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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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下他总算碰到一个可以谈及此事的人,心中一惨,不觉虎目下泪,悲声道:“可怜我爹爹临死之时,还不知何以会漏了机密,以致被奸人进谗于皇上。他简直不晓得仇人是谁,但他在天上的英灵暗加呵护,才使我逃过朱公明的毒手。唉!我好多次死中逃生,大难不死,全是得他老人家英灵暗佑。……”
薛陵说着说着。突然间抱头大哭,只哭得天惨云愁,草木萧萧。纪香琼心知一个人若是把心中悲恸尽情发出来,有百好而无一害,是以不加劝慰,任他倾。
过了许久,她腰酸腿软,便卧倒在草地上,薛陵悲咽之声不绝于耳,她却在迷忽之中忽然睡看了。
醒来时已是下午未申之交,起身睁眼,但见薛陆两眼红肿,抱若双膝昏昏欲睡。
她心中泛起金明池的面影,与眼前这个少年互作比较,但觉薛陵多情而方正,英俊潇酒,似是比金明池略胜一筹。可是,她却感到金明池诡邪险诈的性格,好像有一种强烈无比的魅力。使她觉得如若能够把他征服,收为裙下之臣,乃是世间最大的乐事。
她伸手推薛陵一下,说道:“醒一醒,我有要紧的话跟你说。”
薛陵身子一震,睁大双眼,道:“姑娘请说,在下洗耳恭聆。”
纪香琼道:“薛兄客气了,我要告诉你四件事,第一、你想报仇雪恨的话,定须深思熟虑之后,方可以付诸行动。朱公明的武功极高不要说他,连那奸相魏忠贤也有不少高手护卫,任何人都别想接近他身边,昔日我是费了许多心血,才能以小身份混入相府之内。又费了许多气力,才偶然从梁奉进见奸相时说的话中,得知朱公明已经准备收拾掉你。所以你宁可忍辱负重,也别冲动盲行,出手报仇。”
薛陵点点头。道:“在下定要记住,第二件呢?”
纪香琼道:“第二、齐南山居住于济南府某处,你按址自然找得到他。第三、我们现在便要分手,我设法绊住金明池,你去干你的事。第四、将来说不定我会和金明池在一起,但你大可以放心信任我。”
薛陵皱眉道:“那金明池为人不宜接近,姑娘还是远离他为是。”
纪香琼道:“正是因为他的人坏而又具有一身武功,我才向他动脑筋。这一个人若是能使他改邪归正,何等功德?所以找决意向他下手。”
薛陵肃然道:“姑娘这等胸怀气魄,实在不是常人可及,在下失敬了。这就前往济南府谒见齐庄主,然后才进行报仇之事。”
两人起身互相行礼而别,双双离开山脚,一个向北,纪香琼却往回路走去。
走到快要黄昏之时,经过一个村庄,但见有七八个乡下姑娘,正用当地特产的水草编织席子等物。她停步瞧看了一下,便又向前走去。
出得村子,突然间一道人影从树丛后跃出,拦住她的去路。
那人正是金明池,他面罩寒霜,杀机盈胸,冷冷道:“贱人,还想逃么?”
纪香琼淡淡一笑,道:“你说谁想逃了?”
金明池眼中射出凶光,道:“你这一回别想逃出我的掌握了。”
纪香琼道:“这话倒是不假,我打昨日起就一味引你追赶我,好教薛陵走得远远,使你完全没法子找到他,你可想知道他往何处去了?”
金明池怒极反笑,道:“你爱说出来我不妨听一听。”
纪香琼道:“他到襄阳去了,据说齐南山在那儿。”
金明池半信半疑,道:“你为何告诉我呢?”
纪香琼道:“根本上我乃是有意回头找你,如若昨日存心逃走的话,我出林之后就不会让你听到步声了。”
这么一说,金明池也不由不信。
纪香琼又道:“倘若我有意躲避你,莫说昨日机会那么好。即便是在此地,我也有法子便你视若无睹的在我身边走过。”
金明池听了这话觉得甚难相信,心说:“你昨日出林之时让我听出步声向北,我才会追来。但据你说此是有意让我听到,这话倒也可信。但你说这刻也有法子使我找不着你,竟会视若无睹的从我身边走过,这话未免欺人太甚了。”
他泛起讥嘲的笑容,道:“你若有此能为,简直不须怕我追踪了。”
纪香琼另有打算,所以非使金明池心中服气不可。当下道:“那么我们不妨试一试。”
金明池大感兴趣,道:“怎生试法,你莫非是借这个藉口溜跑么?”
纪香琼耸耸肩,道:“我早就分析过我大有逃走的机会,但你却一如凡庸之人般疑神疑鬼,那里像是当今武林第一高手的身份P”金明池傲气勃发,道:“好!好!你说出办法来。”
纪香琼道:“此法简单不过,你在这村外站看不动,等一柱香之久,便顺看这条道路穿过村庄,当你穿过村庄之时,定必能够见到我,但你却会当面错过。”
金明池道:“你若有此本事,我可不能不服气了。但只怕你在我注视之下露出原形,那时节我可不能对你客气了,我将惩治你救助薛陵之罪。”
说时,心中暗想道:“你纵是擅长易容化装之术,但我眼力岂此等闲,定当瞧得破。”
纪香琼淡淡一笑,道:“好,但有罚要有赏,若然你失败了,既往之事一概不究,我们算是相识朋友,你便须以对待朋友之道对待我。”
她等金明池点头同意之后,便即转身入村。金明池耐着性子等候了一柱香之久,这才举步入村。
他十分留神的瞧看每一个出现在视线之内的人,心想以她的身材多半会扮作老头子或是老妇。但晃眼间走过大半村庄,却未碰见一个老头或老妇。仅仅遇见了四五个壮健的庄稼汉子,从他们粗糙的手脚和眼神之中,一望而知绝无虚假。
快要走出村庄,忽见晒场上的树荫下有十余村女,正在编织草席。金明池晓得那是本地特产,除了草席之外,还有帽子、篮、袋等物,当即过去瞧看,目光先掠过她们的面庞。虽是有些低垂着头,但仍然瞧出没有纪香琼在内。
他在心中暗暗窃笑。忖道:“她断然不敢混在这堆村女当中,因为她们太惹眼了,料我定会仔细端详。不过话说回来。也许她猜我会这么想法,反而故意冒险混在此处也未可知。
我决不放松任何人。”转念之际,目光在众女之间不断的扫射。那些村女们见他站在一边,竟不走开,都诧异的向他打量。因为她们人数不少,声势浩大,即便是村中的相熟男子,也不敢站定在一旁。不但如此,往往有些年青男子经过,也被她们取笑得加快脚步匆匆溜过。
但她们的目光不但没把这陌生人骇跑。相反的她们被个潇酒俊美的男子瞧得一个个垂下目光。
只有一个长得有几分姿色的村女胆敢跟他对望,她那对明亮的眼睛有点像纪香琼,金明池开始对她很是注意,但其后发觉她正在编织一个篮子,手法娴热之极,虽然望住自己,只手毫不停滞,编得又快又好。
金明池马上对她消释疑念,全副精神落在别的村丈身上。当他逐个看过之后,见得个个编织得甚是纯熟巧妙,一望而知都是久留此道之人。
他不再荒废时间,转身便走,一直走到村外,再没有碰见一个可以多看一眼的人,心下狐疑不已,暗想自己可能又一次中了她的狡计。
一阵步声走过来,他回头一望,原来是刚才见过的村女,便是那个胆敢跟他对望略有几分姿色的一个。
这一回她目不斜视的走过来,那神情不要解释也知道她是表面矜持,心中其实甚是畏怯,因为这刻已没有同伴们壮她的腔子,而这个男子,这么英俊潇洒。
她微觉僵硬的从他的身边擦过,向村外走去,金明池微微一笑,目送她婀娜的背影。
那村女走出十余步,忽然停止,转回身子,同他招手,示意他过去。
金明池不禁一楞,脚下不知不觉的移动。转眼间已到了她面前。
那村女突然发出格格的笑声,道:“怎么样?你辕了吧?我就是纪香琼。”
金明池半晌没有做声,眼看她到井边打水洗净了面孔,恢复原来秀丽的面貌,又脱掉村女装束,一身黄衣,娇俏无比。
他皱皱眉头,道:“你几时学会编织的手艺?竟把我瞒过。”
纪香琼道:“这话问得正中要害,可见得你的确比常人高明得多。”
她淡淡一言,便使得金明池心中感到好过得多,只听她接着说道:“这正是我能瞒过你的最要紧的地方,在你想来,我纵是能够化装易容达到你的眼力也瞧不破的地步,但这等手艺却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弄得熟巧的,是以你一见我能够一面瞧你,一面双手不停的编织,便深信不疑,认定我真是村女之一。”
金明池道:“你学过这门手艺么?”
纪香琼道:“刚好学过这一种。”
心中想道:“我跟你以后斗智的机会向多,焉能告诉你我隐湖秘屋一脉无所不知,无所不学。”她接着说道:“你当真也是举世罕有的聪明才智之士,也唯有你才能信得过我,让我施展身手,我们就此订交如何?”
金明池对她不能不服气,道:“好,我金明池总算交了一个朋友现在我要往襄阳去,你呢?”
纪香琼道:“假使你信得过我,那么我也要往襄阳走一趟。”
金明池道:“你到襄阳干什么?日后碰见薛陵之时,你会不会破坏我的图谋?”
杞香琼道:“我不会多管闲事,但你为何非杀他不可?假使是为了齐茵之故,你更不该取他性命。金明池讶道:“此话怎说?”
纪香琼道:“像你如此英俊多才而又骄傲的人,若是须得杀死情敌方能取胜的话,纵是得到她也没有什么意思,应当让他活着,瞧瞧是谁方得到齐茵的芳心,这才没有遗憾。”
金明池道:“对,我暂时不取他性命也就是了,但我还是要往襄阳去。”
纪香琼道:“敢是齐茵已往那边去了?”
他点点头,纪香.琼道:“尝闻那金浮图之钥能够打开“财势之门”,我一个女孩儿家虽是不稀罕什么“财势”但好奇之心,人皆有之。我想找到齐南山,跟他研究一下这件事。”
金明池道:“很好,我们一道走,齐茵定是去找齐南山,见了她就等如找到齐南山了。”
两人转身再度穿过村庄,那些村女们都向纪香琼亲切的招呼,纪香琼向金明池说道:
“她们很感谢我,因为我懂得两三种花样她们从来未见,已经传授给她们,所以她们都很欢喜,从今以后,她们可以胜过附近十余村庄的女孩子了。”
他们走到临城,买了两匹长程健马代步,经徐州、商邱、许昌、南阳等地,横越河南省境,向西面而行,到了南阳,便转向南下,直恕衣阳。
这两人正是郎才女貌,容光照人,路人莫不侧目而视。
金明池虽是一向行踪隐称,靡有定所。但他的人品相貌与众不同,那柄摺扇及腰间金笛更是绝好标记,故此一路经行之处,总有武林中的名家坚邀款宴,往常金明池定必不顾而去,但这一趟有纪香琼同行,她往往劝他答允,略略应酬这等武林人物,以便探询江湖近事,金明池接纳她的劝告,便结交了不少武林名家。
他们的行踪很快就传扬各地,人人都知道金明池携伴遨游江湖,而他们也从各地武林人物口中,得知许多新近发生的事情,也晓得倭寇和西北鞑旦族的祸患更形猖獗,而朝廷受严嵩把持国政,官治腐败之极。
明朝的江山在这内忧外患之下岌岌可危,朝中大臣都被东厂和锦衣卫箝制得不敢出头,纵是如此畏祸,仍然常有大祸忽然从天而降的危险。
金明池一点也不关心国家大事,若不是纪香琼时时解释局势,他真是丝毫不知,这一日,他们并骑地出豫境,中午时分,樊城已然在望。
他们经过一座小亭,亭边有一条康庄坦途,穿过亭后的树林,一望之下,便生幽雅闲逸之感。
纪香琼勒马道:“明池兄可曾见到此享?”
金明池道:“我又不是害眼病,怎会瞧不见那亭?”
纪香玟笑道:“同样见到一亭,但若是不曾发觉其中之异处,见了等如不见。”
金明池凝目望丢,看了一会!没好气的道:“此亭形式古雅,质料俱是上等之材,如此而已,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杞香琼反问道:“樊城唯此处不过故里之遥。行人商旅到了此处。谁不急急赶路,早点到达樊城歇息?可见得此亭不是为行旅之人而设。其次一座小亭也如此考究,可见得不是普通乐善之士之捐建,然则是谁在这儿盖建一亭,而又全无作用,再者亭边之路康庄平坦,幽林夹植,极饶古雅意境,岂是一般俗士办得到的?”
金明池道:“纵是如此,也不关咱们的事。”
纪香玟道:“不错,但我们到亭子歇一歇总不至于碍事吧?”
金明池也懒得多说,驰马过去,一跃入亭口纪香琼也走入亭内,但见地面上用黄白两色石子成,纵横错踪,形成一幅复杂的图案。
她一时瞧得入神,过了片刻,才被金明池的声音惊动,金明池说道:“香琼,你瞧见了没有,楣间的横石刻看“贤者安往”四个秦篆,极为古怪。”
纪香琼抬头一望,道:“那是箍文,不是秦篆。”
金明池为之一楞,道:“我学过秦篆,正是如此写法,怎的会是箍文而非秦篆?”
纪香琼道:“你试取石鼓及说文所在的箍文一看便知,秦篆从箍文转变而来,不过是体势加长,笔划略减而已,故此若不是精研过此道的人,不易分别出其中之异。”
金明池叹道:“我一向自负博学多能,文武全才,但比起你隐湖屋一派,还差得远呢!”
纪香琼道:“你又提起隐湖屋四个字了,不是答应过我不说出来的么?”
金明池道:“若是有旁人在此,我决不会漏。”
纪香琼点头道:“那么你须得记住才好,现在瞧一瞧地上的图案,黄色的石子布成一种阵法,白色的石子又是另一种阵法,这真是万分惊人之事。”
金明池如言低头瞧去,目光先循黄色石子组成的图案细看,只看了几眼,忽觉黄沙浩瀚,无没无际,但在这一片天空海阔的荒凉沙漠之中,却有一条通路。
他彷佛听说这条路可以走出这迷漫接天的沙漠,是以目光沿这条道路走去,他身子不动,单以双眼查看道路,却渐渐宛如置身道路之中,迅速向前奔驰。
走了不知多远,他觉得喉干口渴,烈日晒在背上,又热又疼,他忽然想到这条道路不知有多长,若是不停的奔地,纵是武功盖世,也有筋疲力尽的时候。
方一念及,便感到全身乏力,好像已经不休不停的奔驰了许多天,精力已竭………他正在十分难受之时,突然眼前一黑,耳边听到一阵娇柔悦耳的声音道:“你瞧,这个阵法厉害不厉害?任你武功绝世也不中用!”
金明池定一定神,眼前复见光明,原来是她的手掌从他跟上移离,幻象全失,恢复神智,转眼一瞧,恰好碰上纪香琼的目光。
他点点头,道:“果然厉害不过!”
接着长叹一声,道:“唉!我一向自负博学渊知,这阵图变化之学也曾涉猎过,谁知一旦来到临头,全不中用。”
纪香琼笑道:“学海浩繁,无涯无际,任何天才聪明之人,若是未得真传,所学自然不切实用,像这等奇门遁甲变化之学,数十载以来,传授之间极是隐,一般册籍记载上只不过是皮毛而已,你实在不要把此事放在心上。”
她指住地面又道:“你刚才是陷入戊土阵中,白色的石子是庚金阵,但若是村夫愚妇在此,虽是用心查看,也不会迷陷其中,必定要曾经涉猎过此道的人,才会中伏,真想不到世上尚有人懂得这等深奥玄妙的阵法之学,此人是谁?我真想会他一会。”
金明池心中气忿难消道:“我正有此意,走:我们访查一下,定能找到这个异人奇士。”
他当先出亭,在那条延伸入林平坦大道上站定观看了一下,又道:“我却希望此人懂得武功,瞧瞧他可有奇功技,足以与我颉顽?”
两人顺着康庄大道走去,不久,入林已深,但觉景物清幽,时闻鸟鸣之声,若是此时出现一幢茅舍,住得有一位年老隐士,此等情景,实是自然不过。
这条康庄坦途一直穿过树林,长达数里,出得林外,但见前面山脚之下,有一片房屋,竟是个不算小的村庄。村前却是一个湖荡,占地颇广,略有姻水迷离,远山如黛的景致。
出林不远,便是湖滨,岸边停泊有数艘轻舟,篙桨俱全,却无人看守。
金明池道:“此湖长而不阔,若是绕湖走去,路程不短,操舟过湖,便不消顷刻工夫,自然行船为是。”
纪香琼道:“若是此地附近之人,便不敢乱动湖边小舟,故此可见得这几艘小舟乃是为不速之客而设的。”
湖上凉风吹来,空气清新,时有鱼跃,冲破平静的水面,这景象甚是幽雅可喜。
他们步上小舟,金明池取起竹篙,忽然低噫一声,道:“你猜这根竹篙有多重?”
纪香琼道:“可是轻如稻草?”
金明池甚是佩服,道:“不错二你怎生猜出的?”
杞香琼笑道:“我随口而猜,竟不料猜中了。”
心中却想道:“以你这等聪明的人发问,那“多重”二字分明是想使我向很重的方面猜想,这等心思计谋,如何瞒得过我?”
当下取过那根竹窝,审视了一会,又用指甲划了几下,便道:“此竹乃是荆山特产,极是罕见,但性脆易折,全无用处,奇特之处有二,一是轻如无物,二是颜色常碧。”
金明池见她说得出这竹篙的来历,纵是杜撰,也不能不服气,当下道:“此竹既有轻碧之异,又甚是罕见,也算得上是宝物了。”
纪香琼道:“这话虽是有理,但此竹全无用处,世上自然无人知道了,你若是用这根竹篙渡湖,人家便知道你是身怀上乘武功之人,才能使用巧劲撑舟而竹窝不折。”
金明池道:“原来有此作用,那就改用木浆便是。”
弯腰抓起一根木浆,顿时眉头一皱,道:“真可恶,此浆却沉重无比,似是铁制,漆成木头一般颜色。”
纪香琼心想:“既然竹篙有古怪,这木浆不问可知,何须拿到手中方始知晓。”但她却不说出来,免得他觉得面上无光。
金明池冷笑道:“管他的,就让他晓得我有上乘武功便又如何?”
提起铁桨向岸上一点,轻舟激射出湖。
纪香琼道:“我们本来就不须隐瞒,这样也爽快。”
金明池听了,精神一振,铁桨连挥,小舟破水疾行,别人划舟必须双手持桨,但他却只用一只手拿着桨尾,身躯直立,随手划去,舟行既速方向又直,可见得他虽是单手操桨,但绰有余力,暗中便使出上乘武力所发劲力诀,方能使小舟方向保持着笔直。
小舟不须多时便穿过那一片湖荡,抵达彼岸,柳荫之下有石砌的码头可以靠泊。
上得岸来,但见四下花木扶疏,清香扑鼻,其中自有蹊径得以抵达庄门。
两人步过这一片园林,到达庄门,但见门上有块横匾,题看“明湖显屋”四个字。
纪香琼眉头一皱,道:“明湖显屋四宇,分明是针对我们驻湖屋而言,好!待我瞧瞧明湖显屋之内有什么高人异士?”
金明池道:“果然是这等意思,此地主人若是有真实本事,倒还罢了,倘使故作惊人,其实十分腹俭的话,定必送他一把无情大火,烧为平地。”
纪香琼上前敲门,门环碰击在铜钮上的声音甚是清脆,传出老远,不久,大门开了一线,露出半边面庞,却瞧得出是个俊秀小童。
他打量金、纪二人几眼之后,才道:“贵客从何处来?”
金明池冷冷道:“打开大门,你家主人教你如此无礼待客的么?”
这话分明是无事生非,有如鸡蛋里挑石头。
那小童笑道:“小的果然有点不是,但贵客若然说不出那明湖颐屋四字是什么碑体,那时连小的也瞧不起两位,便请回步。”
他这么一说,金明池如若用强。便等如表示认不出那四个字是何碑体了。所以无法发作,退后两步,仰天端详。但见这四个字均用方笔,体势峻整,一望而知乃是南北朝碑体。
他沉吟一下。道:“南北朝诸碑中用方笔者有朱义章的始平公造像碑,萧显庆的孙秋生造像碑和释仙的报德像碑,但朱碑雄重,释碑雅,萧碑神韵……”
纪香琼接口道:“你刚才明明说是贝碑,何以此刻不提?”
金明池顿时醒悟,道:“我还未说到呢!这四个字极得竣整之妙,当是贝义渊的始兴王碑体无疑。”
他确实博学渊闻之士,得纪香琼一提,便记起贝碑,若然本来不识,暗示也没有用。
那小童听他一口道出贝碑的妙处和碑名。晓得他当真识得,却没料得他会忘记这一点,登时改容相向,打开大门,要知古语有谓“好奇者多疏”,凡是好奇之人多患疏漏之病。
这小童一袭青衣,甚是雅,揖客道:“两位请!”
当先带路,穿过庭院,升阶入听。
金、纪二人游目扫瞥这座大厅,却与乡间普通富户人家的厅堂无疑,甚是凡俗与平常。
金明池至此也不禁暗暗佩服,同纪香琼道:“此间主人果然大有胸襟,若是平常之人到此。岂能得知主人之奇?”
纪香琼只淡淡一笑,她入庄之时已约略估计过此庄面积,少说也有三四百座房屋,也就是说,此庄有数百户人家之多,但此庄背后是山,前面是湖,四周俱有树林围绕,并无田地,如若有数百户庄稼人,则每日都须到远处的田间做活,极是不便,由此可知此庄住户多半不是靠庄稼为生,再者入庄之路似是只有这一条直达大厅,如若此庄有数百户人家,如何出入?
因此她已发觉这偌大的一座庄院恐怕只有一家人使用,若然另处有人居住,也是与庄主有关系的人。
那青衣小童出厅片刻便回转来,道:“家主人本在炼药,闻得有贵客过访,即将欣然出迎。”
金明池道:“贵上高性大名?”
小童道:“家主人复姓夏侯,单名空。”
纪香琼道:“本庄房屋都是夏侯先生经手盖建的么?”
青衣小童道:“这个小的便不知道了。”
纪香琼微微一笑,道:“你的意思不外想使我误以为此庄在你懂事以前便已建好,既然有此意图,可知这偌大一座庄乃是建于近十年之内。”
青衣小童顿时楞住,他这刻才发觉这个秀美的黄衣少女聪明绝顶,竟能在一言半语之中推测出许多道理。
金明池听了这话,当即悟出其中古怪,心想若然整个庄院数百房屋皆是一人所建,可知不是天然环境形成的村庄了,进一步说,凡是遁世隐居的高人异士,多半是淡泊名利,焉有许多钱财兴建如此宏大的村庄?
他锐利的注视小童,道:“她说得对不对?”
青衣小童茫然道:“小的懂事至今只不过五六年之久,再说一向也没有听到房屋何时兴建之问题,实在无法奉覆。”
金明池胸中泛起恶意,忖道:“这个孩子如此聪明伶俐,长大了一定很了不起,待我略施手段,减损他的智力。”
当即堆起笑容,道:“好聪明的孩子:”一面伸手出去摩婆他头顶,谁也瞧不出他乃是打算施展奇功手法毁损那孩子的脑力。
那小童但觉他手掌忽冷忽热,自己却没有别的奇怪感觉,是以毫不在意。那知对方手掌忽冷忽热之擦,已伤损了脑力,要知人类之能异于禽兽,便因脑子发达,能作种种思维。此是人类特有,是以能依智力指示创造一切,兽类唯有依本能而活,是故自古以来,不少禽兽生物因环境变异绝种灭迹。
但大自然却对这智慧之源的脑子十分宝贵珍惜,大凡人身各处的细胞均可再生补充,形成新陈代谢的循环作用,独有脑细胞死一个就减少一个,永无新生补充的机会。
金明池乃是以极为精纯的内功迫出寒气和热气侵入那青衣小童的脑部,使脑子受伤,但表面上却全无伤痕,的是歹毒万分的手段。
他转面向纪香琼道:“我转说过小孩子很聪明的话,长大之后仍与常人无异,这孩子异日长成未必能成大器。”
青衣小童一笑,道:“贵客这话虽是有理,但小的记得在古籍上记载有一则故事……”
他突然连连眨眼,似是记不起这一则故事。
纪香琼大惑奇怪,故意提醒他道:“好像在世说新语中有过这度一则故事。”
青衣小童连连眨眼,仍然想不起来。
其实这一则故事甚是脍炙人口,南朝刘义庆作世说新语,在此书的言语门中记载着:孔融融十岁,随父到洛,时李元礼有威名,登门者须隽才之士或有清誉,又或是中表亲戚,阁人始肯通传,孔融独自到李府,向门官言道:“我是李府君亲。”
门官为他通传后请人府相见,李元礼问道:“君与仆有何亲?”
孔融对日:“昔先祖仲尼(孔子)与君先人伯阳(老子)有问礼之谊,是以仆与君奕世为通好也。此言出自一个十岁幼童之口,李元礼及在座宾客莫不奇之。时有太中大夫陈题后至,得闻此事,便道:“小时了了,大未必佳。”
这话便是讥讽孔融说,小时候聪明,长大了未必能佳。孔融应声答道:“想君小时,乃当了了。”
此是歇后语,意思说陈题现在是“大未必佳”。陈题遭此反击,大为尴尬。
且说纪香琼得见这小童竟连这“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的故事也记不起来,甚感诧异,暗想这童子分明是想借此故事反嘲金明池是“小时了了”之人,以这小童的聪明智力。不应遗忘此则着名故事,何以目下变成如此,岂不可怪?
她心窍玲珑之极,顿时对金明池大感疑惑*当即向那小童问道:“小兄弟你读书不少,只不知所读何书?”
小童随口举出五经六书,接着便及诸子百家。但列举子书之时,只说了数种,便直在眨眼,想不起来。
纪香琼暗暗怨怪那金明池把一个好好的聪明童子弄成这等模样,但这刻已无瑕说他,赶快问道:“我们深知贵主人学渊识博,无所不精,无所不能……”
她说话之时。眼中射出奇异光芒,紧紧笼罩着对方眼神,声音之中也蕴含一种使人服从的特别力量。她接着说道:“请告诉我,此地有些什么布置是世间仅见的?”
那小童露出茫然之色,似是心神被她制住,说道:“本庄之内,共分十三院,每院皆以一门学问为主。小的只通得过“天道院”、“地理院”、“史院”等三院,其余诸院只知“易经院”最是深奥,“诸子院”最是繁迹,“术数院”最是玄奇,“算学院”最是艰深。
余者说之不尽。”
但单单是他说出的几门.已经足以骇人转开了。金明池大为不服,心想:这话定是信口开河胡乱唬人无疑,试想古今大儒穷毕生之力,大多也只不过能通一门学问,这小孩童一开口就说他通得过“天道”“地理”“史学”三院,焉有是理?
当下插口道:“你既是懂得地理,我且问你,水经上所引天下河川共有多少?”
那小童不做思索,反问道:“你说水经是古本抑是今本?”
金明池一楞,随口道:“随便你吧!”
那小童道:“水经有郭璞注三卷,后魏郦道元着四十卷。古本引天下之水一百三十七,今本……”他话声忽然中断,似是记忆力突然消失,无法忆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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