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井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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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幸则一定有不幸?喜则一定有悲?圆则有缺?明则有暗?

可不可以同幸?共喜?普天同庆?

无缘大慈。

同体大悲。

第一章 请

“请。”

──什么是“请”?

“请”是什么意思?

一般来说,“请”是一种客套,一种礼让,一种谦恭的态度:

请上座。

请用饭。

请赐教吧。

请留步吧。

──这些都是客气、礼貌的意思。

但也有迥然不同的意思,例如:

请你动手吧!

请你去死吧!

这儿的“请”,其实是有杀伤力的,不耐烦的,浮躁的,甚至是煞气腾腾的,十分虚伪,不怀好意的。

大家常听人说:“请。”似乎很有礼节,甚至还一再“请请”,乃至“请请请”,客套得很,谦冲得很,但是,也可能意味着:虚伪得很,歹意得很,迫不及待得很。

那末,此时此刻,此情此际,惊怖大将军凌落石,跟铁二捕头铁游夏说出这一句:

“请。”

──这又是什么意思呢?

有什么用意呢?

是尊敬敌手?还是催促对方动手?

是蔑视对方实力?还是讨好铁手?

说了“请”之后的大将军,仍不马上动手,只肃然道:“其实,诸葛小花麾下,四位捕头里,我最不想对付的,你可知道是谁?”

铁手神凝气定,就算在这头老虎看来已饱魇、最温驯的时候,他也丝毫不敢轻忽。

铁手语音如铸剑镌刃时的交鸣:“不,知,道。”他道,“请教。”

追命忍痛道:“一定不是我。”

大将军怪眼一翻:“何以见得?你轻功绝世,行踪飘忽,当今之下,没几个人愿意对付你这样的敌人!”

追命嘻嘻笑道:“也许你说的对。可是你最想对付的,肯定是我。”

大将军合起了双目。

在大敌当前,恶战将启,他居然也能闭目聚气,抱元归一,“为什么是你?”

追命倔笑道:“当然是我。因为我骗过你。还骗得你相当惨。嘻嘻,哼哼,啧啧,哎哎。”

后面这几声,是他本来要维持笑谑的,但一笑就触动了旧患新伤,痛得他变了声,原本只是想嘻嘻,不意强忍哼哼,一时呻吟啧啧,一会哀呼哎哎。

但他得坚持要气凌落石。

因为他既看得出来,也听得出来:一个激动的惊怖大将军,在愤怒时也许十分可怖,杀伤力也十分之巨大,但比起对付一个沉着、冷静的凌落石,还是好对付多了。

所以他一定要设法使凌落石暴怒起来。

并且继续暴怒下去──直至大将军同时也暴露了他的要害与破绽为止。

所以他继续哼哼哎哎的道:“对大将军你而言,受我瞒骗,还重用了我,简直是奇耻大辱对不对?”由于他要挤出笑容,但脚痛得入心入肺,所以笑意甚为诡怪。

大将军闷哼一声,脸如紫金。

追命贼忒嘻嘻的笑道:“所以,若问:大将军最想对付的是谁呀?那才一定是我。”

大将军合着目,额上青筋如贲动的鹰爪,眼珠子在眼皮下贲腾着,直似要喷涌出来一般。

追命一拐一拐的迫进了两步,端凝着他,仿佛很得意洋洋的问:“我说的对不对呀?”

大地似微微颤哆着。

仿佛,这山头的地壳内正在熔岩迸喷,地层裂断,撞击不已。

追命知道,大将军一旦按不住这把怒火,就会向他出击。

这一击,必尽平生之力!

那是一种“爆发”!

他不一定能避得开。

也不一定能接得下。

但只要大将军一旦向他发出全力一击,铁手就有可能击溃大将军。

只要能争取这个机会,能使大将军分心,能让铁手有多一次机会可趁,追命都一定会说这些话,做这种事,冒这个险。

可惜,可是──

大将军并没有“爆炸”。

他闷哼一声,耳朵都赤红得像滴血一样,满额都是黄豆大的汗珠,而且还跟黄豆一般的颜色,但他却甚至没有睁开眼睛,只闷浊的说了一句:

“不错。”

不错。

──不错就是“对了”的意思。

追命听了,骤然震了一震,一时间,皱了双眉,陷入沉思,说不出话来。

就连中天月华,也给浮云遮掩,忽明忽暗,人在山上,也似徜徉在苍白的乳河上一样。

铁手见追命陷入了沉思,他第一个想法便是:

让三师弟好好的寻思下去。

他明白追命。他知道追命。

──这个同门要是忽然沉默下来,苦思细虑,就必定有重大的关节要去勘破,而且一定事关重大。

所以他一定替追命接阵。

他沉实的声音沉实的问:“是不是冷血?”

大将军眉也不扬:“为什么说是冷血?”

铁手:“他是你儿子。虎毒不伤儿……”

大将军冷哼道:“俗人。”

铁手没听懂:“请教。”

大将军道:“没想到一世豪杰的铁二捕头,依然未能免俗,还是个俗人。”

铁手不愠不怒:“我本来就是一个小老百姓,原就是俗人,也乐意做俗人──却不知这跟我的说法有什么关系?”

大将军眼皮儿也不抬:“他如果反我,还称是什么我儿子?他要是对我不遵从,我还当什么老子?再说,这些年来,我也没抚养他,他也不会对我有父子之情,他对付我,我就撕了他,有什么不想对付、不便下手的?!──那是凡夫俗子才顾忌的!”

铁手闻言苦笑:“说的也是。但我还是宁作凡夫,甘为俗子。”

大将军眼珠子在眼皮子下滚鼓鼓的转了转,溜了溜:“所以大将军我只有一个。”

铁手恍然道:“莫不是你最不想对付的是──”

大将军问:“谁?”

铁手道:“大师兄。”

大将军闷哼一声:“无情?”

铁手道:“正是。”

大将军反问:“为什么?”

铁手道:“我大师兄,不必动手,运智便可克敌;不必用武,举手间便可杀人。”

大将军哈哈一笑,额上青筋像青电突贲而腾,“你们怕他,我可不怕这残废!”

铁手脸色大变:“大!将!军!你这句话不该说──”

大将军巨大怪诞的头,忽尔张了一张血盆大口:“他是你们的大师兄,在我眼中,却只是一个无用的瘸子,一个废人!”

铁手全身格格的震颤了起来:“凌落石,你敢再辱及我师兄一个字,我铁游夏跟你一拼生死!”

大将军露出一口黄牙,像只忽尔裂开的巨蛋:

“无情啊无情,在大将军我的眼中,你只是无能啊无能,居然能窃居首座,简直是无耻啊无耻──”

这回话未说完,铁手已发出一声回荡山谷、响澈山峰的怒吼:

“请──!”

一掌向凌落石当头拍落!

却听追命忽然大喊了一声:“二师兄小心,别──!”

第二章 爆

铁手一掌拍落。

这一掌平平无奇。

这一招更是平凡极了。

──独劈华山!

几乎所有会武的人,都会使这一招;也几乎所有自恃武功高强的,都不肯用这一招。

有时候,所用的招式,就像自己的名帖、服饰一样,有些不愿用,有些不想携带,有的更不愿穿上一样:

因为那会降低了自己的身份,甚至辱没了自己的品味。

──所以任何时代,都兴作品牌:吃馆子要上第一鲍鱼,喝汤要包座二奶炖汤,上青楼要到真富豪,读书要进岳麓洞,写字要学赵米蔡,登高上黄山,登楼到黄鹤;做人亲信,要坐在铁剑将军楚衣辞身边才入形入格;连去如厕,也得入六分半堂雷震雷的纯金马桶蹲上一蹲,这才叫做人做上了格,品味品上了位。

这一招既非高招,也非绝招。

但使出来的是铁手。

──同是字词儿,落在苏子手里便不同。同是箭和弩,张在飞将军广腕底便不一样。同是刀,谁敢去碰沈虎禅背上那把?同是暗器,谁敢未得公子同意便靠近无情十步之遥?

这一招平凡,使的人却不平凡。

因为他是铁手。

铁手的手。

这一掌轻描淡写的拍落,却在大拙中潜藏了大巧,大稳中自蕴了大险,大静中吐纳着大动,这一掌,足以开山碎石,震天慑地。

他恨大将军出言辱及大师兄,所以动了真气,这一掌也用了真力:

“一以贯之”神功!

大将军依然没有睁目,左手发出一层淡淡澄金;好像是一件金属物似的,突然向上急挑而出,刚好斜斜架住了铁手那平实无奇的一掌拍落。

两人两只手掌,便黏在那儿,胶着不动,既没发出巨大声响,周围也并无震动,只是忽然之间,于投和于玲,竟不由自由地,一步紧接一步的,向大将军和铁手的战团走了过去。

其实,他们兄妹两人,对大将军畏之如蛇蝎,更不会主动往战团走去,只是,在战团中正发放着一种强大的吸力,像是无形的漩涡一样,把二人一直往这漩涡的中心吸了过去。

他们已管不住自己的脚步。

控制不住自己。

马尔和寇梁见之大惊,也想阻止、拦住、抱开二小,但二人心念一动,竟也止不住步桩,也向战团靠拢过去,待敛定心神,却发现已身不由己的走近了七八步。

铁手用的是左掌。

大将军也是使左掌。

两人双掌,正斗个旗鼓相当。

这时,铁手的右手已蠢蠢欲动。

追命这时已回过一口气,及时说了几句话:“二师兄,别上他当!你要小心,他正要你沉不住气,你,千,万……浮……躁……不……得──”

其实,“浮躁不得”四个字,追命的语音并未能传达到铁手耳里。

原因是他开始说话的时候,原本看似平静的,大将军和铁手的对掌,突然,呼啸之声大作,自两人双掌交贴之处的上、下、前、后、左、右、四面、八方,均卷起了一股罡气,一阵邪风,使得功力高深如追命,在喊声吐气发语间,吃劲风一逼,几乎把话吞回肚里去,几乎得要呕吐大作,差点闭过气去。

然而追命的意思,铁手是听得出来,知道了的。

那股突然遽增的力道,以致在山岗刮起了狂砂狂啸,当然不是他发动的。

而是大将军。

凌落石已经从“将军令”掌法,转入了“屏风大法”的第一扇门:“启”。

“启”就是开始,启动的意思。

“屏风大法”,一旦发动,沛莫能御,无可匹敌。

这一股大力,把武功精湛的追命,也得把话逼吞回去,而这一回,马尔、寇梁本已扯住于玲、于投,但也禁不住这股大力卷吸,一步一步,四个人往暴风的中心腾挪过去。

可是,此际,心中最感觉得不妙的,却不是铁手,也不是马尔、寇梁、于投、于玲。

而是大将军。

本来的形势是:

大将军以“将军令”格住了铁手的“独劈华山”。

──“独劈华山”招式不值一哂,但“一以贯之”神功却是非同小可。

这连诸葛先生也练不完全的内功,却给铁手在少壮之龄修成了。

这种内力好比是:你站在高峰上,砸下任何小块硬物,其效果都要远比你举起重物往你对面砸去,力道上来得要强百倍、千倍!

铁手练成了“一以贯之”,使得他的个人修为与功力,有如长期站在高峰之上,哪怕随便一招一式,一发力便可有万钧。

大将军知道跟前这个汉子是强敌。

他对付他的方法,便是要先引发他的力量。

任何力量,都有用罄的时候;任何强人,都有虚弱的时候。

何况,铁手明显受过伤,而且,还十分的疲惫。

大将军只要待他功力稍有缺陷、招式稍有破绽、心神稍有松懈之际,他便可以把“将军令”掌功,迅疾转入“屏风四扇门”,将铁手格杀其间。

可是,铁手的确内力浑厚,哪怕他是已负伤在先,而且,已近筋疲力衰。

──衰,而不竭。

而且一振又起。

铁手的磅礴大力,绵延不绝,彷佛已跟大地结为一体。

这才是他可怕的地方。

难敌之处。

更难取之的是铁手所用的招式。

那是一记平凡招式。

人人会用的招式。

可是,这才是最难有破绽的招式。

──一件事物,一种手艺,一个策略,一门艺术,要是源远流长的流传迄今,就一定有它的存在价值,和它颠扑不破的真理法度。

所以少林永远是佛门正宗的圭臬。

武当一直是道家武术的巅峰。

无以取代。

无法攻破。

是以,铁手这一招也没有破绽──就算有,他以“一以贯之”使出,也使破绽变成了强处。

大将军一时无法攻破。

他只好激怒铁手。

人一生气,难免浮躁,一旦躁动冒进,大将军便有机可趁了。

他要吸引的,是铁手全部战力,而不是一部分的。

一部分没有用。

就像行军一样:一支布署精良的部队,你攻击他的前锋,就会给左右包抄,你就算能一一抗衡,但迟早还是给他的后援部队攻陷。

他要的是引出铁手的主力。

然后他遽然发动最强大的杀手锏,予以截杀,予以重挫。

他知道这些人里,除了于一鞭战力最高,轻功最高的是追命,内力最高的是铁手。

但他一上来,已拼了负伤,先重创于一鞭,再使追命双足负创。

──跛了足的羚羊,跑不过狮子的追攫。

可是,对铁手,他却未能得逞。

铁手虽给激怒,本来另一只手,也正要出击的。

──他的左手即使出了“一以贯之”,右手出击,定必施“大气磅礴”神功。

大将军要吸引的,正是铁手的两只手──而不只一只。

制住铁手的手,就能制住铁手。

由于铁手是现场仅存功力最高的人,只要能制住铁手的手,便大可以收伏这群龙之首,他便可纵控全局,使敌人一一授首。

可是,追命这一叫破,铁手的右手,便没有攻出。

他留了后力。

没有人知道他那一只手,留了多大的力气。

没有人知道,铁手那一只手,会作出什么样的攻袭。

没有人知道,那一只手,能有多大的杀伤力。

也就是说,铁手的手,没有完全出击;他的功力,也未全然引爆。

──有什么要比一桶将引爆但仍未爆发的炸药来得更危险?更具杀伤力?

不行。

一定要引爆。

大将军思忖:

引爆了铁手,就是熔浆,他就可以用“屏风四扇门”承载了它,把它送入了“启、承、转、合”,送入了无间,送进了轮回。

然后,再来取这废铁的命。

第三章 出手

于是,大将军的右手,从下到上,转了三个方位。

先是收拳于腰。

再提拳于肋下。

之后,又横掌于胸。

三个方位是三个变化,三个变化都看似平凡。

三次变化都可以杀人于一击。

一瞬间。

──只要铁手另一只手出手。

他就是要引爆:铁手先出手。

铁手的另一只手,也在动。

他的右拳本来竖于胸前,转而紧收于肋,最后,沉拳于腰畔。

他是动了手。

但没有出手。

没有。

所以,他没有给“引爆”。

他始终隐藏了实力。

大将军一时间取之不下,但他身边,到处到寰伺着敌人:

他面对铁手这样的强敌,又无法引发他出手;铁手另一只手的动作,刚好克制了他三种引爆、诱敌的意图,大将军失去了制敌的先机。

所以他不退反进。

率先发动了攻袭。

他的“将军令”取不下铁手的“一以贯之”神功,他只好提前发动“屏风四扇门”的“起”式。

他不退反攻,是因为周遭都是敌人,一旦给敌方知道他已萌退意,只会群起而攻,落得个退无死所。

攻击,永远是防守的最佳方式。

何况,他先战于一鞭,再斗追命,之前,又狙击温辣子和温吐克,已耗费了他不少功力。

可怕的是,他又感觉到一阵阵的昏眩,一阵阵的恶心,他双目因刺痛而紧闭,但一合上眼睛,他仿佛就看见一团黄光,黄得像浸在一团油锅里,而又看见自已的头颅,化成了一只骷髅,两只空洞的眼眶,一只爬出一条脱着皮的白蛇,另一只,却长出一朵花来,而他的骷髅白骨顶上,却插着一把剑:

一把尖锐、薄利的剑。

剑似断了。

断口处就插在骷髅头顶上。──灯下骷髅谁一剑?

不。

不!

不!!

他不能败!

不能死!

他要活着,呼风唤雨,杀人放火,决不认输,决不认命,千秋万载,长命百岁的活下去。

所以他不再忍。

也不再等。

他率先发动了“屏风”第一扇门:“启”。

“门”一开,把功力较浅的对手“吸”了进来。

他先出手。

对方发现他要把他们“吸”过来,一定奋力拒抗──很简单,人见了狗,狗追,人跑;反之,狗逃,人追──至少,敌人更不敢进犯,不敢欺近。

那他便可以先行消耗铁手体力,将之格杀。

至于功力较差的,他可以“吸”了过来,杀得一个是一个,不然,也正可分了铁手的心!

他的“启”功一发,“吸”力一起,土岗上真个沙尘滚滚,飞砂走石,星月无光,连刚燃起的灯笼,也纷纷着火自焚,摇晃不定,不管是将军的部属,还是于一鞭的手下,能站稳的,也没几人,幸而,大都离得较远,机警的,已及时后退,远远离开吸力的漩涡,只有二三人,勉强可以站稳了步桩。

就连已挂下的尸首,也慢慢向劲力的中心移了过去。

马尔、寇梁、于投、于玲,由于本就离大将军较近,一个拉一个的,已往厉劲中心拉拔过去,情形已甚凶险。

这种情形之下,铁手已不能再以静制动,隐藏实力。

他一定要出手。

出手相护。

──因为马尔、寇梁是他的朋友,双于则是小孩子。

他非救不可!

可是,只要他一动手,就不能隐藏实力──实力,只有隐藏着的,才不会消耗、用尽。

大将军就等他出手。

一旦实力相抵,屏风另三道门:承、转、合,就瞬即在天、地、人、魔四界里轮回,击杀铁手。

必杀铁手!

──只要杀了铁手,剩下的敌人,都不会是他的敌手。

这是大将军的盘算。

也是凌落石的如意算盘。

──如意算盘人人会打,但大将军这次的如意算盘打的响不响?

本来可以很响。

可是,追命那几句上气不接下气的话,却令铁手有了警觉。

警惕的铁手,便沉住了气。

他的武功强有内力。

他的内功深厚宏长。

大将军便一时制不住他。

可是,眼看于投、于玲就要往二人对掌处黏了过来,马尔、寇梁若及时放手,也许还能抵住一阵,若不放手,只怕四人都得卷进掌劲的漩涡里,但若放手,于投、于玲必毙当堂。

忽地,一条迅蛇疾闪,先缠住了于投的胸,再返捆住于玲的腿,然后,绑住了马尔的肩一拖,再绕过寇梁的肘一扯,四个人,相逐给拉了回去。

鞭在一人手里:

“至宝三鞭”于一鞭。

他刚才力战大将军,受了重创。

──是重伤,但没有死。

他仍保有一定的战斗力。

这一来,铁手已没有了后顾之忧。

可是,对旁观的追命而言,战局却前景堪虞:

两人还在对掌。

左手对左手。

两人右手都未攻击,但看来不出则已,一出必有伤亡。

不过,两人身体上都发生了变化。

铁手正以恢宏绵长的“一以贯之神功”源源摧了过去。

大将军本以“将军令”极阳极刚相格,继而,已发动了“屏风大法”之“起”式,气门大开,造成强大的气流,几乎把旁的沉重事物都吸向战团来,再一一绞碎扭断,然后吸收,助长他的无边大力。

本来在运功对敌之际,愈是高手,愈应屏息闭气,抱神返一,全力对敌,但凌落石的“屏风四扇门”却故意反着练,气门大开,只发不敛,就好比敌军进军之际,偏把城门大开迎敌,待敌深入,再关闭城门,截断敌援,然后才翻身贴面杀个片甲不留,血肉横飞!

那非要多年苦熬的过人修为,以及胆大包天不可!

这时候,追命忽然发现了两件事:

两件令他担心已极的事:

大将军这边,本来如龙巨蛋、光可鉴人、童山濯濯的头颅,忽然,出现了一件奇事:

毛发!

──他的毛发竟急速成长!

他本来光秃秃的头顶,遽然长出了许多头发,未及片刻,已密密麻麻像刺猬一样,再过片刻,头发已越来越长,越来越紫,越来越妖异。

铁手那边,他的一双手,也发生了极为诡异变化:

他的左臂在剧烈抖动着,但运劲使力,劲所聚处,颤哆难免,不过诡异的是铁手的右手。

他的右手不抖。

掌收于肋上腋下,护于胸前。

但指甲在暴长,长得极快、奇速、甚诡。

在月下,突长的指甲竟是惨青色的,苦蓝色的,而且看去并不坚硬,显得绵软,长到一定长处,竟有点卷,像一条腹部中了一拳的蝮蛇。

第四章 对付

两人功力交击,竟产生了如此诡异、不同的变化!

追命一看,心里已有了判断,心下只觉不妙:

铁手正道的气功,催入了大将军体内,凌落石将如此密浑绵长的功力吸为己用,于是竟秃发重生,而且还迅疾蔓长。

这对大将军而言,却是大大好事。

他能把铁手功力迅速抵御吸收、转化,变成了正面的力量。

然而,铁手却只能把大将军侵入他体内“屏风”第一扇:“启”式的力量,转而变成了无用的指甲,而且随时折裂。

看来,铁手已尽落下风。

如此说来,铁手真的有点不妙。

追命心中大急。

这时,他就听到一句话:

在暴风中狂砂中,大将军桀桀笑着说:

“你知道吗?四个捕快里,我最不想对付的,就是──”

大将军的话当然是对铁手说的:

“──你!”

铁手闷哼一声,这时候,大将军的左掌愈来愈金,而铁手连左掌的手指,也渐渐长出了指甲来。

指甲愈长愈长,愈带点磷磷的紫蓝,映着月色就像漾着海上的波光,在此时此境,可谓诡奇已极。

“不过,现在已没什么不好对付了,”大将军扬起了两道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眉毛,非常志得意满的道:

“我只开启了一扇门,你却快完了。你不听我的话,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大将军兴高采烈是有原由的。

他在初交手之时,发现铁手为人峰停岳峙,功力深沉厚重,只怕难以对付,而今夜众敌寰伺,不能有失,终能勉强收拾此人,只怕也大伤元气,故而决心要先激怒铁手,让他激忿中错失,他再设法一掌击之溃之……

遂而,他发现铁手并没有给激怒,而且,很沉着应战,内力也的确够雄长充沛。

“将军令”大刚大猛,至刚至猛,遇上铁手的“一以贯之”,如同狂马渡海,厉豹陷泽一样,发挥不着,愈陷愈深,不能自拔。

大将军只好被逼先行“祭”出“屏风四扇门”的“起”式。

“起”就是“启”。

没想到,这气门一开启,大将军凭生修为的罡气,便能与天、地、魔及敌人互通互转、相生相持,但却显露了铁手的两个大大的缺点:

一,铁手似受过极重的内伤,甚至还中过毒来,迄今未能完全平息。

二,铁手一定经过连场剧烈的战斗,以致元气未能恢复,甚至,恐怕只有平时的一半而已。

这一来,在最高层次的功力相搏下,加上大将军所修练的内功又能里、外、敌、我间互通互用,对铁手而言,可是大大的吃了暗亏。

大将军还巧妙的借了铁手正道气功之力,长出一头怪发!

但大将军却迫出了铁手十指怪甲。

大将军明显已占了上风。

但他需要一点点的助力。

一点点,可以少,可是却必须的:

他只要再增加一层的功力,就是从“屏风大法”的第一扇门:“启”(或“起” ),进入第二扇门:“承”(或“阵”),他就可以用内劲把铁手重重包围,然后一攻而破。

这一点点的助力,就是:

水。

可是这儿并没有水。

不过,对大将军而言,没有水,血也一样。

这儿有血。

有人,就有血。

何况,还有死人。

大将军的“吸力”遽然增强,追命正要不顾一切,要出手相助铁手,但因脚创,几乎立桩不住,给卷入漩涡里去。

这时候,风砂四起,一人已给猛地吸入“屏风四扇门”的掌劲罡气中去。

这不是活人。

而是死人:

温吐克!

水啊……水啊……

大将军干涸的喉咙千呼万唤着无声,他缓缓伸出了右掌,罡气劲道陡然加强──

这时候他已无需要去担心铁手内力的反扑,因他已完全牵引住对方的攻势。

──占尽了上风,大抵就是这个意思。

他一口咬住了温吐克的咽喉,一股又腥又咸的热血,已冲入他的喉管里:

──血啊……血啊……

好欢快的血,流入了他的胃壁,大将军怪眼一翻,终于睁开了眼:

他却不知道自己那双突露的大眼,已充满了千丝万缕、错综复杂、盘根错枝、纠结缠绕的血丝!

追命一见大将军的样子,心中不禁生了畏怖,只见铁手从双手颤哆已转而成双脚也在抖哆,知道情况不妙,再不出手、只怕铁手要毁在当前了,一脚向大将军的脸门及后脑蹴去。

这话确有点吊诡。

人的面孔向前,那么,背面便是后脑勺子,追命只出一脚,没理由同时踢向大将军的颜面和后脑的。

但追命就是能办到。

他的确只蹴出一腿。

──他的脚已负创不轻,不到生死关头,尽可能不双足齐出,因为一旦失足,只怕就自保不及了。

他是用足趾前底攻击大将军脸门,而再用足踝反自勾蹴他的后脑。

一正一反,一脚两踢,一气呵成,一击二杀。

他出击的时候,还大喝了一声:“看腿!”

──看腿?

腿有什么可看的?

没有。

至少男人的腿没啥看头。

追命这样大喊一声,也许,只不过是一个侠道中人,对於自己以众击寡的一点补偿、一点惭愧,和一点责任、一点内咎而已!

这也许便是白道与黑道中人的分别。

这时候,吸了大量鲜血的大将军,功力陡地增强。

他右手陡然出击,手挥之处,追命忽如陷入“阵”中,金戈铁马,杀伐震天,但他的脚,却失去了目标,浑无着力之处!

大将军竟一手划出一个阵势来,且使饱经江湖的追命,陷于阵中,不能自拔。

铁手这时,已知等无可等,忍不能忍,右手随着一声猛喝,右拳平平击出!

大将军一笑,露出满口沾血的利齿,他就用左掌一沉,横肘抵住了铁手的“黑虎偷心”!

也就是说,大将军已功力陡增,到了用一只手,以“屏风”第二扇门的“承”功,抵御住了铁手的“以一贯之”及“大气磅礴”两大内功。

非但能抵挡,还紧紧吸住了铁手双手,吸力更胜于前,仍占了上风;更令追命飘摇莫定,如怒海浮棹,没了个着落。

同一时间,温吐克血尽。

温辣子的尸首已给“吸”了过来。

大将军血目通赤,兽芒大作,一张口,咬向正给平平“吸”过来的温辣子的咽喉。

──血啊……血啊……血!

不过,这时候,遽变骤然生!

电光火石,刹瞬之间,两道红影,急闪而过:

波波二声,大将军两颗眼珠子,陡地一合,也几乎在同一刹间爆出了两柱血球。

血花激溅。

大将军掩目。

惨嚎。

唬声惊天。

震地。

惨烈已极。

第五章 红辣椒

这时,追命靠铁手与大将军二人最近。

他正向大将军进击,但凌落石祭起“承”功,令追命顿失所寄。

其实,这电掣星飞刹间,还有一人,跟追命靠得也极近。

这是人。

也不是人。

因为这是个没有了生命的人。

没有生命的人就是死人。

这死人就是温辣子。

大将军吸了温吐克的血,神功斗发,已转而制住了场面,现在,他又把温辣子“吸”了过来,要更进一步加强功力,一气打杀这儿所有的仇敌。

就在温辣子平空而起,“吸”向大将军之际,狂风大作,砂尘扑面,追命就在这闪电惊雷的一瞬间,乍见了一件事:

温辣子忽然翻开了细目。

厚重的眼皮内双瞳竟精光暴射!

然后有两件事物,急打大将军的脸!

这两件事物,不是追命亲眼见着了,只怕杀了他头也不会置信!

那是温辣子的两撇胡子!

──那两撇胡子,竟然是一种暗器!

胡子破空而出,飞渡几寸,已转色,不到半尺,已透红,到了大将军面前,已成了两根红辣椒一般的事物!

如果这两根“辣椒”,是从温辣子手中打出,以大将军的应变奇速,或许还有一闪一挡一招架的机会。

但现在已完全没有机会。

因为那是从温辣子面上急弹而出的。

而大将军正要俯面下来咬噬温辣子咽喉的血管!

这一下,变起遽然,打个正着!

大将军捂面疾退,狂嘶怒吼!

然后,两只眼球乍迸起两道血柱!

这一下,大家都知道大将军是吃了亏了!

他的护身罡气,就在这负伤的刹瞬间,破了一个大洞。

铁手掌力一吐,右掌左掌,一齐攻出!

大将军眼球刺痛,无法视物,在此百忙间,“承”势不变,却转掌为袖,一下子,用两只袖子,硬生生把铁手攻出的两拳裹住。

只见大将军双袖,立即如急鼓猛胀的风帆,硬化去承起铁手两记猛拳之力。

不过,大将军顾得了铁手的手,却兼顾不了追命的腿。

罡气一破,护体劲道给硬硬撕裂,追命本来踢出的两脚,正好一前一后,几乎在同一刹那,踢中了大将军的面门和后脑!

大家都知道“四大名捕”中,以“冷血的剑、追命的腿、铁手的手、无情的暗器”称颂江湖,当时,冷血初起,在武林中名头也许还不算太过响亮,但追命的脚,却是人人闻风色变,贼寇遇之胆丧的。

这两脚踢的恰到好处。

恰是时候。

大将军脸上先中了一记。

──要是这下踢个正着,就连功力深厚如凌落石者,面上只怕也得给踢个稀花烂。

但大将军在骤受暗袭,痛得锥心刺骨之际,依然能及时用手在面门一格。

凌落石本来不是正用双袖裹住铁手的两记猛拳么?却是如何以掌心硬接下追命这二记急蹴的?

原来在这生死关头,听声辩影,凌落石的手自袵肩处抽了出来,硬在面门一拦,追命这一脚,是踢实了他的手;凌落石的手,却似一把磨匀了的铁器一般,硬接了一脚。

只不过,凌落石的手,在极其贴近鼻端之际,才抵住这一脚,这一脚的余力和蹴劲,仍透过掌背,蹬在其面上,使得大将军吃痛晕眩,往后一仰,这刹间,追命的脚变招如魅鞭,脚踝忽然一勾,又“啪”地击中大将军往后翻仰时的后脑。

这一下子,大将军前后都形同吃了追命一腿。

一共两脚。

硬要算:面门那一脚,总算让凌落石及时以掌心一格,卸了半力,但后头那一记,可谓吃了个硬的!

只是,这自后回蹴的一腿,对追命而言,也算是强弩末劲,因为他第一脚踢在大将军如同兵刃的掌上,也形同跟“将军令”掌功对碰了一下,一时痛入心肺,趾都麻了,虽然他还能及时变招追击,再着一招,但在蹴力、腿劲上,已大大打了折扣。

追命知道负伤猛虎,不杀后患无穷,正待追击,不料凌落石吃痛负伤,却临危不乱,忽一撑脚,当胸一脚,把追命踢翻了两个跟斗。

追命一直自恃腿法,太过急攻躁进,却不知临急遇危时大将军的“大脚飞踢”,恐怕不在他腿法的精妙诡奇之下,一脚蹬中了他──若不是大将军已气急败坏,一再负伤,这一脚恐怕追命也不一定能撑下来。

这一刻,惊怖大将军哀嚎着掩面往后疾退,从来只有他杀人、害人、残虐人,让人惊而怖之,今儿,却是首次一再遭受重创,几乎走投无路,且目不能视物,心中更是既惊、且怖,更畏!

他往后疾退,先求立住阵脚再说。

但他这么一退,形同退向于一鞭。

于一鞭已拖回四人,正收鞭回势,这时候,只要再从后一鞭,鞭长而及,只怕凌落石就要立毙当场。

可是,于一鞭似犹豫了一下,没有马上出手。

另一边,温辣子一击得手,本来身子平平卷入气网,现在利落的一个翻身,落地无声,只见他双手抓紧自己脖子,发力一扭,“格勒”的一声,又扭回了正面,然后,向铁手一笑,拍拍自己的头顶道:

“我这头爱怎么转就怎么转,正好可以试出“朝天门”有无诚意跟我们“老字号”合作。幸好老奶奶叫我提防这凌惊怖狼子野心──他果然禽兽不如!”

铁手瞠目乍舌瞪着他曾完全给扭得倒转的头,喃喃地道:“你没事?”

温辣子摸摸自己的颈项,脸上也出现了一阵痛楚之色:“说全没事儿,那是假话。只不过,这厮中了我两枚“老字号”的“红辣椒”,就算保住命于一时,一对招子也得报销了。我就用毒物来对付野兽!”

原来,那不只是暗器。

而是毒物。

──“老字号”温家的“毒物”。

正值此际,于一鞭放弃了攻袭,没有马上把握时机,夹击凌落石。

可是杨奸在。

他可不愿痛失良机。

他手上痰盂一翻,正要出手,忽尔,他的右肩离颈稍偏之处,遭人力按,出手按住他的人正是:

“惊怖大将军”凌落石!

凌落石而今已一时不能视物。

可是他以双袖卸去铁手双拳,又以一手格住追命杀势,并以一脚踹飞了他,在他急退之际,又用剩下的那一只手,认准了方向,自襟衽处穿了出来,疾按住了杨奸。

这枭雄在吃败负痛之时,依然临危不乱,认位奇准。

杨奸隐隐感觉到凌惊怖先他出手而按住他肩膀的手,足以化解他一切可能的攻势,并且可以随时发力,取他性命。

他当然不想死。

所以更加不想妄动。

只听凌落石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嘶声道:“……这小兔崽子……我的眼睛……我受伤了……”

然后他问:““你还不下令叫三十星霜、七十三路风烟、暴行族急攻?!苏花呢?他在哪?!我看不见啊──”

语音凄厉而落寞,急切而怒忿。

杨奸心忖:你都会有今日……

却听一人应声而出:“苏花到,拜见大将军!”

第六章 红太阳

大将军一听,脸上顿时罕见的狂喜之色:“绿刑,你来了,你终于回来了!”

这刹间,杨奸转念奇速:大将军现在负了伤。伤重。至少他是目暂不能视物。他现刻是孤军作战。于一鞭肯定已跟他扯破了面,不会帮他。“大道如天,各行一边”的于一鞭已大量耗费了大将军的内力“将军令”。追命更是两度重创了大将军的眼,让他视力大受影响。最后,铁手以纯内家功力拼他的“屏风大法”,虽然明显不敌,但也促使凌落石在技穷力衰之余,非得要以水激活他的另两层未施展的“屏风”境地不可。但这儿没有水,找不到水,那是于一鞭的计划,不然,“神鞭将军”才不敢跟杀人不眨眼的大将军会面。没有水,只好迫使大将军饮血,威力更大。结果,因为这转折,给诈死伺机的温辣子攫住了千钧一刹的良机,两只“红辣椒”钉上了凌落石本已受创的双目,炸得血流披面,而他,杨奸,他给自己取名也有一个“奸”字,他可百无禁忌,以“奸”人手段做“忠”义之士,他可不是“侠士”,他大可以不避忌用暗算、狙杀、甚至趁人之危,只要他出手的对象是个“奸”恶该杀之辈!

就在这千载难逢的一刻,杨奸本拟出手,但目不能视的大将军,一出手却正好截住了杨奸的活路:

也就是说,杨奸若是不能一招得手,一出手就能杀了凌落石,只要让大将军有一次反击的机会,死的就是杨奸。

杨奸在这一刹间略有犹豫。

──良机不可失。

──死生系一线。

杨奸满额冒汗,正要作大死大活的决定之际,忽然间,乍闻苏花公到了。

苏花公。

字绿刑,又名青刑,正是大将军的幕僚里第一号人物,也是凌落石的智囊。

就连“老字号”温家这干人马,也是大将军特别调动苏花公专程走一趟,从岭南请回来的。

而今,苏绿刑赶回来了。

对大将军而言,是十分“及时”。

──但对杨奸而言那?对群侠如铁手、追命来说呢?

人生便是如此。

伐了木让人取暖建屋,对人而言是好事,对树木而言而不幸。杀了牛羊让人可以裹腹充饥,对人来说是乐事,对牛羊来说是残害。敌人来犯杀了敌,对杀敌的人来说便是值得庆幸的,对“敌”和“敌”之家小而言是可悲的事。

难道幸则一定有不幸?

喜则一定有人悲?

圆则有缺?明则有暗?

──可不可以同幸?共喜?普天同庆?

无缘大慈。

同体大悲。

话说回来,苏花公的“及时”赶到,对大将军,最终而言,是幸?还是不幸?好事?还是坏事?

对杨奸,他现在唯一的选择,就是不出手。

因为不能出手。

大将军的“手”,就“扶”在他的肩上离喉咙不到半寸处。在不同的观点里,也许可以说,大将军已在有意无意间向他“出”了“手”。对大将军这个人,他一向都认为是“深不可测”。

而且,苏花公就在他身后出现。

──这“扶”在他身上的手,随时会捏住他的咽喉。

在他背后的那个人,使他感觉到一种“寒芒在背”的凌厉刺骨。

他在“朝天山庄”多时,虽知苏绿刑诡计多端,智计无双,但也还弄不清楚,苏花公的武功有多高?甚至有没有武功?

对这个人,他只有“莫测高深”四个字;同样,当日苏花公也戏称他“讳莫如深”。

他面对、背向这两个深沉可怕的高手,把他夹在中间,他只有把出手之心,硬硬收回,生生打住。

因为没有把握。

──在江湖上,没有把握的出手,是自求速死,自取其辱,机会的浪费,生命的蔑视!

大将军又怒又痛又急:“你来得忒也太迟!”

苏花公道:“我路上遇冷血,给耽搁了!”

大将军一听冷血,心头一震,来了两个名捕追命、铁手,已难以应付了,若再来一个冷血……负痛之下胆子也起怯意了:“冷血?!……你杀了他没有?!”

苏花公道:“他本来死定了……可是,我杀他时候有顾忌,一失神间就让人救了他──他反过来攻袭我,我和他一路缠战到了这儿。”

“顾忌?!”大将军怒急怒道,“绿刑你纵横天下,行遍江湖,居然还是有顾忌?!”

苏花公道:“那是小姐和公子也是您的儿子……我不能不顾忌。”

大将军惨然道:“小刀?……小骨?……?”

苏绿刑这时已搀扶住大将军,苦笑道:“是。别的人还就罢了,但他们是小骨、小刀。”

大将军忽尔急切地问道:“水呢?水啊……水!”

苏花公道:“大将军,我赶回来,虽然迟了,但知大将军早独赴落山矶,我觉得不妙,所以把该准备的都备好了,三十星霜,七十三路风烟,暴行族,全都往落山矶靠拢,我把‘大连盟’的四大妖‘奸、商、通、明’另三妖全急召回‘天朝门’候命了。只要在这节骨眼上缓得一缓,法子就要来了!”

大将军喘息道:“很好。”

苏花公上前搀扶着他:“大将军,你挺得下来么?!”

大将军低声问:“现在战情如何了?”他毕竟江湖上大风大浪,狙杀暗算,无不历遍,他也下手害人,无不用其极,是以,他眼虽不能视物,一面与苏花公说话,一面仍留意敌情。

苏花公道:“铁手正与追命说话,于一鞭偷偷找牙将于勇花送走两个小家伙!”

大将军一面运气调息,一面掏出四粒三角形的小丸子,一颗吞服,一颗置于舌底,另二粒则自左右鼻孔一气吸了进去,片刻才能艰辛言语:

“……红太阳……”

“──红太阳?”苏花公不明白,“……什么红太阳?”

大将军喘息得像牯牛刚吞下一只蟾蜍:“我的眼……我看不见别的……只看见两个……两个红太阳……两颗大红太阳……大红太阳高高挂……!”

苏花公端详看大将军仍在淌血的脸,好一会才道:“你着的是‘老字号’温家的‘红辣椒’……”

大将军闷哼道:“我知道。”

苏花公道:“那其实不是暗器,而是一种毒物。”

大将军哼声道:“若是暗器,而非唐门,岂射得着我?”

苏花公欲言又止,看着大将军一头乱生的紫发,瞠目无语。

大将军立即觉察了:“怎么了?”

苏花公道:“没事。治大将军毒伤要紧,我有‘波灞儿本’两条,或许有助。”

大将军急道:“‘波灞儿本’……?!我知道,这原是西域罕有的东西……它又名‘波灞耳根’,它在哪里?!你怎么会有……?”

苏花公道:“我不知道会发生这种情形……它仍养在‘天朝门’内我的‘三点堂’里。”

大将军双手捂脸,痛苦地道:“唉,没料我一时大意,存心仁厚,还是着了道──其实我一开始,若不是先给那于狗鞭子消耗了‘将军令’的锐气,追命早就不活了──”

苏花公担心地劝道:“将军莫要用手揩脸,‘红辣椒’的毒会迅速蔓延传染的……”

大将军痛楚得全身颤哆不已:“我其实最主要是伤在追命的暗算下……”

苏花公听到也有点意外:“追命?卑下赶来的时候,大将军已斗到铁手,‘红辣椒’已飞袭大将军您……”

大将军兀自忿忿不平,“我的一双招子,先给追命含酒喷我所伤的。之后,我又掉以轻心,不意杀千刀的这酒鬼狼子野心,嘴里居然还有酒,再伤一次,所以无法清楚辨认战势,之后又跟铁手恶斗,这才着了道儿的!”

苏花公这才明白:“先伤在两记酒箭下,再为‘红辣椒’之毒所侵,难怪……”

他本来是想说:双目会伤得如此严重了。但怕大将军盛怒极痛之下,不懂会做出什么事来,所以便没直言。

第七章 吹弹得破

可是他只那么一下微微吞吐,大将军已感觉出来了,他恨恨地道:

“不!不!!不是这个!最毒的是……连我都没料到──最毒的是铁手!”

苏花公倒意料不到,两道灰眉一振,道:“铁手?!……他一向是光明磊落、出名好汉的家伙──他也对大将军您施暗袭?!”

语言里很有点不可思议。

大将军狞恶地一把抓住了苏花公的肩膀:“你不相信?!”

苏花公还未来得及说话,大将军已道:“他和我对掌的时候,各留主力不发,互相试探、琢磨。不料于此之际,他的掌力竟有剧毒,已偷偷逼入我体内,我发现时已迟,你看……”

他凄厉的指着自己一头怪发,两眼仍淌着鲜血:“他的毒力可怖凌厉,接近温家‘老字号’的邪门毒力,但又更加诡怪,我将之逼出体外,就生这一头怪样儿……”

苏花公再次端详大将军那一头妖紫色的怪发,一时语塞,好半晌才喃喃道:“这种毒,好像不是……”

大将军突然兀地睁开了眼睛。

他两只眼睛狰狞狞的滚出了血珠。

肿得像两口杯子。

老大。

──他并没有完全瞎掉。

但他先着追命两记“酒箭”,再中两条“红辣椒”,虽不瞎但已受严重伤害,能看见的只怕不及平时、常人的五、六分之一,若他不是凌落石,三次受创,均能及时凝气护体,神功护眼,早就变成一个盲人瞽叟了。

他一双眼珠,恐怖难看,让人怵目惊心,而且浮肿无比,简直吹弹间便得爆破。

“你在看我?!”

他低吼道。

“是。将军。以卑下所见,将军给铁手逼入体内的毒,应该不只是‘老字号’温家的手法。”

大将军本正盛怒,但苏花公这几句话,他居然仍听得入:“你是说……?”

苏花公仍在辨毒析源:“这应该是‘蜀中唐门’的暗器或兵器上所淬的毒!能用得上这种毒的,已是唐门里一级高手,地位想不在温辣子之下!这……这很像是‘破伤风’之毒,或是‘冰毒’……如果是蘸在刀口上或剑尖上,一旦伤人见血,无有不中毒入骨,求死难得……”

苏花公虽然博闻识广,但说来确有些结结巴巴,但他讲述要害要务的时候,却用语切确,完全不对大将军巴结。

大将军脸色也在发紫,眼创仍令他痛得发抖不已:“这姓铁的家伙……内力怎会混合这种毒?!”

苏花公也不理解:“我也不明白……从未听说过铁游夏也会用毒!”

大将军气虎虎地道:“江湖传言,本不可信──我是先着了这‘破伤风’之毒,再催真气,一时衔接不上,又没水可借力运劲,只好饮血求补充元气……这一来又着了辣家伙的道儿!”

苏花公看着大将军那一对几乎不吹弹也欲破的眼球,也惊心动魄地道:“‘红辣椒’的毒听说是温家和唐门合并研究出来,既是暗器也是毒物的绝活儿,可以变成五官、饰物、穿着之类的事物,发动之前,无人可以识破,所以更具威力!”

大将军含恨饮忿地道:“我全身护着屏风真气,回旋激荡。如果只是暗器,总会有破空之声;再厉害的暗器,也有破气的法门。我一定会警觉。但那是毒掺和着活物,又潜黏在温辣子脸上,近处猝袭,我才──!”

说到这里,实在太痛,惨嚎半声,说不下去。

苏花公和杨奸,一直以来只见大将军残虐害人,折磨杀戮,受他逼害的人哀求、哭号依然不得宽恕、轻饶。几时见过嚣狂一世、无人敢惹的惊怖大将军,今夜居然落得个血流披面、惶然哀号不已的情境?!气急败坏几乎走投无路的场面?

然后大将军兀地问了一句:“你们为什么一直看着我?我很恐怖,是吗?我伤得很厉害,是吧?”

苏花公答:“是。”

杨奸忽道:“温辣子又来了。”

大将军仍十分警觉的道:“现在是谁退回来了?”

杨奸道:“是‘七十三路风烟’的一风三烟,把于家两小和于牙将逼回战阵里来了。”

大将军冷哼道:“凭轩辕、海豹、铁铁、元元一风三烟四人,还得费这么多时间。看来,战局并不乐观。”

杨奸道:“我们的人的确是包围了这儿,但他们的人更重重包围了我们的人。”

大将军显得临危不乱,依然调派有度:“‘奸、商、通、明’呢?你早到了,其他三人呢?”

杨奸片瞬间也没犹豫,道:“他们反包抄,故在最外围。”

大将军脸上抽搐了一下,“他们老在外边干啥?方便逃跑么?!你是怎么个领导他们的?!”

杨奸忙道:“属下处事无能,罪该万死。”

大将军叱道:“设法杀开一条路,领他们进入核心!”

杨奸道:“是。”

即行退去。

退走之际,杨奸这才发现自己汗湿重衣,一颗心原来已经停止跳动好一段时间了,自己犹未觉察。

他仗妖魅一般的身法,穿出了包围,才有机会拧首取看一看自己的颈肩:

两个朱砂般的指印,像一朵烈艳红唇,印在他锁骨上,就在那欲焰红唇的肤下,至少有三处死穴一个大血脉,埋在那儿,大可以在弹指间让他灰飞烟灭。杨奸只觉一阵寒意,从内心里一波波的传了开来,直至机伶伶的打了一个冷颤。他省觉自己得向追命交待些要害。

杨奸去后,大将军忽然对苏花公问:“你怎么还是在看着我?”

苏花公道:“我在观察将军的目伤。”

大将军冷哼道:“我一时还死不了。”

“我可不可以碰碰你的伤口?”苏花公用手轻抚大将军目角伤处,然后凝重的道:“将军还是先设法杀出重围,先求全再求攻的好。”

“我还可以。”大将军冷峻道,并任由苏花公用手指轻触他已经变成两个大水泡的眼膜,“我要水……只要有水……就会好上一些。”

苏花公依然坚持:“可是这眼伤非同小可,今晚这儿人手也不够。”

大将军冷冷地道:“就算人手不足,但现在燕赵已经来了,‘暴行族’也杀入围内了,不然,你以为我会遣杨奸离去,让自己与你孤立于敌人包围中?”

然后,他蓦地绞住苏花公的手指,另一手扣住了苏青刑的咽喉,一字一句的道:

“你明知温辣子是来刺杀我的,你还请他们来?!”

苏花公马上透不过气来。

但他没有挣扎。

他不动。

他的样子,似在等死多于在求生。

好一会,大将军觉得对方确切是完全没有反抗,没有挣扎,这才稍稍松了手指头:

“你刚才用手指触摸我捱了‘红辣椒’之毒患处,手指头上还蘸了‘若叶花吹血’,略可纾解‘红辣椒’之毒力……但你这样以指敷药,也得冒上中毒之危,是不?”

苏花公淡淡地道:“为将军疗毒,理所当然,我没想过自己。”

大将军感觉得眼上的刺痛已迅速平复了许多,他的手指也一一松却,改而用宽大的手掌好像很亲昵地拍了拍苏花公的面颊。

苏青刑也没闪躲。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温辣子是将军你下令要我叫他们过来相助的。”

“以你精明,一路上也没发现蹊跷?”

“大将军当日主张要引入‘老字号’之时,我曾提起过‘老字号’近年跟‘蜀中唐门’有联结的异动,唐老奶奶跟温家四个字号的顶峰人物都秘密有联系……那时我就不主张引入温那帮人,就是因为有怀疑,甚至连唐仇、唐小鸟等都信不过。”

“你明知道不妥,为何还是要让温辣子、温吐克接近我?”

“将军圣明,”苏花公道,“我一早已飞鸽传书,走报温家几个人:温辣子、温吐克、温吐马、温情、温小便……全都是各有机心的,宜怀柔留用,并在路上故意让他们分散入城,不让他们联在一道,但不知为何……将军好像完全没收到过这个消息?”

大将军闻言,用手往脸上大力一抹,顿时满手血腥,他也满面血污,仰首向天,喃喃地道:

“奇怪,我的确是没收到你的通报。”

然后他转过身来,问了一句:“刚才我在说,‘若是暗器,若非唐门,岂伤得了我’,为啥你欲言又止?你不同意?你不服气?”

苏花心中,暗自发出一声浩叹。

那时候,大将军双目受到重创,奇痛攻心,眼又不能见物,居然还对这么小心细微关节:些许的异常反应,都观察、牢记得这般清楚,还不忘记这时候提出追问,对这种不世人物,他也无话可说了。

“是。”苏青刑道,“还是会有一些例外。”

“譬如?”

“例如……”苏花公道,“名捕无情。”

“那个小家伙?”大将军喀吐一声,吐出一口掺着血水的浓痰,要不是杨奸刚好走了,恐怕还会借他痰盂一用哩,“只不过是个残废罢了!”

他桀桀的不知是怪笑还是呼痛:“他连站都站不起来,又能奈我何!我堂堂大将军,怎会怕一个叫无情的残废!”

第八章 三十星霜

为什么大将军负伤之后,还可以和杨奸、苏花如此从容的对话?

虽然这些对话其实并不从容。

而且还是杀机重重。

其中凶险,只有杨奸心知,苏公肚明。

──整个局面,却只有一个身受重创、双目几盲的恐怖大将军可以纵控。

至于他们三人,至少可以‘畅所欲言’的原因,那是因为:

燕赵来了。

──以及他的“死士”。

死士有男的也有女的:

他们围绕了一个大圈,以燕赵为主导,手之,舞之,足之,蹈之,歌之,咏之,诵之,唱之,还生着冲天大火,十分陶醉,也相当疯狂。

他们这么一围,谁要越过火线,都非得跟数十名“死士”交手不可。

就算能通得过这六十二名狂歌曼舞的“死士”,也决计通不过燕赵的“神手大劈棺”。

何况,还有两个不惊人的人在掠阵。

貌不惊人。

但绝对掠得了阵。

一个长得高大,一个却十分矮小,两个人同样的长得圆滚滚。

这两个人,一个是“行尸尊者”麦丹拿,一个是“走肉头陀”钟森明。

谁过来谁就得吃他们的暗器。

还有他们的古怪功夫:“行尸拳法”,每杀一人,功力就增一分;“走肉掌法”,专把对方武功偷龙转凤,化为己用。

跟他们交手,输了成了牺牲品,万一赢了,打狗还看主人面,唐仇是他们主人,现在是不是来了也无人得悉。

落山矶那儿,也不只于一鞭的部下在对付惊怖大将军的人。

主力的,还有“青花会”和“凤盟”的高手,另外,在外布署包围的,更有“天机”和苏秋坊的一众志士。

大家正好实力相峙,相互抗衡,旗鼓相当,棋逢敌手。

这之间,惊怖大将军是负了相当重的伤,主要是目不能视物,对敌自然大大打了折扣。

追命伤了足。

于一鞭中了掌。

温辣子看来一击得手,但他的头好像卡得不太稳当,使得他老是用两只手去扶住他摇晃晃的大头勺子。

铁手受了内伤。

不过,三人中,幸运得最离奇,却是一向浑厚、纯朴、不使花巧机诈的铁游夏!

在与大将军比拼内力之后,就连追命也认为:铁手大落下风,情形十分不妙。

所以当大将军受创疾退,两人陡分了开来之际,追命马上要掠过去要替铁手护法。

“你伤重了!”

铁手一开始,是回不过气来,但半晌后,已能答:“不重……”

“但你的指甲……”追命仍是担心。

“我之前着了唐仇的‘冰’毒。又捱了她的‘刀毒’。几种毒力和暗器合并,潜伏我体内,并未能一一逼迫出来,自己一路拼斗,也并未留意。”铁手很快就缓得一口气来,怕追命为他挂虑,就道出其中原委,“大将军用‘屏风大法’的‘起’式,跟我‘一以贯之’斗得正酣,他因前已恶斗二场,一时取我不下,便转用‘承’。‘承’是‘受’之意,以内力布成‘阵’,‘阵’即是先让人入阵才能发动、发功。问题是:我的内力本有干扰,潜有毒质,就给他一吸一引,转入他体内,他‘承受’了。但他也够厉害,把力全转入额顶,生了一大蓬乱发。我的功力虽给他吸取不少,但我内力源于大地,自是源源不绝,而原本内劲上潜存的毒力,却给吸取尽除,余毒渐卸,长成为恶甲,其实也是完全挣脱毒力的微兆和过程而已,就好比蛇要脱皮才能重新蜕变,受伤患处结了痂子不久就能长出新肉一样。我反而没什么事。”

铁手算是“因祸得福”。

大将军吸取承受了他身罹的毒力,相当不划算。

追命听了,这才算放了心。

马蹄狂嘶,车声辘辘,十五辆驷马篷车,飞驰上了土岗,马车四角,风灯照明,一齐停下,把众人围在中心。

赶车各有二人。

一正一副。

总共三十人。

──三十星霜,天下无双,出手惊心,非死即伤。

他们这一伙人,每一动手,都有崭新的设计,新颖的杀法,总之,令人动魄惊心,而且杀伤力奇大,使死的人死得震撼凄厉,而未死的人也一辈子难忘。

他们这一个杀手集团正好藉此打响名号,让人牢牢记住,就会永生不忘。

让人骇怕惊惧,也是一种成名的方式。

可是他们这一次冒上来、冲上来,却是为了什么?又要用什么法子惊世骇俗、扬名立万?

追命已不暇细思。

因为杨奸在离开山岗掠身而过的时候,已传达给他一句很重要的话。

一句很重要的话。

“如果三十星霜一到,马上就要对大将军围攻格杀,不然恐怕制他不住。”

这句话,追命已通知了于一鞭和铁手。

于一鞭一见于投和于玲,本交给裨将招九积和牙将于勇花要带离土岗,但居然给七十三路风烟围杀了回来,这时,他跟大将军已扯破了脸,正面对敌,自知以个人之力,绝收拾不了凌落石,若自己一个不敌,只怕儿子、女儿都活不了,以大将军的狠性,也决不会放过他的后人,他的部属军队,也一定会受株连杀害,所以,他今天也不管一切,已豁了出去,不管单挑群殴,都非把凌落石置之死地不可!

是以他们三人再不迟疑,不约而同,分三个方向,向大将军逼近。

不。

不只三人,另一非常和气的人,向大将军背后,沿着华丽马车的阴影,用一种非常慢条斯理的,以一种非常和气的步伐悄悄的欺近。

这个当然就是“天机”四大天王里的哈三天:哈佛。

哈佛正打算以一种非常以和为贵的方式,十分和气的杀了惊怖大将军:

凌落石!

这时候,凌落石的视力几乎一片模糊。

他所中的毒和伤,都未逼出,也未复元。

他的徒众虽多,但真正强大能战的,就一个燕赵,另外,就是在他身边智囊兼战友,但是武林中始终不知其战力的苏花公。

但大将军却不退却。

他叫苏花公扶着他。

扶着他行前。

迎着敌人。

这时,十五驾篷车,车帘紧闭低垂,齐齐团团围在土岗上,中间,空出一大片地方。

大将军就站在那儿。

于一鞭、追命、铁手、哈佛,分四方面包抄过去。

就连燕赵和他的死士们,以及马尔、寇梁、于玲、于投、钟森明、麦丹拿、招九积、于勇花……这几十人,也全聚合在这旷地上。

月,在天。

星,稀。

马在低鸣。

人呢?

在拼死活。

在求胜。

求存。

第九章 惨绿少年

有些人,帮人活得更好,他就愈快乐,是求存的一种方式。

有的人,杀人来让自己活得更好,也是求存的另一种方式。

大将军呢?

他昂然立于旷地中央。

然后他站直,一手推开苏花公:

“来吧!”

这次,他不说“请”。

因为已不须要客气。

此际是性命相搏──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所以只有你死,我活。

他一说完,立刻有人向他出手。

哈佛。

他猛吸一口气,哈一声,打出一拳,哈三声,打出三拳。

哈哈哈。

一拳比一拳和气。

杀伤力,却一拳比一拳劲!

但他的拳主要不在杀敌。

他有自知之明,他的拳法,要杀大将军,还力有未逮。

他志不在此。

旨在掩护。

掩护两个人。

艳芳大师自另一辆马车旁蹿出!

他手上的袈裟,直罩大将军。

另一人则自马车底滚了出来。

他手上有琴。

他用琴横扫大将军下盘,仿佛他手上所持的,不是“风雨铃霖”古琴,而是一柄大斧钺!

破空划出杀伐的琴韵!

大将军笑了。

狂笑。

他突然冲向一辆马车。

一掌,车篷垮了,坍倒下来。

铁手、追命一直没有动手。

他们在提防。

提防车里的埋伏:

是强弩?

是伏兵?

还是杀手?

暗器?

都不是。

车里都是:

水缸。

──一口一口的大水缸。

瓷水缸!

水缸用来做什么!

当然是盛水。

可是,水缸在这时候出现,实在是太过诡怪、突兀、不协调了!

大将军忽然冲了过去,一伸手,将军令,便拍破了一口大水缸。

瓷片四分五裂,水迸溅而出。

水汹涌而出,大将军衣衫溅湿。

大将军宛如全身浸透在水里,一付狂欢的样子。

然后他打破第二缸、第三缸、第四缸……每车只有四缸。

这时,大将军像个顽童一样,他东窜西跃,手拍脚蹴,乓乒彭另,又上了另一部马车,砸下车篷,又有四口水缸,他照样又一一打破。

当他击破第二辆马车的第三口瓷缸之时,不管哈佛、袁天王、艳芳大师的攻势,再加追命、铁手、于一鞭的攻击,都已全然不管用了。至少对他,已没有用了。

水对他而言,像鲨鱼重回到了海洋。

他不只如鱼得水。

更不止如虎添翼。

他是一下子成了仙入了道却变成了魔头了。

他欢快地狂啸、尽情的怪嘶!

他全身浸着迸溅出来的水,然而,迅即又全身蒸腾着烟霞薄雾。

他踢破水缸,跃到第五辆马车的时候,追命、铁手、于一鞭、袁祖贤、艳芳大师、哈三天,只有完全捱打的份儿。

他每拍碎一口缸,当水花迸喷之时,珖琅声中他就运气一送,将水即时凝成冰,像一片锐利无比的玻璃晶片,全向敌人拍飞了过去。

千片万片。

万晶千莹!

锋锐无比!

利不可挡!

追命、铁手等人,武功再好,也接不下这千千万万水凝结而成的暗器,伤杀力又奇巨,不消片刻,六人皆给利锋割切得伤痕累累,体无完肤,血涌如泉。

血令大将军更是欢狂。

他已窜到第八辆马车,又拍开第一口水缸,这时候,他忽把锋头一转,所有的水凝成利片,都攻向离得较远马尔、寇梁,还有于投、于玲、招九积、于勇花等人。

于投、于玲年龄还小,武功最弱,立重伤倒地,哀呼连连。

招九积和于勇花二人拼了性命维护二小,但也伤了多处,情况危殆。

马尔、寇梁的情势也好不了多少。

于一鞭看得睚眦欲裂,怒叱道:“凌落石,你用‘走井法子’对付小孩子,你有种就──!”

话未说完,一道玻璃水晶片已打横割入他唇里,对穿过他双颊。

追命轻功好,避得较多,但也伤了七、八处,血流如注,已力尽筋疲。

他向铁手忿道:“不好!看来大将军虽找不到井水,却把水一缸缸的运来,激发他的功力了!”

且见铁手的情形,也好不了哪里去。

铁手内力深厚,运劲于全身,勉强硬崩掉了百来片水晶刀片,但久而久之,只要功力稍驰,就给一两片割入肌里,疼痛一生,聚力稍散,于是,愈来愈不能抵挡,伤口也愈来愈多了。

他一面强忍痛楚,一面嘶声喊道:“大家要聚在一起……比较好抵挡──”

话说如此,可是谈何容易。

大将军已经到第十辆马车内,车里有的是水缸,水缸一破,千万道玻璃水晶刀片,马上以‘屏风四扇门’的‘转’字诀,活化了‘走井法子’,变成了用之不尽的可怕兵器、利器、暗器,眼看群雄要给‘水刀’,切割成片、伏尸当堂不可了。大将军杀得性起,除了苏花公略有回避之外,连燕赵手下的死士及大连盟暴行族的人,也一并杀伤了多人。

凌落石还特别专攻于投、于玲二小,这一来,就分尽了于一鞭的心神,要保护他的孩子,更着了更多‘水刀’,追命、铁手欲前去助他,轻功因而稍滞,气功亦因此微驰,又遭‘水刀’破体重创几下,连追命、铁手也几乎支撑不住了。

──“走井法子”,只遇上“水”已有如此威力,若遇上井,那还得了?!

众人极为恐惧,逃生无路,求救无门之时,大将军更得势不饶人,跳上第十一辆马车,明黄灯火晃漾,照个通明,大将军一脚踢开第一口大水缸,又咣琅一声,狰狞狂笑道:

“今晚叫你们知道老子的厉害!”

波的一声。

缸碎。

水溅。

然后,他以绝世功力,水化冰,冰化刀,刀杀敌!

痛快。

他原想如是。

但不是。

事实不然。

缸碎。

裂开。

缸是空的。

有人。

一个少年人,这刹那给大将军的感觉,竟然是恬和惊。

恬。

惊。

这本来是两种完全合不拢、凑不全、搭不在一起的感觉。

可是大将军乍看到他,第一个迎面击出来的感觉就是:

恬  和  惊

那是一个少年人,寂寞如常的坐在那儿,好像就在山河岁月里,悠悠游游,长袍古袖,风静温恬,只等人来敲碎这一缸,只等人来敲醒这一刻。

尽管外面斗个虎啸龙吟,山动岳摇,他还是车里缸里,万古云霄一羽毛,匕鬯不惊,黑白分明。

大将军碎缸。

见到了这个少年。

少年对大将军一笑,一伸手,说:“我也有,还给你。”只见千百道水晶片,齐打了过去,一齐打到大将军脸上、胸上,身上,插刺得凌落石像只水晶刺猬一样。

不可一世全面制胜的大将军马上仰天飞跌了出去,惨嚎:“你──到──底──是──谁?!”

大将军痛急攻心,惊得三魂失二,七魄剩一,连跌边问了那么一句。

少年那一扬手间的暗器,看似简单,也很平淡,但却似四散而包抄过去的音符,而且每一发都能准确地命中。

“奇怪,你刚才不是一直在骂我吗?”少年在看自己刚发过暗器那修长白皙秀气的手指,寂寞地道:“我就是你说的那个废物啊。”

人,原字本只有一撇一捺,但月下灯里,这惨绿少年淡淡的寂意,却似有千悲万喜,像是少女心中一个千呼万唤的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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