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大师、太师和太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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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有多大?
这也说不准,因为,有人的头大一些,有的小一些,但大小之间的差距总不会太离谱。
也不见得头大的人一定很聪明,头小的人就愚蠢。当然,也有头大无脑的笨人,只不过,常用脑筋的人自然在比例上头大一些,主要是因为四肢不见得便会太发达之故;比较多作劳力的人,四肢当然发达些,相形上,头就较投闲置散了。
头大也没有用,最重要的还是脑。脑控制了一切思想和行动,只不过,人类迄今顶多只活用脑子功能只有百分之五,其余未善用的,确如宇宙一般浩瀚、神秘、未可限量。
不过,今天,谁也没王小石的头大。
他今日几乎是在他过去半年里最头大的一天!
也是京城里最“头大”的一人!
自从在“神侯府”里听到那大消息后,他一个足有三百个大!
王小石之所以久久未返“象鼻塔”,以致一直仍未得悉温柔竟赴“金风细雨楼”的事,乃是因为他正执意在“神侯府”等消息。
——消息终于有了。
“三剑重”及新拜无情门下的“一刀僮”终于回来了。
无情神情颓丧,精神发顿,宛似打了一大场仗(而且还肯定不是胜仗)回来。王小石从来没见过这残废的人这么沮丧过。
可是无情一开口就安慰上王小石。
“你不要担心,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只不过……”
王小石的心立即往下沉。
因为他年纪虽轻,却饱历人情世故,他深知道一个人之所以能安慰别人,首决条件他的情况要比那人好些,才安慰“得起”。
——也就是说,无情虽遭逢不少的问题,可是,他自己要面对的问题,肯定更大,更加艰巨!
所以他单刀直入就说:
“唐宝牛和方恨少到底惹上什么事了?”
无情知瞒不住明眼人,也开门见山便说:
“他们闯入‘八爷庄’。”
王小石吃了一惊:“他们暗杀龙八!?”
无情叹了一口气:“是龙八就好办了。”
“不是龙八?”
“不只是龙八,今晚‘八爷庄’里,连重贯、王黼也在那儿。”
“这般大阵仗,只怕米苍穹也会在那儿压阵了。”
无情居然点头:”他真的就在那儿。”
“什么!?”王小石跺足道,“他们真的敢狙杀米有桥!?”
无情又叹了一声。
这回的叹息更长。
“他只是米公公,那还不十分难办。”
“什么——!?”
王小石目瞪口呆:“难道——他们——竟然——”
无情点点头。
这回,连追命铁手冷血,都得同时叹了一口气。
“这……”玉小石差愕莫已:“难道、他们、竟敢——”
这世界上本来就没有什么他们不敢的事。
——很多人都说他们无悔、无畏、无愧,以为是勇敢精进、大丈夫的气概,其实不然,其实一个人什么都不怕,一点都不知惭愧,做错了事也不懂自省后悔,那只是非常恬不知耻、不负责任,不敢面对现实的人。
这种人,本就跟大勇没什么关系。
很多人以为侠的精神就是:知具不可为而为之,其实这一点也没有了不起,明知其不可为而为,寇贼采花盗都犹而为之,以武犯禁,谁还不会?——不过,知其不可为而义所当为者为之,那就不容易了。
——那就是说:虽然知道不能做,但为了义气道理,不得不做,不们任何牺牲也非做不可,这才难得。
如果是不仁不义的事,反而要不为——人先能不为,而后方可以有为。
有勇气拒绝去做一些害人利己的事,才能真正做出伟大的事业。
这才是真正的侠义精神。
“——那么这一趟唐宝牛和方恨少做的是什么事呢?
他们做了什么?
老实说,他们自己也不大知道。
也许,他们真的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也就不敢做了。
唐宝牛和方恨少打倒了万里望和陈皮后,气势正壮。
方恨少问唐宝牛:“你想不想做大事?”
唐宝牛回答干脆:“想。可是光想没用。”
“想就去做呀,做了就有用了。‘不闻不若闻之,闻之不著见之,见之不着知之,知之不若行之——’”
“你说什么?”
“这是荀子的后,你居然没听过?”
“荀子是谁?他卖竹笋的吧?说那么深奥的话,真是阴骘!”
“荀子你都不懂!他与孟子齐名,曾在齐国三度出任祭酒,对‘六经’的修订建有大功……”
“六经?我们做大事,你来谈佛经?还是发神经?”
“唉呀,现在我终于明白了。”
“明白什么着?”
“三代不读书,不如一窝猪。”
“你骂人?”
“我骂蠢人。”
“你别以为我不会听!那个损人的家伙是说:光知没有用,还得要行,最好知行合一!”
“……原来你听得懂……嘿嘿,人不可貌相也!”
“说了一大堆杂七杂八的,为啥不干干脆脆的就说:实行比知道史重要!?干净利落,不必一大堆猪羊猫,什么老子孔了孟子荀子手指脚趾还魂纸的1”
“好,跟你这草包,只好不掉香包,直话直说,话给直娘贼听了!”
“好哇,你这可是骂人了!”
“别动气嘛,咱们应该联合起来,做点大事给没瞧得起咱们的四大傻捕和小石头瞧瞧才是正事!”
“怎么做?他们又没邀我们…起去干?”
“他们不要峭们一道,咱们就啥事也不能做?大只牛,不,唐巨侠,那你也太看扁自己吧?”
“我怕?海爪子变山那么大我也不怕!猛虎不在当道卧,困龙也有上天时!想当初小石头没回得京城来,谁也没为他说好话,就我唐英侠逢遇着人骂他,就跟谁擂,死一场就当交个知心友,嘿,嘿,他于啥些大事,却也不把我唐大巨预算在内!”
“谁不是那样!他还是通缉犯、黑头黑脸的时候,人家贬一句,本公了不是三五个嘴巴子赏他?所以咱们乃英雄行险道,富贵似花枝:
要得惊人艺,须下苦工夫:打得老虎死,大家有肉吃……”
“喂,你到底又要什么啊?”
“……一句话:咱们去做大事!”
“什么大事?”
“咱们先行干掉一个重要人物,让他们吃惊吃惊。”
“干掉人?有谁那么深仇大恨呀?”
“嘿嘿……龙八。”
“龙八?他倒是不做好事、狐假虎威,该杀。”
“——杀倒未必。他好歹也是个朝迁官;杀了麻烦,揍一顿可泄心头之愤。”
“好啊!”
“那就走呀!”
“——不行!”
“又怎么了?”
“怎么找龙八?他这个人仇家多,狡似狐,老是东躲西匿,找他可不易。”
“到他家里去啊——家有当官的人还有不好我的!”
“一路杀进屋里?只怕伤人多,独是他一早闻风溜了。”
这回倒是唐宝牛比较审慎。
“这倒不劳你拳头打十个八个狗腿鹰爪,我包准有办法自出自人,靠近他眼边,再一拳把他鼻子打成一截鼻涕如何?”
“直出直入?八爷庄可难不倒我唐少大巨侠,但他身边混饭吃的家伙倒有几个算是充得上阵仗的。”
“你少担心,他那狗窝狐窟就当是大埋伏,但机关纵控在咱们乎上,有钥匙还怕开关不了机括?你毋忧啦!”
“机括?”
“告诉你。”方恨少洋洋得意地自白衣襟内掏出了两面金牌:“我在刚才那两个狗不下蛋的家伙身上,搜到了这两面出入八爷庄无阻的通行令!?”
这是对的。
——机括的开关在他们子里,既能能行无阻,就如入无人之境,还怕什么?
这是错的。
——机括虽然控制在他们手上,但机关一旦发动,他们身在其中,谁还把得住开关?连机关都应付不来的时候,谁敢有暇理会齿轮、螺丝、机括的?
况且,人生里的得失,有时殊为难说。
方恨少凑巧盗得了这两面令牌,所以真的做成了一件大事轰动京城的大事!
不过,若是他们一早已计较过去这件事的后果与影响,他们对这两面令牌,仍视若至室,还是畏如蛇蝎?
“八爷庄”防守森严,而且还在当晚防守得特别森严,自不是有了令牌、就要进便进、要出就出的。
如果要硬打进去,他们又觉费事,主要是因为:
一,他们要打的是龙八大爷,也就是蔡京手上一大红人,亦是横夸武林、朝野的一大无耻,可不是打他的喽罗小卒。
二,如果从外面打起,就算打得进去,龙八也一定望风而逃之夭天,打草惊蛇,反而赶出一群蚊子!
三,他们自恃身份,才不愿跟龙八的手下厮缠——要打,就打头头;打头头,才算件大事!
既要不动地声色地进入“八爷庄”,但又通不过重重防卫,那该如何是好呢?
“没问题,”方恨少眉梢、眼梢、咀梢、鼻梢,全浮现了洋洋得意,“幸好你遇着了我。”
于是他们开始易容打扮,乔装成一个老妈子、一个小宫女:
小宫女当然是方恨少。
老妈子理所当然就是唐宝牛。
今晚“八爷压”也真奇怪,非但有很多大内侍卫、禁军高手、武林好手巡戈着,还有少少太监、宫女,来来往往,看样子都也有两下子。
方恨少眼尖,打了个司膳的老妈子和服侍王侯的小宫女,点倒了之后,在街角阴影后依佯画葫芦,把自己改头换脸了,又跟宝牛装扮。
扮了老半天,方恨少说:“得了。”
唐宝牛乍见方恨少,哗,眉带春意目带笑,含苞花娇,真比真的女子还美!不禁摇头叹道:“看来,你还是去当女人省事,难怪平时都文邹邹、娘娘腔的。”
方恨少居然还掩着红唇儿羞笑:“好说好说,哪有你这般雄武过人。
这句话,唐宝牛听得顺为合意。
方恨少虽然叫他穿上一大堆累赘的衣服,又在他脸上涂涂揩揩的,但他还是相当信任方恨少的化装之法,主要是因为:
——方恨少本是“金字招牌”方家的小弟。
——“金漆(字)招牌”本来就有“三大绝活”:点穴手法、气功、以及容易术。
方氏一族的“易容术”已几可媲美并且渐将取代以易容木起家的“慕容世家”了。
方恨少虽然不像话,气功没下苦功学好,点穴手法只马马虎虎,易容术也不是方家子弟中最出类拔萃的(倒是他在轻功上的修为,是方家任何高手都难以企及的;他是方家的人,但擅长的却是“太平门”梁氏的轻功夫;一如梁阿牛是“太平门”的人。但精通的却是“金漆招牌”方氏一门的气功内力)但要应付这种“小场面”,已绰绰有余了。
他们装扮成老妈子和小宫女,跟着大队,实行鱼目混珠地混进
其实,“八爷庄”防守森严,饶是如此,要混进去也还真不容易。
可是唐宝牛和方恨少都侥幸能做到了。
主要是因为一个理由:
机巧。
人生里,有许多事,只要适逢“机巧”——机缘巧合——就天大的困难,也比较易办到;若是没有,就算是轻易的事,也有天大的困难。
唐宝牛和方恨少能够混得过去,有很多奇遇、良机、凑巧、际会,譬如里头正赶忙着筹点膳食,于是就急召老妈子等过去帮手,唐宝牛因而过了关;一个侍卫统领负责细查进入庄里的人,却因为垂涎方恨少的美色,忙着毛手毛脚,给他过了关;另一名把守的太监头领,本要盘查唐宝牛,却一见他就呕吐不止,唐宝牛自己也莫名其妙;还有一次明明已有一名宫女高手有点怀疑起方恨少的身份来,却恰其时有人呼喊:
“太师父要耍球哪,还不去张罗!”
这宫女一听,不及再细察研判,就勿勿入内打点了。
唐宝牛与方恨少一半幸运一半机巧、七成天意三成人为的,终于潜入了“八爷庄” 的后园去。
这儿有三件事是必须要了解的:
一,宝牛和方恨少终于能突破重重戍守,进入“八爷庄”的“后园”固然是十分幸运,每遇障碍都能化险为夷,但其中的确困难重重,步步惊心,其间也有不少趣事,险遇,可是由于这不是关键,也不是重点,所以都略过不提。
二,正是因为防守森严,简直三步一哨,六步一岗,这固然使方恨少、唐宝牛二人觉得另有蹊跷,故而越发耍深入虎穴,探个究竟。人遇险阻多有三种反应:一是惧而退,二是疑而虑,三是奋而进——方、唐二侠显然就是第三类人。
三,他们最后进入的是“八爷庄”的“后园”,不是“后院”。“八爷压”很大,奇花异石,珍禽灵物,都集中在左边“后园”,而囚禁耍犯政敌的所在,都处于右边的 “后院”,囚人的地方,叫“深记洞窟”,这一天,曾遭王小石等人闯入过;左边的 “后园”,叫做“寻梦园”。
他们就掉进了这“寻梦园”。
“寻梦园”是什么地方?
——寻梦园就是一个供你寻梦的地方。
每个人心中都有他自己的“寻梦园”,每个人都有他们“不同形式”的“寻梦园”:只不过,这偌大的花园,几乎所有的名花,都在这儿含蕊盛放;几乎所有的奇石,都在这儿成了或坐或卧的摆议,几乎所有罕见的驯兽。都在这儿穿梭嬉戏;还有这么辽阔如茵的草坪,伴着潺潺流水,却是谁人寻梦的地方?
——龙八?
那个俗人有这般雅兴么?
——童贯?
这位大将军对强占民女的欲望远大于看花看石看流水。
——王黻。
他当然比较喜欢看真金白银,还有翡翠宝玉。
那么,真正在“八爷庄”里建立那么一种奇丽雅致的“寻梦园”,却是供谁人闲逛暇赏呢?
你说呢?
——没什么好说的。
对唐宝牛和方恨少来说,越是防守森严,越是困难重重,他们越要去探询个究竟。
待到了园子里,闹哄哄的,下午阳光和煦,黄晕晕的。迎面一照,照得两人也有些晕头胀脑的,只见园子内怕有二、三百人,女的宫娥打扮,燕瘦环肥,玉厕金钗,美不胜收:男的有些是太监装扮,油头粉脸,但举止有度:有的是禁军戎服,虎背熊腰,精猛悍勇,却都林立两旁,气势慑人。
方恨少与唐宝牛两人对望了一眼,心想:
——这是什么阵仗!?
两人愈是好奇,愈不退缩,相偕在前走去,隐约可见草坪上,有七八人,在追逐一顺藤球,看谁能将之踢入笼中,便算得胜。
唐宝牛不禁问:“……追一粒球,用得着这般劳师动众么?”
方恨少忙“及时教诲”:“……嘿,这你就有所不知了,人生在世,哪个不是在场中你迫我逐粒球儿而已!”
唐宝牛苦着脸道:“……可是……几百人整千人看几个人追一个球,太无聊了吧?”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当然不知道,在千百年之后,居然还有几万人乃至几亿甚至几十亿人在同时废寝忘食地看几个人追一粒球的事。
“……是有点不妥……”方恨少苦思不解,只好说:“咱走近去瞧仔细点。”
可是,他们几乎是立即地给人截住了。
截住他们的人,是有男有女的几个人。
这几个人,样子都完全不一样,有老有少、有丑美,服饰打扮也跟一般内监、侍卫下一样,但却仍有一个共同之处。
——刀。
他们身上都有刀。
他们身上带着的刀,有的是藏着的,有的直如一把废铁,锈蚀斑剥;有的手里握着,只是一耙小而伶仃的刀。
单凭这一点,他们跟在场有人,已十分与众不同。
——因为其他的人:不管太监或是侍卫,身上手上,都没有兵器。
一把兵器都不带。
独这七、八人可以携带兵器。
看他们的样子,似有意要截停方恨少和唐宝牛查问。
方、唐二人,一时也不知如何应付。
就在这时,却正好有人走来。
这两人,一个乱须满脸,直比唐宝牛(当然不是扮成女装的时候)
还高大豪壮;另一人眯着眼笑,像一座佛,眉毛却是开了岔的扫帚一样,眉都火烧似的叉开来,说话举止,却斯文温和。
他们两人正自草坪的嬉戏中走来,略有些喘气,似正疑要略作歇息,一见方、唐二人,那文官就随口吩咐了句:“太师父淌了些汗,快把润喉生津备停当,随时奉用。”
唐宝牛听得眯了眯眼,方恨少马上就娇声娇气地答:“——是——”
那武官瞧了他一眼,踏步擦身之际,居然还用手指在方恨少臀部捏了捏。
方恨少几乎没弹跳了起来。
只听两人嘻哈笑着:
“这兔爷儿怎么生面得很,好像没见过?”
“宫里的美人比池里的鱼还多,哪看得完!童将军只要喜欢,那还不简单!”
“……也真鲜嫩的,还弹手的呢——叱,王大人,千万得留神,不要是万岁爷的三宫六院才好……”
“行得了。就算是,太师父忙着玩球儿,哪有时间玩囡儿哪!她哪还飞得上天……”
两人就这般古古怪怪地笑着过去。
方恨少听得毛躁,正要回头追打那高大将军。
——他没想到在这高贵气派的场合,入耳的竟远比市井道更淫亵猥琐。
这回却是唐宝牛一把止住了他。
——原来,就囚这两人跟他们说了这几句,那几个执刀藏刀的人就马上讪讪然回去。
这正是走向前边的最好时机。
这时候,却有一人发现了他们两人,正向场中迫近。
这人横计似的眼忽然闪出两道寒光。
但他没有声张。
他已捏着亮白色倒卷的须稍,盯着两人的一举一动,忽然想起喜欢嚼的花生米。
最好的时机往往也是最坏的时候。
——或者说,自己最好的时机,通常也是敌人最坏的时机。
方恨少和唐宝牛既见如此“大阵仗”,就愈发想见识一下场中追球踢球的,到底是什么“大人物”?
自从那“童将军”和“王大人”他们两人调笑了几句之后,就不再有人收上来盘问或监视他们了。
他们正好叠心钦神的,要凝目好好看看场内狎玩的是些什么人。
突然间,却听一声吆喝。
数百人一起叱——
——咽……
宛若干地一声早雷乍起,齐齐断喝,使唐宝牛心神一裂,方恨少手心一凉,都一阵恍惚才省现:
场中有个黄衣人踢入得一粒球,得了一分,大伙儿立即呐喊助威!
——这是什么人,竟如此排场?
唐、方二人定心神,怒目望去,却是并不认得。
这黄衫汉子十分瘦削,腹无四两肉,弱不禁风的样子,肩脖子看去分外狭窄,但却玩得十分兴起,额须尽汗,喘息不已,不时有脸白无须的人上前为他抹汗,之后又速退下蹲伏候命,怕只要在举止间一有失措,即有灭族沙家之罪似的。
黄衫汉子每踢进一球,在场者必轰然叫好,为他示威助阵。
然而,只要唐宝牛和方恨少多望几眼,便已看出:全场的人,虽然都看似竭力在追逐那球,但每到要害关头,都把踢球的机会尽力地让与这个人。
——好不公平!
唐宝牛一看就光人。
方恨少憋了一肚子的气。
他们平生最憎恶的就是不公平的事,遇上不公道的事,他们总要去插一插手管一管。
近在眼前,显然就是一件很不公平的事,一个很不公道的人。
他们看了就很想教训教训这人。
可是,当另一个人映人眼帘时,已使他们一时全忘了这个人和这件事。
那“另一个人”气质高贵,五缕长须,气宇轩昂、看来也必是下场耍球的领队,他正率众与黄衫汉(应该是挣起黄衫罢裙玩球的瘦子)
对垒抢球——但谁都看得出来:他特别“卖力”地“礼让”那黄衫客,甚至可以说,他正在千方百计地制造机会,让那黄衫客可以取胜。
是以、相比之下,别的人都成了“机器”:只有那黄衫客才是一个真正的“人”,其他的人都为他所操纵,为他而活:而替他“操纵”全局的人,显然就是那气质高贵五缕长须的人。
——全场只在他们两人是在真正地、尽兴地玩!
可是、当方恨少、唐宝牛一旦看见那五络须气质高贵的家伙后,他们的表现可再也高贵不起来了!
两人立即迅疾地互看了一眼。
然后交换了一句话:
“打!”
非打不可。
打!
——为什么?
因为他们认得那个“气质高雅”的人。
他们见过他。
四年前,就在“愁石斋”前:这人带同“八大刀王”,前来威迫王小石就范,答允他去刺杀诸葛先生。
那人他们见过。
他们记得那人。
——化了灰也忘不了。
——还巴不得将之挫骨扬灰。
那人当然就是:
“蔡京!”唐宝牛虎吼了一声:“我打死你!我打死你!”
他发出了一声虎吼,然后就比豹子还猛悍地扑了过去。
这一刹间,人人都惊住。
呆住了。
愣住了。
——谁也想不到,会在这儿,扑出了那么一个人,对蔡京发动狙袭。
此时,唐宝牛还是以女身装扮,他一旦跑动起来之际,山摇地动,把全部人一时都慑住了,也许是落日大晕大黄之故,场中的人都未及反应。
有反应的人全部地惊叫、怒吼、吆喝:
“——快保驾!”
——保驾!?
——保什么驾?谁有那么大的架子,
这电光石火之间,唐宝牛已一把揪住了蔡京,蔡京回身便逃,唐宝牛却扯住了他的衣服,“嘶”的一声,撕开了一大片。
蔡京来个“金蝉脱壳”,回头就跑。
唐宝牛已追上瘾,拼出了劲,这时,已有两三人迅疾掩扑过来,他也小管,虎吼连声,拉了几下垂须,但把来袭的人都震倒、冲倒、撞倒,他仍是一个虎扑,抓住了蔡京。
“叭”地两人扭跌在地上,唐宝牛心头忭忭,振奋不已:“哈!终于还是教我把你给抓住了——”他心中却想:待会回到“象鼻塔”,可威风了!
没料到腰间一疼,蔡京已用双指刺入他左腕肋中,他幸练过“铁布衫”,硬熬一下,也觉痛人心脾,盛怒之余,再不理会他个宰相丞相袁相好相看相的,一拳挥了过去。
“碰”的一声,这一拳把蔡京砸个鼻血长流。
原本,以蔡京实力,大有还击的余他,但唐宝牛委实声势过人,先声夺人,蔡京一时慌了手脚,而唐宝牛又以“大石压死蟹”的气势强行把他按住不放,他已吓得慌了手脚:平时他对人颐指气使,纵是百万雄兵,也得听他一人调度,而今一旦给人抓住,挣扎不得,慌惶之中,也忘不了自己身份,只一面死力挣扎一面大叫救命。
唐宝牛可不管这个。
他一拳打去。
“碰”,着了。
他觉不够。
又一拳挥去。
“蓬”,中了。
——还是不够。
再踢一脚。
蔡京痛培于地。
他觉得余怒未消,过瘾得紧,索性把他压住,窝在地上,塞他吃泥!
同一时间,方恨少本来要掩护唐宝牛:他跟唐宝牛都心同此志,决定不管如何,都得要好好教训这祸国殃民的奸相一番。
没料,只见人影异闪,大家忙着匡护那黄衫客,匆急退去。
方恨少本就对那黄衫人反感,而今一见,大家尽是维护此人。心忖:此人竟比蔡京还重要,莫非蔡京长辈不是?他见唐宝牛已扭倒蔡京,心念一动:这浑小子已擂倒了当今权相蔡老京,回到“发梦二常”那儿,还不给他吹上了天!自己若不撵倒一个更重大的角色,日后岂不是要尽受这头牛的鄙薄!?
故而他不理一切,纵身而上。
黄衫客已给吓得脸无人色,急喘不已。
偏是方恨少轻功过人,犹如白驹过隙,一下子而突破了三、四道阻挠,贴近那人,几乎是颜面相迫,方恨少用折扇卜地一敲他瘦骨伶打的鼻子道:
“猪狗不如的东西,看本公子把你打得叫爹喊娘的!”
他可不止说。
还真的做。
他一把勾跌了他。
那人喘喊:“你……你……你敢……”
方恨少折扇急挥,已架开两人攻势,凑身捆了那人一巴掌,好清脆的一记耳光。
那人竟抚脸哭了起来。
方恨少怔了怔,骂道:“大丈夫哭什么!”又踹了他一脚。
那人居然吓得连裤裆都湿了,方恨少没料他那么脓包,倒不好意思再打了,只吐一口唾液,骂他:“男子汉,流血不流泪,你真是连个屁都不如!”
那人却颤声哭道:“朕……朕不是大丈夫……男子汉……我是……九……五…… 之……尊……”
世上有不同的人。便有不同的机遇。
有的人有机遇也许是抬到一锭银子,有的只踩着了一堆大便,有的是艳遇,有的是遇上了第一大帮的头子,有的却是遇上了皇帝!
别人不知道,至少,而今方恨少就是这样子!
方恨少做了一辈子的梦,他梦见过有一个(多于一个他也无拘!〕
美丽而又了解他爱惜他而又十分崇拜他的才学之红粉知音,耍对他以身相许;他梦过自己中了状元,衣锦还乡(他还想到自己回到“金字招牌”方家,得意洋洋他说: “唏,是不是,你们说我不学无术、半途而废,而今我已金榜题名、吐气扬眉,你们都看走了眼!”):亦曾梦到过自己一口气救了沈虎禅老大十三次命,功德圆满(主要是因为:事实上,“七大寇”的老大沈虎禅曾救过他十二次的命);他也曾梦见过自己练成了绝世武功,不止是这一套“白驹过隙”的轻功能独霸江湖:他更梦见过自己终于得到师父方兰君的嘉许,准许他服侍她终老,不使自己人在江湖,她却独守深山,各自飘零孤苦无依……
总之,什么梦都有,他就是没梦到钱——因为他根本就不重视钱财。
他也从未梦到过当官——中状元不是当官,这是对“满腹才学,怀才不遇”的一种认可——更甭说梦见什么妈子巴那个的皇帝!
可是,他今儿居然见着了皇帝!
而且,给他骑着追打的“家伙”居然号称自己就是那位一国之君、九五之尊——天子!
——天子?我呸!他配!?
方恨少一时还不相信,还赏了他一记耳括子:
“什么九五之尊……九五之尊是天子……你这样子配称天子——王八羔子倒有几分像!?”
就在这时、那数百人几乎一齐向他行来。人声纷杂、呼号连声、宛似天劫未日眼前便临一般。
“快救万岁爷!”
“大胆刁民,竟敢行弑皇上!”
方恨少傻了眼,忘了退、忘了避、只及时间了一句:
“你——真的是皇上?”
那人哭丧着脸、扁着咀、委委屈屈地点了点头,还结结巴巴他说:
“……对不起,壮士,朕知道朕长相不……大那个……像……但朕是……是一个好皇帝咧。”
大家冲近,却还是不动手——因为方恨少就一屁股骑在那先给称右“太师父”的人身上,大家“投鼠忌器”,不敢妄动,怕伤了这人。
方恨少听了之后,眼眨了眨,艰涩他说。
“……你说……你是……万岁爷……!?”
那瘦似竹竿轻似绵的人又点了点头,方恨少终忍不住,仰天哈哈大笑了起来。
“万岁?万岁!万万岁——哈哈哈哈……今天竟叫我方才子……”
他一笑,就分神。
他还未笑完,至少,有一个眉须像往他鼻梁绕去的老太监从他手中(胯下)抢救了那黄衫客,另有八个人已狠命出手,向他身上狠狠招呼!
却听有人沉声喝道:
“——要留活口!”
那些发动攻袭的人,武功都很高,刀法也快的快、狠的狠、绝的绝、奇的奇、怪的怪、诡的诡、妙的妙、险的险,方恨少一方面惊诧过度,无心接招,另方面也真的避不了这八把刀的联手一击,要不是这人以双手八指(他断了两只手指)一一化解,他还真的绝对接不下来!
那替他化解的人一把制住了他身上九处要穴!
只听那八个使刀的人都说。
“大师,你干嘛护他!?”
“这人弑君犯上,大逆不道,大师,你还不立杀此人逆!?”
只听这名头陀不慌不忙他说:“阿弥陀佛,他胆敢行刺皇上,必有图谋,幕后定有人指使,要留着活口,以便审查清楚,追究到底,一网打尽,除恶务尽。”
然后便慌慌忙忙地跪在地上,大家一见他跪,也忙跪倒,只听头陀向那狼狈已极的黄衫人叩首恭声道:
“小人等救驾来迟,累皇上受惊,真是罪该万死,请皇上降罪!?”
方恨少这时已周身穴道受制,丝毫动仰不得,但眼里亮晕晕和一片茫茫,夕阳西沉得也慌慌惶惶,但方恨少还在傻笑,因为他只知道,他刚才打着、唾着、骑着的人,居然就是。
——当今天子!
(我打他似打兔子!)
那边厢的唐宝牛,一口气打踢了蔡京几下,正得意洋洋,回首却见方恨少也骑住了一个他这才想讽嘲几句:
“我打的是当今太师,你打是什么臭狗屁?”
话未开口,却见方恨少已给人擒住,方恨少竟向那黄衫人叩呼:
“万岁”。
——万岁!?
总下成那人姓“万”名“岁”!
这时候,人影一闪,两人已到眼前。
一个像影子一般的人。
他背后有一个长长的包袱。
他一接近唐宝牛,唐宝牛几乎就马上闻到一种味道:
——“死”的味道!
这人也没有怎么动,只倏然而至,气势已把唐宝牛唬得往后退了半步,失声道: “……天下第七!?”
这半步一退,那人已把蔡京夺了过来,唐宝牛正要动手,眼前一花,一个白胡子、眯着斜眼、笑容似大海的老太监,已隔开了“开下第七”和唐宝牛。
唐宝牛一拳就挥了过去。
那太监也没闪躲。
唐宝牛明明击中了那太监。
却是一拳击空。
——好像这老太监是透明的物体。
老太监转首向蔡京说,“太师,你要怎么处置?”
他的脸向着蔡京,“天下第七”却护在蔡京身前,这太监大约有七十多岁了,但他人员在分心说话,左手却已抓住了唐宝牛二手两足。
——是抓住了,就像抓什么蜘蛛、螃蟹还是小猫小虫似的,他竟用一只手,把唐宝牛的左手腕、右腕、左踝、右踝一齐拿住,扯到身后,他像在市场上的笼子里拎起鸡鸡鸭鸭的翅膀一般地揪了起来,毫不费力。
——而且还是这偌大的一个唐宝牛!
而唐宝牛也真的丝毫挣扎不得!
却听蔡京居然能在这受辱受惊的情形下迅速回答:
“米公公,有劳了,不过、不要杀他,留活口!”
“是!”米公公米苍穹恭声道:“遵命,太师。”
场中大乱。
但秩序井然。
上述两种情形看似矛盾,其实并不。
因为唐宝牛、方恨少这一出场,既打了皇帝也辱了宰相,自然全场大乱,人皆惶恐,怕天子盛怒降罪下来,只怕全部人都担上个“护驾不力”,轻则降罪,重则难保不诛连抄斩,自是人心惶然。
但今儿在“八爷庄”里“侍候”的,都是大内的好手,宫中的高手,一旦遇上这种乱子,也能很快地擒住了“刺客”,稳住了场面,把皇上和大师全护送到了“八爷庄” 里守卫最森严的“别野别墅”去定惊。
俟赵佶心神稍定,敷药治疗之后,一干人等才纷纷如丧家之犬,在院前跪求请罪不已:然而赵佶最忿忿的是:始终传不来树大夫为他治理;要是他在,最多是把一把脉,吃一粒药丸,喝一剂补药,伤处就不疼,心也不会跳得想自口腔里逃出来一般。
——他因而下令务要找出树大夫的下落来,生死都得有个交待!
他还下了圣旨:要是树大夫给人杀了,他要把杀树大夫的人斩首处死!
他这样做当然不是为了要替树大夫报仇(要是为了这个,他一早就该下旨找出真凶了),而是要替自己泄忿。
这些跪求恕罪的人,最诚惶诚恐、最惊心动魄的,当然就是龙八和八大刀王。
——这逆上弑君的事情,发生在“八爷庄”,龙八自然责无旁贷,吓得尿滚屎流!
这事可以说是龙八自己“惹祸上身、
本来,皇帝赵佶无心朝政,只爱嘻乐,常与宰相蔡京共游同乐。胡混耍戏。
赵佶对蔡京的信重,可以到了不惜纤尊降贵,跑到蔡京家里去游玩,留连忘返。不过话说回来,蔡京也一因财雄势大,“相府”里有的是好玩的事物:二是蔡京故意吸引皇帝多来他家走动,这样一来,他就更加威风:皇帝也来我家,天下万民,谁敢惹我!?
赵佶跟蔡京一向臭味相投,狎私忘公,但曾为平众怒民怨,曾一度贬滴蔡京相权,以他人替代;虽则,纵由其他人走马上任,也是由蔡京幕后操纵,不过,蔡就也知进退,故意自求去官,却另制造民意,说非要他重掌相位,才可外荡边寇、内平乱贼。赵佶不旋踵又重新重用此人。
蔡京被贬时,曾赐“太师”之位,由于这是个清雅有识的官位,蔡就也乐得别人如此称呼他。
赵佶除了当皇帝不称职之外,倒是趣味奇多,而且瘾头奇大,从琴棋书面,乃至时花奇石,他都蛮有兴趣,有意搜集,这一来,可苦了老百姓,给办花石官僚藉旨行凶,暴敛强征,惨不堪言。
赵佶又喜耍戏踢球,他书法写得精奇,球艺也不错,蔡京趋机大拍马屁,上奏歌颂,说当今天子,文才武功,无一不冠绝天下,领袖群伦……蔡京一说、附和者众,马屁四拍,听多了,赵佶当然也自以为是,信以为真,洋洋自得,陶陶自来。
赵佶一有时间,就在相府里跑,蔡京家里纵有玩不完的好玩事物,这贪新弃旧的皇帝很快地也就厌倦了。龙八大爷本是蔡京亲信。
藉此建议,不如安排天子驾临“寻梦园”寻乐如何?
蔡京一力支持龙八建立“八爷庄”、”深记洞窟”与“寻梦园”。他是一个老奸巨猾,深谙斗争之术的政客,当然懂得如何适当地分散自己的政治和财宝资源,以便他日一旦“有事”时即可充分利用。
他出资龙八起“八爷庄”,暗里以此为据,纠合武林势力、同时,也使龙八对他感恩忠心。他起“深记洞窟”,藉此羁禁政敌。又出资大兴土木,造了个“寻梦园”—— 万一他日“相爷府”政息权失,至少还有个让他继续“寻梦”的退路:当然,他的“退路”也不只此一家。
是以,他同意了龙八的建议。
龙八自然高兴得见牙不见眼,不怒而威的紫膛脸成了不笑而谑的红鸡蛋,慌忙张罗打点、布置安排,务要趁此良机;出尽浑身解数,讨得皇上欢心!
——连当今圣上也来他家“作客”,这面子说多大就多大,同理,日后他要风就有风,要雨还当真不敢不雪!
他一早什么都安排了:包括戊卫、警卫、美女……如是种种。还精心策划了一场球赛,大家假意尽力地踢球抢球,总之,反正,只要到了最后,一定要是皇帝赢就是了。
其实这些他也不必太费心。
保驾方面,皇帝身边有的是人。赵佶深知诸葛先生要办正事可以,玩谑时要这位老先生派人服恃,恐怕只扫兴、不适宜,而一爷又因事派出宫外办理,于是他更请了米公公苍穹还有当年御前第一高手(只惜他一封赐这官位,方歌吟立即留柬辞官退隐,再不入京)的儿子(一说义子)方应看来负责保驾:身边有这些能人,赵佶更可以放心玩乐去了。
——可不是吗?不然,当皇帝来作甚?既做皇帝,就要比人玩得多、乐得多,不然,当什么皇帝!?
他是天生下来就有这个福份的人!
蔡京自然也有属于高手匡护。
这些人中,包括了一些绝世高手:天下第七、八大刀王、还有常在他身边保护和j 老者、一老妇、一少女这四名白发头人,阵容相当可观,防守十分严密。单是皇帝来 “八爷庄”走一趟,吃的玩的都不计,光是人力上的费用,就够一座城的人吃上半年。
反正赵佶不在乎。
因为受苦的不是他。
至于多指头陀,也是因为悉闻天子要到“八爷庄”作客,而特别赶来“尽一份力” 的,何况,他的“恩相”蔡京也来了此地。
当然,白天发生了王小石来搅扰而且伤了龙八和多指头陀。使两人十分扫兴,但也倍加警惕,敌对王小石携走王天六和王紫萍,并不迫击,对万里望、陈皮等也只略施警诫,而把重点和注意力,全放在这黄昏至入夜的那一场恭迎皇帝御驾“亲征”的“球赛” 里!
不过,龙八私下盘算,以为既让王小石救走其家人,就大可安枕无忧,就算惹白愁飞不悦,但只要讨好得了圣上,龙颜大悦,哪还管什么天下问哪个闲人高不高兴!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王小石这头才走,另一头的唐宝牛和方恨少却溜了进来。
这两人论武功,远远比不上王小石,但若论闯祸的本领之高,一打王小石都比不上他们两个。
——皇帝居然在自己的家里“出了事”,连同太师,不但受了惊,更且挨了打,这还得了!
可把龙八给吓坏了!
“八大刀王”则负责场中的近身戍守,而今不仅太师,连皇上一齐挨揍,光定个杀头的罪已算好命了!
不过,他们却有一个关键可以推诿:
他们本也发现了此两人“生面”而且生疑,但因见童贯大将和王黼大人跟他们交谈了凡句,以为熟人无碍,不敢上前扣查二人的身份,才出了事。
王黼和童贯都是蔡京的同党心腹,也是赵佶的爱将与宠臣,朝中上下谁敢惹?
这,一来,连王黼、童贯也忐忑不安,他们再恃宠生骄,也生怕皇帝怪罪下来,这可是脑袋搬家的事!他们其实当然不认得唐宝牛、方恨少二人,只不过二人好色,调笑了几句,却惹来一桩横祸,忙候在“别野别墅”之外,长跪不起,俯首请罪。
不仅他们几人担心,“八爷庄”里的上上下下,还有负责这次球赛的内监宫娥,无不怕受牵连,独是多指头陀,自觉“护驾”有功,论功行赏必有斩获,倒认为自己虽再失一指,也算不冤。
其中,却有一人,沉着脸、冷着眼,也不知他是在得意,还是失望。
——这人便是“天下第七”。
按照道理,他挺身救了蔡京,是大功一件:但他出手已迟,蔡京已然受辱,如果怪责下来,只怕他也有罪。
但看他的样子,既无惊,也无喜,也无风雨也无晴,不知他在想什么,又像是他正以冷眼看透了一切。
却有一人,看去他眼睛一直都是笑眯眯的,但样子却非常严肃,还时有呛咳,好像老是有一颗花生米老是卡在喉头似的。他的眉毛、胡须、长髯,都像是白色的火,燃烧着他那红透也似熟透了的脸:他衣着华贵洁净,但却予人在火柱上受刑的感觉。
他当然就是米苍穹。
方应看见着了,就微微笑,趁杀人的时候,突然攻其无备比问米苍穹:
“公公不怕皇上降罪于你吗?”
“我?我有功哩!是我一手把皇上救回来的。”
“可是……我发觉公公一早已觉察这两人来路不明了,却没事先喝止……”
“是吗?”
“不是吗?”
“——当时小侯爷你也在现场,不也一样发现了这两个来路不正的人吗?好像也没示警吧……嗯?嘿嘿嘿。”
“——啊,哈哈。”
“我原以为他们只是向太师下手,没想到……”
“对对对,我也是。再说,救人也该在他遇险的时候才出手相救……那样的话,功绩才会比较突显出来,功劳也比较明显……”
“难得啊,年纪轻轻,想法已成大器了……”
“都是公公教得好。”
“好说,小候爷已青出于蓝了呢。”
“哪里,公公神机,高深莫测,我尚难及背项呢。”
“可笑的是,今儿蔡京也一样在大家面前,折到底了。”
“我看……”
方应看似有保留。
“怎么?”
米有桥倒不明白他疑虑些什么。
“我倒担心,”方应看孩子气地笑笑,露出编贝似的皓齿,“他才是这件事最大的得利者呢!”
“哦?”米公公大感惊讶,“怎么会?”
简直不敢置信。
“大师曾在拜奉他的‘圣贤庙’里遇过张显然的突袭,他用拇尾二指夹住了一箭,以他的武功,绝对不弱,只是很少机会派上用场,乍遇唐宝牛气势过人的狙袭吃了亏,也是合理——”方应看分析这些的时候,脸上的样子纯纯的,也甜甜的,像个大孩子在回忆糖果的滋味:
“可是,以唐宝牛的身手想一直压着他饱以老拳,这就有悖常理了……”
“……你是说:他故意让人当众羞辱。”
“什么!这……他脑袋有问题不成!?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你说对了,”方应看非常谦逊、乃至带点卑微的一笑,笑得像个聪明而又十分听话的孩子:
“像蔡京这种人,若然没有绝大的好处,他是绝对不会费力的——更何况是让人在众目睽睽下给打个不亦乐乎!”
蔡京父子都在“别野别墅”里,儿子看着父亲让树大风疗伤。
——树大风是树大夫的弟弟。
白愁飞“收买”了他哥哥的命,却“收买”了弟弟的人。
树大风既向白愁飞投靠,自然也得向其义父蔡京效命。
树大风的医术只有他哥哥一半的好,但那也已十分不得了了,蔡京身上这些“皮外伤”,对他而言,简直不算什么。
但蔡攸却气忿不平他说:“这算什么!?以爹爹的功劳,千啥要给一个狗杀的家伙凌辱!?这算什么?”
蔡京也不发怒,只一笑道:“圣上龙体不也是受了伤吗?你爹爹跟他一起受劫,是无上光荣哩!”
未几,蔡京命儿子蔡攸去向圣上问安,他其他几个儿子:蔡们蔡修都在门口等着,急于知道他们父亲是否无恙,蔡攸只说:“很好,他老人家没什么事。”
及至遇上蔡儡,蔡攸向把对方视为心腹,才肯说:“我看爹爹伤得不重,得的远比失的多。”
蔡儡资质较低,听不懂。
“你真笨!爹爹这回是全场中惟一跟圣上同时受难的,这可是‘同甘共苦’过了。日后,圣上回想起来,这事虽羞辱颜面,但有爹爹同受劫辱,也算有个伴儿.再说,爹爹和圣上间有过这一场,他日若有诬告,参奏爹爹什么不是之处,你想圣上念在这同度劫难之情,还会不站在爹爹这一边吗?”
蔡儡听得似懂非懂,将懂未懂,蔡攸一笑置之。
不久,蔡儡见到兄弟蔡修。蔡修问起父亲情形,蔡儡为表明见。便告诉了蔡攸的话:蔡修却又把这番话告诉了其叔父蔡卞知道。
蔡卞甚是精明,闻后记在心里,向其兄直问这件事,蔡京自是一惊,连忙追查话的来源,始知是蔡攸说的,他当下脸色一沉,道:“攸儿大工心计,要提防。”
俟蔡卞离去之后,蔡京又跟夫人细语道:“卞弟也不居好心,明知这一说,我会对攸几慎加防范,他也故赤忠心,实为离间,我们也要小心他。”
那时候,他因在“八爷庄”挨过唐宝牛一顿揍,却又再升了官、加了俸禄,更加得宠,在朝更是咤叱一时,无以复比。
那一天,皇帝仍在“别野别墅”养伤,苏州大豪朱冲的儿子、也是苏杭奉应局总办朱耐因一向能仰承旨意,并善加推波助澜,深得赵佶赏爱,常召之身边燕乐,听皇帝谈起这件事的时候,作了这样的表示。
“……这么多人里,就蔡卿最忠心,为救朕而一道受伤。朕虽一时不察负伤,但以蔡卿这等机警人物,也一样遭了伏击,可见朕亦伤得不冤。哈哈,他比朕伤得还重呢!忠心可表,难能可贵,应多加特赏。”
朱励十分知机,把这番话转告蔡京。
这之前,蔡京已为龙八、八大刀王等人求恕;赵佶因看蔡京求情,也就答允了。蔡京又为多指头陀、天下第七等人求赏,赵佶也一一应承。
这一来,人人都对蔡京感激万分,愿为他卖命效死——然而蔡京则不必出一分银子,就可以尽得这些在朝在野、在武林在江湖中响当当的人物来为他卖命。
他又向皇帝请准:那两名刺客交由他处置。
赵情本就没功夫处理这些“俗务”。
他忙。
忙着玩。
他只(随意)问了一句(主要还是因为受过辱、挨过揍,这才记起这件乎,要不然,像其他的忠臣良将,他全部交蔡京“处置”掉了,他也从不记得有那样的人,有这样的事):“卿要将他们如问?”
“禀告陛下,”蔡京毕恭毕敬他说,“当然是当众袅首,以儆效尤。
我正想向皇上请准,由米公公亲自监斩,可保犯人的同党无法营救,万无一失。”
赵佶当然没有异议。
——他认为人生一世,说玩便玩,应乐便乐、管这等琐事才是毫无意义!
这时候,唐宝牛和方恨少给押到“八爷压”的“机房”(那儿原名是“神机房”,比“深记洞窟”更加守卫森严而又隐蔽的所在,本是蔡京与龙八这一党人密议的地方),看守他俩的人,是“七绝神剑”:剑神、剑鬼、剑妖、剑怪、剑魔等七大高手,所以蔡京也很放心。
以他现在,坦白说,也没什么好不放心的了。
“奇怪”的是,蔡京也没特别命人为难方恨少与唐宝牛二人。
他只下令让他们“动弹不得”:包不能伤害他们自己,其余的,就尽让他们吃好、睡好、一切都服侍好。
如是者三天。
所谓“特别”,是依照蔡京的为人与惯例,他会这样“礼待”他的“政敌”或”仇人”,简直是不合常理的事:他竟对唐、方二人这般仁慈,说起来真有点令人毛骨悚然。
而与此同时,他也要手上大将打听清楚:“金风细雨楼”里白愁飞等人的动向、乃至苏梦枕的“下落”、”六分半堂”内狄飞惊、雷纯等人的动静。“象鼻塔”中王小石邪“发梦二党”温梦成、花枯发的去向。
而这段时间,唐宝牛和方恨少除了不得自由也不由自主外,依然吃好,穿好、睡好……
唐宝牛可不觉得有什么值得毛骨悚然的,而且也没什么好提防的。
——既来之,则安之。
反正,他已落在人手里,大不了是命一条,他不在乎。
他反而常常跟方恨少争辩这个:
“——我打的那狗崽子比你打的兔崽子更难!皇帝是什么?鸡都抓不住一只!蔡京那王八崽子就不一样了!他可比狐狸还狡,比狼还狠,比鳄鱼还残忍,比老鼠还会溜— —你看,这些年未,多少仁人志士,要杀他,想杀他,都功败垂成;你看我,把他往下一压,砰砰碰碰,一连打了十七、八拳的……”
方恨少平时都跟他争辩不休:他打的是皇帝,皇帝大过天,那天皇帝都吃了他的口水(他向赵佶啐了一口)、蔡京算个啥!
只不过,这次他却静了下来,若有所思。
没人跟他争论,唐宝牛反而觉得不习惯。
“怎么了!”
“他们对咱们那么好——”方恨少苦思道,“你不觉得有点不妥吗?”
“大不了一死!”唐宝牛豁达他说:“除死无碍,管他什么阴谋,我只直来直去,不屈不降!”
“我们一死,自是难免……”方恨少郁郁寡欢他说:“但要连累别人,那就……”
唐宝牛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看看这位兄弟兼战友瘦薄得近乎女子的肩膊,不由心中一痛,继而悚然了起来:
——他是连累了他人……尤其连累的是弟兄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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