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集 恩仇抵死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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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伤口会笑

来的为首一人,正是诸葛正我。

现在诸葛正我,完全不像一个神采飞扬,踌躇满志,智珠在握,胸有成竹,得当今天子信重,御封为“六五神侯”,既胆敢与狼狈为奸、勾结窃国的奸臣贪官周旋,又运计力保朝中忠臣、各路清官,还幕后策划联结、巩固武林白道侠客的实力,打击江湖黑道群恶的势力,更暗中培植六扇门中清正高强之士,维护法规,除暴安民,锄强去恶的诸葛先生。

他仍是他。

但他很累。

很疲倦。

他随随便便的站在那儿,一脸疲态,不仅满脸尘埃,而且全身都冒着烟飘着灰烬,好像给火烤过再活回来一样,全身都发出焦味来。

他的眼很红,显然许久没有得到充足的休息,甚至,已很就没有休歇过了。

他的发鬓已苍白。在他这个年纪,星霜未免来的太早,也许是因为国伤神,思虑伤身,不过,那可能也是风霜沾染了他的黑发,也许星夜赶程,疲惫满脸,而并非真的青丝成霜。

更红的是他的伤口。

那是一道刀口。

奇怪的是,那一道刀口,殷红如艳女的胭脂,像一抹残阳留下的离人醉,但决不惊心,也不怵目。

——连伤口也那么美!

血仍淌着未止,看来仍是新创。以诸葛的武功才智,在京城里居然有人伤得着他,还是用刀的,大概只有三个:

一位是一爷。

——御前第一带刀侍卫。

听说一爷出刀只有两种情况:

一是恨深无畏。

一是爱到发狂。

所以着了他“杀狗刀”的人,不一定都马上死,但他喜欢的人,伤口会笑,而且功力还会神奇的自动的增高;但他恨的人,一旦着了他的刀,就算不即死当堂,日后也会死得很难堪,很不堪。

但他与诸葛同是当今天子信任的近身护驾,一爷怎么斫诸葛?

另一个是舒无戏。

这个人的刀法大开大合,大气大慨,很多对手不是着了他的刀而死的,而是给他的刀势、刀气击败、击溃、击倒的。

可是“君无戏言”舒无戏本就是诸葛先生的至交,也是“自在门”的供奉,舒无戏怎么把他的“杀鱼刀”砍向诸葛小花?

——当然,还有个原因,诸葛这一刀,绝对不是舒无戏砍的。

另外还有一个是沈虎禅的“阿难刀”。

听说着了“阿难刀”,无论轻重,都会留下一道凄惨的刀口。

可是沈虎禅听说已经久未入京。

他和麾下“六大寇”,已给蔡京下令剿灭,并赏红甚丰。

——当然,令是下了,要剿灭沈虎禅等“七大寇”的人很多,要拿这笔赏银的人很多,但能剿灭这“七大寇”的人着实不多。

所以沈虎禅仍然活着。

他的“阿难刀”依然人见人悚,神见神怕,鬼见鬼逃!

何况,他在属于“自在门”嫡系首徒,没道理去杀伤诸葛先生。

——何况,现下诸葛淌血的刀伤,明显并不凄厉。

还有一把刀,刀名“不应”。

那是“六分半堂”大堂主雷损的刀,但着刀的伤口呈黑色,跟诸葛身上殷红欲夺的伤口大相径庭。

京城里有这种刀法的,还有两个人。

一对父子。

刀法却由其子转授其父。

其子武功已超过其父。

其父原本是个医师商贾,后发现医人活命者少,宁可当江湖大哥,本着良知结众行事,抗衡奸佞黑道,反而救人更多。

他是听其子劝告才弃医道而入杀道的。

他的儿子从小体弱,饱读诗书,却又是习武天才,对武林械斗杀敌,奋不顾身,故负伤达一百二十七次,而身罹十数种痼疾隐患,但依然斗志奇强,天天面对死亡,反而更珍惜日日活命。

听说,着了他刀的人,伤口优美艳丽,像一抹艳阳为入暮留下的残痕。

所以凄凉王一朝相就问:“——苏公子的红袖刀可伤得重?”

因为能留下艳痕刀伤的,大概在京城只有“金风细雨红袖刀”,而能把这种“小寒山派”的“红袖刀法”,练成金风叶叶梧桐坠、使成细雨扑脸点点滴滴在心头的,大概就只“金风细雨楼”的少公子苏梦枕一个。

——哪怕是刚才追命所提,擅使“两面三刀”的“白衣卿相”,巨人茶花,也是“金风细雨楼”苏少楼主的护法之一。

看来,不管是诸葛还是林十三真人,这两方面的人,都受过“金风细雨楼”里高手的伤。

这却是怎么回事呢?

诸葛小花现在一点也不像神侯,如果他还像“小花”,那么,也是在大街路边石板街上冒出来的一朵小花,给雨尘垢泥玷染了身,连色泽也蒙蔽了。

疲乏。

无情从未见过他一向神采奕奕的“世叔”那么心疲力尽过。

不过,再蒙尘的花还是花。

再疲乏的神候仍然是神候。

——看来,前方的仗不好打。

这儿的仗也不好受。

不过,无情见到他,如见亲人,知道自己并非孤军作战,但他也不知道诸葛会在这紧急时际及时赶到,心中狂喜,但又惊疑不定。

诸葛信步过来,先对无情说:“你受累了。”

也对追命说:“你辛苦了。”

然后才对凄凉王抱拳揖道:“长孙好。”

长孙飞虹凄凉王淡淡回礼道:“我不好。见到你我一向都运气不太好。我一见到自在门的人就倒霉,好像我这辈子都在欠你们这个门派的。”

诸葛小花歉然道:“我可从来不想与你为敌。”

长孙飞虹道:“可是当年我入关,为了是完成轰轰烈烈,名动八表,名重青史的大志,为了达成这足可日月换新天,乾坤能倒移的大事,我不惜离开并搁置“山动神枪会”基业,还造成了毕生遗憾。——可是,我的好事,却给你搪住了。”

诸葛正我低声道:“我没有办法不挡你一挡。”,他的态度谦恭,但一点都不卑屈。

笑意凄凉。

“是,你没办法不挡,”他无奈的道:“我也没办法不杀。”

“他是当朝宰相王荆公。”诸葛神候肃容道:“我不能不救这个少见的好宰相,罕见的大人物。”

“我知道。”凄凉王凄然一笑:“王安石是个清官,也是个明臣。但他的新法改革太快、太烈、太猛了,且一下子把实行已久的旧制废弃,致使后来吕惠卿、郑侠、蔡京、章淳、蔡卞、曾布相继得势,民间应接新政不暇,莫所适从,深受斫害,连我东北“神枪会”及“大口孙家”也因保甲、保马、军器监法而也受波及其害。为平天下怒,我只好刺杀他。可惜却遇上你。“

诸葛正色道:“王安石用人削刻,但的确大公无私,为材施用,为官清正,他的新法改革,如能实行到底,的确能振颓为兴,强国富民,但因为跟朝中保守党人意见不合,从来没有机会长期施政,澈底执行,反而有奸佞之徒混水摸鱼,伺机窃权,那并不是荆公的错。他那时已开始失势,你杀他,不是时候,也不该死,所以我要阻止你。

“你成功了。” 长孙飞虹叹道:“我杀不了他。幸好遇上你,我才没杀了他。”

这回诸葛叹道:“我是成功了,但我失去你这位朋友了。”

长孙飞虹道:“后来我不服气,不能白走一趟京师无作为,于是再返京师,眼看蔡京借章淳之力,重返京师,主掌大权,大事诛杀政敌,陷害元佑党人,而且假托诏述之命,搜刮财资,迷惑天子,所以我下一个目标,便是刺杀他。

第二章 人观莲花我观塘

诸葛小花这次没说话。

他微微笑着,扪着须脚。

他显然疲惫,但笑意依然潇洒好看,像秋叶在金风中一个不清楚的召唤。

——中年男人的洒脱,多了一份沧桑、耐看,虽不如青年男子的英姿勃发,不似少年男儿的锐气阳光,但中、成年男人的内蕴风流,也是一种人观莲花我观荷,人看荷花我爱塘的美。

他身旁的人却说了话:

“这次诸葛一定没挡着你的行动了吧?”

这人一开口,声若洪钟,满腮虬髯,星渣子沾了满头。

“没有。”

凄凉王回答。

“不过,另一个人却阻碍了我的行动。” 长孙飞虹补充:“这个人也是‘自在门’的好手。”

那在诸葛身旁的虬髯魁梧汉子道:“是么?看来。‘自在门’跟你们山东神枪会的,还真有点宿怨和孽缘。”

诸葛点点头,遗憾地道:“这次拦他的人是元四师弟。”

“我知道。”这个绺腮帮子的虬髯客道:“当时,我就在场。元限若不出手,蔡京想已命丧当堂。”

“我也知道。”跟随凄凉王身边的,有一个恶形恶状、恶眉恶貌,简直有点穷凶极恶,但身形却又矮又干又瘦的汉子,他也悠悠的道:“先生拦截总会主那一战,我也在现场。”

众人看去,只见这汉子也不过三十开外,但已白发苍苍,老态龙钟,但模样就是又凶又狠,简直到了恶贯满盈的地步,但却只有一个例外:

眼睛。

这人的眼神,甚为良善。

——既不凶狠,更不忿恨,甚至可以说,虽无一对慈眉,但肯定有一双善目。

这对善良的眼睛,对映在他恶形恶状的五官脸容,堪称成对映妙趣。

诸葛正我向这恶得七情上面的人抱拳道:“‘恶九成’郭大侠?“

那满脸尽恶只双目良善的汉子稽首回礼,恭声道:“诸葛先生江宁一别可好?在下郭九诚,曾在山庄受先生开导,受益匪浅,念兹在兹,耿耿难忘。”

诸葛点头回礼道:“阁下既是‘恶尽天下善在心”的郭九诚,那么,‘凄凉绝顶一神枪’的右护法‘后会有期,兵解归元‘的雷老总也一定是阁下了。”

随“凄凉王”一出现的,有三个人。

一个是多指头陀,曾一挥手就逼退了任怨。

诸葛先生却没跟他说话。

连招呼也不打一个。

但他对“凄凉王”却甚为尊敬。

对凄凉王身边另两人也很客气。

另一人年纪也颇长,是一个乞丐打扮的人,但衣服却无污秽,仪容算是干净,只全身四肢,都有点松松垮垮的,像给人拆散了之后再接驳上去似的,很有点怪。

这净衣乞丐闻言也向诸葛揖道:“先生可好,在下正是雷重,人在前好听称呼一句“雷老总”,后面难听一声叫做“雷老肿”,我当年在江宁也仰仪过先生风采,亏先生还记得老朽。“

凄凉王也道:“既然先生已至,那么,这两位从佛火中行过来的,定必是舒无戏舒大人和大石公了。“

在诸葛先生身边二人,也含笑抱拳。

满脸笑容,脸有青气的是大石公,他笑而惭道:“江宁一战,我未逢其盛,看来我是错

过了不少,幸今日能与诸君相逢一点堂。“

另一人就是刚才说话的虬髯满脸、彪形大汉:“我错过了江宁之战,但在四辅长孙总堂主行弑蔡京一战之盛武英风,我是亲眼目睹,十分震佩。“

这人正是“君无戏言“舒无戏——他既是诸葛小花挚友、死党,人又在这儿,诸葛身上所着的一刀,显然决非他所为了。

这一来,在一点堂后院,盛崖余和仇烈香私下命名为“寻梦园“的小小庭院,今夜不但引发了几度杀伐,死伤不少好手,而且,就在这一刻,聚在这儿的,莫不是名动江湖,威震天下,势惊朝野,左右武林的高人,这些人包括了过去、现在和将来的出色人物:

“六五神侯”诸葛小花。

“君无戏言”舒无戏。

“自在神君”大石公。

“绝顶凄凉泣神枪”长孙飞虹。

“多指头陀”。

“恶尽天下善在心”郭九诚。

“兵解神功,后会有期”雷老总。

“鹤立霜田竹叶三”任怨。

“虎行雪地梅花五”任劳。

“唐老奶奶”唐乃子。

仇(唐)烈香。

“无情”盛崖余。

“追命”崔略商。

林十三真人。

——还有刚丧命了的三鞭和一干杀手。

另外还有一个人。

一个貌不惊人、神态猥琐的人。

这个人,就在这个时候,作出了一声招呼:

“大哥!”

长孙飞虹一震。

霍然回首。

脸肌扭曲不已,就在这一刹间,脸上的皱纹忽然加深,像一条活动着蹑蠕着的虫子。

“十二弟!”

长孙飞虹眼泛泪光,看得出来,他是强抑他心弦震颤的说:“你为何还不回东北去!?”

孙收皮赧然低下了头,忽然低吟道:

万事可乐万事空

意懒心灰网懒逢

宁断利剑宁刎颈

随波逐流誓不从

吟罢,无语。 长孙飞虹长吸一口气,强忍心中酸楚、悲愤,道:“十二弟,我认得这首诗,我当然不会忘记。”

孙收皮道:“那么,就让我继续做我那么一个苟全性命,只顾个人小利的无名氏吧,你们和会里的兄弟,都别再管我了。好么?”

长孙飞虹百般不愿意,但还是点点头。

“你现在蔡京麾下任事?”

“是。”

“何职?”

“庶务管理。”

“以你之大才,何苦?”

“我只是一个喜欢办理杂务的普通人而已。”

“以你的绝世武功,浪费。”

“我愿意。”

“你不考虑离职?”

“不。”

“劝你也没有用?”

孙收皮笑了。

他牙齿好白。

可是,这一次,他笑得比凄凉王还凄凉。

简直是悲凉。

“没有用,你知道,愚弟一向不听劝。何况,你也劝不了,大哥,你蔡京不着,而今不也一样成了蔡府的旁枝大将!”

长孙飞虹脸色变了变,马上换了个话题:“那你今晚干什么来的?”

“带队来的。”

“来干什么?”

“引领他们分批来这儿,铲平一点堂。”

“我们要是失手,你会不会动手?”

“我?”孙收皮惨然一笑:“我从来没说过我会武功。我只负责接应。我不参与打斗。两国交兵,不斩来使。两军打仗,不杀医护。各位好汉高手大人物,别找我这等小人来消气。我看到什么,就去回报,别人打我不还手,骂不还口,交手武功,谁高谁低,我一概不懂,问了我也说些没格局的闲话,只求勿把我灭口。”

长孙飞虹看着他,眼里悲凉之色更深。

然后孙收皮道:“你们请,我行这一遭,我决不插手。”

作者按:有关“不见天日,先见阎王,千里孤愤无处不话凄凉”的“凄凉王”长孙飞虹,“恶九成”郭九城、“兵解神功,后会有期”雷重,还有他们刺杀王安石、蔡京的传说,以及“山东大口孙家神枪会”的斗争,和后来雷老肿赴金风细雨楼协助“六分半堂”雷损伏杀苏梦枕,而与“舞鹤神指,一言为定”互拼而殁的故事,请参考“说英雄·谁是英雄”及“四大名捕破神枪”故事系列。

第三章 官官相慰,官官相猥

“你看起来很累,”长孙飞虹转头向诸葛先生,道:“江南乱民起事,那一仗不好打吧?”

诸葛小花道:“是不好打。”

舒无戏道:“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的仗,一向都不好打。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杀一良民以定天下,已良心不安;但杀万民以平天下,只怕天下不服。”

舒无戏一向比诸葛小花敢说话,所以,他在官场上,上得速,也下得快,昨天还金玉满堂,今日瞬间一无所有。

诸葛先生道:“本来已逐步平息了战火,可是,那儿的贪官和暴将争功,藉机敛财,横施杀戮,劫夺良民,强抢妇女,这一来,百姓又是反了,人心不服,如何平乱?只好只报请处奸官,但又迟迟不见诏诰,所以战火愈是蔓延开来,肇祸的官将,一见势头不对,全撤回京师,就让我们打这实战。”

“那是冤枉战。”舒无戏道,“我们在背黑锅。这种仗我们都不愿打,这种暴民其实都是良民。咱们都不想杀。他奶奶个熊1可是我们一旦撤了,不但江山不保,而且一个圣旨下来,我们得要满门抄斩!嘿嘿嘿,我操他个蔡元长!”

凄凉王听到前段,已义愤填膺,听到后来,已不可忍耐,但到了末一句,不禁问道:“这事有跟蔡京有关么?”

舒无戏忿忿地道:“这些狗官祸国殃民,哪一个不是依仗蔡京权势胡作非为!这些狗官官官相卫,官官相猥,结果到头来是不见棺材不流泪,一旦众怒难犯,我看他们得是棺棺相慰的下场了!不过,江南之乱倒不是他直接掀起来的,而是朱勔、王黼,在那儿鱼肉百民,强占民资,闹得太山了。百姓就是这样,欺的压的,能活命的都吞得下去,但只见你富我贵,你逸我劳,我是卖儿鬻女,你窃国当权,最后还连活命的权利都没有了,那不反也是不可以的,逼人于绝嘛!狗日妈那个巴子的!我骂人名,是因为憎恨那人,每骂一句,他人名嵌进去就是了,为的是泻一口鸟气!不一定这一件事就是那人作的,这话题说的就是某人!纯为泄忿,你别管我!“

凄凉王微笑道:“君无戏言?果然豪气,名不虚传!却你们怎么能及时赶回来这儿呢?”

“仗,”诸葛先生道:“已打完了。”

凄凉王本想问他那一场的结果,看见诸葛那掏了心剖了肺但犹强撑着的神情,忽然觉得什么都不必问,也不该再问了。

他不问,郭九诚就代他问。

——高人身边,总是会有些能干的人,替他问他不问的却想知道的,为他答他不答的但一定要回答的。

这也许就是“高人”与一般人不同之处吧?

“将军百战声名裂。可是,我们都以为你人在江南。”郭九诚道:“今日蔡家要灭一点堂,原来也是乘此之便,趁火打劫。”

诸葛先生忍不住流露出一种悲酸的神色来,“本来战火刚?许多民心仍须平定安抚,我不说赶着回来。幸好,大师兄人在那儿,他和他的徒弟都在稳住大局,只好偏劳他费心了。”

诸葛正我的“大师兄”,当然就是懒残大师。

——懒残大师的“徒弟”,当然就是“七大寇”中的领袖:沈虎禅!

大石公忽然道:“那都是因为我。”

郭九诚看了大石公一眼,又再看一眼,脸色依然凶狠,但愈反映出眼中无尽的同情:“我听说你为对抗为侵,动过手,但给张怀素的同门师兄弟暗算了一道‘马甲沉戟贴’,这毒力很厉害,看来你还消解不了。”

大石公洒然道:“我是中毒了,但还了对方一道,他也不好过。”

郭九诚一字一句地道:“自在神君大石公,后发制人料机先,当然不好对付。”

大石公道:“我是受了这个伤,中了这个毒,便知道了两件事:一,就凭我,还保不住一点堂。二,看来蔡家的人和与他们联结的势力,这回是非要灭一点堂不可。所以我便离去飞报诸葛先生。”

凄凉王也深深注视他,道:“这一来一回,加上你身中毒力未消,也真不容易啊,”

诸葛先生道:“也幸得大石公飞报,我才能星夜潜返。”

多指头陀忽插上了一口:“那么说,上令你即凋去江南施援,那是子虚乌有的事了?”

“他奶奶的,”这次是舒无戏先放了个响屁,才代答:“有人矫诏把诸葛和我们调去江南镇压良民,那是别有居心,也千真万确的。大石来的却是将计就计,打着假冲杀令行的是回马将军令,你奶奶个朱勔!”

说着,又“砰“地放了个屁,一面还喃喃自语的说:

“得罪得罪,响屁不臭,臭屁不响!“

“后会有期”雷老总问:‘所以你们三人已一早潜回来了?”

“不是。”大石公道:“我们才刚到,要不然,也不会让小商、小余和小姑娘受到这些惊吓。”

无情赧然道:“我们把这儿弄得一团乱,实在愧对世叔和大家。”

追命也惭然道:“大石公在临走前,安排我和铁二师兄、萧兄弟暗中保卫一点堂,必要时可请来朱刑总以作震吓作用,但还是搞得个一塌糊涂,实在愧咎难安。” 诸葛先生道:“你们说什么也把一点堂保住了。“

多指头陀冷笑道:“都起火了,大殿也烧了一把半,还说保住。”

凄凉王道:“这火阴青带毒,显然是三鞭放的。一开始起火的时候,想你们并不在佛像里吧?”

舒无戏“喀吐”一声吐了一口浓痰:“你们四人重重包围了外院,诸葛说如果硬杀进来,份之必众,朝廷宫里追究起来,恐怕可以诛连灭族。我们一早预备好秘另从密甬道潜进来,出口处正是大殿的三世佛,结果,一冒上来,就沾火了,真是佛都有火!差他侬们个娘皮个的万人敌!”

这回是雷老总奇道:“万人敌?”

舒无戏“嘿”了一声,道:“是万人敌,怎样?你是他亲戚?”

雷老总也不动气:“这又关万人敌什么事?我知道他是这干权臣在武林中的一个黑手,但他总是神秘人物,只知其是人,不见其身,上个亿 倏忽飘渺,莫测高深,但又作恶多端的高人,怎么又把他骂进去哪!”

舒无戏可一点都不在乎:“俺骂他又如何!俺就骂他主助纣为虐,鬼鬼祟祟,不敢出来光明正大挑起黑的白的责任来!浓个两皮娘阉们的戚少商!”

“天。”这回是追命倒吁了一口气,“庄主,这次又跟‘连云寨’的‘九现神龙’戚少商扯上啥关系了!?总不会万人敌就是戚少商吧!”

——由于舒无戏曾立过一家“饱食山庄”,庄主就是舒无戏,追命初得诸葛先生暗中指点和导向正路,就是先加入“饱食山庄”有成后再转入“自在门”的,虽然舒无戏屡经起落,饱受苍桑,“饱食山庄”早给诏令解散,但依然我行我素,受挫不忘自得其乐,得老时不改市井本色,人格豪迈一向影响追命甚深,故追命依然如常尊称他为“庄主”。

“戚少商?恩,这人才高气傲剑法好,人倒没个啥。” 舒无戏随意说,“我只看不顺眼他那风流小子,居然有个红颜知己息红泪,这还不打紧,我看连秦晚晴、唐晚词都在暗中慕恋他,啐,奶个皮儿!”

这么一通谩骂,吓得连追命也不敢追问下去。

凄凉王却道:“你们这么连夜攒程,赶了回来,一个负了伤,一个中了毒,另一个好像神智也不太那个……我看一面风霜,风尘仆仆,这一趟动手,还是免了吧,一天堂,反正已烧了一半,太保要是问起,我就说你们已经赶返了,万一闹大了,皇上那儿不好交待,我们也不好一拍两散,如此可好?就除了一事。”

“谢了。”诸葛先生诚心的道:“也承让了。”

然后问:“不知什么事?”

凄凉王道:“其实是一个人。”

诸葛问:“人?”

凄凉王道:“有一个人的性命,是必取的。”

这回诸葛没问,舒无戏已道:“谁?”

凄凉王说:

“盛崖余。”

第四章 跟八万条肉肉虫同入禁宫

舒无戏勃然大怒道:“你们都要他的命干什么!?就会欺负一个行动不便的年轻人末!?你们这算什么朝廷命官、武林高手啊!”

大石公也冷笑一声:“我就觉得,你们要崖余的命,还着紧要铲平一点堂的任务。”

无情听了,也不诧异,坦然道:“蔡相一党,对不才如在下者,如此重视错爱,实在令我汗颜。至于性命,等闲事耳,我就在这里,,能取得下,尽管取去——但莫要让我反夺了性命就好。”

凄凉王望定了无情,道:“好豪气。我本来也不想杀你,可惜,我虽然是东北气量王,但也不是事事由得我选择,我非杀你不可,请谅。”

诸葛忽然浩叹一声,道:“我好歹也是御封神侯,赐名为‘平乱’,封号‘六五’,实为有宋以来,第六十五名封候者。那又如何?光是诸侯,同朝即有六十四人先于我者;而后还有封候者无数,将相无算,名士功臣无计。我也不过是其中一个,也只不过是个人而已。我又能怎样?智计、武功,再高也不能万事由己。我又能怎样?就是能凭己意任事的人。但能任一己之意,必是能主浮沉之人,但苍生万民,也可能因英雄起而苦者众,有英雄未必是好事。“

然后诸葛神侯望定了凄凉王,忽然正色道:“我却知道你是位英雄。“

凄凉王道:“我只不过是想在有生之年,做一些惊天动地而义所当为之事。但我总是做不到,能做的,却又做错了,所以,悲伤多于欢欣,自负一身本领,大都空掷错投,两个字:悲哀!”

舒无戏插嘴道:“幸好你在惊天动地之后,还有义所当为四字,要不然,你只要来个:带七千宋楚鱼养在东北神枪会,跟八万条肉肉虫同入禁宫扎营,不是啥都扬名立万了吗?还怕不惊天动地,感情连窝都?了。惊天动地,何苦来哉!换来顶多是寂天寞地。义所当为,不如无为,一句话:找苦来?!”

凄凉王也不搭理舒无戏,只向诸葛道:“请成全。”

诸葛道:“我不想杀英雄。”

凄凉王道:“我也不想诛杀智者良臣。”

诸葛先生道:“请高抬贵手,网开一面。”

凄凉王惨笑道:“我都非得杀这少年人不可。”

诸葛正我沉吟道:“我就发现,你们这次来势汹汹,志不仅在一点堂,而是令有目标,所以才请大石公和舒将军留下来,跟游夏和略商及剑僧,好好看顾崖余。”

大石公冷哂道:“你们派人来一点堂肇事藉故杀他的吧?你们为何总是不放过一个下身不方便的少年人?”

大石公和舒无戏都不约而同,先后提到无情的年纪还轻,而且行动不便,对凄凉王而言,这两个说法要比什么都揪心,他冷哼一声道:“我也喜欢这少年人。但我非杀他不可。由于他废了一半,只要自裁,这事便了,我也不欠蔡某的情了。”

舒无戏怒道:“枉你自命英雄,还不是为了一己之私,而替蔡京这等怀妒植党,贬斥群贤,寡廉鲜耻,恐吓天下的家伙卖命邀功,连个未成长的少年也不放过!”

凄凉王这次可胀红了眼红了脸,斥道:“我可不是为蔡京卖命!我们山东神枪会欠的是蔡卞的情,要还太保大人的恩惠!何况,为了大宋天下,我也不得不杀这姓盛的——我不杀他,宋室危矣,要不然,我就干脆杀了当今——”

“好了!”

“一声急叱,打断了长孙飞虹的话。

长孙后头的话没讲下去。

打断他的人是孙收皮。

“大哥,您说话的时候,要想想这儿是什么地方。“孙收皮眼皮子往下垂,说话却句句掷地有声,跟他平时装傻委顿完全不同,”而且,总堂主,这话说出了口,有没有为咱山东老家的安慰着想过?“

长孙飞虹楞了半晌,终于道:“是,你说的对,我失言了。“

诸葛先生忽然顿首,盯住长孙飞虹,眼色甚厉:“我明白了。莫非你就是……!?”

凄凉王也望定诸葛神候:“你现在终于明白有多少次挡着我的路?多少回破坏了我的大事了罢?”

诸葛道:“对不起,我还是要多阻截你一次。”

凄凉王叹道:“我实在不想跟你再动手。”

无情忍不住道:“世叔,他们旨在要我的命,让我来跟他们一搏生死。”

诸葛小花苦笑道:“别人皆可一拼,可是山东神枪会长孙飞虹的‘凄凉绝顶一神枪’,是神拼神败,魔拼魔殁,鬼拼鬼亡,人拼人死的。”

多指头陀从旁插入一句:“小孩子拼不过,你老人家的‘惊艳一枪’总可一拼‘凄凉枪花’吧!”

舒无戏叱道:“多指,你别多嘴,有本领,你这贼毛驴来一拼我的斫鱼刀!”

却听唐烈香小小声道:“他一个人拼不过,加我总可以吧!”

她年纪轻。

又是女子。

可是,在众多武林绝顶高手面前,她依然能大胆、大方的把心里的话,生死以共的意思明说了。

凄凉王有点讶异。多少年了,没人敢跟他这样说话,这次冲着他说这种话的,居然还是个小女孩。他既爱惜又怜悯,只说了一句:“你帮他也没用,不消乏的。”

诸葛先生看在眼里,又晃了无情一眼,看到恋爱中的男女,只心里一痛,生起很多隐忧,只好佯作不知。

却听另一语音道:“他们两个不中用,加我总可以了吧!”

凄凉王倒是一愕,道:“你这是……?唐大奶奶刚才不一直也说要杀了这人的吗?”

“杀人挖目,是他犯了蜀中唐门的门规,”那女子道:“我是唐乃子。我说了算!”

大家闻言又是一怔。

甚至一震。

唐烈香叫了一声:“奶奶——”

心中感动,一时说不下去。

却是追命忍不住发话:“那个……徐—半—风—犹……您老不是一直反对大师兄和这位姑娘相交往的吗?怎么又——”

唐老奶奶哼了一声,道:“是的。我反对。可是,这是我唐门的事,也就是说,不准许,是我们唐门的门规。我不处罚他,那就要阿香受罪。挖眼,也是我家的事。现在,这小子还是阿香的朋友,阿香是蜀中唐门的人,她的朋友就是唐门的朋友,我可以挖掉这小子的一双狗眼珠子,但外人可不能动他,听懂了没有?”

追命听了,伸了伸舌头,抚摸两边仍在发烫的腮帮子,虽然,还是不是听得很懂。

凄凉王却十分惊讶唐乃子的说法,拱手福道:“原来是唐大奶奶这般讲理,真是失敬失敬。”

唐乃子稍稍回礼:“山东神枪会跟我们巴蜀唐门也向有渊源,不值为此在这里伤了和气。长孙门主半生传奇,老身听了很多,素仰得很,咱们从来不是敌人,最好也不必现在才成敌对。”

凄凉王却道:“山东神枪会愿与川中唐门,永结友好。唐老奶奶可是名震西南,而今因何暂寄太保门中?”

唐奶奶微微一笑:“说来话长,总堂主不也一样效命于太保府么!”

凄凉王道:“可是,我刚才却不知有没有听错,奶奶好像是不允我杀这位姓盛的小朋友么?为这么一个外人、小孩,值得么?”

唐乃子淡淡地道:“不错。你听懂了就好。”

唐烈香喜极,又唤了一声:“奶奶。”几乎没叫出了“娘”。

凄凉王问:“为什么?”

唐乃子叹了一口气:“看来,你还是没听懂。”

长孙飞虹道:“愿闻其详。”

“没别的原因。”唐乃子说的斩钉截铁:“就是因为我不准。”

这话说的毫无商榷的余地。

这回到郭九诚十分凶狠的道:“你说不准就不准,你以为自己是谁!?”

“我不是谁。我是方今蜀中唐门现任‘唐老奶奶’。”唐乃子一个字一个字的说,而且还是那一句,“我说不准,就是不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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