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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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和你商量,是因为时间不等人,如果符宴归死了,符二万一一气之下将扇子毁了,怎么办?”长陵道:“扇子要是找不到,灵蛇蛇胆也等不来,以后,你上哪儿去等我,我要上哪儿去找你?”

叶麒倏地一愣,“我要上哪儿去找你”这句话,宛如蔓藤悄无声息的缠上了他的心口,勒得他不知所措了起来——最初,他一心帮她寻找折扇,本是为了她能成为这世上更为强大的存在,这样即使他不在了,也不会有人伤的了她;却不知她苦寻伍润秘籍,是为了救他。

长陵从来没有提过伍润也曾得过经脉淤滞之症,只因她知道,若他知悉真相,必不舍她为他以身犯险,除非她表现出来的都是为了自己,那么他自然会毫无保留的与她共进退。

但此时此刻,折扇俱已得手,她终于不再需要顾忌,不想再对他有所隐瞒。

“纪神医说过,伍润前辈曾经也患过此症,但是他却可以活到一百五十多岁,”长陵道:“我猜他留下的典籍之中一定有能对抗此症之法,所以……”

“所以你才和我去燕灵山?”叶麒喉咙一紧,“你为什么从来没有和我说过?”

“我现在不是和你说么……”长陵抬起头注视着他,“那你还气么?”

“我……”她分明是在轻柔讨好的和自己说话,可听者心里越听越堵,不仅没有觉得欣慰,更觉得难过了,“我怎么能不气?”

叶麒背过身去,有那么须臾光景,他真想分出一个身来,狠狠揍自己一顿。然而只是闭了闭眼,转眸望着她道:“你以前不会如此,你从来都是随心所欲,率性而为,可是现在……你总要顾忌我……我……我本来是想帮你的,我本来就应该要帮你的,但现在反而要你为了我连……连自己的仇人也救……你让我如何不气?”

长陵伸出手,轻轻覆在他握紧的拳头上,“你错了,叶麒,你都想错了。”

叶麒怔了一下,听她道:“我随心所欲,肆无忌惮,是因为我不畏惧死,没有想过要如何好好的活着……但是洒脱不拘是不居,是无家可回,了无牵挂是了无,是无可牵挂,我并不轻易痛苦,也不曾有过欢喜……”

他的手不自觉松了,她十指相扣地握住他的手心,望着周围的人来人往,“你看他们,父与子,夫与妻,手足,姐妹,谁又能毫无羁绊的活在世上?谁又能说,这些羁绊于他们而言是束缚、是包袱?你觉得我是么……”

叶麒脱口而出道:“你当然不是……”

“当然,我不是,你也不是。”长陵摇了摇他的手臂,“那你现在还气么?”

叶麒被她这一番偷换概念地话绕的无话可说,他整颗西藏的震动都颤在了眸光中,七巧玲珑心都给她堵的只剩一窍——被她那双摄人心魄的眼勾了去。

长陵看她呆愣了半晌,还当是自己没有哄好,下一瞬,她踮起脚尖,轻轻吻了他一下,然后分离毫末,问:“这样,还气么?”

第一零九章 :填扇

叶麒的母亲说, 他一出生就是个爱笑的孩子, 每次被哭唧唧的灌完了苦涩的草药后, 只要给一颗糖又能笑逐颜开。

但他偏又是个十足十的病秧子,风不能吹,雨不能淋, 母亲是个偏房, 极受父亲宠爱,贺府夫人自然是看不惯他们母子的, 虽说不敢明着刁难但也和善不到哪儿去, 贺家的小孩儿没有一个人肯和他玩儿,看到他的时候都围着他笑他是“二竖子”,唱着童谣笑他是阎王爷寄在家里的小孩。

他只能每日躲在屋中与书和药为伴, 或是一个人蹲在院子里看着花鸟池鱼,久而久之, 话越来越少,笑容也越来越少,久战而归的父亲回家时, 看到记忆中顽强明媚的小娃娃成了个沉默寡言的男孩儿,不可谓不心酸难耐, 为了逗他, 特叫人他捎去了一些闲书话本, 只盼着他能开心些。

叶麒还记得,那是一个冬日的清晨,院外堆满了雪。他津津有味地读完了一本聊斋异闻, 偶然间看到那书的末页夹着一张手写的词,其中有一句“一片笙箫,盈盈仙子下瑶池,一香芳泽,洗尽纤尘意无穷”,他没看太懂,忍不住念了一遍问母亲“为什么一香芳泽就能洗尽纤尘了”?

正在缝衣裳的母亲惊地差点没给针扎破了手指,又无法对着六岁的孩子讲述这“艳词”的真正内涵,于是扯淡道:“这诗是说……若有一天,有一个天外仙子肯轻轻的亲你一下,你就……不会再生病了,所有的一切都会变好。”

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记着这句诗,盼着有一日能得到仙子的吻,后来他长大了几岁,也知道这只是一个穷酸书生写的妄词,便不再时时放在心上。

直到他在泰兴城的汤泉池水看到仙子站起身,直到十一年之后,她轻轻地吻上他的唇,她眼中带着嬉戏,而他,心潮波澜随她。

这时,有几个顽皮打闹的孩童从桥上奔跑下来,本来大概是想来看摊贩的金鱼,结果瞧见了这一幕,有个男娃儿“哎哟”一声,捂住眼睛道:“羞人羞人!那边有个姐姐居然主动去亲那个哥哥呢!”

行人们原本匆匆来往,闻言难免扭头看过去——这下长陵倒有些窘迫了,下意识想要转过身,却被叶麒一把拉住手腕,整个人被圈进一个有力的怀抱中。

长陵顿觉耳根一热,“这么多人看着你还……”

下一刻,身畔几缸摊子池里的水倏然蹿了起来,犹如趵突泉一般,将一条条锦鲤蹿上了天,形成一道瀑帘挡住了众人的视线——摊贩们惊叫出声,顿足的路人更是惊诧不已将视线挪到了这突如其来的奇观之上。

一霎间,他俯身探了下来,深邃的眸中泛起了光亮,“仙子既开了头,岂可说停就停?”

仙什么玩意儿?

她张开口,未及出的声被淹没在这一记柔情悸动中,鼻息暖暖得拂在脸上,痒在心头,唇畔吮磨间,两人都有些迷迷瞪瞪的,直到水声哗啦啦落回缸中,方才分开。

几滴沁凉的水珠溅在身上,浇不去灼灼之意,哄人不成反被调戏的“仙子”看不惯他一脸得逞的笑意,狠狠踩了他一脚,拉着小红马头也不回的闪了人。

这一回,回家的路上,轮到小侯爷巴着她问,“你害羞了么?”

“没有。”

“那你跑这么急做什么?”

长陵不答。

“所以你一定是害羞了……”

“都说了没有,别得寸进尺。”

得尺进丈的小侯爷飘忽所以地跨入自家大门,感叹道:“早知我就一直说我没消气,如此一来你说不准就能一直……”

话没说完,长陵将他一把咚在院墙上,淡而轻声道:“我急着回来,是因为有人跟踪我们,你都没发现么?”

“发现了。”叶麒也压低了声音,“猜都不用猜,肯定是沈曜派来监视我们的。”

“那你还……”

叶麒不管不顾地捧起她的脸,将她的嘴唇揉噘成一团,趁机亲了一口:“进屋说。”

“……”忽然有些后悔自己主动的那一下是怎么回事。

*****

一进屋,长陵就看到桌上摆好了热腾腾的饭菜,叶麒看她面露讶色,拉着她坐下道:“我出门前就让他们备着了,就想你回来的时候不用等。”

长陵也不客气,灌了几口热汤,道:“如果说那些是沈曜的人,那我送药救符宴归的事,他不就知道了?”

“知道了也没什么,反正咱们不管做什么,眼下他都不敢轻易动我,等他等到时机,也绝不会手下留情。”叶麒舀了一勺卤肉汁给她浇在米饭上,“尝尝看,拌一拌,超好吃的。”

长陵觉得他言之有理,便也不再纠结,被这酱香味诱得食指大开,正要开动,忽然想起怀中折扇,忙掏出来递给他道:“差些忘了正事,你快看看,这柄是真是假?”

叶麒接过摊开,认真翻转了两次,点头道:“是真的……当年越大公子将折扇交给我时,我一路逃出去不留神滚下过山坡,将这扇头处磕出了一道缺口……就是这个……”

长陵这才松了一口气,“我还担心符二诓我……”

“等一等。”叶麒展开扇面,对着烛火盯着看了片刻,“这上面的青笔线图好像少了两块儿……”

他指尖指向扇面底下,在衔接之处确实少了那么两块勾线,好像一张地图上空了两个拇指大小的洞似的……

“该不会是符宴归……”长陵摔筷入案,急着就要起身,“他又想使什么阴谋诡计?”

叶麒扇了两下扇子,又探鼻闻了闻那两处空白之处,“这上边醋酸味还浓着,老狐狸现下病危应该不是他的锅,我陪你去趟丞相府,问一问符二便知。”

*****

“这扇子啊,我当时从我哥身上找着的时候看到上头沾了点鲜血,就用醋酸粉泡盐水,拿棉球一点儿一点儿的擦干净了……”符宴旸忙活了一整日,总算把兄长从鬼门关拉回来了,还没来得及坐下歇口气,又被两位师父找上门来,挠着头问:“怎、怎么了?”

长陵听到此言,一颗本来已经安定的心又沉了下去,符宴旸看她那张脸冰得像是随时能锤死人的模样,下意识就靠往叶麒身侧了,“是不是有什么不妥啊?”

“没什么。”叶麒早就猜到了几分,走这一趟也只是为了证实,“你大哥伤势如何了?”

符宴旸如临大敌地盯着长陵,轻声问:“你们是要……再杀一次?”

叶麒拍了拍符二的肩,“要杀何必经过你?我听说你的三个提议了,如若你大哥活了下来,除了这半柄扇子外,前两条也不能不作数啊,对不?”

符宴旸从他话里听出了松动之意,嘴上耍起了花枪道:“那是那是,我救了我哥之后就卖身给二位师父了,从今往后有何差遣,在所不辞。”

“好。”叶麒拢了拢袖子道:“你把扇子给了我们,你哥醒来之后想必是饶不过你的,不过亲兄弟也出不了人命,你记得把嘴缝好,用醋酸粉去血这件事,就当做没有发生过,明白?”

符宴旸点头如捣蒜,“遵命。”

叶麒说完,觑了一眼长陵阴沉沉的面色,生怕久留出了破绽,同符二少打了个招呼后告辞离府。

两人共乘一骑,然而长陵一路无言。

回到贺府,也再无了胃口,她向来隐惯了自己的七情六欲,此刻端坐于门边,望着院落,竟是露出了几分颓意。

世事荒谬如斯。

如果她当时不冲动刺出那一剑,扇子是不是就不会沾染血迹,就不会有那两处缺失了?

如果她能再冷静一点,装作没有察觉到符宴归的身份,是不是就不会有今日的苦果了?

“如果符宴归没有受伤,以他为人之谨慎,我们是不可能轻易拿得到这柄扇子的。”叶麒用那半柄破扇子给她扇了扇风,“所以,这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

“我看不出来哪里好。”长陵木然垂眸:“他就是要我们去求他,现在他是世上唯一知道这扇子里的图是什么样的人。”

这个他,指的自然是符宴归。

“谁说的?”叶麒将扇面对准圆月一定,“你忘了本侯乃紫微星下凡,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么?”

长陵怔了一怔。

*****

宽敞厚实的檀木书桌前,一张宣纸平铺展开。

软毫沾墨,于纸上来回游走,笔走龙蛇间一点一线来回交织,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一幅与扇面上别无二致的勾勒图跃然纸上,就连缺失的那两块白也如出一辙。

这样白纸黑墨的看整张图就更为直观了,长陵仔细盯着瞧了好一会儿,忍不住道:“真的是地图……”

“缺的这两处也未必就是关键之处,不过这么看还看不甚清,”叶麒沉吟道:“如果能将另外半幅画完整的拼在一起,也许就更加一目了然了。”

长陵倏地抬起头,“是了,我都忘记同你说了,那半柄我藏在安溪镇客栈的房梁上了,我这就赶去拿。”

她方站起身来,就被叶麒一下兜住肩,让她继续与自己排排坐着,“没必要多此一举,另外半柄的图样都在这儿呢。”

他说着,绕过她肩头的手指了指自己的头。

“你都记下来了?”长陵这下真的有些惊了,“燕灵村的时候,你不是就看那么两眼么?都过了这么久,你还记得?”

“老天爷那么使劲的苦我体肤,要是再不给我点好记性,岂不是太欺负人了?”

叶麒扬唇一笑,重新执笔,袖中犹如生了风一般一挥而就,转眼就将另外半柄折扇上的青线图勾画完整。

这是一张没有任何标注的地图,乍一眼看去,和许多地方的地势图都有相似之处。

长陵有些懵,“这……你瞧得出,这是在哪儿么?”

叶麒摸着下巴琢磨了一会儿,若有所思道:“有点儿眼熟……”

看她带着点欣喜望来,他将后半句说完,“……不过说不上来。”

长陵:“……”

叶麒又兀自琢磨了一会儿,道:“我爹以前掏过一本手札,里头有载录了不少名川地势地图,你等一会儿,我去找找。”

他奔去书房攀上爬下了好一会儿,终于翻出了那本古朴的手札图册,那图册比之普通的书籍宽两倍,倒更像是账本。长陵看那书厚得跟块砖头似的,不免有些瞠目,叶麒撸起袖子,做好了挑灯夜读的架势:“我慢慢找,你先歇一觉吧。”

“还是我陪你一起……”

“别别,我看得快,你未必跟得上。”叶麒说着瞄了几眼,已经翻了一页,长陵心知他所言不假,既然自己帮不上忙,索性就坐在一旁看着他,也不打扰。

跳跃的灯烛之下,他的手指飞快在复杂的图上划过,眉眼里尽是专注与认真,仿佛这一刻他已置身于图册里各式各样的天地中,连蜡烛将要烧尽都没有察觉。

长陵为他点了两根新蜡烛,她趴在桌沿边端详着他的侧颜,不由的有些出神——鼻梁的弧度,嘴唇的弧度,还有下巴的弧度,都好看的恰到好处。

第一次发现,他不笑的时候,少了一点儿风流佻达,却又多了几分闲雅韵致。

长陵不知自己是几时睡过去的。

等醒来的时候,肩背上盖着绒皮毯子,脸颊上搁着一块薄薄的软垫——不知他怎么给自己垫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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