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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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陵点了一下头,“我在想……他自幼经脉瘀滞,难以久寿,而当日他内力耗损过重,到了生死攸关之际,若不及时服下紫金丸当是凶多吉少……但现在看来,他练到了万花宝鉴第二重,原本或可有一线生机……是我误了他……”
长盛近上前去,略作思忖道:“有此机缘,或许,他还活着也尚未可知啊。”
“不可能。”长陵迫不及待否定道:“那日,是小沁他们在岸边亲眼所见,符宴归的人马对他用了箭,他不可能活得下来……”
“有时候亲眼所见也未必就是真相。”长盛温言道:“且不提岸离江心的距离能不能看到全部,若是有人对你百箭齐发,难不成就能要走你的性命?你在武学之上的见解远胜于大哥,应该知道,武功练到极上乘之境,举手投足,已不滞于物,你往徐岛主身上掷瓜子时,他根本来不及察觉,不也出于本能的避开了?”
“不可能……”长陵连连摇头道:“符宴归亲口承认叶麒死了,而且他还取下了长命锁,叶麒若侥幸未死,符宴归焉能没有察觉?”
长盛看着她道:“要说不可能,天底下还有比你我兄妹二人能存活至今更为匪夷所思之事么?”
长陵闭上双眼,道:“大哥,你不要再说了。”
实则长盛所言她在心里远不止想过一次,然而这所谓的“希望”有多么的渺茫,渺茫到从心底滋生出恐慌的蔓藤,将她那一副一身是胆的躯壳勒得喘不过气来。
“这次醒来,我发现你变了许多,变得会为他人着想,也变得瞻前顾后。”长盛问:“他为了你做了这么多,难道你连为他多承担一次空欢喜的勇气也没有?”
长陵心口重重地一跳。
她忽然想起,那时叶麒带着她去掘墓,也曾经问过她一个类似的问题。
长陵,你害怕失望么?我怕过。但是,万一呢?
长盛道:“至于这儿,你不必担心,如何与魏将军解释,如何全身而退,大哥自有打算。”
*****
长盛离屋关上门后,发现徐来风站在庭院边,投来了一个颇为费解的眼神。
“我是真的想不明白,”徐来风推着轮椅送长盛到湖边走走,“大公子难道不希望二公子能够放下过去?给了她不切实际的虚妄,就不担心她再一次受伤?”
“放不下心结,如何能放得下过去?”长盛淡淡道:“与其让她长久深陷痛苦与自责,不如放她出去走走,纵是走到了天涯海角也一无所获,她尽了全力,心中也会好受些。”
徐来风微微颔首。
“况且,若当真有一线生机,何不一试?”
长盛发现徐来风盯着自己瞧,不觉问:“怎么了?”
徐来风笑了笑,“没什么,只是忽然有些理解,为什么时隔了这么久,总还是有人对大公子念念不忘了。”
*****
来长安时,梅花未开,离去之时,已逢落花粘袖久留香。
冬雪初融,马蹄踏过处转瞬无痕,等魏行云发现人不在时,二公子早不知奔到何处去。
长陵直往龙门江而去。
她想过,叶麒在水下憋的时长远胜于常人,他要是坠江后掩人耳目,也并非绝无可能。只是他身患重疾,若然侥幸逃生,多半也逃不了多远,既是如此,不如沿着江岸附近的村落寻一寻,倒也不算无迹可寻。
虽然这样的揣测太过不着边际,但足够让长陵满腔的万念俱灰复燃了。
然而真当她抵达龙门江,挨家挨户将附近所有村民家的门槛都踏过一遍时,才切身的体会到“万一”这个词的真谛——万一万一,唯一的希望后是九千九百九十九的失望。
苍天何其残忍,不顾万物微不足道的祈求,冷眼旁观沧海一粟,蜉蝣天地。
但总有人不撞南墙不回头。
从豫州到金陵,长陵本想找罪魁祸首探一个究竟,只是符宴归恰好不在都城,她就一路往南,到江陵郡贺家去打听近况。
贺家现在的主事人是贺松,起初他以为长陵前来约莫是为了劝说归顺西夏,心中总归是不大痛快,没想到她上来就问有否叶麒的消息,着实让他半天回不过神来。
“我以为你早就知道他的死讯了……”贺松觑着她的神情,道:“难道七叔他们没有告诉你?”
心凉已是习以为常,长陵听得此言,起身道:“是我叨扰了,多谢贺公子招待,我还有事,这就告辞了。”
贺松望着长陵的身影,不知怎地,莫名想起她本该是要成为堂弟媳的,不由道:“越姑娘,他的衣冠冢我们立好了,你要不要去看看他?”
长陵顿足,偏头道:“不必了,躺在里面的又不是他。”
她一人一骑扬长而去,出了江陵,一时间只觉得天大缥缈不知何处去,不知何所归。
“越姑娘!”她听到后头传来一阵马蹄声,回头望去,是七叔策马追来,“且等一等!”
待七叔近上跟前,自怀中抽出一卷羊皮轴,“公子曾经有过吩咐,不论他日发生什么事,都要将此图交到越姑娘手中。”
长陵接过卷轴,拆开绑绳一展,发现这居然是一张完整的伍润秘籍图。
“这三个地方,我们皆已派人探寻过,东海之滨与雁北之地皆无所获,唯有中原西南部红石滩燕子沟一代,有极似之处。”七叔道:“只是那里冰川延绵,人迹罕至,若越姑娘要去,还当一路留心。”
长陵的手凝固在半空,诸般情绪缠绕于胸,需要竭尽全力才能让自己的声音稳下来,“他都走了这么久,想不到你们还记得。”
七叔淡淡一笑,眼神中不无悲伤,“既是公子未完成的心愿,能为他多做一件也是好的。”
这句话说得轻描淡写,却不动声色地烙进了她的脑海里。
长陵踏上了前往燕子沟的路,这次不再是为了寻他,而是为了走一程本该是他们俩一起走的路。
当初相约结伴而行,如今孤身一人,恍然自己在不自觉中已经习惯了被陪伴,所以当一切恢复如初,才知人情冷暖,大千世界,何其空荡。
就在长陵以为自己会一直这么走下去时,意外的遇到了一个人。
是失踪已久,多番探寻却杳无踪迹的姑姑,越青衣。
这巴蜀偏僻村镇,来往的外人本就不多,越青衣一身短打劲装,很容易在人群中辨认出来。长陵在街头看到人时,正要上去打招呼,未来得及开口,就看到姑姑举止谨慎的退到一个巷子后,眼神紧紧盯着前方不远处的一栋客栈。
看样子是在跟踪什么人不愿被察觉。
长陵暂缓脚步,顺着越青衣的目光望过去,但见一辆马车在一小队护卫的簇拥下徐徐停下,有人下了马车之后直接上楼,只是碍于视线遮挡,看不清那人容貌。
不过,光看越青衣流露出的腾腾杀气,就能猜到姑姑想要做什么了。
等那帮人都进了客栈,长陵阔步上前,一把按住越青衣的肩膀:“姑姑。”
越青衣回头看到长陵,又惊又喜,“亭儿!”
两人别后重逢,自有许多话想问,燕子镇多是草棚茶肆,就着街边空座坐下,各来一碗热汤,倒也图了个热乎。
长陵道:“原来姑姑当日是被符宴归的人所擒,又被软禁了这么久……但你后来既然逃了出来,为何不来找我呢?”
“哼,那姓符的如此奸滑,竟然对我下毒,还想要利用我的手来对付你……”越青衣咬牙切齿道:“若是不能亲手将他除掉,他日岂不是又要害了你们?”
“所以……这数月以来,你一直在寻找时机,就是想要刺杀他?”
“他在金陵城耳目众多,皇宫守备森严,我迟迟无法下手,但近来他暗自出行,带的人不多,我跟踪至此,发现他一路遍访名医,多半是得了什么其难之症。”越青衣道:“他这两日慢下行程,想来病势不轻,这不正是我动手的良机么?”
长陵眸光微微一闪,“姑姑,这一趟还是让我去吧。”
越青衣:“那怎么行……”
“你身上蛊虫未除,焉知他见了你之后会不会又驱动你身上的蛊毒呢?”长陵沉声道:“我来吧,这对我来说,也就是一去一回的事。”
*****
蜀中入夜格外湿冷。
符宴归半躺在铺着兽皮的竹榻上,屋中烧着炭还不够,怀中还抱着个铜制的暖手炉。他手里持着一卷书,正全神贯注翻看着,甚至没有留心阳台外的动静。
直到 “嘎吱”一声,有人一脚踩中腐破的地板,符宴归循声抬头,看到一个……梦中都求而不得见的人,腾一下站了起来:“长陵?”
“是我。”跟上次见面比起来,符宴归似乎又清瘦了不少,长陵没见过他如此畏寒荏弱的模样,不觉一愣,“你怎么会在这儿出现?”
符宴归失神了好一会儿,答道:“没什么,我听闻蜀中有能治我病的良药,这才不远千里……倒是你,怎么也会到这儿来?来找我的?”
“今夜,我倒确实是来找你的。”长陵道:“当日我姑姑突然发疯,我知道是你搞的鬼,如今事情过去了,若是你肯拿出解药,我也不再追究,若是不拿,就不要怪我乘人之危,对一个病患下杀手了。”
符宴归眸光微黯,嘴角微微勾起,“你多虑了,越前辈身上的蛊毒本就不能持久,过了这么久,早就不复存在,更无解药之需。”
“你以为我会信你?”
符宴归道:“若不信,不妨带她去求医,若发现我所言有虚,再来找我,我倒是乐意多见你一回。”
长陵凉凉地盯着他片刻,话也不说一句直接转身,符宴归见她这就要走了,下意识探出手仿佛说点什么,突然见长陵停下脚步,问:“我还有个问题……你确定他当时真的死了吗?”
符宴归当然知道她指的是谁。
“当然。”
长陵深吸一口气,声音有些发紧,“那他的尸身呢?”
“扔到江里去了。”
“你就这么恨他?连个安葬之地也不肯给?”
符宴归道:“谈不上恨。只是万箭穿心的尸身并不好看,若是叫你瞧见,怕你伤心。”
下一刻,有寒光一闪而过,暮陵剑尖指向了他。
长陵道:“你以为我杀过你一次,就杀不了第二次么?”
符宴归道:“如果你下得了手,早就动手了。”
长陵冷笑一声,“好,既然是你找死,我成全你,也不算违背对你弟弟的承诺……”
“不要!”突然一个身影从门外扑了进来,没留神掀翻了边上的案几,“求二公子手下留情……”
长陵没想到吕碧琼也在这儿,只见她跪在他们身旁,哭道:“二公子,其实老爷身患不治之症,已是时日无多了,而且他……”
“闭嘴!”符宴归直接截住了她的话头,深深凝视着长陵道:“我不需要你可怜,你不是恨我入骨么?那就动手吧。这次你就对准这儿,不会再有差错了。”
他说着,指了指自己的喉口。
长陵的视线从吕碧琼身上转开之际,一瞥眼看到了散落在地上的书册,她目光稍稍一凝,等回望向符宴归时,却是放下了手:“你想死在我手里,我又怎么能如你的愿呢?符宴归,从今往后,我与你再无瓜葛,你自己好自为之。”
言罢,她飞身而出,转瞬消失在夜色中,来无影去无踪,就好像从未来过。
吕碧琼爬起身来,看符宴归摇摇欲坠,忙上前搀扶,“老爷……”
符宴归将她推开,“你不该拦她……”
吕碧琼泪如雨下,“你为什么不告诉二公子……”
“告诉她什么?”符宴归缓缓踱到窗台边,望着早已看不到她身影的夜色,“这段日子,我一直在想贺瑜临终前和我说过的话……他说爱而不得,就是我这一生要承担的报果……我当时还不信……可是没有想到……”
他轻笑了一声,眼中溢出水光,“可我不甘心,真的,我不甘心……我便想着,当年是我错杀了她一次,才酿成了今日的果,如果也能让她错杀我一次,会不会以后她想起我,可以不再那般恨之入骨呢?不曾想,连这小小的心愿,都求而不得……”
吕碧琼心疼看着他,“你这又是何苦?”
“何苦?”符宴归踱回到椅子边,将地上那本书册拾起,泪落在纸上,模糊了纸上的“凌绝”二字,“我这一生算尽人心,唯独算漏了三个人,一个是她,一个是贺瑜,还有一个……是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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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川之谷,虽冬去而不见春色,沿途冰河未化,无需泛舟,人可以直接在冰面上前行。
前几日,长陵告诉姑姑长盛在长安腿脚不便,非常需要亲人的照顾,越青衣一听当仁不让往西夏赶去。
而她,则来到燕子沟。
红石滩蔓延数十里,路上的石子锈红如毯,谷中白雪覆柏树,放眼望去,漫山遍野红白相间,当真是美得浑然天成。
行至半途,远远听到北山方向传来了钟声,长陵回想起扇面上的那首诗——北阁闻钟罄,南邻松柏香,看来这里正是百年前伍润祖师曾走过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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