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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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第一回见他,就是在人潮涌动的集市上,那时城主夫人还没过世,带着娇儿出来闲逛。兰汀还是个肉嘟嘟的小豆包,对什么都好奇,趁母亲一眼没注意他就跟着卖糖葫芦的货郎走街串巷。秦毓一直跟着他,看他什么时候会想起母亲来。可这小豆包两条小骨棒样的腿不紧不慢地捯着,圆溜溜的眼笑得微弯,一直跟着货郎卖完货才猛然回神,四处张望。

那时走散的小兰汀就懂得原地坐在石阶上等,等在意他的人来找他,他就一直等,因为害怕而缩成一团却乖乖等着。

他走过去,孩子就用湿润的黑眼睛望着他。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兰汀。”

“很好听。 他微笑着将手覆盖在他的头顶, ”这个名字我也很喜欢。“小豆包咧开嘴露出细白的小奶牙。他俯身抱起孩子,他乖顺地搂住他的脖子。那是初见,他把迷路的兰汀送回家。

再见已是十年后,他在风临城开了个叫望乡楼的酒楼。当年的小豆包已经长成了天真烂漫的少年模样,早已不记得那初见。兰汀与独孤家的柳j非银相识,柳非银与白清明交好,白清明与他算是生意伙伴,就这么熟悉起来成了朋友,听兰汀每回都兴冲冲地叫他秦毓兄,声音里堆满崇拜与欢喜。

兰汀,他自然是喜欢的。

因为在他还不是兰汀时,他就已经喜欢很久很久了。

秦毓回到临水的客栈时,依依正伏在窗边,河面上有两艘画舫在琴箫合奏,曲子是《春江夜》,她听得正入迷,又听见门开了,便扭头笑着喊: “秦毓,你听这曲子…”

“躺在床上也能听。”秦毓柔声劝道, “依依,你现在很虚弱,正病着。”

依依仍旧伏在窗边,脸上愉悦的笑容却渐渐收敛了,扬起的嘴角带了几分苦楚。

“你能不能跟我说说以前的事?”

“以前?”

“在依依还活着的时候。”

秦毓笃定地说:“你就是依依。”

“不,我只是依依的一个执念,是你把我封印在梦城里,让我以为这里的一切都是真的。”依依摇了摇头,激动得全身颤抖,“既然是梦,为什么这么像真的昵?我只是依依的一个执念啊。你将一缕执念放进这梦城里那么多年,用几百年的时间将我养成一个会饿、会冷、也会痛、还会…寂寞的梦。”

这是梦,你是依依的执念,你一直活在梦里。那天,那个声音低沉的公子这么跟她说,她本是不信的。她的眼睛看不见,心却不盲,如何相信这些天方夜谭的话?可秦毓什么都知道,她不得不信,原来这世上竟有这么真实的梦,她梦见的少年男子就是这个梦的主人。

岂止梦中之人也在人梦中。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繁花迷了人眼。

依依直起身子,风灌进她宽大的袖,也灌进了她的身体,她整个人瘦得就快要被风吹起来。那没光彩的眉眼像黑洞一般将悲伤装满,刺得秦毓的心头尖锐地疼。

他走过去,将她抱离地面。用力箍紧:“依依你放心,我会让你看见真正的沧澜城,用眼睛去看。我答应过你的很久很久之前答应的,你忘记也没关系,反正裁不会食言。”

依依慢慢抬起手捧住秦毓的脸。细细摩挲,本想笑却眨眼间流下眼泪来。即使在梦城里过了几百年,在她的感知里不过十几年,她还是个未成年的小姑娘,即使不被人爱,被遗弃,孤立无援,依旧也想活着——这就是依依的执念,这就是她。

她颤抖着抱住面前的人,像抱住一根浮木: “秦毓求你求你让我活下去。”

秦毓的眼圈慢慢红了。

为何,隔了那么多年,你还会说同样的话?

[你可知为何众生皆苦,为何仙人向往那浊世浮沉的凡间,而凡间的人又心心念念想成仙?]

几百年前,他本是天界瑶池里的株红莲,承袭天界仙气修成了仙身,无情无欲无求。有回瑶池御宴,冥界昭辰殿下也应邀前去。众神仙都知道这位殿下因为身体不好很少出门,只听说是个气质出众的人物。于是宴日,昭辰殿下一身天青色鹤羽衣姗姗而来,天妃伽蓝初见便惊为天人,给了八个字的赞誉,兰出幽谷,无风自香。于是这位无风自香的美人殿下临走时便厚着脸皮讨了一株瑶池里的莲花,回了冥界。

于是他便到了冥界,昭辰殿下把红莲植进水轩的碧波池里。他本想从天上换到冥地,也没什么,却见昭辰殿下看了这花半晌,垂手用指尖逗弄花瓣竟有些狎昵的味道:“ 既从株红莲苦修成仙身,为何不位列仙班,而是敛了周身仙气拘泥那半丈瑶池,岂不知有多少好时光白白虚度了,”

他见被识破便化成了肉身,不拜不叩,穿着红莲花化成的红色霞衣面容沉静,眼角挂着几分孤傲,不卑不亢地站在昭辰面前。

昭辰殿下打量他一番,笑道 : “你们这些莲花啊,总觉得那人间便是浊世,在浊世里总要做什么出淤泥而不染的模样,好似这天地间只有你们莲花做的身子才最圣洁。”见这红莲仙依旧不搭话,又说, “你还未回答我在那池子里泡了几千年,不烦吗?”

他说:“从西方来讲经的菩萨说众生皆苦,既然皆苦,不如做莲还省事些。”

昭辰叹了一口气:“你可知为何众生皆苦,为何仙人向往那浊世浮沉的凡间,而凡间的人又心心念念想成仙,”

他嗤笑:“大约是贪欲。”

当时他不知道这个答案只对了一半,因为昭辰殿下并没再说什么,只赐给了他一个名字,叫灵毓。取自“钟灵毓秀”之意。于是他将莲根留在了府中的池子里,化成人形在昭辰殿下的府中留下了,他不是奴仆,府上的家丁便把他当做是昭辰殿下的门客好吃好喝照应着。

终有一日他闲得厉害,便出府闲逛,与冥府当差的无常有了些交情。那无常去凡间锁魂,他也跟着,一来二往熟了,觉得人真是脆弱,呱呱落地的婴儿几十年不见就衰老成鹤发鸡皮。有日他跟无常又去凡间,无常指着一家小门小户说 :“嘿,这家运道真差,两年死了三口,只剩下一个瞎眼的小姑娘也没多少日子活了,真可怜。”或许是他太无趣了,竟神差鬼使地进了那孩子的家。

那瞎眼小姑娘很瘦,瘦得脸上只剩下一双黑漆漆无光的大眼睛,像个阴森森的小妖怪。夜里那孩子就拿从烧鸡店里要来的鸡毛做成毽子,白天便出去卖,一晚上做不了几个,运气好能卖光,运气不好便要饿肚子。秦毓每日都跟着她,终有一日,他突然想跟这个小姑娘说话,便现了真身坐在她那破屋子里。

屋子里突然多了一个人的气息,小姑娘竟不怕,反而笑了:“你身上的味道真好闻。”

他抬起袖子闻了闻,什么都没闻到。

“是莲花香,有些苦味。”小姑娘问, “你是神仙吗?”

他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只是一株红莲花。

“神仙,我叫秦依依,您叫什么名字?我要给您下跪吗?”小姑娘叹了一口气, “神仙,是我冒犯了您吗?”

那神态好似有些愁苦似的,一下子把他逗笑了。他笑完后才有些吃惊,猛然发觉自己的心竟然不同了些。他动了恻隐之心,还有怜惜之心。他已经不是那瑶池里一株无欲无求只盼安生的红莲花了。

大约秦依依是他认识的第一个孩子,他每日都来,知道他活不久,便想着好好儿陪她。

秦依依身边多了个神仙,依旧每日去卖毽子,神仙也不拦她,只是她去哪里就跟去哪里。以前只有黑暗和她自己时很寂寞,现在多了神仙,秦依依脸上总是带着满足的笑意,她问神仙很多问题,神仙很多都不知道,是个笨神仙。可神仙是个长得好看的神仙,她摸过他的脸,那轮廓生的真好。

就这么过了两年,对于他来说不过是眨眼间。

小姑娘秦依依五官长开了些,长得更加温顺,说不出的温润可爱。

可小姑娘秦依依的阳寿快尽了,天界那些写普通人天命薄的小仙自然没司命的文笔好,写出的命薄也很俗气,十个有五个是病死,两个是天灾,两个是人祸,一个是喝水呛死的。秦依依的命就是没创意的生病,而且病得很重。

她躺在床上,瘦的可怕,也安静的可怕,郎中摇了摇头走了,夜里熟悉的无常来锁魂,他问:“能过几日在来吗?”

无常为难的说:“只能三日。”

他笑道:“足够。”

当夜他潜入了秦依依的梦里。梦即是心。秦依依的心里,她生活在风景如画的都城里,她的眼睛是明亮动人的,父母疼爱,不愁衣食。她的心里住着一个神仙,而那个神仙总遮着脸,她从来看不清。这日她终于看清了神仙的摸样,他穿着烟霞红衫,像朵盛开的红莲花。

她抱住神仙,满脸都是眼泪:“求你,求你不要让我死。”

她说:“我要活着!我要活着!转世又能如何?转世后的我是男是女,是凶是恶,跟我有何关系?你再来看我,那也不是我了!求你!”

即使在梦里,秦依依也没敢跟神仙说喜欢,只是反复地求着神仙,要活着,在悲惨也要活着。可他救不了她的命,只能取了她那瞬间的执念。

他觉得脸上落了水珠,可秦依依的心里并没有下雨。

那日昭辰殿下在池边喂锦鲤,一阵风吹来,池子里灵旒真身的莲花瓣簌簌落了。夜里他跪在昭辰脚下,卸下了所有的孤傲,谦卑的姿势。

“殿下,我想在望乡台当差,求殿下成全。”

“转世为人的秦依依已经不是秦依依了,灵毓,你取了秦依依的执念,而你因她也有了执念。那浊世本是你不愿去沾惹的,如今却自愿跳人那万丈红尘为执念所苦,你果真已经变了。”昭辰殿下脸上却没半分可惜的神色,“也罢你想做什么就去吧。”

他谢过昭辰,刚走了几步,又回头说:“ 我这真身便留在殿下府里吧,还有,依依说,姓是生为人的第一个符号,我没姓,就跟她姓秦吧。还是谢殿下赐名,从今日起,我就叫秦毓。

看那红衣消融在夜色里,昭辰伸了个懒腰拨了拨香炉里的灰,脸上是怏快的神色,喃喃自语着:这么孤傲圣洁的莲花都跪在我脚边了,个个都这样,染了凡情就什么都不剩了,好无趣啊,下一个选谁呢?

[他的秦依依能看见繁华的沧澜都城,能享尽一世富贵荣华。她要的,他全给她。]兰汀看见秦毓时,觉得自己在做梦。

是啊本来就是在梦里。

几日的无助让兰汀几乎要绝望了,面前的秦毓难辨真假,他却眼圈一红,猛地扑到他怀里,大哭起来, “秦毓兄,我好害怕呀,我怎么都出不去,我好怕啊。”

若是以往暴毓定然会好生一顿安慰,他比他爹都护着他,所以兰汀见了秦毓比见了他爹都亲。可今天秦毓把他从身上扒下来,与他站了半步远的距离,连声音都很是疏离: “你哭够了,我带你去见个人。”兰汀见了他,心里也不怕了,以为秦毓要带自己去玩些好玩的,便破涕为笑 “好,我随你去。”说完又觉得自己刚才太过丢脸,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一张小脸兴奋得红彤彤的,眼睛微弯着,叫他不由自主地别开眼。

是的,兰汀的魂魄是秦依依的。

可秦依依说得对,他不是秦依依,除了那个魂魄什么都不同了。

那个让他动了凡情的秦依依此刻正躺在客栈里,因为兰汀出现在梦里,她在被兰汀的存在而吞噬。而除非兰汀自愿放弃自己的生命,秦依依那缕执念的力量根本不足以吞噬兰汀。他准备了那么多年,等了那么多年,不过是几百年竟漫长得让他的心都苍老了怎么能放弃?!

“秦毓兄,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的。”

秦毓听见那少年像个天真的孩子一样跟在后面傻乎乎地笑。

“嘻嘻,我就知道秦毓兄不会食言的,说过要来观我的成年礼,果然就来了。”兰汀兴冲冲地跑到前面,看着他的脸倒退着走路,小动物般天真的眼睛闪着光, “铜钱伯叫人给我特意裁了件漂亮的礼服呢,那天我一定要穿给你看。哼我不是小孩子了,你和非银兄再去吃花酒不许不带我!”

对他不是食言的绝对不会。

秦毓脸上浮现起近乎诡异的笑容,见兰汀蹦蹦跳跳如此欢快他的笑容便越大,看起来有些狰狞般。兰汀没发觉他的怪异。跟他进了客栈,推门见榻上躺着一个姑娘,长发从枕边垂到地上,面如金纸。他走近些看得清楚了,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指着那张脸:“咦?是我总梦见的小姑娘就是她,秦毓兄,她这是怎么了?”

秦毓走到床边将被角给她掖得更严实了一些。

他说:“因为你在这里,所以她要死了。”

兰汀退后一步,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可秦毓的眼神那么冰冷陌生却又荒芜,像书里形容过的雁丘沙漠。他瞬间想逃,这里太奇怪了,秦毓兄也太奇怪了!似乎看透了他的想法,秦毓上前一步扼住他的脖子将他推到墙上,鼻尖对着鼻尖。兰汀惊恐地瞪大眼睛,几乎不敢动,脊背上的汗将衫子都湿透。

“躺在床上的那个孩子跟你比起来,她才是依依,只要吞噬了你的灵魂,她就是完整的依依。”秦毓说,“小汀,你明白吗?现在你们俩在这里只能活一个,你懂不懂?”

兰汀茫然地摇摇头,他只明白秦毓兄原本很疼爱他的。可秦毓兄问他懂不懂,他懂,可是也不懂,不懂为什么两个活一个,就一定要他死。

我本不想让你知道真相的,你也不必伤心,可你为什么要进这梦境里来?“兰汀胸前扯着衣襟的手松下去,他顺着墙无力地坐下。他都知道的。这些年,他梦里有个很可怜的盲眼孩子。幽昙说,有人把梦城封印在他的梦里大概就是秦毓封印的吧。秦毓兄是为了救活一个人,所以才对他好,所以才要牺牲他。

…“要怎么做?”

秦毓抬起头看着他。

“我懂了,她一定是对秦毓兄很重要的人。所以秦毓兄你也没办法,有办法的话…秦毓兄不可能…我知道的。”兰汀红着眼笑着说,“这些年都是秦毓兄在照顾我,我总想着要回报,可你啊,你们啊,都那么厉害我什么都做不了。现在好像…一下子都能还上了。

兰汀的眼睛干净得不染尘埃,他的心里也是纯白柔软的,所以秦毓知道,他的秦依依一定会活过来。

他的秦依依能看见繁华的沧澜都城,能享尽一世富贵荣华。

她要的,他全给她。

兰汀又问了句。“要怎么做?”

秦毓走近他将手覆盖住他的眼睛。

“小汀,什么都不要想,就这样就好。”

兰汀闭上眼睛身子也软倒,被一双手稳稳托住。在意识泯灭的前一秒,他仿佛看见绣坊里在他的蓝色成年礼服上绣着芝兰树又看见白清明与柳非银裹在一条褥子里边下棋边斗嘴。他还看见那一日,也是冬,他因为在学堂上画画挨了先生的骂还打了手心,从书院回来他把那张画送给了秦毓做生辰礼物——那张画上,是个红衣俊美的男子牵着一个四五岁的蓝衣孩童。

那初见,他一直记得。

可那画工有够糟糕,秦毓捋着他肿起来的手指直骂他笨,又愤怒地差他去对面买桂花糕。兰汀走到楼下又想起没带银子又慌忙折回去,他站在门口,看见秦毓抱着那幅画站在窗前,醉心微笑。

那笑容,他一直记得。

即使死,没什么。即使他的魂魄不再记得,也没什么。

只要望乡楼与锦棺坊记得,白清明和柳非银记得,时光记得,秦毓记得,他便活着,且永存。

九、岸芷兰汀

【几年前他的生辰,有个孩子送了一副拙劣幼稚的画给他,那是他第一次收到礼物。他对自己说,要珍惜他啊。】

「在后院门往外张望,红薯郎已经不在了。巷子里站着个红衣男子,手里拿着块红薯还在冒着热腾腾的白雾。」

东离国沧澜都城进了腊月门,便是渊冰厚三尺,素雪覆千里。 前一日还落着雪粒子,次日便放晴了,挺好的太阳照在厚雪上泛着水光。正午城北兰家的院子大敞着门,门额上贴着“玉树长青”四个龙飞凤舞的金字,仔细一打听,原来是在书库当差的小兰大人的成年礼。 大清早街坊邻居就送了贺礼过来,这家一篮子鸡蛋,那家一匹自己织的棉布,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却都是心意。不过礼品也有意外的,对门大胆的姑娘送来绣着合欢花的香囊,那咄咄逼人不接不罢休的气势把兰汀吓得面红耳赤,直往柳非银的身后躲。

在东离国,姑娘送男子合欢香囊,若男子收了香囊,便是愿意与女子私定终身的意思。兰汀当然不肯就范揪着柳非银的袖子,听他柳兄满嘴跑瞎话:“这位姑娘,我家小汀已经有婚约了,不过在下尚未婚娶,姑娘可以考虑一下呀。” 这双桃花眼能把人三魂七魄都看迷糊,可那姑娘是何等的女中豪杰,倒退两步怕沾染脏东西似的转头跑了。

柳非银愣了一会儿,觉得肝胆俱裂,焉着耳朵搂住兰汀他白兄装可怜:“清明,我不美吗?” 白清明微微一笑:“这美不美倒是要看跟谁比了。” 柳非银的赖皮劲儿上来了:“你倒是说说能有谁,说不出来就罚你今晚给本大爷洗脚。” 白清明倒不慌不忙地拿凤眼朝门口一瞥。 原来不知什么时候,门口站了个人正在赏那门额上的字。那美人披着雪白的狐皮斗篷,就那么静静地站着,好似天地间冰雪间落了一抹银纱月光,而那人素淡里透着出尘如仙之气,活脱脱一个下凡的月神。 正是朝堂上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右相薛幽。 “薛相!”兰汀高兴地跑出去,躬身道,“薛相您怎么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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