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水牢奇遇土木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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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成玉真一上台,引起的骚动可就大了。
何仲容心中已猜想她是对自己有大恩的成姑娘,登时俊目中射出光辉,恭敬地向她抱拳为礼,悄声道:“多谢姑娘赐药大恩,在下没齿难忘。”
成玉真玉面一沉,道:“你曾为我主仆出手阻挡那秦东双鸟,故此以灵药为报,如今不必多言,本姑娘还要看看你有多少绝艺。”
她的语声不低,大多数人都听到,虽然那些人不明白她说的灵药是怎么一回事,但从她那淡如峻的声音中,却可测知成玉真对这少年心怀恨意。
众人当中却以尉迟刚最为激动,他却以为成姑娘是为了他被辱之故,因而愤怒。是以既欢喜,又惭愧。
何仲容对她的态度可真摸不着头绪,不过他已明白了何以老是觉得成姑娘面善之故,敢情她便是日前所遇的美书生。
他本想告诉她说,此来成家堡,特地是来告诉她关于毒丐江邛已死的消息,然后,他便毫无所求地悄悄离开成家堡,到那深山僻谷之中,等候毒发。
但面对着她这么冰冷的表情,他还能说什么话。当下微叹一声,便考虑是否立刻认败服输,跳下台去。
成玉真已准备好,冷冷道:“何仲容你如不先动手,本姑娘可要发招了。”
何仲容有点儿惘然地嗯了一声,成玉真见他那种迷惘的神色,不知怎的,芳心一软,但她立刻抛开一切情感的波荡,娇叱一声接招,玉掌一穿,身随掌走。
这一掌打来,相隔尚有数尺,掌力已潜迫上身。何仲容本能地使出毒龙掌法,左掌微推,发出一股掌力,抵挡住潜迫上身的阴力,右手一式“开天辟地”,竖掌猛劈过去-这一式凶猛异常,但掌势只使出一半,便已变化为“金豹露爪”之式疾然踏步欺身,五指如钧,直抓敌腕。
成玉真发觉他掌力果然雄浑无比,心想若要在十五把内败他,唯有行侥冒险,引他轻敌用出进手招数,然后寻瑕蹈隙,一举败敌。
当下使出师门绝艺,他见她身形飘忽,一双玉掌左攻右守,右出左退;招数神妙异常,但似是掌力不敌,是以身形老是后退。
眨眼间换了五招,人影乍分,原来两人都换个守式,故此身形分开。场中彩声雷动,何仲容本来迷迷惆惘,不知对方何以会对他这样。这刻自然惊觉,眼光瞥过成玉真冷若冰霜的美丽脸庞上,忽然暗自叹口气,忖道:“我已是个垂死之身,这世上一切,还有什么可争的,倒不如一会儿突然开放门户,让她一掌打死。这样一来可以替她树立威名,二来我也不必麻烦自己动手刎颈。”
主意一决,登时一阵泰然,仰天长啸一声,啸声高亢悲壮,大有易水萧萧,壮士一去不复回之慨。
全场之人为之耸然动容,只因他这一声长啸,除了悲壮异常之外,还显出内力湛深,令人耳鸣心跳。
何仲容肃然道:“成姑娘不须留手,在下决定全力以赴。”
成玉真银牙一咬,道:“好。”掌声随动,轻飘飘拍将出去。
何仲容觉得这一掌大有蹊跷,心中倒想知道她这一招有什么威力奥妙,便也举掌相迎。
他的掌力如狂飚般撞出去,猛见成玉真玉掌化为骄指前伸之势,宛如变成一柄利剑,其疾无比地探将进来,自家的力量都被她这一下手势,化解得无形无踪。
好个何仲容,天资特佳,在这危机一发之时,左手已使出金指银掌功夫,点向对方肋下大穴,跟着一旋身。右手化为昆仑绝招“龙尾挥凤”,反掌拍出。这两路招式混合使用,威力登时增加一倍,使得成玉真为之微微失色。
当下不敢怠慢,提气一纵,身形飞上半空。
这种招式,虽说能够避过敌人凌厉的夹攻招数,但不啻饮鸠止渴。只因她身形飘下来,在敌则易于寻降攻人,在己则难以再变换身形。是以有险而无益,非万万不得已,或是功力相去悬殊,绝不轻用。
何仲容另有心意,一心要追成玉真攻出最毒辣的招数,然后敞开门户,让她击毙自己,是以这时丝毫不肯放松,右掌一穿,使出毒龙掌法中的“直捣黄龙”之式。这一招乃由岳家散手中撷取而来,神威凛凛,果是一代名将风度。
成玉真身形将落未落,忽然一折腰,在空中绕个小圈子,反而飘飘落在何仲容身后,玉手起处,右掌取敌后背心,左手王指纤纤,疾点腰下悬枢、命门两穴。
何仲容故意身形一滞,直到掌力指风一齐上身,这才作出要闪的样子。两边看棚上都是一时好手,早已瞧出不妙,这时倒有一大半人惊哗起立。
成玉真右手突然一撤,左手力量也化刚为柔,玉指落处,何仲容连哼也未及哼出,滚在台上。
全场之人耸然动容,虽然不少人觉得何仲容不应身形迟滞,但那成玉真绝艺果然惊人,因此全都没有深思,认定太白山冰屋绝技毕竟不凡,都如雷般喝起彩来。
成玉真玉面凝霜,单掌向台下群雄施过礼后,便个人把何仲容抬走。成堡主上台宣布休息,群雄一哄而散。可是何件容这一幕与及成玉真的月貌仙姿,都被他们纷纷谈论不停,同时揣测何仲容的命运。
且说宅内一个小花厅中,坐着不少人,这时已是饭后,有几个人面上红光浮现,酒气扑人。
上座是成堡主成永,紧挨着他是金龙堡金风儿。
此外有百补禅师、万象真人、人庞邱独门下三个弟子,和总管家秃鹰于戎等。
成堡主已派人去找成玉真,但找不到,料她必是在后面斋堂和母亲在一起,那斋堂除了服侍老太太的贴身婆子和成姑娘的侍婢秋云可以进去之外,其余下人,一概不准闯人。成永既想到女儿乃在斋堂,他生平就是有点儿怕这位夫人,便不再命人去找女儿出来。
这个会议便是要决定把何仲容如何处置,尉迟兄弟一力主张杀死何仲容,座中除了金凤儿在初说过不可的话外,其余的人都不表示意见。
成堡主有点儿委决不下,以他忖测,他女儿可能会赞成杀死何仲容的主意,虽然他不明白有何缘故,但看她后来自动出手,分明是有诛他之意。
于是他向百补禅师和万象真道人征询意见,百补样师道:“贫衲对此并无意见,但成兄必须防他乃是别人的好帮手。”
万象老道说道:“贫道却赞成除掉此人。”
他的话一说出来,金凤儿玉面微微变色,尉迟兄弟着在眼中,那尉迟军朗声道:“敢请道长说出理由。”
他的意思是等万象道人说出好理由,以他在成永心中的份量,必定能够使得成永同意。
“山人认为成兄如要争取龙门双仙,这是大好办法。”
成永颔首道:“万象老友之言甚有见地,龙门双仙昔年吃过山右老农孔廷式的大亏,门人死绝,此仇自是难解。我们可把那厮送给他们处置,假如他们肯助老朽出力的话…”
尉迟军得意洋洋地瞟金凤儿一眼,却见她神色如常,已不出言反对。何仲容的命运就这样决定下来,但暂时还不至于立刻就死,只囚禁在水牢中,黑暗不见天日。
成永回到后宅休息,成玉真忽然进房来,叫声爹爹。
“唔,你刚才到哪儿去了?我们因讨论何仲容处置的方法,故此为父的想你也列席。”
成玉真淡淡一笑,道:“女儿就是故意躲到娘的佛堂去呢。你们的结论如何?”
“已决定将那厮处死,但如能将此人交换到龙门双仙归心投诚,这个交易也极划算。”
“啊,爹爹此计差矣,你老以前不是说过,龙门双仙一定已被别人罗致去了么?倘若他们伪为答允,其实却做反间的工作,岂不糟糕?”
成堡主拂髯一笑,道:“为父焉会如此容易便让他们阴谋地得手?当然事先会有点儿安排。假如他们肯为我出力,便把何仲容交给他们。否则便在最近处死,免留后患。”
成玉真大大摇头,道:“女儿另有一计在此,不知爹爹愿不愿意听。”成堡主道:“你且说出来为父听听。”
“女儿以为不如由女儿游说何仲容,教他为我们出力。只因他已有过和我们对敌的经历,其他的堡寨一定不会思疑他。这样请他担当那项最重要的任务,最为适合,同时他的武功也真不错呢!”
她的父亲晒笑道:“你以为他肯出力么?”
“女儿可以试试,又因他已被我们刚才开的秘密会议决定处死,而女儿这一暗中行事,连我们这边的人也不明白,以为他是逃跑了的,甚且我们还命其中一两人去追捕他,试问谁还能够疑心?此所以女儿不肯参与会议。”
成永禁不住矍然色动,轻轻喝声彩,道:“你的脑袋真不错,为父也自惭弗如。”
她微笑一下,又道:“我们另外还有一条妙计哩,单单是在何仲容身上,我们便可以大大剪除别派的党羽,削弱对方的实力。”
老堡主惊问道:“计将安出?”
成玉真冷冷一笑,道:“爹你举办这一场以武会友的盛举,主要目的仅仅在于能够事先窃知别派的实力,但知道又有何用?我们总不能明目张胆地下手剪灭那些人呀,现在恰好有这机会,只要如此这般,不是可把那些人都诱杀了,而且别人还出不得声么?”
成堡主拊掌大笑道:“好主意,为父这就照计行事,万一日后大事能成,你应当居首功。”
说罢立刻反身出去,传令秃鹰于戎,把何仲容押禁地下水牢。
秃鹰于戎衔命疾趋一个秘室中,何仲容正躺在床上,双目睁开,神光炯炯,但却全身瘫软,动弹不得。
于戎含笑道:“朋友,咱们换个地方吧!”
何仲容明明能够说话,却不回答。于戎一击掌,两个壮汉抬了一顶软轿进来。何仲容忖道:“奇怪,他们这么优待我,是何缘故?其实把我横拽直拖出去,不就完事。呀,他们想把我怎样?难道还不把我处死?”
忖想间已被他们抬在轿上,出了室门,放眼一看,重门叠院,口廊曲谢,一时也分辨不出身在何处。
转了好几个弯,看看屋宇有点儿眼熟,摹然想起这儿再出去,便是自己居住过的一席轩,便又忖道:“真是咄咄怪事,难道要放我出去?那么何不把我穴道解了?何必麻烦用轿子抬我?瞩,早先乃是在堡中腹地,如今反而移出来了…”
忽见那边廊口有人影一闪,定睛一看,原来是成姑娘成玉真。
何仲容疑心自己眼花,定神再看,却见她那张艳丽的面庞浮起恍惚的笑容,眼睛中如有许多言语。但仅仅一瞥,便自隐没在墙后。
他登时惶惶忽忽起来,要知他在武台上本来准备一死以报知己,但突然醒来,却身处秘室之中,因此本来已疑惑非常。现在更加为之迷惑,不过心情在仿佛之中,又有一丝喜悦之感,却没有细想这种喜悦因何而生。
软轿突然停住。却是在一个小厅中,秃鹰于戎走到壁边,那儿有一条山水大轴,宽达四尺。于戎在画轴后摸一下,咋的一响,只见这幅大画轴向左边移开,露出一个狭窄门户。
秃鹰于戎挥挥手,软轿便放下来。那两个抬轿壮汉一个抬头,一个搬腿,把何仲容抬起来,便往那狭窄门户走进去。
里面有石阶十余,拾级而下,前面却是条窄窄的内道,大约只有三尺来宽,一丈之高。
不论是两旁墙壁抑是关上的顶层,俱是石头所陶,一望而知坚牢异常。
何仲容苦笑一下,想道:“我纵然自己逃走,但这条两道如此之窄,真有一夫当关之险,只要一个人守在此地,插翅难飞。”
转念一想,自己已不须逃走,这石甬道再窄一些,也全不相干,于是又苦笑一下。
走了三丈之远,却已转了四个弯,陡见眼前豁然开朗,原来是个三丈方圆大小的石室。
室顶吊着一盏琉璃灯,照得四下甚是光亮。
这时何仲容已注意到在甬道以迄这个石室,顶角处都不时可以见到暗洞,显然是为了排换地下的空气而设,是以一路行来,都不觉得空气浊问。
不由得暗中佩服地想道:“不知是哪个匠心独运,建成这么一处地下秘境,那么此堡最初落成之时,必定先已建好这处地下的秘境。然后才建上面的房屋。”
正想之时,身躯晃悠悠又进入对面唯一的市道,只走了丈许,转个弯,又是一间宽大的石室。
何仲容又想道:“这两个大石室有何作用?莫非是有难时,堡中躲藏进来,可以有足够的地方容纳?哼,据我瞧来,这石室中只怕还有埋伏呢。”
忖想未完,又走了一段而道,转个弯,却又是一座宽敞石室。
这次石室中已无道路,但对面的石壁共有四个铁门,门上都开着一个半尺大的河口,但还有铁板盖住,可以开门自如。
何仲容见了这些铁门,猛然沁出一身冷汗,瞠目无言。
原来直到这时,他才想起一桩最糟糕的事,那便是成堡主并不是立刻杀死他,只把他的禁在这地下秘室之中。那时只要过了三日,他的毒伤发作,岂非须在此处熬受百日之苦,然后才能死去。
秃鹰于戎过去把左边的那扇门打开,钥匙碰在铁门上,发出响亮的声音,然后便是那道铁门沉重的开启声。
何仲容眼光一闪,已然瞥见内里地势,敢情还比外面要低好多,地方甚小,只有一丈左右宽大。
他大声道:“喂,老秃,你们这是什么意思?”这刻他恨不得会被他们立刻杀死,因此语气显出十分不友善的味道。
秃鹰于戎生平最恨人家犯他这个忌讳,这时怒目瞪他一眼,道:“小子你口中于净点儿。”
何仲容哈哈一笑,道:“老秃呀,你别生气,等我一旦进出此处,定然把你的头皮刮掉一层,那样你可以再长出头发来啦!”
于戎为之大怒,若果他有头发的话,定然会冲冠竖起。
何仲容的声音使然变得冷冷的道:“老秃真生气么?但你却不敢对我怎样,生气有什么用?”
秃鹰于戎汹汹逼近来,厉声道:“我不敢宰你这小子么?”
何仲寒冷笑道:“你试试看。”他说尽最令人担怒的言语,所求的果是一死两个字。
秃鹰于虎气他不过,大喝一声,竖起铁掌,便向何仲容面门砍下去。猛烈的掌风,迫得何仲密闭上眼睛。
忽听后面有人哼了一声,却是个少女口音,秃鹰于戎忽然一凛,硬生生收住掌势。回头一望,却不见有人露面。何仲容也听到哼声,睁眼而瞧,见不到任何人,不由得微感诧异。
秃鹰于戎挥手道:“把这厮抬人水牢。”
那两名壮汉立刻行动,走进铁门,却是一排石阶,那石室大约比外面要低一丈二尺,当中有一根粗大的石桩,高达一丈。
这时牢中的水,不过是尺许深,那两名壮汉把他抬下牢底,石桩上自有铁镣铁链等物,十分便当地把他扣在石桩上,双管反剪地抱住石桩。不但手足俱受羁绊,而且头脖还用一条手指般粗的钢链勒住,勒得相当紧。
秃鹰于戎见何仲容这时不骂他,微感奇怪,便也不敢惹他,命那两名壮汉退出来之后,关上铁门,砰的一声大响,使得何仲容从迷惘中震醒,心底泛起一种孤寂和被压迫的悲愤。
一会儿,石墙上汩汩流出泉水,四面响起一片水声。本来只有尺许深的水,此时可以看出来逐渐上涨。”水淹的滋味不知怎样的?”他想:“假如能够很快就溺毙,我倒是十二万分愿意。届时我一定不以内力闭住呼吸,免得弄个几天还死不了。”
念头一转,又想道:“我这一生劫难太多了,真可以用水深火热来形容,咳……,泉水逐渐浸上来,不久便过了膝头。从膝头开始,上面的皮肤的感觉比较灵敏,因此他觉得好像被一种冰冷的虫蚁,慢慢地沿着双腿爬上来似的。
忽然间他觉得异常讨厌这种活罪,讨厌得几乎忍不住要发疯。
他为之尖叫一声,叫声十分古怪刺耳,使人听了,也不知是恐惧抑是愤怒,或是其他的情绪。
叫声冉冉静息之后,忽然从右面墙壁上面,飘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孩子,稍安毋躁,慢慢你就会习惯。”
何仲容吃一惊,心中浮起惭愧的情绪,循声望去,只见那儿本来一排四个洞,其中三个流出泉水,只有当中一个没有水流出来,那苍老的话声大概就是从那洞中传出来。
“你是谁?”他大声问。
“我……我就在你的隔壁房间,二十年来,我已经历过无数同样的事情,许多人被囚禁在你那位置,但不久工夫,便又移走了,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在你那个位置,他们是不会囚禁你长久的。”
何仲容嘿然无语,现在他一来已消失了孤寂之感,二来这个老人说他已在那儿过了二十年,真是骇人听闻的事。倒不知那边的情形如何,不由得好奇心大起。
“你可是和我一样,被淹在水里的?”说到这里,何仲容已发觉冷水已淹过了大腿,到达小腹,因此更加觉得不舒服。
“啊,现在不是,开始的一年却是的,一年之后,我便移到这边来。现在我患了严重的风湿,便是因此而起。”
静寂了一会儿,那老人的声音又同过来:“现在我几乎已不能移动双腿,但我仍然活下来,因为我还有一个心愿,便是要看一眼太阳那可爱的光辉,和浴在阳光下的翠绿的树木。”
这种微不足道的愿望,听来居然变作生存下去的唯一愿望,由这个愿望支持着活下去。
他觉得有点地颤栗,一种如此残忍凄厉的人生,却真个存在在这世上。于是他联想到三日之后,他将会因毒发而呻吟等死,痛苦万端。他虽不想活下去,却没有一点儿办法,想到这里,不由得血液寒凝,面色有如灰土。
“孩子,你是干什么的?为何会被囚禁在此?”
“我……我也不知道自己干什么,也不知道为何会遭遇这一切。”
“你想得太多了,否则你不会这么混淆,你要知道,有时候这个世界不肯容许凡事都求得答案的人,有许多事情,是不能寻问根由的。”
何件容似懂不懂,心中迷迷糊糊。“那么,你是于什么的?为什么他要关禁你这么久呢?”
“哈……哈……我却很有理由被禁于此,而且终生不会放我……”
“一定和他们有天大的仇恨。”
“不…你猜错了,我仅仅是个出名的建筑匠人,全国最坚固的堡垒桥梁等,凡是最好的,都是由我设计。”
“啊,我明白了,这个成家堡也是由你设计建造的,因此为了不让你泄露秘密…”
“不…孩子,你想得有点儿道理,但此堡建成至今,已有百年,我今年不过七十多岁,哪能替他们设计。”
何仲容暗中耸耸肩,大惑不解,现在冷水已淹到腰部,但他已经完全没有注意这回事。
“此堡设计相当精巧,但我当年一踏入此堡,已经完全明白这个堡内的各种设计,不幸我喝酒后露出口风,便被堡主请到这里来,住了二十多年。”
何仲容怜悯地道:“你现在已是这么一把年纪的人,假如答应不泄露秘密,他们应该把你放出去。”
“这堡有什么秘密可言?不过是他们自己大惊小怪罢了。我真后悔当年没有学武艺,否则像这什么四堡五寨之类的人,那一点点道行,何足道哉。”
何仲容这次真个覆然动容,道:“老人家你说的可是当真,北四堡南五寨天下称雄,还有比他们强的么?是不是所谓武林前五位高人的绝技能够赢得他们?”
“不是,我说的是我师父他老人家,武功可算是天下第一。”
何仲容觉得这个老人说话说得不大有根据,但唯唯以应。
老人问道:“孩子你怎的不做声,难道你不是武林中人?你不想知道或者学会这种天下无敌的武功。”
何仲容轻轻叹口气,道:“我不能再学什么武功了。”
那个老人道:“孩子,你看起来很消沉的样子。我知道你不会装假,但你不必悲伤,我看你的面相,主日后盛名满天下,眼前这点儿灾难,算不了什么。哪有一个人不须经历千艰百难,而后能成功的?”
何仲容轻轻摇头,想道:“你哪知我命在旦夕,纵然能逃出水牢,又有何用。试看看你自己,二十年幽因此处,不见天日,但你又有什么收获,什么苦难磨练才能成功的话,也不过骗骗人罢了。”他十分同情这老人的遭遇,因此他不肯反驳他。
那老人慈祥地笑一声,道:“孩子你心中想什么,我可以猜出大半,你一定是在心中说我自家被关禁了二十年,却不见得有什么成功的后果,对不?”
何仲容朗声道:“不敢相瞒你老人家,我的确有此疑问。”
“好得很,我不妨告诉你.先师在日,平生以两桩绝艺见长于世,但世上却少人知。第一件要数他的武功,敢说天下无敌。第二件,便是土木之学。”
何仲容忍不住问道:“什么是土木之学呢?”
“就是举凡建筑的一切学问,国语晋语上有说:‘今土木胜,臣怀其不安人也。’这土木二字,就是建筑的意思。这一门学问,深奥异常。除了实用之外,尚有艺术的价值。在另一方面而言,除了实用之外,又可分为伟大和精巧两大类。我从先师十多年,尽传了他上木之学,但我走的却是精巧的路子。在我投师之前,已颇有名气,但仅仅在实用和伟大方面,自从我跟随先师之后,便完全转向精巧的路子,隋炀帝的迷楼,是浙人项升设计,虽说是千门万匾,上下金碧,幽房曲室,玉栏朱楣,工巧无比。但这不过是惊骇世人,迷惑帝子的一样小玩意而已。”
何仲容为之咋舌屏息,肃容而听。现在,他觉得那个老人并不简单了。他虽少读诗书之类,但对于隋炀帝这座名扬古今的迷楼,他是久闻其名,知道是一样非常伟大精巧的建筑物,然而听那位老人说来,却似乎一钱不值。
那老人稍为顿一下,便又娓娓道:“这世上最伟大可佩的一样建筑物,也是在隋炀帝那时建造成功的,仍然是由那位项升设计。但他仅仅设计了一大半,便呕心血而死,另由一位无名氏继续设计,终于成功。我二十多年岁月,都在苦思这座建筑物的奥妙,总算皇天不负苦心人,已让我窥破其中奥秘。”
何仲容听得津津有味,但这时却替老人扼腕慨叹,忖道:“想出来又有什么用处?莫说你已是风中残烛般的生命,即使多活二十年,但在这石室之中,又有何用?”
不过他没有说出来,却要求那老人道:“你老人家把那样建筑物是怎样一回事说给我听听吧,这真是我生平所听到最奇怪的故事。”
“故事?”那老人忽然大喝道:“孩子你得学习尊敬各种学问,不论对你有没有用。”
何仲容惭愧地闭口,不过他觉得被那位老人委屈了,因为他一向都十分尊敬有学问的人,不管是哪一门学问,只要能够超出凡庸,他都敬佩得很。
老人霭声笑道:“你这个孩子真不错,我瞧出你脸上惭愧的神色。但不要紧,我已这么老了,纵即让我说上几句不是,也不算什么。”’何仲容道:“老人家可别怪我,我自小没上塾念书,所以不大懂得什么道理。”
“可惜……你竟然自幼失学,可是这世上永远被弃置冷落的璞玉多得很,却也是无法可想的事。我先师一生收了两个弟子,一个是我师兄申伯贤,传了他一身超绝天下的武功。另一个便是我周工才,传了他土木之学,据先师云溪老人说,他的六纬神功,永将是天下无敌,但他为了一个缘故,所以不能显露于世间。此所以我师兄申伯贤,直到如今还不曾在江湖上露过面。我可不管武功之事,传承了师门上木之学后,便开始到处看看前贤遗留下来的建筑物。诸如这成家堡,便是那位后来代项升设计完成另外一样工程的无名氏的早年作品,我一踏人此堡,便已尽悉堡中一切别室暗道。这是因为那位无名氏一来建此堡时年轻,功力未深。二来我师门这一脉,和那位无名氏本是同源,是以他的设计,决瞒不过我的眼睛。”
何仲容实在忍不住,打岔道:“周老爹,你说过那一样建筑物,究竟是什么东西呢?”
老人的声音忽然中止,歇了一下,才道:“这桩事天下已没有几个人知道了,除了一个和无名氏本是好友的一个武学名家,他的徒弟们才晓得这回事。
“这桩令那一代名家的项升也为之呕血而死的工程,如今还在扬州郊外几立,任何人瞧见了,仅仅以为是一座小石山,只不过那山顶尖得奇怪,生似经过人工,同时整座山都是同样质料的花麻石,通体浑成,好看得有点儿奇怪而已。哪知这座石山,却是我国土木之学一桩绝顶的成就。
“这座石山作四方形,每一边长五丈,高度也是五丈,山腹中空,布置华丽有如宫殿,里面有一个石棺,棺中之人,正是隋末的巨富金百万,此人当时富甲天下,为了建造这座石山,几乎倾去一半家财。”
老人歇了一下,何仲容但觉迷糊得紧,问道:“那么是谁进去看过呢?那金百万花了那么多的银子,为的是什么?”
原来我国古来的帝王,特别是一代奸雄,如秦始皇、曹操等人,都为了怕死后,尸骸被人民掘出来鞭戮,都建造疑冢,其他帝王的陵墓,也莫不坚固异常,那金百万既然花了那么多银子,做了这么一座墓,却被人进去瞧过,岂不等如白费心血?老人道:“谁能进得去看?这座石山的石壁厚达一丈,由上至下,都找不出一条缝来。地下更铺了七八丈深的大石作地基,叫楚霸王来也没有一点儿办法哪!”
“那么你老为何知道里面的情形?”
“我是由我师父处得到这尖顶方基小石山的图纸,因此我连那小石山由多少块石筑成,也能知道。可是有一桩,便是这图纸没有标明建造方法,因此我花了二十多年心血,直到最近,才算研究出建造的秘密。”
何仲容不禁们然微哂,想道:“有了图纸,还要花上二十多年工夫去想,难道这座石山不是一块一块叠成的?我真不明白其中还有什么奥妙。,’“其实我刚才还说漏了,那尖顶方基的石山中,不只一副尸骸,而是共有两个尸体。其一是那出钱的金百万,另外一个便是那费尽心血设计此石山的无名氏。只因自从建成这座石山,他便没有再在人间出现。以后人的推想,那无名氏一定是被金百万想法子杀死,然后把尸体也移放在山内。”
何仲容惊诧一声,道:“真的这样么?金百万是为了怕秘密泄露,故此把那一代奇才的无名氏害死?那厮真狠心。”
老人扬声而笑,道:“孩子你应该记住,但凡能够居高位拥巨资的人,都会有自己的一套。同时,假如他不够心狠手辣,只怕难成功业。这原本没有什么可奇怪的,不过你人世尚未深,必需记住这一点罢了。那时候隋炀帝虽然将亡,但仍未曾灭亡,金百万因得到两桩宝贝,一是聚宝盆,相传此盆极为神奇,放什么在盆中,便会化出满盆皆是。据传正因此宝,那金百万方能富可敌国。第二样宝贝,乃是一具温玉雕成的绝色美人,传说这具美人,其大小与真人一般。因是海外神山的万年温玉所雕,是以躯体温暖,而且甚是柔软,抱在怀中,比真人还要舒服。”
何仲容为之大诧,平生所闻所见,全不及这老人一段话般奇异,不由得要拍案惊奇。但双手才动,忽地发现还被捆得纹丝不动,登时由那奇异得如幻想中的世界,跌回可怕的现实中。
“那具玉美人的好处,并不仅仅在于温暖柔软。据说搂着睡上一夜,能够使人精爽神奇,恢复疲劳。身怀武功之士或是修真练道的人,因为真气凝练,与常人不同,故此如得着此玉美人,夜夜拥服,那万年温玉能够导弓慎气,在不知不觉中臻达玄妙境界,因而筋骨强固,成为金刚不坏之身,日子长久,更可长生不老,青春永驻呢…-”
老人忽然住声不说,何仲容失声叹道:“难道这世上真有这么一家宝贝?那么这件宝物,比之聚宝盆还要宝贵了。”
老人大概想起什么,是以没有回答。何仲容转动眼珠,察看墙上的四个石洞。只见那三个流出泉水的洞口,此时已停止涌出泉水来,是以他现在虽是浸在水中,但那水只浸到他胸口,不至于真个没顶。
那个本来不流出泉水的洞口,现在露出一点儿光亮,何仲容瞧了一会儿,虽看不见那边有什么,但却可以想到,早先是因为那老人的面庞堵住洞口,故此看起来漆黑无光。
于是他也陷入沉思之中,他想到那老人所以肯化上二十多年的时间去研究那座石山的构造,一定是希冀得到石山内藏着的两样宝贝。试想一个是聚宝盆,得到手便可财富无限,享尽人间金钱所能获致的福气。另外那人玉美人,又能使人长生不老,即是说可以永远享受那聚宝盆带来的福份。
但他忽然亟然一惊,付道:“那么金百万为何也会死亡呢?啊,难道他是因为未曾练过武功,是以不能长生么?”
忽听老人徐徐道:“孩子,你想什么?”
他转眼一瞧,只见那小洞在黑暗中,仍可瞧见那只眼珠的光芒。
“我在想那两宗宝贝既然有这种好处。为何金百万不能一直享受,假如他能够长生不老,那该是人间最令人羡慕的事。’‘“不错,虽然我也怀疑那两宗宝贝不会有这种奇异的魔力。不过,在金百万而言,他之所以把自己活埋在石山中,却是有道理的。”
“他是自动地活埋自己?”何仲容禁不住大声叫喊起来。“难道他还会厌弃生命么?老人家你可知道其中的缘故?”
“这就是为什么我刚才会提及隋炀帝。隋炀帝也知道了这么一回事,当下便派人去捉拿金百万,一为取得这两宗宝贝。然而这等事可不知是真是假,他一个做皇帝的,断不能闹出笑话。是以不能明张旗鼓,只能派几个侍卫,暗中去逮捕金百万。哪知金百万手下养了许多武师。其时隋政已坏,大家对这个皇帝并不十分尊惧,是以金百万能够命手下的武师们,暗中把那些侍卫们杀死,同时埋尸灭迹,隋炀帝见侍卫们夫去而不回,心中知是金百万干的好事。当下正因此故、便相信那两宗宝贝一定是真的。于是密征武林好手,暗赴金家下手。这一次暗争宝物,使得天下武林好手,几乎死了大半。”
老人停了一下。把个何仲容吊得发急起来,连忙催道:“老人家请你快说下去吧,后来怎样呢?”
“隋炀帝后来恼羞成怒,便调集大军去把金百万全家歼灭,其实金百万的石山工程已经修峻,看看实在躲不过灭门之祸。便揣了两宝,自动进入石山中,把自己活埋其中。大概其时那为他设计这项工程的无名氏,尸身早就放在石山之内……”
何仲容长长吁口气,道:“那么骇人听闻的宝贝,一定会招来横祸,这一点我也不觉得奇怪。可是你老话中好像有点儿漏洞,那金百万走入石山中,既然其中宽大得很,摆设华丽,又怎能叫做活埋?他不会还过风头之后,再出来么?”
老人赞道:“孩子问得真好,这一点至今尚有疑问,便是究竟当初金百万是否明白这座石山,乃是永不能开启的一宗奇绝工程?抑是他已知道了,仍然自愿活埋?”
何仲容道:“我还是不明白你老的话呢!”
“我的意思是说,那金百万可能不明白这座石山,乃是再也不能开启的,因此他进人石山之后,发动机关,石山关闭了通路。是以他永远不能复出。
抑或是金百万本来已经知道,但为了隋场帝的压力太大,无处可避,只好抱着与宝俱亡之心。”
何仲容用了一声,道:“那座石山是再也不能开启了么?那么现在也决不能进去的了?”
“不错,特别是关闭石山的枢纽,仍是在石山之内,当那金百万关闭之后,整座石山有如天然生成,再也没有一丝空隙,这便是我化上二十多年苦思的所在,我便是要研究出这座石山如何构成,他怎能将石山关闭而不要假锁钥之力?使得后人除非把整座石山劈开,否则决不能进去。”
何仲容听出老人的声音异常严肃,因此他忽然惭愧起来,想道:“这位老人家果真是为了学问而昼夜苦研.并不是为了石山内的宝物,我刚才的怀疑,真是太过卑鄙和侮辱老人家哪。”
“孩子你也许不知道,这座石山建筑得这么神奇,整座石山,有如通体浑成,是以石山的重力也平均分配在每一方石头上。因此你不论想移动哪一块,都等如要移动整座石山。或者你要凿穿大石,但因每一方大石都有这么巨大的重量压住,是以凿起来,要比那石头原有的硬度大上许多倍。此所以至今尚有些人知道此事,而且是武林中人,但他们都无法进人石山之内。当然,这些人的意思仅仅在于那两件宝物而已。”
何仲容嘿然不语,老实说,假如他早点儿知道此事,一定也仅仅想念石山内的宝物而不会理会那座石山怎么建成这回事。
老人的声音又响起来,他道:“不过这座石山终有弱点,只要明白了建造的设计方法,便可以计算出这座石山,究竟在哪块石上,根本没有半点儿压力,因此如果想进人这座石山,便可以向这方大石上进攻,假以时日,便可以凿穿进去。不过困难之处,便是这块唯一是石山弱点的大石,并非整块可凿,而仅仅只有两尺方圆的地方是没有压力。因此计算不出准确部位的话,其势不能把整座石山都试一遍。”
静寂了一会儿,何仲容正要开口,忽然听到外面传来极轻微的脚步声,便又住口不言。
水牢铁门的洞口露出一对眼睛,何仲容凶狠地和这对眼睛对视。
片刻间,门外传来噗嗤一声笑声,却是娇软的女性嗓音。
何仲容登时皱皱眉头,把眼光移开了,心中却在想道:“这个女人会是谁呢?成姑娘抑是云姑娘?”
铁门上传来开锁的声音,跟着哎呀一声打开了,于是露出外面那位女郎的全身。何仲容在铁门乍开之时,早已看清是谁,立刻把眼睛闭住。
就在他闭上眼睛之后,忽觉胸前一紧,似乎是横经过胸部的铁索被人揪住,跟着一阵香味与呼吸的温暖气息,袭到面上。
何仲容为之大诧,不由得睁开眼睛,只见一张千桥百媚的美丽面庞,就在他眼前,相距不过半尺。
两人眼光相触,反倒是何仲容惊慌地移开眼睛,这一来反而瞧见了这位女郎的姿式,敢情她双足向后手伸,整个身躯几乎贴在水面上。所偌以支持她身躯的,便是她一只手,执住他胸前的铁索上。
这一手功夫妇在江湖卖艺之流表演出来,的确足以教人惊奇赞赏,可是一个怀有上乘武功之士,倒不算什么困难的功夫。
那女郎笑着道:“你浸在水中可觉得难受?”
何仲容并不回答,低头瞧着水影。她轻笑一声,道:“你为什么不回答呢?”
但这个俊美少年仍然不做声,于是她伸出纤纤玉手,那是空下来的左手,扶住他的下颔,要他抬起来。口中道:”噢,你别这样,看着我,我们商量一下…”
何仲容谈谈道:“商量什么呢?”
“我父亲要杀死你!”那女郎说,原来这位美丽的女郎竟是武林人都希望一睹芳容的成玉真姑娘。“他虽然想杀死你,但被我拦住了。”
“你何必费心拦住令尊?”他仍然淡淡地说。不过终究对她十分感激,是以话中提及她父亲,仍称为令尊。
“啊哟,瞧你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似的,果真是这样么?”成玉真奇怪地询问。
他冷淡地看看她,心中道:“你怎知我性命已经不保?纵然在乎,又有何用?”
“你听我说,我之所以不立刻释放你,实在是另有用意。”
何仲容突然道:“成姑娘,你可知道我的好友高弃到哪儿去了?”
她任了一下,然后道:“事情真是奇怪,我不是有心批评你的朋友,不过凭良心说,他的确长得奇形怪状。但我那丫头井秋云却看中了他,竟然和他一起离开了。我还送给秋云一大笔银子哩,至于他们到哪儿去,我却不知道呢!”
何仲容睁大了眼睛,露出欢喜的神色,大声道:“好极了,他一生孤独。如今找到了伴侣,真是梦想不到的事情,哎,我们还有三日之约呢!”
成玉真秀眉一皱,道:“你现在关心自己的事好不好?”
“我自己?”他大声笑起来,但立刻同情地瞧着她,道:“我已注定一生孤独,就像那老化子一样,再也用不着关心的啦!”
成玉真这时变得严肃起来,道:“你告诉我一句真话,究竟你和那老花子有什么渊源?”
“我对不起那位老花子。”何仲容诚实地道:“他对我很好,真个把绝艺教我,但我却亲手杀死了他。咳,当时我觉得痛心和疲倦,故此忘了埋葬他的尸体”
成玉真眼中射出光辉,道:“我现在算是放心了,早上我差点儿因为你识得老花子的毒龙掌法,因而杀死你。现在好了,你是为世上除害,才想法接近他,对么?我可以告诉你。
那老化子已经埋葬了,为了葬他,本堡损失了两条人命哩!”
何仲容不想对她说出杀死那毒丐江邛,事实上有大部分动机是为了她。不过他说之无用,徒然教她日后想起自己,不免有点儿不安,二来如今一说,迹近乘机讨好。
不过他却对于埋葬江邛而致死了两人之事,十分好奇,便追问道:“他们怎样死的?”
“本堡发现江邛尸体之后,便由赤练蛇单克带了几个人,一则查验,二则收葬。赤练蛇单克到了那座破庙,便命人在上挖个大坑,另外有人把毒丐江邛的尸体搬出来。赤练蛇单克验明那尸体果是毒丐江邛,光是他腰间的大红葫芦已可以作为标识,当下便解下那个大红葫芦,在耳边摇晃一下,听听里面藏有何物。据旁边的人说,都听到葫芦中传出清脆的滚动声音,似有好些大珍珠藏在其内。赤练蛇单克有点儿贪心。便把葫芦旋开。”
何仲容忍不住插口问道:“可是忽然跳出一些毒虫毒蛇之类?”
成玉真螓首轻摇,道:“你猜错了,赤练蛇单克早就防他这一着,因此把葫芦离开身躯老远的。纵然有毒物蹿出来,凭他那一身武功,也来得及躲避。原来当他把盖子旋开之后,里面并没有什么东西蹿出来。于是他把葫芦倒转过来。”
何仲容忍不住又插嘴道:“这一次一定有什么古怪东西出来了吧?”
“没有。”她嫣然一笑,道:“什么都没有,一任赤练蛇单克如何用力甩拍,都没有东西滚出来。可是珍珠滚动的声音仍然不绝于耳,于是赤练蛇单克用一根树枝,探将进去。便发现在葫芦颈处还有什么东西塞住,却是软绵绵的东酉,用树枝挑不出来。他见没有异状,便伸手指去探。他的手指才伸进去不够一半。”她忽然停止叙述,斜院着何仲容问道:“你这回试试猜看,到底怎样?”
何仲容认真地想一下,但现在他的思绪已不能集中,因为成玉真离得他那么近,直是麝薰微度,脂香可闻。任他百念俱灰,但对此丽人,也不由得不怦然心动。
他道:“这回蹿出一样什么东西咬住他的手指了吧、’“也不是。”她吃吃地笑将起来:“但赤练蛇单克却立刻栽倒在地,气绝身亡。有个人骇了一跳,抢上去扶他,刚刚碰触着他的身体,便也栽倒地上,立刻身亡。”
何仲容骇然道:“究竟是什么东西,如此厉害?”
“原来江邛不愧被称为毒丐,他不知用什么毒药,涂抹在葫芦口之内,只要人的皮肤一触着,立刻染毒身亡。而且这种毒药之厉害,更有蔓延性,是以第二个人一碰着单克,也立刻死掉。这一来无人敢去沾碰单克等两个人的尸体,赶紧回堡禀报,后来由秃鹰于戎亲自去了,才了结埋葬之事。”
何仲容吁一口气,道:“我杀死这个老毒物,虽在个人身心上说不过去,但为了世人,倒也无愧于心。看他死后余毒尚且如此厉害…-说到这里,突然住口,原来他想到了自己,也属于被江邛余毒废影所笼罩的人,不由得十分感慨。
成玉真道:“你且忍受一会儿,等我们故意把关你在水牢的消息传出去,而又有人偷偷来瞧过你之后,那时我才放你。”
“放我?为什么呢?”
“因为那时候天下都知道你不见容于成家堡,于是你出去之后,便可以为我父亲做一点儿事。”
何仲容摇头道:“我此生决不能为你效劳了。”语意甚是坚决。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她皱着眉头问。
何仲容心想:“一来我此命危在旦夕,二来我也不能为虎作怅,你的人虽好,但你父亲却阴毒卑鄙。”不过他口中没有说出来,只苦笑一下,便又坚决地道:“我此生决不能为你效劳。”
成玉真愠声道:“你这个人真别扭,我父亲又不会要你去干歹恶之事,我对你这样子,你还不明白么?”
何仲容突然暴怒起来,大声道:“那么你把施于我的恩惠都数出来,让我听听看,究竟要报答你多少?”
他的确忿怒异常,因为他想不到以成玉真这么圣洁如仙女的人,也会以恩相挟,如此下流的手段,真太侮辱了他想象中的成姑娘。
成玉真登时为之惊讶起来,柔声道:“你别生气,我没有这种意思呀!”“那么是什么意思?”他咆哮似地诘问。
“我……我不过以为你一定会听我的话,我……我以为你必定是帮着我的....”
何仲容一听此言,立刻软将下来,他倒没想到成玉真竟然对他视为自己人,而且那种口气。直是比自己人还要亲近些。
“你别生气。”她又柔声道:“我不再要你办什么事就是了。”
这话说得更委屈可怜,何仲容浑身都软了,叹口气道:“唉,事实上我是办不了什么事啊……”
她道:“我要走了,等会儿再来看你。”说罢,玉手一推,何仲容胸上一紧,只见她已退飞回台阶上,然后退出水牢,砰一声把铁门关住。何仲容怅然叹口气,自言自语道:“我的确不能办什么事啦!”
在隔壁那个老人又开始说话了,他道:“小伙子你不必泄气呀,人家利用你,你又何尝不可以利用她?”
何仲容无精打采地道:“老人家你不明白,为了她我杀死了那个老毒丐,但我……”话到口边,忽又中止。
因为他从那老人对他几次说话当中,已知这位老人对他甚好。因此如他把自己中毒不救的实情说出,徒然叫老人难过,这又何苦由来。
于是他话风一转,道:“我的确不能拒绝为她效劳,不过我却不愿意为她父亲出力,但事情要是挤到那一步,我也不能不为她卖命。”
“可借你不能移动。”老人道:“否则到我这边来,必定会令你十分惊异。”
何仲容已失去好奇心,没有追问下去,心中却在想道:“原来成姑娘一心要利用我,所以掌下留情,不曾在那一刹间把我击毙……”想到这里,忽觉烦躁起来,但自家也不明白何故如此。
这时,广场上已凑集着许多人,但还差一会儿才是开台时间,故此群豪都闲谈不休。这刻他们的话题,都是移转到何仲容的命运上去。不久,所有的人都知道何仲容被囚禁在堡内水牢之中,大概今日不死,明日也得到阎罗殿报到。
这消息的来源不知谁人泄漏,非但知道了何仲容被囚的地点,而且连出人之道,也完全不讹。
成家堡的人好像还未发觉秘密外泄,坐在西看棚上的金凤儿,还一本正经地倾听成玉真的密语,内容正是何仲容被困在何处这件事。只因金凤儿是和成家堡同一派系,故此成玉真会亲自告诉她。不过她可没有把真正的用心说出来。
秃鹰于戎垂头丧气的回到成家堡,直趋内室,谒见成堡主。
他把手中的包袱打开,赫然是个巨大的红色葫芦,正是那毒丐江裕的遗物。原来当二管家赤练蛇单克丧命之后,秃鹰于戎闻讯赶去,他真不敢妄动那个大红葫芦,便连同单克等人的尸体,一并埋葬。哪知回到成家堡,却被成永说了两句,着他再去把大红葫芦取回来。于是他在把何仲容送人水牢之后,便又匆匆出堡,挖掘出那个大红葫芦。
成水虽然名震天下,见多识广,但敢情也不敢碰那个大红葫芦,当下道:“你将此物放好,等老夫找到一个人,再打开看看其内有什么古怪?”
秃鹰于戎四顾室中,道:“放在这里么?此室虽没有人进来,但小婢们进来打扫,偶一误触,只怕闹出人命。”
成永颔首道:“你考虑得极是,最好放在无人能触摸到,而又不是箱柜之类的地方,免得此物如有古怪,后患无穷。”
秃鹰于戎忽然道:“有了,在那一席轩的院子中,不是有株古槐树,当年曾开了一个秘洞么?这个葫芦放进去岂不正好?”
老堡主成永道:“这一处地方连我都给忘了,好,就放在那儿。”,秃鹰于戎道:“还有姑娘晓得这个地方,小的回头向她禀告一下。”
成永道:“她怎会去开启那个地方,你不必多言,快放进去便是。”
秃鹰于戎唯唯而应,回身出去,一径走到一席轩中,这时一席轩中已没有人迹,他顾视一回,便直走到院角那棵古槐树旁。那棵树甚为巨大,但见他从树后一转,已隐没了身形。
但他并非隐人树身,仅仅是被那棵大槐树遮住身形而已。只见他伸掌抵住树身,运足内家真力,往后一撤。
一块树皮随手而起,但并不离开树身,原来那块树皮竟是一扇小门,大约有尺半见方,里面镶着一层铁板。板边有两个极为精巧的小键,承扣住这扇小门。
里面是个四方形的小洞,都嵌镶着铁板。秃鹰于戎随手把大红葫芦塞进去,却仿佛觉得里面有些什么东西。但这时葫芦已放进去,要取出来的话。
又得小心翼翼地用手中包袱蒙住葫芦,才敢取它出来。
当下忖思道:“我不需庸人自扰啦,这里面焉会藏有东西?难道成姑娘会放些什么在里面不成?”想到这里,自个儿露齿而笑,觉得十分滑稽。一则成姑娘一向在太白山冰屋学艺,少住堡中,二则以她的身份,怎会鬼鬼崇崇地放些东西在树洞之中?“不过还有一点儿奇怪的,便是这扇小门开启得太容易了,害得我用足力量去吸,哪知却不费半点力气。”
想着想着,手上却不闲着,一面把门关紧,一面把包袱折叠起来,放在囊中,然后走出一席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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