之恨,是以一出手即施展出凌厉的杀着,一口打磨得异常薄刃的鱼鳞刀,劈头直下,同时一双腿更用“鸳鸯跺子腿”的连环踢法,直向史银周后踢了过去。
这一刀双足一经配合,便见其非比寻常的威力。
史银周一经发觉,事实上敌人赵简已是紧贴背项,由于他一心正面对敌,疏忽了背后,等到他一旦觉出,再想抽招换式,背后拒敌,却已招式用老,这可真是千钩一发。
就在这要命关头,耳听得一声女子的冷笑之声。
高坐在车辕上的无忧公主朱翠,蓦地探出右手,似乎纤指微弹了一下,一缕极细的尖风夹含着极为细微的一线绿光,不过是闪了一闪,那个腾身在空、持刀意欲暗算伤人的赵简,蓦地鼻子里“吭”的一声,就空倒折了一个斤斗,一头直扎了下来。
全场这么多双眼睛目睹下,除了极少数敌方首脑人物之外,竟然不曾看出这个赵简是着了暗算。
赵简原本暗算人,却反倒中了人家暗算了。
这一个倒斤斗折下来,几乎所有在场的人俱都以为他是在卖弄身法,殊不知他一跤栽倒下来,竟是无论如何也爬不起来了。
这番出乎常情的举止,不禁使得所有在场者俱都惊诧不已,就连史银周在内也暗自纳罕不已。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赵简中算倒地的一刹那,另外两名大内武士已大声喝叱着双双直向史银周身上扑了过来。
双方就人数上比较起来,简直不成比例,是以冷眼旁观,高踞在上的无忧公主也就不能再保持着超然的立场,迎着那两名大内武士的来势,她再次弹动玉指,两缕尖风透空直射而出。
那是一种超乎常态的特制独家暗器,由于体积至为细小,平常只是藏在她晶莹玉洁的指甲之内,一经运用弹出,加上她精湛的内力,便成十分威力。
眼看这两名大内武士显然不知道暗中的无限杀机,就在他们身子双双扑到的一霎,蓦地被暗中发射的细小暗器正中眉心,双双仰面栽倒。不过是交睫的当儿,这两名大内武士又自摆平在地。
由于这番举止大出常态,使得眼前这群为数可观的大内武士俱都一个个惊愕当场,一时面面相觑,作声不得。
空气就像忽然被胶住了。双方都保持住僵持的势力,气氛阴森得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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