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松六大杀手之苍蓝之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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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松六大杀手——水阡墨

一、赤松六大杀手之苍蓝之空 水阡墨


题记:即使死,我也可以选择带着怨念和痛苦含恨而死,或者心甘情愿地含笑而终。这何尝不是选择,不要绝望啊,就算你的脑袋已经在屠刀之下!


楔子
【这里每天都有人在死去,也有人生不如死。】

天边的云霞烧成瑰丽的猩红色,一缕残阳挂在流民街的断壁残垣上,整条街沉默得像没有生灵。直到天渐渐黑下去,吞没了这片土地,一轮皎洁的明月爬上树梢,关闭城门的鼓声沉闷悠长。
随着这鼓声的响起,外面的街上渐渐有了脚步声。
少年支起窗棂,朝外面望了望,都是些出来找食物的流民。这些已经见得很多了,只有一个二十多岁的女人吸引了他的注意。那女人捂着嘴,惊慌失措地在街上寻找着什么,生怕放开手就抑制不住地痛哭起来。
少年回头戳了戳正在身后啃烤红薯的小孩:“喂,小鬼,那个是不是你娘亲?”
小孩不过五六岁,摸着乌七八糟的小脸,望了一眼就跳下桌子,用力推开门,兴高采烈地大声喊:“娘亲!娘亲!我在这里!娘亲——”
女人听见喊声,从远处跌跌撞撞跑过来。孩子正待高兴地要扑进母亲怀里,却见那女人一巴掌打下来,把孩子打得一个趔趄坐在地上,手中的红薯滚得老远。墙角饿得奄奄一息的老乞丐眼疾手快地爬过去抓住便跑。孩子被打懵了,怔怔地看着母亲,女人扑倒孩子身上哭骂:“不是说了不让你乱跑吗?!不是说好了吗?!”
少年只是静静看着,这样的事情在流民街每天都在发生。
虽然已经入夜,巡城的人不再来四处搜铺抓人,可是入夜流民街是最不安全的地方。这里聚集着无家可归流浪来的百姓,也有强盗和趁火打劫的恶棍、被追杀的贵族,甚至是各国通缉的要犯。
这里每天都有人在死去,也有人生不如死。
他已经看得很多,所以面对一个在慌乱中丢掉孩子的女人,并没有多大的同情心。等那女人安静下来,也大量起面前的少年来。少年穿的是靛蓝色的粗布衫子,可是很干净,头发一丝不苟地束在肩头,白净的脸上一双灵动的黑色大眼,完全没有流民的狼狈落魄。
“那些拿刀的人好可怕,是映蓝哥哥带着我来这里的,他还给我烤红薯吃哦。”小孩奔过去趴到映蓝膝盖上,大声说,“映蓝哥哥是好人!”
这里根本没有好人。
只有孩子才会这么天真地认为这里会有好人。
女人双手拢在身前,举止温婉端庄,细白的颈子低垂:“大恩不言谢,公子请受奴家一拜。”
没等女人跪下去,映蓝已经牢牢托住他的手臂,笑嘻嘻地说:“我映蓝以前是云国的通缉犯,如今虽说这炽日都城被攻破,皇妃也是金枝玉叶,哪能跪我这等肮脏不堪的下等人?”
这年轻的妇人行的是云国皇族女眷的礼节,她不是别人,正是云国右相的女儿,云国皇帝的珍皇妃。半个月前,炽日城被攻陷后,赤松王下令屠城。杀戮整整持续了三日,整座炽日城都陷入哀嚎惨叫之声里。三日后,幸存的人被赶往流民街,终日活在恐惧和绝望中,随时都有可能丧命。
珍皇妃带着四皇子逃离时与护卫走散,扮作普通的妇人躲在流民街。
她惊骇得瑟瑟发抖,把四皇子揽在身后:“你,你是什么人!你要什么!银两吗!”
映蓝露出孩子般调皮的笑容:“您听说了吧?这城内到处张榜悬赏,你是不值什么钱,可是四皇子云暄可以去换不少银子的。我们做杀手赚的是血汗钱,真是不容易啊,娘娘您就当普度众生了,不要太伤心了。孩子嘛,再生就有啦。”
五岁的云暄怔怔地看着那张带着笑意的脸,娘亲抓的他胳膊发疼,每一个字他都能明白,可是又不明白。接着他的耳朵就被娘亲捂住,脸埋在她的胸前,听见她坚强有力的心跳声。
后来云暄的记忆里,整整半柱香的时间,他看不到也听不到,只记得母亲如同擂鼓般的心跳声。她跟映蓝说了什么,也无从知晓。知道娘亲的体温慢慢流逝,手慢慢无力地垂下来,眼睛微微眯着,噙着眼泪,嘴角却是微笑的。
“暄儿······跟你没有关系······活下去······”
云暄圆瞪着眼睛,看着娘亲渐渐失去了颜色的脸。依旧那么美,像凋落的花瓣。映蓝蹲下身揉了揉他的头,眼睛清澈美丽:“不要怕,你娘亲太累了,她睡了。乖,不要吵她,让她好好睡 吧。”
流民街每天都有人来处理尸体,以免引发瘟疫。
关于生死,映蓝已经看得太多,只是对于几岁的孩子来说,无异于天塌地陷。那群面无表情的赤松士兵将他的娘亲像扔袋米一样扔在堆满尸体的车上,原本擦着香粉胭脂的脸上蹭满了泥土,被香油保养得油光发亮的长发也如同枯草般纠缠。
映蓝捂着孩子的嘴,只露出他两只哭到发红的眼睛。
是啊,高贵的皇子,看清楚吧。
无论你生前多么金贵,死了以后也是要化作一捧尘土。
没有人知道那一堆尸体里面,有一个人曾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妃,看遍了时间的美丽浮华,死后却连一张裹尸的草席都没有。


【很多年以后,映蓝还记得那双眼睛,如夜空里璀璨的星空,落满了微弱而坚定的光。】

那天以后,那孩子再也没有开口说过话。
大多时间他就所在暗处的角落里将脸埋在膝盖里,像只被虐怕了的猫。
屋子里弥漫了湿润的雨气,映蓝推开窗子从二楼望下去,街上一个人都没有,整座炽日城好像往日什么悲伤都没发生过的平静安详。
“啊,下雨了。”
云暄心里一动,抬起头,露出怯怯的一双眼睛。
“今天是你娘的头七,你应该给她烧点纸钱的。”他还太小,哪懂得这些。映蓝挠了挠头,“你娘可以用这些钱买到大房子住,还可以买很多衣裳和侍女,就像你们在宫里那样。”
映蓝支起铜盆,纸钱是他去一个被砸得乱七八糟的棺材铺子里找来的。薄薄的火光映着他的脸,敛着的眼睑下倒看不出什么情绪。云暄原本在角落里蹲着,半响才凑过来,捡起纸钱丢在火盆里。
窗外是倾盆大雨,屋子只能听见火舌舔着草纸的声音。
每到这时映蓝能想起自己儿时的事,父母死后几日,他趁深夜在城楼下烧纸钱。那夜是漫天的星辰,与以往在自家院子的屋顶上看的没什么两样。好像随时奶娘都会吓得在屋檐下大呼小叫,师父施展轻功如展翅雄鹰般飞上屋顶将他抱下来。
而今夜没有星空,不过也好。
“明日城门就开放了,这城里到处都是血腥和尸臭味,下过这场雨,该是冲洗干净了吧。”映蓝想到这里又高兴起来,单手托着下巴,清秀的脸上很是困扰,“小鬼,你这样真的很无趣啊,我们聊天吧。明日开城便有集市,你想吃什么我们去买,瘦成一把柴火,人家还以为我虐待你呢。”
云暄只是默默看着那些湮灭的火光。
他已经整整七天没有开口说话。这七天内,炽日城已经被全部肃清,就连流民街都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哭喊声持续了整整一夜。映蓝带着云暄躲在攻城将军那陵朔风暂住的睿王府里,吃食都是去厨房里偷的。不过府里的厨子是那陵朔风从赤松带来的,口味偏辣,云暄吃不惯瘦了大半圈。
明日开城后,将举行盛大的祭祀仪式,整座城就正式改姓赤松的皇姓“红月”,被月神庇佑。
虽说刚经过战乱,人心惶惶危机四伏。但九国之中最受人敬重和崇拜的是两个女人。一个是云国的国巫浮雪,能预测国运呼风唤雨。另一个便是赤松的神女,被称作杀戮之神的那陵飞羽。身为赤松神女身份高贵,轻易不肯露面,这次祭祀是那陵飞羽以自身之血慰藉战死沙场的将士,所以不少对神女充满敬畏的人从四面八方赶来。
本来大战后死气沉沉的炽日城顿时人满为患。
若不是到处都看见面容凄苦来城内寻亲的云国百姓,映蓝真觉得这炽日城还是往日的炽日城。
人群都聚集在城东,大多数是来自各地的权贵,穿金戴银华衣美服,身边跟着一脸谦卑的侍从。映蓝一袭蓝衣站在人群中虽然眉目清秀,却并不显眼。那些装作看祭祀的小贼们捞了不少好处,有个偷儿还在他怀里摸了一把,然后带着倒霉的神色抽回手。
祭台上的红衣神女蒙着白色面纱,一双水眸如霜天之月,那萧杀冰冷之气,的确叫人看着有些胆寒。
不过映蓝注意的不是这个,虽然很不显眼,但是人群里有些人悄无声息地被杀死拖走。云国某些身背国恨家仇的侠士粗略的暗杀,并不能逃过那些暗卫的眼睛。映蓝手里捏了把银针,针尖淬了他亲自配的毒液,只要划破一层油皮,神仙都救不回来。
“你是杀不死她的。”
没等映蓝找出适当的空门,背后突然传来水珠飞溅在玉石上的声音。
没有杀气,也没有敌意,映蓝诧异地转过头。一个年方十六七的少女正一本正经地看着他,清风明月般的一张脸,不怎么标致,却是令人印象深刻的长相。
“就算你指缝中的毒针刺进她的空门,你也不能杀她。神女被杀只能激起赤松士兵的血性,以赤松王嗜血个性,下令血洗整个云国给她陪葬都有可能。现在我们国连刚出生的婴儿都不知,经不起再一回战乱了。”
映蓝看了他半晌,将她的话仔细思索一番,收了毒针。这少女跟他的谈话已经引起了人群中暗卫的注意,他笑着抬手撩了撩少女额前的刘海儿:“好啦,拜你所赐,我们被盯上啦。现在只能共进退了,我叫映蓝,你呢?”
“小琢。”
“你是杀手?”
“我讨厌有人死,我只救人。”小琢顺手挽住映蓝的胳膊,那表情不像对待情人,倒有点挟持的味道,“我们离开这里,不安全。”
小琢对这座城很熟悉,重新开张的客栈是赤松人在经营,她进了客栈吩咐店家准备吃食送进屋子里,带着映蓝去了二楼。推开窗外面是川流不息的人群。小琢仔细观察了一阵,原本跟了他们几条街的一个谨慎的暗卫看不出什么异常,已经离开。
“那陵飞羽的暗卫果真难缠。”映蓝拿起桌上的点心,扔进嘴里,“看来取她的性命比杀赤松老大都难。”
“你杀她,是有人买她的命,还是你身为一个云国人的自觉?”
“你怎么知道我是云国人?”
小琢拿起一个苹果在衣裳上蹭了蹭:“直觉,同族的直觉。”
映蓝在心里微微一震,面上却是不露声色:“是不是凌霄宫所有的人都跟你们的国巫一样,个个都能掐会算呼风唤雨?”
小琢愣了一下,一双透着月色光华的眼睛,透着惊讶。
很多年以后,映蓝还记得那双眼睛,如夜空里璀璨的星空,落满了微弱而坚定的光。
“你怎么知道我是凌霄宫的人?”
他灿烂一笑:“是味道,凌霄宫的味道。”


【巴掌大的鱼形叶子簇拥着一盏盏结出来的灯笼,散发着橘黄色的光,好似半座城都笼罩在这样柔软美丽的光源里。】

这世上谁都知道云国的国巫浮雪住在凌霄宫。
虽说是一座宫殿,规模倒不亚于一个镇子。城破那日,大将军那陵朔风带兵出城赶往凌霄宫。可是宫门大敞,摆出请君入瓮的架势。传说国巫能掐会算,那陵朔风怕有诈,在宫外驻守了整整三日才带兵闯入。
凌霄宫已经人去楼空,连半点活物都不见,只有在正殿门前的一株枝繁叶茂的海棠树上留了一张盖了国巫金印的白绢。上面寥寥数语,就把那陵朔风看得惊诧不已:来年海棠花怒放之时,便是我回宫之日。浮雪拜上。
她就是云国的灵魂,只要她还活着,那么即使炽日城都化成灰烬,也能在涅槃中重生。
正果云国的百姓都这么坚定地相信着。
所以赤松皇族在不惜一切代价悬赏缉拿凌霄宫的人,在黑市凌霄宫的人的价钱甚至都超过了某些云国皇族。映蓝本以为那个叫小琢的少女被识破的身份,定然会跑得比兔子还快,断然不敢再这城内待下去。
只是没想到几日后便在将军府遇见她。
将军府是王府改造而来的,张灯结彩,布置得富丽堂皇。
那陵朔风在府内大宴宾客,那些与云国有些过节的国家都不厚道地派了使臣来恭贺。在映蓝看来,有些也是不安好心来看热闹的,还有些是被家里人逼着来充面子的,比如赤松安家船厂的长公子安素欢,从坐定便绷着一张清丽脱俗的脸不发一言。跟在身边的紫衣侍女也闲得在那里咬指甲,百无聊赖地东张西望。
看似闲散的气氛却是危机四伏,鼻翼间飘荡着若有似无的血腥气,怕是暗卫们在夜色中悄悄解决掉了不少来捣乱的小老鼠。映蓝就是这个时候闻到一股淡淡的苍蓝花香气,香气来自将军府后院,等他不露声色地摸过去,看见穿夜行衣的少女正和两个暗卫纠缠在一起,苍蓝花的香气愈加浓郁。
少女有一双冷静自持的眼睛,她虽然负伤,却依然出手狠辣,丝毫不见任何慌乱,只攻不防招招致命却滴水不漏。
映蓝从腰中的布袋里摸出蜜饯来,正打算蹲角落里看戏。那少女一转头,视线却不经意间相遇,彼此都有点不知所措,像是做坏事被人抓包的懊恼。
“小鬼,快来帮忙!”
小鬼?!她哪来的这以长者自居的自信!映蓝口中的蜜饯没咽下去差点儿被噎死。她看起来才是没成年的那一个吧?虽然内心恨不得掐死这装老的家伙,却丝毫没有怠慢地出手偷袭。
等其他侍卫听到动静赶过来,地上只有两具尸体,一具被锋利的刀片划破了器官,另一个身上连丝毫伤痕都没有,面上还带着诡异的微笑,像是睡着了一样。
小琢从没见过使毒使得如此不露声色的人,将云国出了名的使毒高手的特征想了一个遍,也没有一个是他这般清秀年少的模样。
“哈,看傻了吧,是不是从没见过在下这么玉树临风的美男?”
小琢翻了个白眼别过脸去,阁楼里灯光如豆,不知道是不是她能忍疼的缘故,竟觉得粗手粗脚的少年包扎伤口的姿势十分的温柔。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又去杀那陵飞羽吗?”
“是啊,你不让我杀,你自己跑去送死吗?”
“······我才不是去杀她。”
“那你是干什么?”
“你不要管那么多。”
“呀,其实你就是去杀她,不顾云国百姓的死活以一己之私去报仇。而后你就扬名立万成为云国第一杀手吧,哈哈,我就知道。”
“你不知道就不要乱说!”小琢瞪着眼拍掉他的手,“不包了,笨手笨脚的小鬼,包得像粽子一样明天我怎么出门?”
映蓝笑得前俯后仰,很是夸张,袍角带起的风吹灭了油灯,屋子里瞬间黑下来。小琢缩在角落里,苍蓝花的香挥散不去。映蓝这时看到窗外隐隐约约的橘黄色的光,丝丝光线投入窗纸,他推开窗户,看见大殿高墙外的街边种满了灯笼树。
这正是云国晚春四月,一年过的国树灯笼树开花的时节。巴掌大的鱼形叶子簇拥着一盏盏结出来的灯笼,散发着橘黄色的光,好似半座城都笼罩在这样柔软美丽的光源里。
“你看,灯笼开了!”
小琢爬到窗前,风从远处吹来撩起她的长发,连灯笼也在夜色中微微摇曳着。
“原来已经快到夏天了,灯笼都亮了,真美。”
“小时候父亲总这时候带我出去散步,我记得街口有家馄饨面很好吃,树下还有很多卖花的姑娘。”
“你是在炽日城长大的,那你的家人呢?”
映蓝原本兴高采烈的脸微怔了一下,接着挠挠头:“死了啊,早死啦,否则我怎么会跑去当杀手。对了,你的血里有很浓郁的苍蓝花香,那种花很稀少,只有凌霄宫后的山谷里有。听说那山谷里的花只有国巫和凌霄宫主才能采摘,以前老毒物花了不少银子也只得了一捧干花而已。”
“我小时候身体不好,国巫怕我死了,所以一直要给我吃这个,哎,谁是老毒物?”
“······算是我师父。”映蓝轻笑一下,看着远处的灯笼树,“你们国巫对你真好,那么贵重的药材都让你当饭吃。”
“嗯······”小琢噎了一下似的,“你师父对你不好吗?”
被问到这样的话,映蓝坐在窗沿上认真想了想。那个老毒物对他算好吗?也算吧。起码好吃好喝的给他,把他捡回家。老毒物在他身上试药,也没像对其他孩子那样下很多的分量,让他不至于死去,所以他现在才可以百毒不侵。
所以他现在能坐在这里,重新看见美丽的灯笼树。
“我是从小被捡去做药人的。”
小琢惊了一下,凌霄宫也是有药人的,不过那些药人都是从牢狱里抓来将要处死的罪犯。她知道面前的少年说得简单,那其中受的折磨又有几个人能懂。她轻轻敛下眼,不小心牵到手臂上的伤口,连少年脸上的笑容都有点痛似的。
“映蓝,你是怎么熬过来的?”
“老毒物的藏书阁的药书我都看了,根据他给我下的毒性,以毒攻毒或者找消减毒性的草药,哈哈,好几次我差点都要挂了。不过我映蓝哪这么容易死,想弄死我可没那么容易,我可是九命猫妖呢。”
······
小琢看了他半晌,慢慢把下巴磕到膝盖上,整张脸都陷入阴暗里。
“映蓝。”她的声音低低的,“······我,我也不会死的。”
映蓝愣了一下,忽然觉得周围那么安静,只有漆黑的天空,好似从远古吹来的风,微笑的灯笼树,还有身边散发着苍蓝花香味的少女。
有好似,这世界从来是干净得一尘不染,好像从未有过杀戮和眼泪一般。
“······小琢,告诉我,你为什么去将军府?”
小琢迎上他少有的沉静认真的眼睛。
他说:“我帮你。”

【我从十三岁就知道,杀了别人我就能活下去!你知道吗!那时候你还在凌霄宫里娇贵地用苍蓝花养身子吧!】

黎明的天际是暧昧不清的蓝紫色,整座城还沉浸在梦的深沉里,灯笼树橘色的光若隐若现。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一蓝一黑两个影子如遁地的猫一般敏捷地跳过屋顶,抄城内的小路赶往将军府。
小琢瞄一眼那个还在赌气的家伙,忍不住暗暗叹气。
那又高又幽静的藏书阁内,小琢犹豫了半天,而后望着映蓝的眼睛一本正经地说:“我去将军府不是为了杀那陵飞羽,而是去找四皇子云暄,是珍皇妃传出消息说他们母子藏在将军府。我试着去打探,可是里面高手众多,我自己倒是能勉强应付,可是带他们母子,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橘色的光把映蓝清秀异常的眉眼染得灼灼生辉,有种说不出的澄澈明净。
“原来如此。”他笑了,有些得意洋洋,“消息是我传出去的。”
话音刚落,只见眼前寒光一闪,先前还别在她腰间的利刃,已经架在他的颈子上,一滴血顺着刀刃流下来。小琢面色凶狠,咬牙切齿地说:“每个皇族人都有自己独特的联络暗记,这种联络暗记,即使死,也不能假以他人之手,这是规矩!无论是谁破坏规矩都要死!得到那个暗记的人也要死!这也是规矩!”
映蓝只是用那双天真的眼睛无辜地看着她,不惊慌,也不害怕。不过这丫头下手可真狠啊,看来这刀子真不是切豆腐的。
他打了个哈欠,撇起嘴:“喂喂喂,你以为我愿意干这活儿?早知道你们宫里一堆规矩,这也要死那也要死,谁乐意啊!要不是那个皇妃临死前非哭着喊着求我,我就直接把四皇子扔给那个倒霉神女领赏去了。反正少个没用的小皇子云国还有其他继承人。我映蓝是云国人没错,可是我也是个杀手,杀手当然是要钱,要不是珍皇妃告诉我一个赚大钱的方法,我才懒得理她!”
“你——”小琢的刀尖又送进去一点,血汇聚成小小的溪流,他白色的衣领绽放出妖冶的梅花,“你这个见钱眼开的混蛋!你不配做云国人!我现在就杀了你!”
你们不配做云国的子民。
这话依稀还在耳畔回荡,闭上眼还以为是昨天发生的事,睁开眼已经物是人非。映蓝捏紧拳头,玩世不恭的笑僵在脸上。
“你以为我稀罕做云国人吗!你以为我愿意做杀手吗!从小在凌霄宫长大,不缺吃不缺穿的你,有没有在街头流浪在狗嘴里抢过一口馒头!有没有被人骗去当药人还活得不如偷食的老鼠!我从十三岁就知道杀了别人我就能活下去!你知道吗!那时候你还在凌霄宫里娇贵地用苍蓝花养身子吧!”映蓝冷冷地看着她,先是愤怒,而后眼睛里涌出疼痛的水光。他只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这个乱世让他吃尽了苦头。只是他也是个男人,是个冷酷的杀手,他不允许自己流露出一丝的脆弱。他恨恨地瞪了她片刻,忽然闭上眼睛把脖子往前一送。
小琢惊慌失措,一松手,看见他眼角流出的泪水,利刃“当”一声掉在地上,她抱住他扑上来的身体。
映蓝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他在哭吗?
小琢轻轻咬住唇,感觉心脏像被一只手握住轻轻揉搓。他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已经懂得拿捏人心了吗?她——不是不忍心杀他,而是——她还要利用他找到四皇子云暄呢。对。他只是有利用价值。宫里的规矩是要杀掉破坏规矩的人,等他没用了再杀也不迟。对,就是这样。
“我都让你杀了,你又扔刀子做什么啊?”哭鼻子杀手带着浓浓的鼻音。
小琢叹气,用力抱住他:“死小鬼,要是我不扔刀你就死了,你个不要命的笨蛋。”
“小鬼小鬼,你能比我大多少?”他自暴自弃地轻哼:“少假惺惺的,不知道是谁害的!”——不过,她的身体好柔软好温暖,好像被整个苍蓝花拥抱着,好舒服。
这下连小琢的肩膀上都染上了他的血,她好奇地用手沾了,奇怪他的血为什么有股奇妙的香甜味。还未放在鼻下,映蓝就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声色俱厉:“笨蛋,你想下去跟阎王爷下棋啊!——你要干什么!”
小琢摇摇头,习惯紧绷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把他为她包扎时撕得乱七八糟的纱布拿过来,在他的伤口上敷好药粉,不顾他的白眼轻柔地缠上去。他这样凶巴巴的,想要咬人似的,真好玩儿。
凌霄宫从没这样的人,从小到大的同龄人都很安静自持,宫里的规矩多,稍有不注意就会犯错,犯错了是要去刑房领板子的。可她从小身子就不好,养都来不及,更不要说进刑房。
天边已经露出鱼肚白,本应该是个宁静的清晨,将军府周围却乱成一团,到处都是赤松的驻城兵。不少刚开了店门的商户正要手忙脚乱地关门,却被驻城兵强行闯入搜店。不到半个小时辰,城门口就张了榜,搜捕一个紫衣少女,她在天亮前闯入将军府,挟持了那陵将军的五岁侄子,那陵静一。
映蓝叫了声不好,冷笑:“我在他的将军府的后院也住了小半月,别说侄子了,连个孩童的影子都没见过!”
小琢顿时气氛起来:“是四皇子!你怎么连个人都藏不好?”
“昨晚将军府大宴宾客,那群人都不是什么草包,虽然是来祝贺,却也不是纯粹来献殷勤的。昨晚的人里面有不少杀手和细作,都是你这个没用的家伙打草惊蛇把全府的守卫都引来。我为了救你还跟你逃出府,其他杀手才有机可趁在府上有恃无恐地乱翻,把我挖的金蛋给抱走了。”映蓝瞪着无辜的眼睛,指着自己的鼻子,“都是你的错你怪我?”
小琢的脸彻底垮下来,顺着墙角盘膝坐下。
映蓝咬着根草吊儿郎当地坐在墙根下跷着二郎腿,看这姑奶奶怎么办。小琢闭着眼睛,脑海里仔细搜寻昨晚宴会上的人,每一张脸都仔细筛选,身材娇小的紫衣少女。
“有了!”小琢猛地睁开眼,“赤松船厂家的公子安素欢身边的紫衣侍女。”
“······你,你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其实也只能记得两三天。”小琢有点郁闷,“是赤松人,看来我们时间不多,要在他们讨赏之前救出四皇子。你对这个赤松船厂了解多少?”
“安家船厂是九国最大的货船和战船制造商,他们赤松水军用的战船是用赤松的特产赤松木做成,赤松木非常轻,不易燃,且刀枪不入。而且安家为国制造的战船都是免费供应的,可见这安家真是富可敌国。也就是八十年前安家成为继那陵家和蓝家之后赤松的第三大贵族。贵族与贵族就像国与国之间一样,为了相互牵制和拉拢对方的势力都要选择联姻。那个安素欢公子的母亲就是那陵家的嫡出的小姐,而他的未婚妻是蓝家嫡出的小姐。现在他的表哥和表姐一举攻占了云国都城,他自然要代表家族赶来道贺的。不过,他们毕竟要巩固各自家族的势力。现在那陵家独占鳌头,立了大功。蓝家每辈都出良相和谋士,而安家却不能战场上杀敌,所以现在唯一能立功的方法就是想办法追杀凌霄宫和皇族的后裔,这也是一种较量。”
小琢听得头昏脑胀:“你可以去说书了,你可真是个有学识的杀手。”
映蓝哈哈大笑:“这也是职业需要。对了,下一步怎么办?”
“去安家公子下榻的雁双阁,找机会把四皇子云暄救出来。”小琢说完又忍不住好奇,“对了,珍皇妃怎么死的?你为什么不救她?她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
映蓝看了她一眼,咬着草枕着手臂望着澄澈如水的天空。
“她是个好母亲。”
“······”
“她告诉我,只要我把她的儿子交给凌霄宫的人,不仅会得到一笔不逊于赤松皇族赏金的报酬。而且,我还可以得到两袖清风的右相老爷家地下金库贪污的全部金银财宝,那足够我金盆洗手——只要我保住她的儿子。”
小琢一愣:“金银财宝的事为什么告诉我?”
他笑嘻嘻的,眼睛很是漂亮纯真,像个小孩:“你跟我不一样,你没受过穷,你不稀罕钱,可是我不一样,我不想过刀头舔血的日子了。我要去紫国,买个大宅子,请一堆下人,娶一堆美艳的妻妾生一堆孩子,好好当我的老爷!”
这有抱负有志向的小子,小琢看到他那美滋滋的模样,竟也觉得挺美。
“你现在就可以去了啊。”
“可是,我答应了珍贵妃的事情就要做到,杀手这行也讲究规矩的。”
在小琢的认知里,杀手是金钱的奴隶,他们没有是非观。可是映蓝这种清秀伶俐,善良又爱逞强,嘴巴坏的少年颠覆了她对杀手无恶不作一脸横肉的要命形象。这样的人她讨厌不起来。


【你知不知道,当今的六大顶尖杀手中,排名第六的映蓝来到了炽日城?】

雁双阁在炽日城的正东,是先帝为歌姬雁双所建,楼台上清风徐来,纱幔起舞,夏夜赏星,冬夜赏雪。此时一袭红衣似霞的安素欢靠在栏杆上,望着远处已经像燃烧的小火苗一样的灯笼树,真是一派的祥和美丽。
他的侍女叫紫离,来楼台上燃上灯,身后跟着个走到哪儿跟到哪儿的跟屁虫。
“紫离,你把这孩子带来都两天了吧?”
已经整整两天了。紫离跪在蒲团上,将温好的酒倒进雪瓷杯里,凑到唇边嗅着沧澜美酒的浓郁香气。身边的孩子跪在旁边的蒲团上,学着她的样子伸出小手去拿酒。紫离赞赏地看着他,鼓励他说:“喝吧,男子汉酒量浅,以后是要被人家看笑的。”
云暄点点头,将酒凑到唇边饮了一大口,然后呛得咳嗽起来,笑脸涨得通红。
紫离拍着他的背,笑嘻嘻得看着他。
安素欢皱了皱眉,杯中的酒在这暖暖的熏风中,不知不觉带了点苦味。他要把这个四皇子待会赤松都城,献给赤松王让他斩草除根。这就是他的贴身侍女,对谁都温情善意,让这个小皇子短短几天中对她产生依赖。可是献计抓他回来要将献给赤松王的,却是她。
街巷的锣声渐近,是那陵飞羽的马车,随行的是骑马的那陵朔风,前呼后拥颇有赤松贵族的气度。街边的人纷纷退至路两旁跪下来不敢动弹。
“公子,看他们这架势搞得人尽皆知,摆明这次来是好好叙旧,不会动粗了。”紫离笑了,“你那表姐还真笨,不过云暄还是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比较安全。说不定一半在明一半在暗呢。”
厨房里准备了云国风味的酒菜和糕点,这边吃食精致清单,安素欢倒是很喜欢。
不多时那陵飞羽和那陵朔风便登上了楼台,她今日换了平常穿的白衫子,连头发都松松垮垮地挽在肩头,眼中含笑,上来喊了声:“素欢,这云国虽然已经大半是我们赤松的天下,可是时局动荡,表姐近日都不得闲没能来看你,你可别怪罪。”
“表姐说得哪里的话,素欢什么都帮不上实在惭愧呢,对了——”安素欢那双笑起来动人心魄的眼直视着那陵朔风,“七表哥,我那外甥静一可找着了?”
那陵朔风进门就看见依偎在紫衣侍女身旁的小孩,心中便知这趟定是白来。他的暗卫就算搜遍了整个雁双阁也没用,因为四皇子就在眼皮子底下。为了防止凌霄宫得到四皇子的消息,他特意放出消息说是自己的侄子,却被安素欢在这里取笑,明知故问呢。
“······唉,你啊。”他举杯,“素欢,你住这里太醒目怕有不妥,表哥派几个身手不错的来护着你吧,保你周全。”
这是监视吗,安素欢翩然一笑:“如此甚好,多谢七表哥。”
那陵飞羽在旁边自顾自地吃了半天的点心,吃得津津有味,在安素欢以为这个表姐真的爱上了这盘糕点时,她忽然慢悠悠地说:“对了,素欢,你有没有听说赤松六大杀手的事?”
“连乡野村妇都知道的事,表弟当然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当今的六大顶尖杀手中,排名第六的映蓝来到了炽日城?”那陵飞羽拿了只果子,尖利的指甲一掐,紫红色的汁水四溅,“赤松的皇榜上,皇族后裔都是明码标价,他当然是来赚钱的。有人将四皇子藏在将军府的后院,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是最安全的。而藏人的这个是谁,凌霄宫的人还是映蓝,都不得而知。而你的人竟然能在我跟朔风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探听到风声,还能把四皇子带出来,这着实奇怪,且不符合情理。本来我是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你把这四皇子带回去赤松去领功,因为我并不想让那陵家功高显赫成为众矢之的。所以表姐是来告诉你一声要处处小心谨慎,不要过分信任别人,你啊,就是太善良了。”
那陵飞羽说完,看了一眼躬身倒酒的紫离,目光正与她相遇,紫离的眼睛是深紫色,一双清风明月的眼。她微微笑着谦逊地垂首,那陵飞羽握紧了拳,正待饮酒,却听见隐约的破风声。
紫离脆脆地叫了一声“小心”,声音还未到,人已经飞身到那陵飞羽面前用碟子挡住的飞针。
两个穿着夜行衣的人从天而降,一个直奔四皇子,另一个直奔那陵飞羽。场面顿时混乱不堪,紫离挡住黑衣人的攻势,安素欢拔剑身形宛若游龙,一袭霞衣烧红了天际。
那陵飞羽依旧坐在原地,酒案翻了,可是酒还在手里,她不慌不忙地看戏。
“······哎,我都说了,那是映蓝要的人。”
话音刚落,紫离叫了声:“针上有毒!”
也就是一瞬间,安素欢恋战,黑衣人突然发难,她回天无力只能用身体帮主人去挡。毒针入体,整个人像断了线的木偶般颓然倒下。
“紫离!”
两个黑衣人对望一眼,抱着惊慌不已的四皇子,从楼台飞身而下,四皇子喉咙里“啊啊”地怪叫着,眼睛望着紫离倒下的放向,只是离她越来越远,唯一留下在脑海里的是那失去支撑的背影。


【凌霄宫后山的苍蓝花海,花和天空相接,仿佛天地之间都被忧郁清澈的蓝色覆盖。那是孤独的美丽的,却也是独一无二的。】

在城外的清风荡里,渔船隐藏在芦苇丛,檐下挂着昏黄的灯笼。
映蓝将火盆里的炭火拨得更旺一些,铁架上的野鸭和鱼的香味令他忍不住流口水。云暄已经睡着,夜还是有些凉,小琢用毛皮褥子将孩子裹好,愣愣地看着炉火。
“这样等下去也不是办法。”映蓝说,“都已经两天了,你可别把凌霄宫以外的人引来。”
“你害怕你可以离开。”
“喂喂,你过河拆桥啊!”映蓝气急败坏地吼,“现在咱俩是绑一条绳上的蚂蚱,安素欢可在城里大肆搜捕我们呢,他对他那个侍女倒是挺宝贝。”
小琢看他一眼,并没搭腔。
半晌映蓝坐不住,跳起来,惹得整条船都摇晃起来:“喂,臭丫头,你到底在气什么啊,从那个雁双阁回来,你就这副爱理不理的模样!”这下真是脸红脖子粗,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小琢认真抬头看着他,放下脸上的懒散,目光如炬:“映蓝,别骗我。”
映蓝在一瞬间有些被看穿的慌乱,他的心脏突然跳得很快,他觉得面前的女孩看透了什么。可是她很安静,并没有拿着她那没用的小短刀割他的脖子。这句话让他莫名其妙。
他颓然坐下,下巴搁在膝盖上:“我不骗你。你不是什么都知道了吗?你应该早已经让凌霄宫的人查过我的身份了吧,一个叫映蓝的用毒高手,你从小没离开过凌霄宫,不知道宫外的事,难道那些凌霄宫派出在外的细作也不知道吗,这句话该我告诉你,不要骗我。”映蓝顿了一会儿,默默得说,“在凌霄宫里,你扮演着什么身份?那些人明明是听你差遣的。”
炉火的爆破声撩起火星,野鸭烤得焦香浓郁,却让人失了胃口。
在她离开凌霄宫时,年长的宫主跟她说,万事小心谨慎,少说话以免暴露身份。
“我是国巫的贴身影卫,”小琢艰难地咬着嘴唇,“在宫规里,国巫贴身护卫暴露身份就是死罪。我不杀你,已经是违反了宫规,你如今又逼我违反了两次。”
映蓝讷讷地看着她:“那国巫浮雪在哪里?”
“对不起,我不能回答你这个问题。”小琢冷冷地说,“······映蓝,不要逼我有任何除掉你的念头,虽然我并没有把握成功。”
那天晚上他们谁都没有理谁。
映蓝非常的生气,那丫头摆出冷脸时确实很有气势,连他这么个杀人不眨眼的人都觉得有点胆怯。可是她以为他真的会相信她是个影卫吗?
次日清早,小琢起身发现映蓝还在睡。云暄醒了以后就坐在船头一动不动地看水鸭。那天把他救回来,小琢就发现云暄不讲话,任她问什么他都不说。映蓝说他是在流民街被火宅吓坏了,他也没办法。
云暄和他娘长得很像,尤其是眉目里带着股温和劲儿。在珍皇妃入宫为妃前,她在凌霄宫见过珍儿姐姐。她每个月都会去凌霄宫一次,有时会给她带透亮的小琉璃珠儿,有时会带纸鸢,最多的是带她亲手做的桂花糕。那时的珍儿姐姐是很疼她的。
小琢眼睛发酸,摸着云暄的头发说:“暄儿,你要好好地长大,成为堂堂正正的男人,你娘亲都在天上看着呢。”
云暄像是没听见,一动不动地坐着。
“昨天那个紫衣的姐姐你很喜欢她是吗?”
云暄扭过头慢慢瘪起嘴,眼里含了一包泪。小琢捧着他的脸说:“暄儿,别哭,其实映蓝哥哥是好人,他不会杀那个紫衣姐姐的,他是在做戏呢,骗不乖的小孩子的,你以后长大了肯定能再次遇见她。”
这番话又轻又小,在船舱里熟睡的映蓝睁开眼,眼底是毫无睡意的澄澈,耳边都是水鸟追逐着的嬉戏声。
大约近了黄昏,芦苇丛里传来悠扬的箫声,小琢吹起腰间的青色竹笛,一萧一笛相和,相互追逐又别离,连不懂音律的映蓝都觉得神往不已。他伸出脑袋,箫声深处驶来一艘渔船,船上的年轻夫妇是渔家的打扮。他们与小琢并没有任何的对话,只是把船靠过来,小琢把孩子递过去,那对夫妇便迅速地消失在芦苇丛中。
小琢回头说:“你已经完成了和珍妃的约定,我也完成了我的任务,我要走了。”
是啊,事情完结他们确实到了分开的时候。
“云国这么危险,你去哪儿?”
“我有我自己的路要走。”
“你要继续给浮雪卖命?”映蓝不自觉的声音拔高,“你就那么甘心为她出生入死吗?如果她真的能掐会算未卜先知,炽日城怎么会落入赤松人的手里?”
小琢抬头望着湛蓝如洗的天空,有风吹起她的裙角。
“她那些个本事能比江湖术士强多少,整个云国的人都被她迷惑了,这不过是云国皇帝的控制人心之术而已。”
“映蓝,你恨他?”
“我?”映蓝突然大笑,“我只是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人能与神灵对话而已,我只相信我看见的,真实的。比如夏天的夜空啊,灯笼树啊,还有记忆里那美得惊人的苍蓝花海。”
小琢沉默了一会儿,抬头望着天光走失的浅蓝。
凌霄宫后山的苍蓝花海,花和天空相接,仿佛天地之间都被忧郁清澈的蓝色覆盖。那是孤独的美丽的,却也是独一无二的。
“若是有缘,我们一起去看苍蓝花海上的天空吧。”
映蓝怔住了抬头望着她明净澄澈的笑眼。
“所以,以后我们都不要变成彼此的敌人啊。”
那笑容带着花香袭来,好似云开见月,映蓝攥住袍角,沉默地低下头。
——“好。”

【一环套一环,真真假假。这是个多么天衣无缝精彩绝伦脍炙人口的故事。】

也行是因为他离开炽日城已经很久,那些灯笼树也许久没有见到,那些本以为终生都不会再想起的记忆便悄悄地爬上心头。这座宅子已经很破旧了,以前住的人家大概是日子也不好过,屋子都是缝缝补补的,应该是战时逃难去了。
映蓝记得儿时自己也是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父亲是做官的,做的还不小,家里也是有丫鬟婆子的一堆人等着使唤。母亲是个温婉贤淑的官家小姐,女红做得极好,他与父亲身上穿的衣裳都是她亲手缝制,不假他人之手。唯记得大难临头那日,父母成亲那年中下的海棠花开得及其美丽炫目,如雪的海棠花瓣落在母亲的衣袖上,染成红色。
父亲把他藏在屋顶上时,认真叮嘱他,等天黑下来再跑,永远都不要回来。
可是他还是回来了。
映蓝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能活着回来。
紫离在蓬松的稻草上翻个身,发现映蓝枕着双臂咬着草,毫无睡意的眼睛望着夜空。
“映蓝,你又在想什么?”
他认真地说:“杀人。”
“哦。”紫离坐起来,“我帮你杀啊。”
映蓝哈哈大笑,伸手按住她的脑袋用力揉了两下:“笨蛋,你是要死而复生吓死人啊。等到夜半三更我们再行动,你家公子那边准备得怎么样了?”
“所有的兵马都藏在城外不远处的清风荡,那里是个不错的藏身之处。”紫离皱了皱眉,“我不在公子身边,真怕那陵家姐弟会想要除掉他。”
“不会啦,心爱的侍女被杀,他留在炽日城缉拿凶手,原因合情合理,那陵家姐弟绝对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除掉他,给自己找麻烦的。要知道,这城内耳目众多,安素欢若不明不白的死了,赤松那边也会有动作。现在好了,那陵姐弟本来怕安素欢成为他们的阻碍,现在他自己要往映蓝的刀尖上送死,既能借刀杀人,又能推个干干净净。”映蓝眯起眼,“何况,他们怎么会想到,跟着安素欢身边六年的侍女就是六大杀手排名第三的碧落黄泉剑。她暗中雇了我,我却玩了一出黑吃黑。”
这件事要从一个月前说起,那陵将军攻破了炽日城后,黑市里有人开出一万两黄金的暗花买云国国巫浮雪的命。是映蓝接了暗花,见到了赤松高高在上的神女那陵飞羽。几乎同时,那陵军中细作传出消息,那陵朔风准备在云国自立为王。赤松王选了安素欢前去,以道贺的名义查探消息。反正映蓝住在将军府,没事就跑去听墙根。
那陵飞羽觉得这个表弟的到来合情合理,可是道贺完了却赖着不走,便觉不妙。于是映蓝让紫离把云暄抓去,安素欢留下是为了争功以便为接应的军队到来赢取时间。在这几日中,那陵飞羽也没闲着,又花钱买安素欢身边侍女的人头。这个女孩可以单枪匹马闯入将军府带走个大活人,留在安素欢身边定是个防不住的隐患。为了避嫌,那日那陵飞羽敲锣打鼓地前去雁双阁,映蓝为了带走四皇子杀死了紫离,把这个表弟以保护的名义监视起来。
不过,他在城内的流民街找到珍皇妃和四皇子纯属偶然,从珍皇妃那里得到凌霄宫小主以上级别的人联络暗记也是意外收获。
他并没有想到一切会来得这么顺利,小琢的出现,根本是个意外。他们一起出生入死,互诉衷肠,在短短的几天变成相互信任的好朋友。一环套一环,真真假假。这是个多么天衣无缝精彩绝伦脍炙人口的故事。
只是任何看似完美的故事都有它的致命点。
紫离拍了拍他的脸,赞美他:“你可真是杀手中的败类啊。”
“彼此彼此啊,杀手中的禽兽。”
映蓝无比得意,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让他全心全意的相信和交付的话,那个人一定是紫离。所以紫离想保护的人他也会想要尽力保护,紫离想杀的人他也会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我那陵飞羽起誓,一个月内,定将在此手刃妖巫浮雪,以妖巫之血,祭拜月神,佑我赤松天下太平,繁荣昌盛!】

刚经过一场大战的炽日城在苟延残喘,夜色的掩护下,只见暗处剑影一晃他便无声无息地栽下去。血腥气随着城门的打开而肆无忌惮地弥漫开来。白马银枪的少年将军领着训练有素的军队趁夜潜进城。
映蓝和紫离坐在城墙上,静静地看着军队深入炽日城内,过了半柱香的时间,火把连成一条长龙,喊杀声震天般攻入将军府。
“又是一场腥风血雨啊。”紫离说得很愉快。
映蓝懒洋洋地看着天:“至高无上的权势真的是很诱人啊,有时候我也想,我要是当了皇帝,我就不用亲自杀人了,我想杀谁就出钱让别人帮我杀。”
“可是有什么比那该死的人死在自己手里更痛快呢。”紫离蒙上面巾,“我得去找我家公子了,你要是没事就跟我去玩啊。”
映蓝跳起来:“我才不跟你这个变态一样喜欢杀人玩儿,那个一点都不好玩!你那两把剑总是把人砍得乱七八糟的,恶心死了,你快点给我滚,禽兽!”
“好吧,败类我滚了。”
战斗整整持续了两个时辰,接着就是大肆地搜捕余党。天刚蒙蒙亮,城中的百姓好像又从一场噩梦中醒来,惊魂未定地从家门口往外张望。不出半日,那陵朔风意图谋反被活捉,却没有任何那陵飞羽的消息。
紫离瞧着自己公子那个谨慎的模样,叹气说:“有勇无谋的女人,直接杀了算了,那陵家又不缺女人。”
“你不要整天想着杀人,她作为赤松战神化身的精神领袖是赤松将士们的骄傲。若传出谋反的消息,不仅云国天下动荡,连赤松国内都会波动。倘若是治罪,那陵家也会人人自危,届时再有人从中煽动,说不定会给赤松带来一场更大的灾难。”安素欢瞪了她一眼,“这天下打下了容易,守起来可是难上加难。”
只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那陵飞羽意图谋反的消息传出,一时间驻城的赤松军上下人心动荡。在此生死存亡之际,城中又搬出告示,于三日之后午时,反贼那陵朔风在祭台斩首——由神女亲自行刑。
行刑那日映蓝藏在人群里,看见蒙着红色面纱一袭神女宫装像被血染红,她握着屠刀,一双美目泛着高高在上不可侵犯的凛冽。没有人不被她的威严所折服,她高高在上不可侵犯的凛冽。没有人不被她的威严所折服,她高举屠刀一字一字地说:“无论是谁,只要危害我赤松江山社稷,都是我赤松的敌人。我那陵飞羽起誓,一个月内,定将在此手刃妖巫浮雪,以妖巫之血,拜祭月神,佑我赤松天下太平,繁荣昌盛!”
刀刃落下之时,映蓝看见本来低头的那陵朔风突然抬头不知所以地笑了一下。那陵飞羽出手狠辣利落,鲜血喷涌,她舔了舔刀头的血,抱起那颗血淋淋的头颅用袖子抹干净他脸上的血,对着他微笑。
映蓝的心被扎了一下。
赤松将士举刀欢呼,声浪一直涌出城外,惊飞出来觅食的乌鸦。
到了夜里,映蓝憋不住跑去了凌霄宫。
那陵飞羽住在凌霄宫的偏院,院里栽着刚种下的赤松幼苗,守院的士兵靠在墙上睡得极熟。映蓝打开窗户像只轻盈的猫一样跳进去,屋内灯光如豆,案上燃着一炉佛手香。隔着轻纱帐,那陵飞羽半跪在床前熟练地穿针打结。
“这屋里没别人,既然来了就随便坐吧。”
映蓝没坐,不知为何白天见她那笑便心里难受了半晌,于是半夜神差鬼使地跑来凌霄宫。其实他也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他往前走两步掀开纱帐,看见她在做什么,顿时喉咙哽住,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床上躺着盖着锦被的尸身,那陵飞羽正仔细地将那颗头颅缝回来,阵脚又细又匀称手艺相当不错,好像脖子里绕了一圈红痕。她把脸埋在那陵朔风的脖子里咬断了线头,回头笑了笑:“以前小七总是说我缝的衣裳合身,没想到还能顶这种用呢。他看起来跟原来一样,是不是?”
映蓝又有那种心脏被扎得疼了,闷闷的,很难受。
“小七虽是那陵家的公子,在外人看来位高权重风光无限,可是在那陵家庶出的男孩子比仆役生活得又能好多少,世上从来都是弱肉强食。他小时候我可怜他,对他好,他知恩图报说要给我自由,赤松女神高高在上呼风唤雨,也只有他看见了我挣扎在为了赤松的千秋大业而建造的黄金牢笼里。”那陵飞羽看着床上安静的人,摸着他的脸,“人生在世总要图点什么是不是?我图自由,你图什么呢?”然后她转过头来看着映蓝,“那么,你又图什么呢?”
他想了想:“钱。”
也只能图钱了,还能有什么?
“哦,”那陵飞羽说,“那你还真是别无所图呢。”
“总之道上的规矩,接了暗花除了死,要么绝对不能退出。一周内,我定把浮雪送到你面前。”
“映蓝,谁害我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我也会拿走他最重要的东西的。”那陵飞羽说,“你记住了,我现在不图自由,我已经自由了。”

【只要他们的都城里象征幸福美满的灯笼树孩子,他们的国巫还在,信念还在,那么一切都还在。】

小琢回到藏书阁已是黄昏。
她已在这里躲避了几日,自从那陵飞羽在祭台上起誓以后,凌霄宫的人在城内的行动举步维艰,无论是黑市还是悬赏榜都花了重金。各国杀手纷纷涌进炽日城,每日都有惨死的凌霄宫人被挂在城门口曝尸。
她坐在藏书阁的顶上,散开头发,慢慢吹着风。映蓝看着她的背影,落日黄昏给她的头发镀了一层金边,脸蛋像毛茸茸的蜜桃。
“要不要喝酒?不是什么好酒啦,不过猫胡同里沈大娘私酿的君子酒也是很有名的。”
小琢看见他,一下子跳起来又坐下,满眼都是重逢的喜悦:“好啊,可是为什么叫君子酒?”
“所谓君子酒便是取‘君子不强人所难’,你若想醉喝了便能醉,若不想便是越喝越清醒的。”映蓝有点得意,“小时候父亲常带我去,沈娘那时候还年轻有副又绵又软的嗓子,唱起云调来很是好听的。以前父亲每次远行,都会去买那里的酒喝,说是有云国的味道。”
“真有意思,那我要一醉方休!”
下酒菜就是映蓝带来的烤鸡和花生米,三口酒下肚,小琢的话就多起来,简直是有点喋喋不休。她一定心情很差,最近凌霄宫死了不少人,可是她心情好些又不错,跟她以前那种一本正经又阴郁的模样差了不少。
“以前啊,我总想出宫。从小就被带进宫里,总觉得宫外好。浮雪跟我说,我出宫就会死的,这是我的命运。我不信。我很讨厌她。命运是掌握在自家手里的,我想活着谁能让我去死?我恨浮雪,真的恨她,恨她生来就是为了云国的黎民百姓,可是我也是云国的一个百姓啊,为什么我的命就不是命呢?”
映蓝摇摇头:“每个人都无法选择自己的命运的。就像我,别人的一句话就改变了我的命运,不是自己能选择的。”
“是啊,以前我也是这么想的。”小琢突然回头捧起映蓝的脸,眼神又认真起来,“其实不是的。我想我还是可以选择的。即使死,我也可以选择带着怨念和痛苦含恨而死,或者心甘情愿地含笑而终。这何尝不是选择,不要绝望啊,就算你的脑袋已经在屠刀之下!”
映蓝呆呆地看着她,忽然想起那日在祭台上手起刀落的瞬间,那陵朔风唇边的笑容。那是无畏的,满足的,甚至可以说幸福的笑容。
可是这种选择,有什么意义?
人总要图点什么的吧,那陵飞羽说。
他真的不明白,这么多年来,他心里除了钱只想过做一件事,那就是除掉云国的国巫。那个女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他的父亲忠心耿耿,而她只有一句话,蓝家不除必成大祸。于是全家一百二十三口人,全部都倒在院子里的海棠树下。
珍贵妃咬着牙问他:云国的国巫换我皇儿一命,你扬名天下享尽荣华富贵,这值不值?
映蓝沉沉地闭上眼睛,小琢有些醉了,扑倒在他怀里抱着他,下巴磕在耳边,像小孩一样咕哝着:“映蓝,你这小鬼又在想什么?是不是在考虑要不要拿我去换金子?毕竟浮雪的影卫,这样的身份,钱应该不少吧——还是,你在想,我们这次见面算是敌人还是朋友,或者是······”小琢咯咯地笑,捣乱似的揪着他的耳朵,“······情人?”
少年还未识情滋味,只是看她醉酒憨态可掬的模样,只觉得脑子里乱成一团,脸也愈来愈红,被她八爪鱼似的缠着,顿觉又羞又怒。
“喂,你这丫头真醉假醉啊,快给我放开!”
最终他也是没能知道她真醉假醉,却也没放开她,因为她蜷缩在他胸口睡着了。映蓝看了她半夜,墙外的灯笼树已是最美的时候,能照亮整座城。即使云国已灭,只是云国百姓都知道,只要他们的都城里象征幸福美满的灯笼树还在,他们的国巫还在,信念还在,那么一切都还在。
第二天早上醒来,小琢还在。
他躺在殿里,不知自己怎么睡了过去。
“你醒了啊?”
“你怎么还在这里,你们凌霄宫没事干的吗?”映蓝问她。
小琢只是笑:“喂,还要装到什么时候,不是都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吗?那日在清风荡分开时,你在我身上留了特殊的香味,所以有只隼整天跟踪我。”
早就被发现了啊,映蓝其实从开始就怀疑她的身份。苍蓝花。国巫怎么可能给一个普通的影卫吃这么贵重的东西,而且照顾他的人正是凌霄宫主。有个凌霄宫人死前骄傲地说,国巫在我云国的心脏里,在我云国百姓的心脏里。浮雪在都城,最重要的是,传说国巫浮雪这一生有一场大难,她不能出凌霄宫,出宫便是她的大限。
映蓝一直在等着机会,证明小琢不是浮雪。是的,他发现他多么希望小琢不是那个该死的国巫。
“小琢——”
小琢站起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她很年轻,可是她很有气质,藐视一切的气势。好像撕去了那小女孩的伪装,她就变成另一个人。她略腼腆地笑了:“我就是你口中的那个只会迷惑人心的江湖术士,你要不要拿我去换金子?”
“别傻了。”他说,“我够有钱了!”
小琢,不,应该是浮雪哈哈大笑。
“那小琢呢?”
“小琢是我身边的影卫之一,这个名字是宫主取的,意为‘玉不琢不成器’,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浮雪伤感地笑了笑,“可是她死了。”
映蓝没答话,小琢死了,是的,她是国巫浮雪,那么小琢便是死了。
二人之间突然沉默下来。
今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天空湛蓝如洗,连丝云彩都不见。映蓝觉得好像看见了几年前的天空,什么都还在的时候。
浮雪躺下看着天,舒服地叹气:“若是有机会,来年真想个你一起去看苍蓝花啊。”
他翘起嘴角。
浮雪也跟着笑:“真好啊,能看见你笑。”
“我每天都在笑啊,有什么稀奇的?”
“不一样的。”浮雪坐起来,“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昨天晚上的君子酒还没喝够呢!”映蓝顿了顿说,“······你能帮我去买吗?”
“我已经开始喜欢蓝色了······”
他睁开眼有些不明所以。浮雪摸了摸他的头发,还有脸,接着俯身下去亲了亲他的眼睛。
他没有拒绝,只是脸红。
“我去买酒,你等我啊。”
“嗯。”


【他可以等,可是有个人再也不会来了。】

两个时辰后,祭台方向燃气了红色狼烟,直冲云霄。
映蓝站在藏书阁的殿顶,看着远处黑压压的人群,云国百姓的哭喊声,还是赤松将士嗜血的示威声。
那个酒馆已经埋伏好了那陵飞羽的人,浮雪有去无回,因为那里是天罗地网,插翅难飞。不知道她在屠刀之下,是选择含恨而终呢,还是心甘情愿呢?怎么能心甘情愿呢?都是骗人的话。
映蓝脸上不知不觉挂上冷漠的嘲讽。
他取出火折子,正打算一把火烧掉整个藏书阁。火刚凑近高高的纱帐,突然看见他们一起赏过灯笼树的窗口放着一坛酒,是君子酒!
映蓝看见那坛子下压的纸页。
——这不是上天赋予我的命运,这是我自己选择的命运,即使是在屠刀之下。映蓝,原谅浮雪吧,下辈子我们不要做敌人了,我还想跟你一起去看苍蓝花呢。
原来最了解他的,反而是她。他说的每一句话她都明白,即使是为了把她送上绝路而刻意铺垫的那一夜,她也了如指掌。
——我去买酒,你等我啊。
——嗯。
映蓝抱着那坛君子酒,远处杀人的鼓点愈加的密集,喊声震天,他像个迷失的孩子般久久地久久地站着。
他可以等。
可是有个人再也不会来了。

尾声

来年三月春,海棠花开。
云国重整军队夺回炽日城,国巫浮雪在新修葺的祭台之上,为所有云国死去的人举行送魂仪式。那日整个都城的百姓都看见他们的国巫摘下面纱,漆黑的是眼,嫣红的是唇,犹如春风般扑面而来。
传说浮雪命中有一个大劫,她离开凌霄宫之日便是她的死期。可是这世上有一个孩子,跟她生辰八字相同,在大雨之后的清晨,一直往南走,在遇见血光之灾处,便能找到她。于是宫主一直往南走,在山上遇见杀人劫财的亡命之徒,那是用马车赶路的夫人丫头抱着孩子,全都死了。她走到一片血泊里,抱起那个睡得香甜的女娃。
她给那个女娃取名叫小琢。
有些人觉得,这也仅仅是传说,是漂亮动听的故事,怎么能当真呢。
会叹息的,也只是身在故事中的人。
深夜凌霄宫国巫寝院的窗子“吱呀——”一声开了。
一个蓝色的身影轻盈地跳出来,本来漆黑的屋子灯火通明。案上摆着酒菜,这国巫果然能掐会算的,知道今夜有客不请自来。
这个叫浮雪的女子一身白衣似雪,她大约双十年华,举止优雅亲切。既然她是浮雪,那么那个传说就是真的,小琢也是真的。
映蓝没多惊讶,在案前一撩袍角就坐下。
浮雪拿起酒杯,款款笑了:“你想不想听一个叫小琢的女孩的故事呢?”

 

挖哇吧
非常非常的开心终于生花了!六大杀手系列的起因是写《十夜纪》时,爱上了六大杀手里的郁绯。当时突然就有了给六大杀手们创造一个传奇的冲动。无疑的,这个系列写的是九国的正史,不像狐仙那么轻松愉快(······好吧,我承认有一点点后妈)。但是,这个系列更深刻更曲折,而映蓝篇是一个关于“选择”的故事,希望大家能从这个系列文中有所感悟,我便觉得幸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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