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酒色财: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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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少商一众刺客这头才走,大家已包围住了陈念珠。
他们都不急于拿下陈念珠。
——因为后面的变化谁都看到的了:这刺客倒戈相向,杀了狙弑圣上的刺客,这一来,保驾有功,很可能从此便得到万岁爷的宠信,故尔,没有圣上一声令下,他们都不愿意第一个先招惹这名来历不明的新贵。
尽管不出手,但大内高手仍围住了陈念珠,至少,不让他再有机会向皇上狙袭。
这是最不“冒险”的方法。
——为官之道,是既不作头一人,也勿作后从者,永远要知道先行一步,料敌机先,但也不要走得太“快”、大“先”,不然,万一争锋失利,作了炮灰就得不偿失了;却也不可走得太“慢”、大“落后”,否则,人候着封官进爵,你只等着吃泥。
这是当时的“为官之道”。
这些“皇上身边的红人”,自然都晓得这官场中的“不易法则”。
但世上的法则不止这一个。
做人的法则也不只一种。
像陈念珠、戚少商之间的生死情义法则契约,这些人就不懂得。
——所以他们只能当“官”,不能当侠者。
一一当侠者有什么好?
陈念珠没有想过。
他只在做。
他在“做”之间只想到过去的一个情景。
那还是在戚少商逃亡的时候。
那次减少商逃到螳螂镇,遭蔡京、王黼、傅宗书派来的人追杀,戚少商正要硬着头发迎战,但陈念珠却巧施小计,陈仓暗度,让追杀戚少商的人追错了方向。
陈念珠之所能轻易办到这一些,因为他是蔡京的人,当时正派去“螳螂镇”收集“温凉玉”,温凉玉,又名玉圭,听说是东汉初年遗留下来的稀世奇珍,蔡京听说了,便想要,派了陈念珠一众人去地方强索,这却分薄了追击戚少商的实力。
当时戚少商大为诧异:陈念珠因何要暗助自己?
——在发生他最信任兄弟顾惜朝倒戈相向之前,他一向是信人不疑;可是,一旦因信人而致寨破人亡,亡命天涯,他对人就难免不信多疑。
不过,他随后弄清楚陈念珠的“身世”,就明白了来龙去脉。
陈念珠原是广东佛山人、其父陈礼,曾得宋徽宗皇后王氏信重,委以重任,时向皇帝谏言。
赵佶虽然多才多艺,但生性昵近小人,喜人奉谀,又自命不凡,故佞臣如蔡京、朱耐、童贯、梁师成之流得以亲近,却将苏轼、司马光、文彦博等清流忠贤之士一百零九人列为好党树碑。皇后王氏却向躬行节俭,率下为礼。见赵佶穷奢极侈,又忠佞不分,便一再相劝,赵佶不但不听,一怒之下,连皇后都少见了。
陈礼虽然官小,但皇后对他有知遇之恩,他有鉴于国事绸螓,忠良尽去,于是也冒死谏主,这事却触怒了蔡京。
蔡京便授意重贯,诬陷陈礼“暗通夏辽,扰乱军心”,充军郁林,未到半途,陈礼受不住折磨,惨死当途。
这一来,陈礼一家,也因而破落败亡,儿女都发给大户人家为奴为婢。男丁只陈念祖一人,怀着复仇之心,要回复陈家清誉,化名念珠,投蔡京门下。
蔡京也是谨慎小心的人,投他门下的,都经筛选精挑,却不知怎的,可能是受陈念珠的陈家祖传“沉香狮子”贿赂之故吧,一向精明心细的总管“山狗”孙收皮竟似没发觉陈念珠之来历,让他成了蔡氏门下之客,由于陈念珠机警乖巧,故亦逐渐受到重用。
但重用仍是无用。
他仍是近不了蔡京的身。
就算近得了身也终究无用,因为蔡京一向湮慎,他身边有的是高子能人。
他杀不了蔡京。
报不了父仇。
光大不了门楣,雪不了厅。
他幼受庭训,知道荣誉比生命更重要,报不了仇,便雪不了恨,他一辈子只能当蔡京的奴才仆役!
所以他恨深。
甚恨。
直到他见着了戚少商,很奇怪,竟生起了一种:“这人可达成我的心愿”的想法。
他甚至希望为他效命。
不惜效死。
他故意让蔡京的部下追错了方向,亦告诉了戚少商自己的身世,戚少商虽只是一名江湖浪侠,一寨之主,但平素用功甚勤,对朝廷的事也知之甚详,自然也听过陈礼是位郁郁而终的好官,当时他看陈念珠心丧欲死,便安慰他道:
“你放心,总有一日,你不但能报大仇,还能光宗耀祖,光大门楣。”
陈念珠听了大是振奋,紧紧握住戚少商的手说:“你能不能帮我这个忙?”
戚少商只说:“要是我帮得上你的忙,我一定帮。”
陈念珠当时就喃喃的道:“我一直厕身在蔡府,做牛做马,做人也没意思了。我就等为爹报仇雪耻的一天!要是你可以成全我,只要有用得着我处,你叫我死,我立刻就死!”
当时,他还把一套经书拿出来,双手递给戚少商,恭敬的说。
“这是龙树大题手抄烟血金刚般若波岁密经,我送给你,你献给方今皇上,他好奇物瑰宝如命,说不定可赦免你。”
戚少商取经一翻,知是金刚般若经,心中一震。佛度众生,有许多方便法门,至少有大乘八宗小乘二派,但大乘佛法,才是佛法的究竟佛门。究竟大乘法,虽设法门无量,却始终是以自利利他为本。在诸方便法门中,始终以六波罗密为本;六波罗密中,又以般若波罗密为本。是以般若便是大乘佛法的中心。戚少商知陈念珠送的是稀世瑰宝,金刚经在佛门经典中,素有特殊地位。佛在大般若经中曾经说过:所有一切诸法,皆在般若经中摄尽,是以般若在诸经中是最重要的,而金刚经又是般若经中至重要的,摄精取华提纲挚领,所以通读主钢经,如同读尽大般若经,甚至可以这样说:若能悟主刚经,就是同悟三藏十二部之教典。是以自古以宋,读诵受持金刚经者众,其因于此。
金刚经既多人修持,并不罕见,但这手抄本来自龙树菩萨,这就是奇珍异宝了。
戚少商不禁问:“这经文难得,却不知你是从何得来?”
陈念珠说:“我是奉旨到这一带搜刮奇珍异宝,翻遍古刹佛寺,找不到‘温凉玉’却逼出了这一册龙树烟血金刚般若经,我看献给那狗皇帝、贼丞相不值,我把室送你,就当是他日你帮我光大祖先门楣之报答,希望你能不弃收下。”
戚少商听了,自是暗叹皇帝及那一干狐群狗党,可恶已几为一块青圭(即“温凉玉”)就把民间闹得个翻天倒海的,陈念珠既能搜出本《烟血金刚般若经),其他奇宝异珍,毁于人手,更不知凡几了。
他心中恚怒:更是不受,便说:“这是你我到的东西,你图着自己用吧。”
陈念珠道:“我曾翻过、但就少了点悟性,读不懂,也摸不透,戚大侠悟力远高干我,还是收下吧。”
戚少商仍是坚拒,“是你的东西,我不能要,何况,我此际心中没有佛性,只有杀性,你给了我也没有用。”
陈念珠听了也颇有同感:“我也是。我心头此际只想复仇、雪恨、还我陈家名誉,什么金刚经,就别说经文了,我连经题也解不了,还念什么经。”
戚少商笑道:“这倒不然。你是仇火中烧,一时返掩了明目心眼。佛经来到人世间之任务,便是为开示众生悟人佛之知见。以身成佛,即是众生皆成佛之意。成佛有许多途径,许多方便法门,佛经便是纪录了这些智慧和知见。不过,光是已译成中上文字的,就有七百四十六卷之多,可见浩繁瀚博,而其中唐玄奘所译的大般若经,就有六百卷之谱,分为四处十六会,计二百六十五品。所谓四处,是分四个不同的地方和观知来讲:所谓十六会,便是分十六次讲。而这部金刚经,就是其中第九会,且是十分重要的一会。”
陈念珠听得似懂非懂,只问,”那为什么称为金刚经尸
戚少商见既然说开了,就说了下去,“佛陀每开示一段经文,到未了,必有弟子间其经名。如法华经。华产经、般若经、阿含经皆如是。所谓‘金刚经’,是来自本经须菩提问佛陀:‘世尊,当何名此经?我等云何奉持?’佛陀回答说:‘是经名为主刚般若波罗密,以是名字,汝当奉持。’这就是‘金刚经’得名之由来。”
陈念珠苦笑道:“那金刚是啥?我仍是不明。”
戚少商学识渊博,虽对佛理井无特别修持,但他博览群书,好学不倦,且能过目不忘,记心奇佳,当下便说:“依佛经说:切利天上的帝释天,有一种宝物叫金刚.拿它与阿修罗作战,战无不胜:天竺传说里的金轮王,他手上七宝中便有一宝名为金刚轮宝,展转于任侗方面,都能使其他国度对他诚心诚意的顺伏。金刚就是坚利的意思。佛便常用‘金刚’以喻法喻人,像常说的金刚三昧、金刚力士、金刚幢便是三例。”
陈念珠以懂非懂:“那金刚……经,却又是何解?”
戚少商滔滔不绝的道:“‘金刚,不仅有坚利的特质,引申开去,更见明净胜相,如宝石华彩,净洁无暇,纵在脏垢之处,亦不为污秽所染。在佛义理,金刚之坚,譬作‘实相般若’,因诸法实相,是随缘不变,在缠不休的:金刚之利,譬作’观照般若,,乃因绵密观照,是以无惑不摧,无我不破;金刚之明,譬作‘文字般若’,因为文字言说,能开慧示智,无明得明。金刚能断最坚、最利、最强、最细的妄执述疑,且能断尽无余。金刚经便有这等深明的大义。”
陈念珠这下笑道:“如此大义,难怪我这钝物生受不了。这经还是你收下吧!”
戚少商仍然坚辞,“别说自己鲁钝。一旦开了窍,便通悟了,就算一草一木也能成佛。一朝放下屠刀的,不就是佛了!”
陈念珠道:“那岂不是说,人人成佛,佛与众生岂不没有分别了?”
戚少商道:“本来菩萨与众生,并无异性,悟了,众生就是菩萨;迷者,菩萨便是众生。是故菩萨众生,本是一体,并无二致,你说对了。”
陈念珠苦笑道,”我说对了?那我也有悟性了!可是我却不但放下屠刀,我要靠这屠刀报仇。如果悟了佛我就连仇都不想报了。那我宁可死了好了,还悟什么佛?”
戚少商微笑叹道:“你确是给仇火恨烟蒙住了窍。可我也一样。你想的是恢复家声,我要的是重振声威,而今你送我‘主刚经’,不若送我主刚宝剑。金刚经能解决生死大事,破除自性妄见。但我的执见就是报仇雪恨,我不要破,亦不要除,我活着就是要报仇。真正悟了佛,成了佛,就要断除一切酒色财气,放弃世间名利权欲,那本来就是我的,我未好好享受过它,我为啥要放弃这些一切本属于人间世的事物?”
说到这里,他微见激动,“如果假借修佛的名号,却无所不为,妄念不除,亦无一戒,酒、色、财、权、名、利样样都来,事事都沾,还自号为高僧仙道,这我是不干的!不有修持善行,就不是佛!我成过、败过、面今仍落魄着,我还要成大功、立太业,我没放弃,亦不死心,叫我念金刚经,断除一切?不如予我金刚剑一把。我要斩尽仇人头、敌人首级!”
陈念珠这可听得愣住了,好半晌才说,“听来,这经我懂不通、你也暂时用不上,不如——”
戚少商当时恢复了镇静,只说:“你还是先收看好了。”
这之后,戚少商辗转流亡,又逃了不少地方,直至他因掌握了皇帝身世秘密,反过来威胁赵信,使这天子开恩特赦,让他重建“连云寨”,报了大仇,在这种种情节中,戚少商仍保持跟陈念珠,以及在逃难的过程中他结识的四、五名生死之交密切联络。
——也许,有一夭,会用得上……
——或许,有一日大家会共同作战……H。
果尔。
至少,陈念珠便是用在这件事情上,这次的行动中。
陈念珠等这一天已久。
他依然身在蔡门中、但依然没法接近蔡京,没法子杀得了这个仇人。
所以他也无法重振家声、光大门楣。
他在等这一天。
他终于等到了减少商重出江湖、入主京师武林。
这时候,他就挺身出来,毛遂自荐。
他把“金刚经”送给了杨无邪,只要杨无邪向戚少商转达他的一句。
一个问题:
“——时候到了吗?”
他一直在等这一句。
“到了。”
他终于等到了。
就在今夜。
陈念珠笑了。
他知道这一生已走到快完结的所在了。
——最多还有几句话,他便得下场了。下台了。
所以他更要演好这场戏。
甚至还加多几钱戏份,多加几成戏肉。
反正,这是他人生里最后的一场戏。
他笑了。
他个子虽不算高大,但横着刀的样子很英武。
而且做。
他缓缓扯下了面霓:他以真面目示人,死也死得光明正
皇帝赵佶受尽惊吓,但总算死里逃生,他瞧得分明,心里明白,救他的正是之大眼睛的少年刺客,这时,他左有一爷护着,右有朱月明守着,再也无燃眉之险了,便生爱惜上心,怕侍卫误杀了救命恩人,于是呼道:
“壮士,快放下刀,你救了朕,朕一定重重酬谢你!”
陈念珠却持刀四顾,扬声问:“却不知童大将军在哪里?小人有军情机密,只向他禀报。”
童贯趁着人多势众,这时便摆着个奋身护驾的英勇模样,就左手横刀右手仗剑护在赵佶身前,听陈念珠这么一间,未知虚实,一时不敢相应。
赵佶见这年轻人既是救了自己,肯定绝无恶意,更想进一步间出是准那么胆大包天,指使这些人来行弑茵己?于是便催促童贯:
“将军,你还不上去料理这事?他是救了朕一命的恩人。”
童贯平时惯在皇帝面前称雄自夸,屡次自报战功,夸大战绩,每次他都浩浩荡荡的带兵进侵邻国,实则乘兵出军大事搜刮,肥了自己。他把精锐兵马留在身边,却只把名将烈士送往沙场,略有战功,便虚报己勋;一旦壮士血溅沙场,铩羽败亡,他便推倭过失,处死战将。这一来,朝廷善战之士几尽为之空、而重贯作为,却惹怒了辽兵夏人,更兴兵屡犯边境,战祸连绵,皇帝却在宫里享乐,总是以为打胜仗,常摆庆功筵宴,以贺威震天下,无不降伏。
由于童贯人长得威猛体面,更善于勾结朋党,与蔡京、梁师成等声息相通,互为声援,赵佶也信以为真,认定童贯是千年难遇的悍将功臣,却不知他祸国殃民,早已跟蔡京、王黼、朱惆等人伏下了日后祸亡败国的伏线。
这当口儿,皇帝既然开了口,童贯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几步,趁有大批手下在身边,连同“五大将”:“狠将”、“猛将”、“少将”、“拼将”、“天将”都在左右,他便踏前两步,虎虎地喝问了一声:
“呔!还不快放下你的刀,你保驾有功,还不供出主使,将功赎罪,听封受赏!”
陈念珠见到这个人,便恭恭敬敬的问:“阁下英武威猛,可就是神勇无敌的童贯上将军?”
童贯呵呵笑道:“小子还算有眼光。你有什么话,当着英明神武万岁爷前说清楚便是。”
陈念珠当着皇帝面前这样恭维童贯,童上将军心里是乐,但却不敢忘形:看来这小于牵涉必大,自己得要小心应对,谨慎从事,不然,万一皇上还是丞相大人对自己有了个什么思疑,那就不好得很了。
所以他公开间明,也把话大庭广众的间出来。
陈念珠却陡地扔弃了利刃,走前两步,半跪伏地,指着靴子,说:
“童上将军,小人的机密,都系在这儿。”
童贯大奇,见陈念珠既救皇帝在先,又一逢着自己便弃刃拜礼,可谓礼数至足,当下不虞有他,也走前面步,俯身去看,却只见靴上并无异样,正间:
“什么东西,快支出来,别吞吞吐吐……”
话来说完,陈念珠已一跃而起,一脚飞踢向童贯的脸!
这一脚踹得极快,连童贯左右部将,一因童贯庞大身躯所挡,二因碎不及防,都不及应变,倒是童贯,审慎惯了,一见脚来,倒及时一仰身,但胸胁仍吃了一踢,立桩不住,轰的一声,柱倒梁塌般的,跌了个仰八叉。
这一下,众皆怒叱叫骂,一面护着趴在地上的童贯,要立即打杀陈念珠。
陈念珠一脚踢翻重贯,却把他那把青钢剑一手夺了过来,格格笑道:
“这一脚,是代恩公踢你的。你虚报军功,浮夸自大,萤火之光,却窃与相爷相比……”
他呼地舞了一轮剑花,一时迫退了来抓他的人,他披发格格笑叱。
“别忘了,我是广东佛山人,原名陈念祖,现号念珠——”
他瞪目、持剑、朝指童贡,向皇帝赵佶怒喝道:
“我这一脚,是代天下百姓万民踢的——!”
话至此尽。
他反手将剑在脖子上一抹。
血溅。
人亡。
陈念珠但然就死,死而无梅。
但他的死却引来了一场朝廷大震荡,权力大移转。
如果有人刺弑赵佶,刺客遭当场格杀,但据查是蔡京着人下子的,这种消息传到赵佶耳里,是怕得出的结果仍是:
不信。
因为赵佶太信任蔡京了。
何况赵佶虽然荒淫,但并不笨(他只是昏),他也十分明白,蔡京与他唇齿相依:蔡京没有了他,如失大靠山;他若没有了蔡京,只怕酒色财气都不似如今为所欲为、恣意放任了。
既然他死了蔡京没好处,那如有人说蔡京主使刺客行弑之说,便一定是访恨自己和蔡京关系密切的人所生安白造出来的,所以赵佶决不相信。
假如有人行弑赵佶而遭擒,矢口便是蔡京唆使的,那结果也一定是。
刑不上蔡京。
主要是因为,赵佶一定会把审讯一事交给其他官员拷办,而其他官吏无不与蔡京有勾结,所以审鞠出来的结果一定是。
翻供。
到头来刺客(且不管还有没有命在〕一定会改了口供,说明他先前之所以诬指蔡京是谁人(自然是蔡京的对头人。蔡京也必然会抓准这时机清除异已)主使的。
所以,要在皇帝面前告蔡京一状,几乎是不可能的。
因为赵佶喜欢蔡京。
也信任他。
可是这次不一样。
——案情几乎不用稽查,赵佶几乎全亲眼目睹,也身历其险了。
就是因为“身涉奇险”。所以他才犹有余悸,震动难忘。
是以对此案也不惜多花时间、追究到底。
他是认真过问此事。
由于皇帝着紧,办事的官员自也不敢轻忽了。
这一追查下去,自然发现:陈念珠真的是蔡京门下的食客。
“食客”的意思:可以是家丁、客人、仆役、办事人员,甚至是保镖、打手、刺客、杀手!
赵佶知晓蔡京一向审慎用人,也一向疑人不用,要是陈念珠“来路不明”,蔡京又怎会用他?这不像是一向小心翼翼不容有失的蔡京所为吧?
何况,另一个曾用剑多次刺向赵桔的杀手,确是蔡京手下红儿
——“七绝神剑”中的孙忆旧!
赵佶甚至见过这个人。
这人的确是蔡京身边的高手之一,甚至在他和蔡京寻欢作乐时,他也跟其他六名师兄弟在身边保过驾。
想起这一点,赵佶就难免心惊。
——幸好那时未曾向自己下手,要不然……
难怪他遇刺惊乱之际,仍觉此人眼熟:原来他曾在蔡京府邪见过这个人。
尽管,据调查当晚孙忆旧的“惜旧轩”似出过事,连”剑鬼”余厌倦及“剑仙”吴奋斗都给人格杀当堂,但谁知道他们弄什么玄虚?“剑妖”孙忆旧要造反行弑,他的同门不肯这样做,他就先狠下心纠众先杀了同门师兄弟,也是十分可能的事。
再说,孙忆旧当时挥剑行弑,赵佶是身历其险,几遭其害的,当时,同在现场的朱月明、一爷乃至受伤未死的侍卫,都听到孙亿旧的说话,那口气、语音(尽管语调似有点怪异)确是孙忆旧说出来的话,这点绝无置异!
当时,大概孙忆旧也以为赵佶必死干其剑下,是以还透露出,受人指使,而指使的还是极受赵佶信宠、十分有权的人!
——这还有谁!?
那也确是孙忆旧说的话无疑。”剑妖”说话,喜说数字为据,那句“杀你原因五百七十八”和“我说一百句你听一百句你听一百次又有何用”便十足是孙忆旧的说话风格与方式。
陈念珠想必是忠义之士。蔡京既收容了他,便算对他有恩,但他又不肯弑帝成不忠之徒,故及时倒戈相向,杀了孙忆旧,但又觉对不起”恩公”(那不是蔡京还有谁!),故宁可自杀当堂,也不愿受封赐!
——天下间有这般醉人魅力和权势、令人为他不惜死的,除了蔡京还有谁!
陈念珠就是怕当场被逮,禁受不住拷掠,不想说出生谋人名字,所以才宁愿一死的!
一念及此,赵佶不禁忿怒、懊悔了起来枉我这般信任蔡卿,他居然……
他立刻下令朱月明、童贯、诸葛先生再详查陈念珠之身世。
由于是皇帝亲自下令,这三人办事,自都不敢怠慢。
这三人各自代表了,刑部、军队和江湖白道势力。
他们要人有人,要面有面,要消息有消息。
很快的,讯息就捎来了。
——陈念珠是当年谏官陈礼之后。
这一查个明白,赵佶更怒忿了:
(好哇,当年朕是听了你的谗言,才逼死陈礼,你却故施小惠,收容了他的后人,把害人过失椎到朕身上来,幸好这陈念珠属忠良之后,忠心不灭,不肯下手,宁可自刎,朕才死里逃生,蔡卿,你这一招真狠!)
——别以为你平时假传圣旨,作尽天下之恶,皆假朕之名以行之,朕只是不想管那么多事而已,故一眼开一眼闭,由之任之,你真以为朕是昏聩了不成!?
赵佶愈想愈气。
他这次火气是越烧越旺,但身边却无人似平常为蔡京说好
因为谁都看出了风头火势,连皇上都敢行弑,这可不是好玩的。
平常跟蔡京勾结为好。沆瀣一气的童贯,本来很可以在皇帝身边说几句话的,但这次也三噤其口了。
盖因陈念珠那一脚。
——那一脚,显然是为他主人而踢的!
(蔡京一向瞧不起自己,他的门人才会有这种想法!)
(当年明明是你授意要我诬告陈礼,让他亢军屈死的,而今你却指使他后人当众侮我,还想我美言你!呸!〕
这使得他当着皇上面前受到了莫大的折辱!
是以童贯暗底对蔡京也恨得牙嘶嘶的,决不再维护他]
至于朱月明,他跟一爷这次护驾有功,本来也可以“说得上几句话”的。
可是他才不说。
他知道蔡京已不大信任他,甚至已开始以任劳和任怨取代他在刑部的地位了。
所以,在护驾一战中,他是不求有大功,只求保住皇帝。
保住皇帝,他就可以保住他的职位和权力了。
——为皇帝而死,这是说啥也不划算的事!
所以他那一战未用全力。
何况,他在那一战中,早已看出了蹊跷来了。
可是,他都没意思要说。
因为目下箭矢都指向蔡京。
——那很好,这是自己眼下的头号政敌,其他的,他多说几句、少说几句,除掉的不过是些不相干的人,他能在刑部坐上这么重要的位置,而且还坐得那么久、那么稳,自然知道什么是该说的、该做的、不该说、不该做的、甚至是该做不说的、该说不该做的。
所以他也三域其口,尽管已看出端倪,他只明白在心中就好了。
还有一个一爷,他啥也不说,只提了一怀“当晚瓦子巷也有刺客伏袭,但都给相爷派人解决了,相爷还摆了个庆功宴——说起来,要不是侍卫、高干都去了庆功,因而疏于戒备,这干叛贼还真近不了圣上的身前!”
赵佶一听,只是冷笑。
——好个蔡京,你戏可演够了!
——你想杀朕,辽来认功!
——朕遏事时,你在哪里?一定了之,却把能保驾的好手
都拉走,而将朕置于险地。
——朕虽好美人,好色,但幸有绝鱼美女师师奋身保住朕一阵,这才吉人天相,有惊无险;
——你平常榨纳钱财,尽空国库,真以为朕不知吗?朕不办你,是因为反正天下财富花不完,人生在世,这般认真干什
么?不如追声逐色,风流快活去!既念你为朕之喜好着想、奔波,所以才不拿你严治,而今你竟连朕都敢叛!再要饶你,也太欺朕无能了!
——蔡京,你这老狐狸,这场戏,好的坏的都由你唱尽,你下台了吧!
赵佶虽然动怒生气,但要治像蔡京这等已权倾天下、党羽遍布的人,还真疏失不得,故而审慎从事,沉着应对。
是以他特别有间于诸葛先生。
诸葛先生就等皇帝来问他。
赵佶果然召见他。
诸葛先生称病不起,只跟来使(皇上身边的五大“红袍侍卫”之一,也是“笑脸刑总”朱月明的儿子:“翻云覆雨闪电手”朱盐平)有气无力的问:
“不知圣上召见老臣却为何事?”
朱盐平知道眼前这人既德高望重,也老成持重,更老谋深算,甚至老奸巨猾,只有把他所知的一一禀报,不便讲的就不说。
诸葛先生听了就翻着白眼,仿佛奄奄一息的道:“到头来,皇上是要问老臣如何安置蔡京蔡大人了?”
朱盐平既不敢推测上意说“是”,自也不敢说“不是”,只好说:“恐怕是的。”
诸葛先生有气无力的挥手道:“凭皇上和相爷的交情,一点小误会算什么?罢了罢了,回头就过去了,怎容我这旁人置时。”
他倒头就睡。
这时,无情便为他“请客”:
——即是”请”客人走。
也就是“逐客’、礼貌地。
朱盐平没有办法、只好回宫如实禀报赵佶。
赵佶听了就满脸不高兴:“诸葛小花这老家伙,昨天不活蹦蹦的,今天却称病诈死,就想不开罪蔡京,可见官官相护,为祸之深!不行,朕硬是要召他来。”
他这次动用了“五大红袍近身侍卫”为首的一人,江湖上人称“杀人放火金腰带”朱幽浮(也就是朱月明的胞兄).前往“神侯府”,名为”探病”,实催诸葛小花人宫上朝。
他去到却扑了个空。
听四大名捕的大师兄盛崖余说:“世叔今晨游山观日去
朱幽浮大为无趣,只好败兴而归,禀知赵佶。
赵佶光火、“诸葛小花这老匹夫!昨还病在榻上,令却上了山看日出!大石公,你带了朕旨召他即人宫来,朕看他与蔡卿勾结维护,护到几时!敢不敢抗旨不从!”
大石公领旨到了“神侯府”,诸葛小花早已穿着齐整,就等他来。
大石公与诸葛先生交情非同泛泛,一切计划,早有里应外合,一看之下,再作细察,发现“神侯府”里似只有无情镇守,便问:
“其他三位高足何往也?这是要紧关头呀!”
诸葛先生抚须微唱,脸掠忧色:“铁手、追命、冷血,早让相爷藉故调离京师——所以我们若不在这要害夫头‘发动’,先下手为强,只怕他也早就蓄势以待,一触即发了。我们总算抢了个先手,也找对了帮手。”
到了宫中,赵佶有问干如何处置蔡京逆反的事,诸葛先生佯作不知道,赵信心中忿怒,暗:平常你们明明是勾心斗角,原来只是装模作样,实是一,伙!朕就看你装蒜到几时!
于是便请内监米苍穹等将事情始未向诸葛说清楚,之后即问:
“朕要知道先生当如何处置此事?”
请葛先生一脸惶恐,只说:“不敢说,”
赵佶大怒,“你尽管说!你怕蔡卿报仇是不?万事有朕,他凶得敢咬人不成!”
诸葛先生在三催四请之下,百般无奈似的,才婉转曲折的娓娓道出蔡京已在民间闹得天怒人怨,同时也使朝廷忠贤之士几为之空,而且所有暴政苛令,都假借天子之名以行,颁布天下,使民皆怨千天子,他却中饱私囊,到处搜刮民脂,为他直长生雕像,自封为神……诸如此类恶行,早已恶贯满盈。何况蔡京在小甜水巷行刺前确藉故将三大名捕遣出京师,可谓居心叵测。
赵佶听了,更怒,斥道:“有这等事,诸卿你为何不早报予朕知?”
其实就算有人说了,但当时哪个人的话能人赵佶之耳?何况苦谏的人,不久全遭蔡京毒手,哪还有敢说话的人?
赵佶追问,“当如何处置此贼?”
诸葛仍沉吟不语。
舒无戏忍不住一句下去。
“当诛!”
众皆附和,但赵佶还是要问诸葛。
诸葛知无可避,便说:
“削职便是。”
赵情大感诧异:“平素蔡卿常与先生作对,相容不下,而今你却如此宽厚待他?”
诸葛先生只垂首道:“无论怎么说,蔡相是朝中大员,树功立勋,贡献良多,若为尚在猜测之事而杀当朝丞相,恐于法无据,于理不合。”
赵佶听了就沉吟不语,不久问米苍穹如何处置蔡京,米只谦卑回答,“阉人岂敢语国事。只是蔡相嚣狂,宫中尽知有和爷。不知有他,都不敢有拂。”
次日,赵借召了蔡京入宫,面斥之。
蔡京早已听到各种不利他的言传,心里有数,只跪求皇上开恩,叩求赵佶息怒,对行弑一事,力辨受人冤噬,必是异党嫉他得皇上信重,故意陷害,对其他所作所为,一概不辩不诉,只求皇上念他一片忠心,从轻发落。
蔡京一上来就但承种种不是,还自首供出一些赵佶未知的“不是之处”,一味求开恩降罪,且感念皇上对他的种种恩典,颇令赵佶天威得以申张,自是龙颜大悦,火也降了一半。——到头来,你这当宰相的,没朕撑腰,那还是不行的!长长眼睛,到底看谁最是威风咧!
至于对蔡京矢誓澄清,决无着人行弑之事,赵佶也听得人耳。他只要知道蔡京无弑他之意、取代之心,一切都好办。他也想过:蔡京若真的杀他,可没什么好处;何况,如果蔡京真要动手,机会多的是,不必选在“醉杏楼”下手。
赵佶也是聪明人,只是他常把聪明用在不是当一个好皇帝的地方去了。他想去想来,决定不轻易定蔡京之罪——一旦杀了蔡京,很多对他有利的、好玩的、天大享乐的事都一并消散
这他可不愿意。
他当皇帝当得还乐上了头,人了兴了。
一一好像在发一个甜梦,这梦他可不愿醒。
他下密旨暂时“软禁”蔡京。
这事只有少数几个大臣、还有皇帝身边的心腹才知悉。
当时大家问诸葛先生:圣上会如何“处置”蔡京,诸葛苦笑摇头。
“我看蔡京此劫能逃。”
大家都将信将疑,心中忐忑。
舒无戏和大石公则私下责问诸葛。
“我们好不容易才候得如此良机、铲除蔡京此等恶贼,怎么先生却独排众议,要圣上手下容情、留那恶贼有翻身之机?”
诸葛先生叹道:“若在场各大人都一致力保蔡京性命,圣上眼见蔡京势力坐大,反而会动剪除之念。但大家都说此人要杀,圣上一旦气平,就越发保住此人。人皆曰可杀,他保其命,日后蔡京就更加为他效死忠心了。”
大石公听了,就问:“先生认为圣上最后如何判决蔡京呢?”
诸葛沉吟半响,就说:“大家都说杀他,只怕圣上必不诛之;当时我说只降职就好,圣上不见得就如此从轻发落,让蔡京日后感激我的提议,——依我看,圣上的裁夺处置,必在这两者之间。”
大家都嗒然苦失。果尔,赵佶一再延搁,姑念旧情,久久未处分蔡京,一股心火,早已消了六八分,加上术士林灵素、方士王仔昔、东南王朱媚、御史中丞王黼等人,因为各有利害关系,有意结纳蔡京,都纷纷出面,为蔡京圆说好活。
赵佶本就察自蔡京遭闲置后,许多穷侈极奢的乐趣顿为之减,若真为此误杀了此贤臣,只怕日后后悔不及。加上蔡京一去,政务频烦,谏言不绝,闻之心乱,他份外感觉到蔡京在位时替他“挡驾”奏谏的各种好处。
于是,他再召诸葛先生,率先表达了他的态度:
“朕本有意除奸去恶,奈何民间朝中,对蔡卿多有称颂,且他为国尽力,功勋至大、不可抹煞。如卿所言,若杀蔡京,恐天下不服。左谏议大夫王将明一再为蔡卿求情,说他遭人噬陷猜忌,却仍一片丹心,忠心不易,并对过去作为,有违悻处,深感悔意,朕亦怜其忠肝义胆,才识过人,且有多位大臣苦苦劝谏,以卿之意,朕当若何?”
诸葛先生一听,便知道“大势已去”,皇帝明是间他,其实早有定见,便道。
“以臣愚见:弑君一案,谅蔡京不致逆拂敢为。惟此案震动天下,蔡相亦民怨深种,着即时起用,恐有逆贼效仿,以为天于仁厚龙颜可犯!”
赵佶喜溢于色,拊掌道:“卿之意是可保蔡京之命。只不过应暂时贬其职,容后重用?”
诸葛一见如此龙颜大悦,知事已不可再争,不如使罢黜蔡京一事先行,以图在蔡京权势滑落之际再举荐英明贤臣,一改朝政颓风,于是故意愁眉不展,沉吟不语。
赵佶觉得当朝所谓“忠贤之士”,每有谏言,都烦冗不堪,颇不中听,只诸葛小花每有奇见,还算有趣,而今听诸葛之意,也赞同不杀蔡京,只暂罢相位,颇觉称心,便间:
“卿还有何高见?”
诸葛先生叹道:“臣不敢说。”
赵佶心中暗骂:这老儿又故弄什么玄虚!于是道:“你尽说无妨。”
诸葛先生道:“臣担心的是皇上的安危。”
赵佶一听,倒留心留意,“此话怎讲?先生有话宣言,不必顾忌。”
诸葛先生正色道,“这不仅关乎军兵戍卫调度问题,且叉涉及江湖帮会力量的平衡,老臣心里优虑,却怕多说遭人误解,以为老臣经已老朽,却仍私结武林势力,构以勾通盗匪之罪名,这……老臣可担待不起呐。”
赵佶笑道:“你有活快说。朕一早知道你在武林中很有声望。朕是皇帝,朕说不怪责你,谁敢抬你的罪!”
诸葛小花精神、振,便道:“前时,京中能安守太平,绝少有行弑等事,而今却不时有冒死犯难之人,圣上可知为了何事?”
赵佶冷笑,拂抽佛然道,”有几个吃古不化的谏官说是什么朝政失当、黜涉不公、塞塞言路、丧师费财、游纵无检、君臣竟奢……嘿,哪有这么多罪名?岂不是指朕用人不当、毁法自恣来着!现在天下太平,国威日盛,哪有什么民怨于道?朕把他们一一斥逐,不杀其身,已是宽宏大量的了。——却不知先生之见,是否与彼等近同?”
诸葛听了,知赵佶只捡爱听的听,已把态度摆明了,当下微笑禀道:“就算略有民愤,今贬蔡京,已平大怨。倒是当年京师三大武林帮会势力:‘迷夭盟’六分半堂,与‘金风细雨楼”,同存互抗之时,京畿一路,极少有叛逆犯上,江湖好汉,亦多相安无事,比近日可安定平靖得多了。”
赵佶也给引出了兴味来,”现在这三大势力如何了?何致近日逆反丛生?”
诸葛先生道:“‘迷夭盟,势力已然薄弱。蔡京原就手握军权,翻云覆雨,近日还唆使‘金风细雨楼,野心勃勃之二当家白愁飞,推翻了处事以大局为重的大当家苏梦枕,控制了‘金风细雨楼’的武林势力,且又收卖招揽了‘六分半堂’的那一股人马……”
赵佶哦然道:“我倒略为听闻过苏梦杭这名字……一·他跟苏轼可有无关系?听说他势力很大。这样说来,京里江湖势力,岂非尽为蔡京纵控?不如尽皆铲除,一劳永逸如何?”
诸葛一听忙道:“苏梦枕实已殁。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武林势力,源自江湖,江湖人物,来自民间市井,这层层绵密关系,是除之不尽,禁之不绝,拔之不去的。若严令革尽,可能迫使这些武功高强的敢死之士,造反结怨,虽皇上英明神武,大局可持,但如此诚然不美,可兔则兔,不如——”
这番活赵佶倒很听得进去,便急着间:“先生高见如何?是否可招安为朕之用?”
诸葛先生就等他这句话,“可以结纳纵控,相互牵制,把持大局,收为己用,使这些势力,不致坐大造反;若招安编人军中,反乱军心,只怕不宜。”
赵佶听了,大感兴奋,他自也极欲清除武林中人对他生命权位的威胁,便道:“却是如何招纳安抚?”
诸葛小花这才娓娓道来,“原本,‘金风细雨楼’中也有人不甘受蔡京一人控制的好汉,与一众江湖好汉,取代了受蔡京摆布的白愁飞的势力。他的名字叫……”
赵佶忿道:“管他叫什么!那就叫他好好干下去啊,只要让什么武林江湖、帮会绿林的势力都听朕的,他要什么有什么!朕就……破例封他个官儿当当吧!”
诸葛听了只好苦笑道:“这些江湖好汉、武林高手,他们以侠心为本,义气为先。对升官发财。恐不摆在眼里。眼下这人,却已让蔡相逼离京师,所以才致京里群龙无首,祸乱频生
赵信喜道:“这倒好办,叫他回来呀!”
诸葛先生步步为营道:“可是,他确是犯了事……他曾劫过法场啊。”
赵佶哼了一声:“劫法场又如何!朕说召他回来就回来,只要他能保护朕,谁能叫他走!蔡京为的不过是壮大巩固他的势力罢了,怎么你也如此腐迂!”
诸葛苦笑道:“圣上英明,老臣愚昧。惟相爷曾以皇上旨意下诏逐这人和他那一伙同伴永不得人京,除非圣上再降旨免其罪,否则只怕无人敢讳旨意。”
赵佶道:“这个容易,下旨就下旨。下旨,下旨!免罪,兔罪!”
诸葛小花忙打铁趁热,道,“他的名字叫王小石……另外一位江湖好汉,正主持‘金风细雨楼,大局,是个人才,名叫戚少商。”
赵佶听着便不耐烦,拂袖道,“那你替朕拟旨,朕发下去,那个叫什么王小……二的,还有商少戚的,全赦免罪,给朕好好的保驾,自有他荣华富贵,享用不尽的!”
诸葛心中暗叹一声,恭首道:“是……”
赵佶忽双眉一皱,扪须沉吟道:“这……这什么商少戚的,名字听来倒是挺熟的……”
其实他以前受傅宗书之播弄,曾下旨围剿救灭戚少商的“连云寨”一伙人马,后因戚少商掌握了这糊涂天子的身世机密要件,由诸葛先生说项,作为“交换”,这个“道君皇帝“才终止追杀令,让戚少商得到平反,并让戚少商得以对追杀陷害自己的人报复诛灭——这等死伤甚钜、牵连极众、历时甚久的拼搏逃亡、生离死别,对皇帝而言,只不过是一个点头、一次摇头的事,所以他犹有印象,但记不清楚,已算是记忆奇佳,对此事(因涉及他大位身世这谜的原故)算是略有图心的了,要换着别的人(甚至忠臣良将)其他的事(乃至出兵开战、镇压屠杀),他才没记在心里,还远比不上一首歌、一首诗、一个美丽女子的舞姿,更令他梦魂牵索呢!
诸葛轻咳了一声,凑前半步,垂首低声道,“是戚少商……江湖上给了他一个外号:‘九现神……鹤’。”
他原本要照直说出戚少商人称“九现神龙”,但忽想起“龙”字可能引起天子之讳,故把最后一字即时改为,“鹤”字。赵佶听了就不以为意,只吩咐道:
“你就叫那钻民什么鹤的戚少商照旧主持那‘大风暴雨楼’……还有那王小二也让他回来好了,只要朕平平安安,朕就不杀这些流氓。”
诸葛先生心里暗自浩叹,但总算已有了皇帝的旨意,达成了一事,忽又紧皱双眉,轻叹了半声,随即收住。
赵佶果然发现他欲言又止,奇道:“先生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尽说无妨。”
他今天召见诸葛先生,谈了下来、只觉甚为合契,便不介意多说几怀反正,找玩乐儿,这诸葛老几远比不上蔡卿,但若论朝政国事,这老家伙也自有一套见地,可以一听。赵佶是这么个想法。
诸葛却就等皇帝这一间。
“还有一事……”诸葛欲言又止,“本来可以不理,却对圣上却隐伏祸患:但若老臣提了,又怕日后蔡相、童将军会嫌老臣多事,怪责下来,曲解了老臣对皇上一片苦心忠诚……”
赵佶道:“诸葛你忒也多虑!对朕有好处的,怎容京、贯等竖子置咏!你说出来便罢,朕来处理。”
诸葛先生道:“谏言大夫陈礼之子陈念珠舍身护驾,拨乱反正一事、似乎善后不佳。”
赵佶一怔,道:“这事有下文么?”
“有。”诸葛即答,“陈念珠得瞻圣上龙颜神采,即时弃暗投明,为圣上奋战除好,建功非凡。只不过,他跟童将军因其父发配充军事有隙,让童将军受了些难堪,而他又不欲出卖他的恩主,以致自刎当堂,大众都不欲得罪童将军,故都没为这位奋身护驾的陈壮士好好发丧,其尸首仍曝寒于刑部。他曾奋力护圣保驾,死后却落得是如此下场,恐怕天下真心效忠于圣上之好汉,各暗自惶惊之己,恐生异心。”
赵佶一听,勃然大怒:“那壮士救朕有功,虽然顽冥不灵,为掩其主罪行而自刎,但对朕仍有救命之德,岂可不将之风光大葬!”
诸葛小花立刻脸露迟疑之色,”可是……童将军那儿……恐怕面上……”
赵佶嘿声道:“他脸上长了花是不?壮士尸体,全国悼丧,并追封赐谥英烈神勇大右将军名号,这是朕的意旨!”
诸葛先生心中暗喜,但仍有点半吞不吐:“不过……他曾为相爷门客,还曾出卖过主子,老臣怕这样一封,蔡相他
赵佶这回再也忍不住了,大骂道:“诸葛小花,你这老懵懂!你这叫助纣为虐,为好羽翼,处处维护蔡京,在他平日在朕前常说你不是,你对他还如此死尽忠心——要不是念你老实、持重,朕也一同把你革除算了!”
诸葛先生心中暗笑,忙责己求恕,恭称圣明,赵佶这才消了些气,听诸葛婉转说明:平日惯听相爷指使,而蔡相又多得圣上支持,故而对蔡相之意向不敢有拂云云。
赵估听了,只骂诸葛腐迂,但心中不无警惕:看来平常太信宠蔡京了,以致天下只知有蔡相,不知有天子,——这还像话么!
偏在此时诸葛先生说到,“……其实许多事儿,原是上决策英明,但执行官吏阳奉阴违,以权谋私,才致天下怨怒,不辨明暗。像陈念珠生性如此壮烈,对圣上这般忠心,但其父陈礼却因蔡相、童将军倾轧权斗致身败名裂,命殒于途,本与圣上纳谏无关,但天下人皆以为圣上下雅纳善言,委实是……唉……老臣为此,也抱屈不已!”
赵佶怒道:“朕一向广采雅言,虚心纳谏,那有这等冤枉事!你把陈礼父子满门追封加溢,莫让天下有一人对朕之宽怀大度,稍有误解!”
诸葛先生恭声道:“是!”
赵佶有点余怒未消,忽想起一事:“依先生之见,童贯此人才干如何?”
诸葛忽闻此问,不由一怔,正琢磨间,赵佶已说:“那一次,陈烈士喘了他一脚,骂了他几句话,倒把朕骂得一省:他结怨民间,向来俱闻笞骂不止,但朕每派他出征,均获报军功,攻城掠阵,少有折损,故而对他封赠良多。不过,他若是骁勇善战,那次在醉杏楼怎么让陈烈士一脚就踢了个筋斗,如此不济?卿家的看法如何?”
“诸葛一听,大喜过望。当时蔡京、童贯、王黼等为保权位,为饱私囊,骄泰奢侈,贪欲无度,还藉故征兵,寇边侵邻,以致流寇变生,民死于野,生灵涂炭,战祸连天。重贯虚报战功,藉此一路耀武扬威,搜刮剥削,百姓如遭敲骨吸髓,民怨鼎沸,朝野汹汹,黩武穷兵,国库渐空,且引致邻国异族对宋起觊觎之心。诸葛屡次犯难进谏,俱遭斥驳,而今不意赵却因陈念珠那临死前踢出的一脚,方得领悟,内心忡喜不已,当下便趁机力陈童贯领兵寇边,虚报求功,祸结战端的种种灾害,赵佶这次听得很入耳,诸葛先生生怕赵佶为人反覆,只怕不致尽信,一旦生疑,反而对自己所说一切均疑,那就害了大事了,于是禀求。
“圣上若求明证,可派廉正重臣去战地查明真相,当下定夺赏罚。”
赵佶便问:“卿以为派何人前往是好?”
诸葛先生便立即举荐了几名耿正廉明之大臣的名字,赵佶听了,就说,“好,既然如此,收复燕云一事,本已委派童将军调兵出征,而今看来可疑,不欲天怒人怨,今就把攻辽一事,暂且压下再说吧!”
诸葛一听,真个心头一热,忍不住老泪纵棱。他一心爱国,
只见国事绸蟋,明臣尽去,忠良死绝,好佞当道,六贼祸国,殆亡无日,他心里急,心中痛,早已想挂冠避隐,但值此国家元气丧尽之际,他想为国为民多留一日,多救一人,多为一事,所
以才不忍相弃遽离,只求鞠躬尽瘁。他与戚少商、杨无邪策划小甜水巷假意弑君一事,原只想为平反陈礼忠谏贤臣之名,另设计让群龙之首的王小石得以重返京师,井与大将之材的戚少商会合,一时联同节制蔡京。如若能使蔡京在皇帝面前失宠,已属意外之得,而今眼看赵佶有意废蔡相位,更是窃喜。不料,赵佶还因此重估童贯为人,暂止干戈,那是普天同庆之大功大德,不由教诸葛先生感念不已,只觉这皇帝本性还是良善的,不在自己数十年来的苦心交熬,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向赵佶叩首谢恩:
“皇上圣明!这是个造福万民、利结天下的决走啊!我皇万岁万万岁!”在场的臣子监侍,也随德高望重的诸葛先生跪地叩首,三呼万岁不已。赵佶听了,抠须微笑,在颂祷声中,也真有点陶陶然,真以为自己是太祖皇帝、大宗神宗一般英明神武了……”
不过他陶醉归陶醉,却还是有点不懂:历代皇帝,不是都以开边灭敌为不世之功的吗?怎么而今他只说暂延开战,反而会受到称颂圣明呢?
所以,他在陶陶然间得到了一个结论:
——人主当以四海为家,太平为娱。岁月几何?岂能徒自苦劳?管他民不聊生,朕快活就好!泪眼婆娑的诸葛小花叩别皇帝,回到神侯府,戚少商已暗中人会。候他已久,正与无情谈得十分投契,见诸葛先生人,便起身拜揖:“江山如此多变,定让先生辛苦了。”
他早年曾受过诸葛先生的恩情,要不然,恐怕还在惶然逃亡,那可以堂而皇之人京主事?所以对诸葛先生,言听计从,乃出自由衷的尊敬。
诸葛先生知无情、戚少商都亟欲知道朝廷变化如何,便将赵佶今召见他对答之一一一道出,二人听得十分欣喜、雀跃,额手称庆,诸葛只说:
“国事这般凋零,老朽只求尽力而为,成败无意了。”
戚少商高兴一阵,忽耐容道:“蔡京遭此重击,必思怨报,今四位高足已离其三,幸盛兄智计过人,暗器无双,还望世叔教小心是幸!”
诸葛先生也正色道:“蔡京权位既失,又见风雨楼壮大,必伙结唆使同党力挫贵楼,对付贤侄。戚代楼主而今已是京师武林的群龙之首,理当多加保重为要!”
戚少商听了却道:“京师人材济济,群龙之首,我还当不
诸葛先生不同意,“贤侄不必过谦。而今王小石未返,苏梦枕殁,白愁飞死,雷损早已丧命,关六失踪久矣,雷纯虽工心计,但属一介女流,恐武功不高,狄飞惊是不世之材,但身罹残疾,米苍穹功力深厚,却有顾忌,方应看总还有其义父方歇吟牵制,雷动天负创尚未复元,朱月明其志在朝,不在野,天下第六只是蔡京手上的鹰犬,惊祷书主一味听命于雷家小姐,多指头陀只是个巧施暗算的小人,神油爷爷听说已在追击王小石途中跟王总楼主发生剧战,生死未知,而元十三限身亡,天衣居士已逝,环顾京师武林,群龙不能元首,此则非阁下莫属,这是势也,命也;时也,运也。”
戚少商听得仔细,唇边微微勾勒出一丝淡谈、冷冷、酷酷的峻笑,只说:
“王小石也快回来了吧!”
“如果即刻通知道上的汉子,王小石必然会很快的收到消息,”诸葛先生的语调忽也回到平静,用一双年华老神光不老的眼去审察戚少商。
“——问题只在戚代楼主会不会叫人去通知王总楼主?是不是要通知他?什么时候通知他?有没有必要通知他尸
戚少商完全听出了诸葛先生的话锋意蕴,故尔反饥
“先生以为我不会通知王小石此事么?”
诸葛先生道:“我不知道。你会吗?”
戚少商依然反佶:“以先生之见呢?”
诸葛微微一笑,心忖,杨无邪曾说戚少商今非昔比,果然。“阁下若请王小石重返京师,自然如虎添翼。若你和王小石联手,风雨楼、象鼻塔一定迅速壮大,一时无两,天下莫敌。只不过
戚少商一笑接道,“……只不过,到底准是虎?谁是翼?先生很有点担心吧?”
诸葛立即间道,”若二位不为盟反为敌,那就鹬蚌相争、两虎相斗,前景堪虞。”
戚少商道,“这风雨楼本来就是王小石的。他遇上了事,我暂代他的位子,大家都知道这件事。我凭什么与他争?”
诸葛先生正视戚少商道:“可是你眼下已做了这件巧计迫贬蔡京相位之大事,又在无形间促成天子缓延出征兵祸之灾劫,声望大隆,风雨楼、象鼻塔、发梦二党的弟兄们,对你无不服膺。”
戚少商道,“先生觉得我这方寸之功可比王小石之宽厚大度么?”
诸葛小花道:“王小石仁厚,你犀利。”
戚少商追问:“何谓仁厚?何谓犀利?”
诸葛先生道:“王小石是个爱朋友、朋友爱他、人人都喜欢他的好朋友。你则是个可怕的敌人,敌人怕你,连我对你也有点敬畏的好敌手!”
戚少闪听得心头一震,情知眼前的老人家迸退自如,已达自在无羁之境,当下欠身道:“先生言重了。我和先生是友非敌。”
诸葛感唱道:“世上敌友本不清,有时昔友今敌,时而敌即是友。”
戚少商反而直截了当道:“适才先生所言,有没有必要通知王小石,是以为我恋栈目前的位于了?”
诸葛道:“你若与他联手,可能更权高望重,只不能唯我独尊。一山不能藏二虎,何况是英雄!”
戚少商再问:“什么时候通知他——这很有分别吗?”
诸葛哈哈笑道:“当然有分别:你三年后再告诉他,那时,他既不知在哪里,风雨楼也早全是你的了。”
戚少商三问:“所以这样子的大事,我岂能不立时通知王楼主?——可是,就算他已受到通知,却会回来吗?”
这次诸葛还没答话,无情已截道:“他会回来的。”
戚少商即问:“为什么?”
无情道:“因为王小石不但在”猛虎闸,那儿与叶神油作了决战,还在’认真栈,失掉了温柔——温柔正给挟持回京的途
戚少商为之动容:“是谁挟持温柔的?”
无情冷笑不语。
戚少商改而间道,“这消息来源,可准确不?”
无情道,“追命前时给蔡京以刑部名义急遣东南‘摧命直’去办案,他的消息自是可作准。”
戚少闪沉吟不语。
诸葛却有意无意的吟哦道:“合则两利,分则两伤。”
戚少商忽问,“刚才先生也有问及:派什么人通知王小石——莫非这也很有关系?”
诸葛笑而下答。
无情代答。
“假如你派愣头愣脑的朱大块儿去,他明年还保准我不上主小石,那不如下派人去。假使你叫多指头陀去通知王小石,那就不是通知他,而是找人去追杀他。”
他冷晒又道:“这些,恐怕你比我明白。”
戚少商反而笑了:“刚才我们谈得甚凡而寺你却非常敌意。”
无情淡淡地道:“刚才我们商议的是如何对付蔡京,而今谈的却是我的朋友王小石。”
戚少商道:“可我也是你的朋友啊。”
无情斩钉截铁、举手无回似的道:“但我是帮王小石的。”
戚少商脸色微变,无情这才附加了一句,“正如陈念祖是站在你那一边的一样。”
诸葛先生这时(顺势)忿开了话题:“陈念珠当真是个好汉子。别看他那么个单薄的人,武功不高,武林地位也不如何,也没经历什么战役,但在那生死关头,一个人面对这么强大那么多的敌人、他居然能有那么番顶天立地、惊夭动地的作为,当真可感可佩。”
戚少商也感慨的道:“他是受屈久矣,拼死无挂碍凝,一生人就是灿亮那么一次,已地无枉此生。——就没想到他面临生死关头,表现能那么出色、潇洒,不但完成嫁祸任命,还出奇招摆了童贯一道,踢了他一脚,踢得他在官场上大摔跟斗,还称颂蔡京一句便害他一世,真了不起。”
他望月长叹道。
“一一这关节上,我不如他。”
诸葛先生庄容道,“你和他不一样。你是能咤叱风云的人,是以能忍辱待起;他是宁可光彩死的人,所以能拼死酬志。”
戚少商道,“我长期逃亡过,忍辱偷生过——故份外深知舍身求死完成大任的可敬可贵!”
诸葛也深表同感:“陈念珠从容就义,为朝廷除佞去恶,雍容大度,许多声言矢志尽忠报国之士,都远所不及。”
无情道:“他是死得其所,死得其时——也同时完成了你的霸业。”
戚少商道:“他的死也换来朝廷为君清侧的局面,盛兄又何必句句针对我?”
无情道:“我只怕你上山容易下山难,山上遭凉山下寒。”
戚少商道:“大捕头这可免优,我戚某可不只下过山,还坠过崖哩!”
无情的名字便叫盛崖余,戚少商这句话已不只是守,还隐有反击之锋。
诸葛先生听二人对话略见火气,便忿开了话题:“却不知戚大侠的红粉知音:息大娘,而今如何了?跟戚代楼主近日还有联系么?当日易水逃亡,息大娘与戚寨主生死同心,不离不弃,永传佳话,令人敬羡。”
无情道,“戚寨主身边不只有义士为他效死,也有红粉知音为他效命。”
诸葛忙道:“这是戚代楼主的过人之处,感召了一众轻生重义的人。”
无情冷冷地道:“可惜人命只有一条,给了他们的老大就留不了给自己,而所有的老大也只有一条命,只留给自己,分不了他人。”
诸葛小花心知自己之爱徒、首席弟子性子执拗冷傲,一旦发作起来,只怕谁也制不了、谁也不怕:无情因身罹残疾,孤僻成性,独来独往惯了,他忍耐寂寞已转化成了享受孤寂,要不然,以他身为“天下四大名捕”的群龙之首,登高一呼,谁不听他号召,但他就是爱为民除害,为百姓申冤的事,偶尔跟贪官污吏权宦佞臣扭扭六王,掌印夺权翻云覆雨的活儿,他一概都不沾,对那些高高在上统领群雄盯领袖人物,他见惯了,也看不顺眼成了习惯,不管是谁,凡遇着不平的或自命不凡的,他总是会去冷讽热嘲几句、顶撞一番。
——在无情眼中,人都只有一条命,不管为了什么,谁也不该为谁而死,谁也没道理要谁去死,他当捕头,便是严格执行:“杀人偿命,主持正义”的规律。
所以他敢于顶撞戚少商。
诸葛只好说:“人人都只有一条命,不过,有时候,为了保住许多人的性命,以及保护自己珍爱的人之生命,不得不牺牲一己之命,那也是伟大可贵的情操,而且更是以一命续百命、干命、乃至万命,这才是众命之所聚,不世之人杰。人人若都只珍爱己命,不借他命,那么,覆巢之下,岂存完卵?一味贪生,到头来只是偷生:一气敢死、反而却可以不死。这也是做人处世的重大情节。”
他顿了顿,道:“陈念珠便是一例。他的牺牲,理应千秋同颂。息大娘为助你脱困而陷死蹈亡、义无返顾,也是令江湖后生,仰为典范。”
无情也有参加斯役,曾大力支持过戚少商一伙抗敌,当下点头称是,道:“息大娘下落如何?我们都很想念他。”
戚少商道:“她?很好。上回劫法场一战,她也有暗中
诸葛忽截止道:“你别告诉我。我没听到,也不便听。我毕竟有监守京畿安靖的虚衔,崖余也是位捕差,你总不好向我明说这种事。”
戚少商马上住口一笑,“我倒失言了。”
话题一转,道:“大娘已嫁给赫连春水了,她生活得很好,我很为她高兴。”
他说的时候,是笑着的。
不知怎的,笑着笑着,他竟觉得自己笑容有些涩。
这就糟了。
——一旦觉得自己笑得不如何自然之际,就真的有些不自然起来:尤其是在这一老一少凌厉、睿智的目光下,更有“无处遁形”之感。
诸葛先生道:“赫连春水是个有志气有品德的好青年,他父亲也是个持重正义的好将军。”
戚少商道:“是的。所以她嫁人赫连将军府,总比跟我
他黯然地加了一句:“而且还好多了。”
无情忽道:“她嫁给了赫连小妖,难道你不心疼?”
戚少商道:“她是应该嫁给他的。我是个不安定的人,她跟我只会害了她。”
无情的话如针似锋,”可是你爱她。如果你真的喜欢她,你是绝对愿意为她而安定下来的,可不是吗?只不过。她虽帮了你,却嫁了给别人。”
戚少商道:“我跟她只有缘无份,但始终都是好友知交,这点要比男女之情更不可变易,更难能可贵。”
无情冷峻地道:“不对。世上最美丽的情感,仍以爱情为最,友情义烈,但不比男女之情醉人。她本来就是你情人,而非兄妹。如今你的退让,只因情非得已,也身不由己,没道理会不伤情的!”
戚少商哈哈笑了起来,握着拳头道:“盛大捕头,我伤情又怎样?不伤情又如何?难道就此仰天大笑,还是掩面痛位么?你要知道这个作甚?还是太百无聊赖,关心起戚某的感情生活来了?”
无情神色不变,淡淡地道:“我平生最不喜欢就是虚伪的事。明明是爱一个人,却装成是恨的样子:明明是关心他,却假装不在意的模样。明明已是妒嫉了、怨恨了,却装作一副大方开怀的佯儿,这又何苦!世上多少隔阂误会,皆由此起,诚可悲也。尽管赫连春水是个好男儿,但没道理你戚少商就比不过他,只不过,息大娘嫁了给他而不是你,明明是恩爱夫妻,强转为兄妹知交,你没道理不心疼,却说成置身事外、乐见其成的话,未免过于矫情压抑,不痛不快!”
戚少商一听、上火了,“我就是不痛不快,那关你啥事!要痛快,就来打上一场!”
无情一点也不动气,只冷冷地道:“这就对了。有怒气,不如发泄出来,对你而言,是好事;对大家来说,也好些。不然,你身为‘金风细雨楼’、‘象鼻塔’‘发梦二党’三大帮会联盟的代总楼主,如此长期压制自己内心汹涌澎湃的情感,一旦爆发开来,不管对外斗争,或对内倾轧,定必伤之惨重,影响必矩,——戚寨主,你目下是京华里的群龙之首,若心里头有大多郁闷嗟若宣泄不出,那对我们这些于刑捕的、也不是件好事佰!”
戚少商迄此才弄清楚无情要说的题旨,也搞清楚了他的意思:
没有恶意。
却有顾虑。
——戚少商也承认无情说的是实情。
这危机他也感觉出来了。
而且快压抑不下去了。
诸葛笑呵呵的打了圆场:“而今呈上已特准你领袖京畿武林,也特赦王小石回京,你大可松一松、驰一驰了。你三十有几了吧?也早该讨头媳妇儿、娶门亲事,早些安定下来了呀!”
戚少商苦笑道:“曾经沧在难为水,红泪走了,少商也只好随缘随遇了。说句笑话:我爱女人,却不是没女人不能活。反正,比我好的,看不上我:比不上我的,我又瞧不上人,一切看缘份吧!”
无情道:“一切随缘,到底无缘。幸运和幸福都是小气东西,来敲你两三次门,不见反应,说不定就负气走了,永不再来了。戚楼主,心里的结,总要解了才舒服,天下人均以为息大娘在你危厄中舍身相护,救了你,让你重振声威,却不知你亦曾为她舍死忘生、为她所累的往昔,我怕这种种情事,都在你心里积压了大多的郁结、到头来从心里不好受,变作让苍生不好抵受,那就造孽了。”
戚少商黯然一笑,道:“那倒下会。人只知大娘为我种种好,却不知我曾为大娘种种好,故多有流言——但流传与我何干?我向不怕谣传!只要红泪仍是我知交,仍与我交好,爱屋及乌,谁也不可在我前伤她分毫。亦不仵伤及赫连家分毫!只不过,除却巫山不是云,息大娘大优秀了,在我心里,没有谁能比得土她……”
诸葛这回说话了:“你心里那么想,事情才会那未发生。天涯何处无芳草,戚楼主又何必自困自苦]”
戚少商道:“我也不是圣人君子,这些年来,自有浪荡岁月,一晌贪欢,只不过,总是没有那一种不借生死的情意,缺少了一时能狂便算狂的热爱。大娘与我缘已尽,我恐怕这生情缘亦与此同灭……”
诸葛小花打断道:“这当真是胡言乱语了。其实你和息大娘,如此断了,反而是好。有情不必成眷属,当真成了眷属、夫妻,有哪个是能共偕白首、恩爱到老的?古来才干佳人、金童玉女的传奇故事,都没追述他们婚后如何?有子女后如何?到老怎样?有没外遇?因为日常琐务、人情小事而唠叨、争执,加上岁月伤人也伤情,决没一生恩爱到自头的事,所以不听还好,知道反而梦碎。你和息大娘情深了断,反而一生想念,那是好事,也是妙事。”
诸葛这等说法,倒令戚少商呆了一呆,一时说不出话来。
诸葛笑着拍拍他的肩膊,笑道,”不成眷属又如何?能够相恋便无憾!”
他又巧妙的转换了话题,向无情道,“但愿圣上英明,止干息戈,勿侵邻国,勿起战端,罢黜童贯蔡京六贼,那就是造福天下苍生万民之美事了!”
戚少商道,“那陈念珠也死得轰烈,死得其所,也死得不在
无情道:“至少,王小石可以回来,也应该回来了。”
他们都有这同样的期盼。
可惜,赵佶派人去勘察童贯、蔡京等人之作为,但派的多是身边宦官;未听诸葛举荐,所得来的消息,都是二人如何忠心、如何英勇的事迹,因为他所信任旦派出侦察的人,全力蔡京、童贯、王黼等人所收买,自是为他们的“主子”嚼尽不烂之舌说尽好话了。
好话听得多,大事就要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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