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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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听那辜无铭犹自不忿,连捉到的兔子也无心弄了,恨恨道:“她要下这咒,凭她魔教公主的身份也罢了,我老辜忍她。为什么她想的解咒的法子这么难办?要么我们三个找到免死铁券,要么要我们找到孤僧求他要那人和她重见一面,这两件事有哪一件好办?她倒说得轻巧,说我们只要办成了其中之一,她心有感应,我们的‘仆佣之咒’立解。那姓龚的老瞎子难道是好对付的?释九幺个妖和尚腿上也象绑了风似的,追都追他不到,怎么传得给他一句话?”
周馄饨这时才在一边叹了口气:“她要得到那免死铁券,还不是为了她那个孩子?”
辜无铭一向似未曾深思过这件事,‘咦’声道:“就为了那个孽种?她也值?这孩子我们教主老头儿都不待见,她还想怎样?”
周馄饨闭了眼,半理不理他道:“她不过是想保住那孩子一条性命。”
辜无铭一声怪笑:“奇了,保他性命?有老爷子在,谁还杀得了他?老爷子虽不待见他,可也不会任人杀他的吧?”
周馄钝冷冷一笑:“那剧天择呢?向戈呢?就不说隐居紫微宫的独孤不二了……就是咱们破教出门后,现在的这个带头老大,就不会杀他吗?”
辜无铭脸色一变,声音微颤:“他们也要杀他?你说,那孩子现在也怕有十六岁了吧?不知他长的什么样儿?”
周馄饨冷冷一声:“你见过。”
辜无铭怒道:“我什么时候见过了。你又不是不知,我多少年没资格回教中总坛了!”
周馄饨冷冷一笑,不再理他。
辜无铭最恨别人不理他了,一把纠着周馄饨的领子就要他说清楚。周馄饨懒洋洋道:“那日在胡家酒楼,有一个眉毛反拧着长的小子,难道你没见过,你没见出他生具异相?那眉毛象谁你没看出吗?亏得你还身带‘仆佣之咒’一十六年,就忘了你那念念不忘的下咒之人的长相了?”
辜无铭愕然放手,半晌才一拍大腿:“原来是他!”
甘苦儿在树上也一惊。他一下聆听到这么多关于他自身的话,心里念头疾转,一时心里也迷糊了。为什么周馄饨说有那么多人想杀他?包括剧天择,向戈,还有独孤不二。前两人也罢了,算自己妈妈与他们有仇,他们也一向与魔教不睦。但独孤不二幽居紫微宫,江湖中人见他一面都难,为什么也会想杀自己?
他脑中沸沸乱乱一时开了锅似的。却见辜无铭一拍大腿:“那我们还找妖僧或龚长春干什么?我们不如直接捉了那小厮。子为娘之血,我们只要杀了他!以魔咒之禁,其血沾身,‘仆佣之咒’不是立解?”
甘苦儿身上一颤,他还记得辜无铭杀人时那可怕的凶焰。被人杀死他倒不见得太怕,怕的是辜无铭那种貌似天真的折磨。
只见周馄饨脸上一笑:“你总算想到了。”
辜无铭一愕:“你早想到了?”
周馄饨冷冷道:“要么我们在这一带转悠个什么?你以为我有自信追得上那妖僧的脚步吗?还是你觉得咱们三人抗得住护券双使联手之力,从他们手里强抢到那张免死铁券?”
辜无铭一时张口结舌。偏偏这时,甘苦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叫道:“苦儿,甘苦儿,你在哪儿?”
那却是梦里醒来见不到甘苦儿的海删删。
甘苦儿脸色一变,就待偷偷下树,叫那海删删不要再喊。强敌在侧,他心中也怕。
没想这时,曾一得忽一摆手,叫他身边的两个人住声。只听他一扬嗓就道:“我在这里逮兔子呢!”
他只见过小苦儿一面,听得他说了不到几句话,但他口技当真了得,学得那叫一个惟妙惟肖。别说海删删分辨不出,连甘苦儿也觉得是听到自己在说话。只听海删删怒道:“叫你不要杀生,你为什么还掂记着吃肉?”
甘苦儿哭笑不得,却见海删删却是从另一面来的——他刚才追兔子本已离洞很远。海删删在那边洞口直向这边扑来。甘苦儿正要扬声大叫:“不要过来!”却见海删删奔得太快,离辜无铭三人相距已不过百有余步。那三人如获至宝,同时飞身扑起,分三面直向海删删身上罩来。海删删一抬眼,猛见三个大鸟似的身影向自己疾罩而下,不由都惊得呆了。她喝了声:“你们是谁?”还没来得及出手,双臂就已被辜无铭捉住,狠笑道:“我们是那小苦儿的前世仇人!”
海删删惊变之下,反应不过来,只喃喃道:“我明明听到小苦儿说话呀。”
然后她似才醒悟过来:“小苦儿,你听到了就快跑,你有仇家在!”
甘苦儿眼中一热,万没料到她当此险境竟还掂记着自己安危。海删删叫完了那句,犹想挣扎,一腿向曾一得踢去。可这三凶岂是好惹的?他们也当真是狠,并不顾她是个小女孩儿,曾一得反腿一脚就狠狠向海删删踹去,正踹在她踢来的腿上。海删删痛哼一声,小腿立断。她的脸都疼得发白了,这时却不顾性命地叫道:“苦儿,你的仇人一共有三个,你千万不要过来!”
然后,她却诧异已极地听到小苦儿的声音:“我为什么不过来?小丫头,你再敢乱动,我不打死你。”
海删删紧紧盯着曾一得的嘴巴,小苦儿的声音竟是从他嘴里发出来的!只听曾一得笑道:“老周,老辜,我学得不差吧?”
那两人哼了一声。
周馄饨一掐海删删脖子,问:“说,甘苦儿在哪儿?”
海删删已知挣扎无誉,闭上了一双眼。甘苦儿远远望到她脸上的神情,心中一时感动莫名,眼角里都微微湿了。只听那周馄饨冲余下两人道:“看来他就在这儿不远,老曾,你和我去搜搜。小辜,你在这儿看着这女子。”
他们两人行动快,说完,一眨眼,身已已跃到数十步之外,一个朝东,一个朝西,曾一得口里已换成了海删删的声音,扬声叫道:“苦儿,你在哪儿,快快出来!”
甘苦儿见到他两人已去远,正是救海删删的大好时机,不敢多耽,悄步出了那密林,悄悄向那坡下靠去。辜无铭已带了海删删回到了他们生的火边。海删删想来腿断处痛得很,脸上一滴滴全是汗,却不肯轻哼一声。辜无铭背对密林,甘苦儿施出隙中驹,尽量不发出声音来,他悄悄已快靠近,海删删这时一睁眼,一见到他,就要开口大叫。甘苦儿朝她一使眼色,知道自己背光,这样怕拦不住她叫自己快走,反先开口笑道:“我就在这里!小辜,你说我学得象不象?”
他情急生智,那辜无铭和曾一得相处日久,早已见惯不惊,只以为身后又是曾一得,头也不回不耐烦地道:“你不去找他,又折回来干什么?想烤这火?”
甘苦儿见计谋得逞,慢慢走到辜无铭身后,笑道:“我来看看这女孩子到底有多好硬挺多好看。”
他眼光望着海删删,里面全是从未流露过的温柔感激之味。海删删一双眼也望着他,两人四目相接,觉得那地上的火光都跳进了彼此眼里,一触对方目光时,那下的感觉都是烫的。
甘苦儿无暇与海删删对视,他一靠近辜无铭,左手食中二指一骈,已运气如剑,一招‘删繁就简’剑就向辜无铭肩后督脉戳去,他这下用的是‘孤僧’剑法,斩脉却是魔教中的斩脉截经之术,端的凌历已极。辜无铭全无防备,甘苦儿指尖已及身上才感到他的出手。好个辜无铭,痛哼一声,大叫道:“你不是小曾!”已腾身而起,起身时犹不忘回手抓出了他的‘孩儿他娘’一爪!
甘苦儿用力将他督脉一截,辜无铭本来为他气息所袭,督脉一伤,势必口喷鲜血。他的‘孩儿他娘’内力却也别有一功,只见他运力向背后一逼,一股血喷了出来,借甘苦儿指尖剑气自逼破了背后脉伤处。他身受之伤本已颇重,可袭向小苦儿那一爪却不改凌历,甘苦儿疾避之下,只觉脸上一疼,已留下了五道爪痕。他不敢追击,合身一滚,已到了海删删身侧,双手一伸,已抱起了她,亡命地就向那山洞口奔去。
辜无铭虽伤不怯,怒吼了声,在后面衔尾疾追。他们一个隙中驹身法虽妙,却带了一个人,一个功力颇深,但受伤在前。这一追,追得那叫个凶险。辜无铭在两人身后不时一爪飞袭,甘苦儿只有勉力腾出一手回手相应。如不是这十来天的苦练,他只怕早已伤毁在辜无铭的爪下。但就这样,他一路也是翻翻滚滚,带着海删删不知跌倒了几次,才勉强靠近洞口。
眼看洞口在望,甘苦儿喝了声:“石火”,一身内力提至极至,他进出路径已熟,才到洞底,伸指在那五音石上疾弹了两下,人已向内洞狂奔而去。辜无铭随后追至,但洞内路径繁复,甘苦儿不敢径奔入谷,而是拚险带着他在内洞之阵内一阵连绕,然后才得隙逸入谷内,耳后还听得辜无铭的狂吼连连。
才入山谷,甘苦儿心下一松,脚步虚浮——这一跑,他已用了全力,口里一甜,一口血喷了出来,自己的人和海删删一齐滚到了地上。海删删伤腿触地,钻心一疼,几疼得昏死过去。甘苦儿执了她的腿,忙帮她接骨。这一着他却是从小练得的,手法极熟,摸了两下,已知只是骨裂,伤势还好,他叫声:“忍着!”手一用力,海删删脱臼之处咯崩一声,已然接上。海删删一疼之下,这回真的昏了过去。
甘苦儿喘了两口气,侧脸看那海删删苍白的俏脸,心下微酸。这一种酸,却是他十六年来所从未曾经。他用力拍了下自己的脸,自疑道:“苦儿,你怎么了?”可一种伤心还是止不住地从心底泛了上来——还是头一次,他见到一个女孩儿对自己这么好过,好得可以生死不计。他跟小晏儿也是过命的交情,可那又自不同,无论他为小晏儿,还是小晏儿为他拼死相救,他都会觉得那很自然。可这个,相识才过半月的女孩儿——小丫头片这么做,他一时觉得心里好幸福,一时又觉得好心酸。难得的,两滴泪从他的小脸上流了下来,轻轻落在海删删的脸上,然后一滴一滴,止不住地滴。半晌,才觉海删删的手轻轻地抚了下他的脸,勉强地笑道:“苦儿,你哭什么?”
甘苦儿也说不出自己是在哭些什么。海删删嘴里还在问着小苦儿,却觉,自己喉咙里也梗梗的、咸咸的,一种感动——说不出的感动就水漫长堤忍也忍不住地涌了上来。只见她的眼里也有两行泪静静地流下。那是同历生死后发觉原来彼此在对方的身边存在的一种感动吧?两个人一时没有说一句话,连话一身多的小苦儿也没开口,就是那么一个躺卧,一个半坐着,把臂支在躺着的那人身边。小苦儿的泪已干了,虽只几滴,但他看见那几滴泪合在海删删那默默流淌着的泪水里,似乎找到一种契合,那份湿润,终此一生,也不会枯干。
就在两人默默相对的工夫,从洞口忽发出一阵奇声。那声音娇娇腻腻,似是一个女人从鼻子里哼了出来的。然后,那声音里还夹杂着一声声的喘息,似是一个男子的鼻息。那两样声音交结在一处,夹杂着粘湿着汗水的皮肉相互接触的咯吱咯吱声。甘苦儿和海删删一呆,甘苦儿苦脸道:“他们追来了。”
原来辜无铭在那石阵内吃了苦头,盘绕半天,只不得出。后来借追踪而来的周馄饨与曾一得之力才得逃出外洞。这时三人已识得那内洞凶险,不敢入内,此时却是曾一得发出了他的‘有所思’大法运功吟唱,欲要逼得洞内之人出来。
他这手‘有所思’原出于魔教幻术,以声色之欲感人惑志,一堕其术,少有不着他的道的。甘苦儿年纪却小,听得他的吟叹,虽觉心里一时烦燥无比,却说不出是为什么缘由。他注目海删删,疑问道:“那是什么?这又是什么武功?”
海删删年纪原比他大些,又兼是女孩子,好多事原比男孩早知道,被他问得面色一红。低声道:“你别问,快快堵住耳朵。”
可若是只堵住耳朵就可以抵抗那曾一得的‘有所思’,它这也不能算是魔教绝学了。甘苦儿生性好奇,听了半天,只觉身内气血激荡,万般难受,丹田里一片热哄哄的。回目看向那海删删。却见海删删星目迷离,有一种说不出的饴滞冶艳。她鼻里轻轻喘着气,轻声道:“快、快、快,快扶我回到那石室。”
她一语说完,已不敢看向甘苦儿,脑子里只是想起那日甘苦儿裸身入潭时那一身淡金色的皮肤与他初初长成的儿郎身骨。甘苦儿虽不明所以,还是把她抱入了那石室。
外洞的辜无铭一向修习童子之功,于男女欲色反无戒心,这时并不受扰。却见周馄饨打坐调息,半晌神色一变,怒道:“老曾,你玩儿你的吧,老子是不陪着受罪了。”
说着,他腾身一起,就向洞外奔去。
辜无铭不知他搞什么鬼,叫了一声:“老周,你干什么?”跟了出来。却见周馄饨跑出洞外,犹不自解,找了个雪堆,一头蒙头盖脸地钻了进去。身后只剩下辜无铭的疑惑地道:“你疯了吗?”
第九章 八千子弟今何在 一抔冻土与昔同
周馄饨与辜无铭两个已出洞外,曾一得就更无避忌。他口技之术本花巧繁复,将之用入那‘有所思’的声色大法,更是别出心裁,几开江湖中数百年未有之奇。
山谷内的甘苦儿虽不明所以,却一时也觉心旌摇曳,面红耳赤。女孩儿家怀春心事原本少年儿郎更早,海删删更是觉得心里有苦难言。甘苦儿疾道:“你怎么身上这么烫?我出去给你舀点水来。”
说着,他就已转身出了石室。夜风一吹,曾一得那吟唱之声这时已不是响在他耳中,而是化入晚风,涤荡满谷。甘苦儿睁目四望,只觉得那谷内之花开得都比平时来得红赤。色一入目,只觉心旌摇动,不可自持。他幼居魔教总坛,这时已有些明白曾一得所用何术。心知自己与海删删只要一坠其术,必情不由己,为他吟声所动,只怕就会终生入套,供其驱使。他无暇为那海删删取水,情知一待耳中已不再听得那曾一得的吟唱,被他魔声催魂之术暗浸血脉的话,就再也自救无及。他一眼看到那漾漾的潭水,一把脱去身上袍褂,一跃就钻进了那水里。山谷之内温柔如春,何况那水本为温泉。甘苦儿本想借水之凉柔一却心魔,可跳入水中,赤膊裸体,双目一顾,他还是头一次这么自省地看到自己的肌肤,只见自己的双臂修韧颀长,肱头微丰,这样的臂,这样的夜,似乎只合把那海删删揽入怀里。他心里绮念一动,自视自己潭中的身影,似头一次发觉自己的身体一般,一时只觉自艳自羡,眼中全是海删删那露在发下领上的颈上的肌肤。他狠狠一捏潭边之石,在想象里已似把海删删用力地抱在了怀里。然后只觉脑中一昏,腹下一热,口里呻吟了一声,直欲跳出潭来,一把把海删删抱在怀里——为什么不呢?——如此冰雪界外的如春之谷,海删删的腰肢如此轻软,而她的星眸刚才那一刻又是何等的迷离。她微张的犹豫的唇似在想对自己说些什么……甘苦儿只觉心中一跳,那一跳后,一种麻酥酥、绮靡靡的感觉就几已酥遍了他的整个身体。可那酥麻中有一点却是执而硬的。这个十六岁的少年,忍不住要用那一点点硬挑破些什么,似乎那背后就有一场他所不了解的完整的生命。
他脑里一想起海删删,心意登时为曾一得所控,欲火大张,只想着一抱住海删删后,她那柔软的身子会怎样饴入在他的怀里。他只想坚硬地搅抖那饴滞的糖饴。——曾一得的‘有所思’之术果非凡俗。甘苦儿念动之下,只觉种种声、香、味、触扰乱心肺。此时已顾不得接下来会是何等结果,身子一耸,就要向那石室里奔去。
洞外的周馄饨以雪清脑后,拉了辜无铭直向远处走了两三里地,才喘了一口气,口里叹道:“奶奶的,老曾那小子简直就是淫痴。”
辜无铭张口结舌,不知他在说些什么。曾一得略一平息,辜无铭道:“咱们还是回去吧。”
周馄饨道:“回去?回哪去!凭老曾那一手‘有所思’,不同咱们帮忙,不上一个时辰,那对男女事完,保证为他所控,还不是乖乖出洞,此后予取予求,说什么他们能不答应?你给我在这儿好好呆着吧。”
他一语方完,忽见不远处的北方似有什么一闪。周馄饨心中一惊,轻叫了声:“剑气!”
辜无铭闻声回头一看,只见北方三四里远的一个山头上,果然有青白的光色映入夜空。那光影不止一道,竟有五六道之多。那剑气分明不是寻常武林好手所能施为,辜无铭已然大惊:“哪儿来的这么多好手?”
他们二人俱是江湖健者,见猎心喜,周馄饨已道:“小辜,咱们去看看。”
辜无铭点了一点头。一语放完,两人已提气腾身,直向正北方向掠去。
他两人越奔近前越是心惊。只听周馄饨道:“我说小辜,那剑光好盛。就是你我出手,也绝没有如此声势。这几人……咱们两儿只怕一个也招呼不住。”
他说到后来,语音已微微发颤。要知,他与辜无铭出身魔教,如今虽破门出教,当年在教中也是威名大盛。就是放眼江湖,也可说得上是一等一的高手。可那坡上剑气,以他们所见,分明就是龚长春与尉不平全盛之年,也不过如此。龚长春和尉不平是‘护券双使’,一身艺业素为他们所忌惮。当日他们三人合力围攻尉不平,也没有丝毫讨得好去,所以虽身中‘仆佣之咒’也不敢妄打‘免死铁券’的主意了。观那面山顶剑光飞腾之势,个个就算极不上尉不平,相差也不过毫厘之间。周馄饨此时已情知靠近凶险,但好奇之心大盛:辽东之地,哪里一下来了如许好手?居然还是这么联手施为!周馄饨边奔边冲辜无铭吩咐道:“小辜儿,快到了,你可给我谨慎点儿,咱们能不露形迹,千万别露。看那几道剑气,怕都是一等一的世外好手,咱们一个怕也应付不下,你可别把咱们的命给填了进去。”
辜无铭也一头一脸都是汗。如此飞奔对于他来讲还不过是小菜一碟,可那山顶的剑气却不由让他又惊又怕。他们到了那小山脚下,不由就放缓脚步,谨慎得如同初入江湖的少年人,轻轻靠近,连气儿都不敢大喘一声。
那片山坡上却生得均是一颗颗不大的松树,短短的影子歪歪曲曲地映在地上,看着诡异而惊悸。周馄饨与辜无铭远隔数百尺时,已不敢再向前靠近。只见那小山顶却有个不足半亩的平地,地上全是雪,雪上腾起的却是一道道青白不一的剑光。那剑光六强一弱,吞吐不定。辜无铭用手握了嘴,轻叹一声:“我的妈呀!”却见一道极雄浑厚重的剑光掠过,靠着那块空地边上的一颗碗口粗的松树虽相距数十尺,一着之下,还是枝干断绝,轰然倒地。
借那松树落地,雪尘飞扬的声音所掩,他两人又向前靠了几十尺,就再也不敢前近一步。只见山顶上四周却一共围了有六人,其中一人手持双剑。周馄饨见多识广,轻‘呀’一声:“是大同盟已有一十六年没有出山的‘佩剑六老’,十六年前,他们都已近六旬了。——‘六明一暗,天翻地变’,不错,就是他们没错。”
辜无铭至此也不由心肝俱颤。他允称江湖极凶极恶之辈,可听得‘佩剑六老’的声名,还是不由心下打鼓。要知,佩剑六老不只在江湖中,就是在人才辈出的‘大同盟’,也已是垂拱引退,但声名远播的一代健者。‘大同盟’当年能闯下如此声势,除了盟主‘神剑’向戈之力,靠的就是五派中这最早的一批佩剑长老了。江湖五派,人材极茂,当年佩剑长老同出之辈一共怕不有三十余人。可经过这么多年大浪淘沙,能够声名不退,硕果仅存的,也只这六人了。他们在‘大同盟’中,也是高居于神位的‘拱剑堂’中的人物。‘拱剑堂’中也只有他六人,号称江湖之圣。他们自入‘拱剑堂’,早已弃当年声名不用,少林‘磨剑’,武当‘洗心双子’,华山‘尹剑客’,终南‘落风扬眉且当锋’,衡山‘无镝’,便是他们在‘拱剑堂’中所用名号了。
辜无铭极轻极轻地道:“他们六人还用联袂出手?这值得他们六个人一起联袂出手的,天下(除了那老魔头遇古,神剑向戈,北海若,平生少出‘紫薇宫’的独孤不二……还有谁呢?”
甘苦儿在潭中正要一跃而起,他的脚却触到了一块潭水中的石。他这么心意靡乱之下,却心底还是蓦地一停——那是:凉的。
这一池中之水温暖之极,怎么那脚趾触到的感觉居然是凉的?那凉又非同一般的凉,触处细致柔细,全非寻常石块可以差拟。只觉一脉凉意轻轻顺着他足趾经脉绵延而上,入心一清。甘苦儿心头清明一闪,好奇心起,一捏鼻子,人已向那潭水中沉了下去。
潭水中本是黑漆一片,可有一块石似乎在那水中微微地发着光。那光似不能用肉眼看到的,却能让你的心感到一片清凉。甘苦儿心中一奇——怎么形容呢?对了,那光,似是只有用‘白驹过隙’的那隙中之驹,空明一闪的滋味略可仿佛。甘苦儿伸手轻轻向那块石上探去,只觉那块石头触手并不太大,不过半尺见方。他的手一摸上去,只觉一片清凉——这石头在这么热的水中居然还是凉的。而那一种滑感柔细,更是、更是海删删——不、绮兰姐姐的肤肌触感也所不及。但海删删与绮兰姐姐的肌肤一触,那感觉是温滑柔腻,可这石头不同,那是一种男子似的硬,坚硬细密,而又纯柔无比。甘苦儿只觉只有一词可以略加形容,心头却一时想它不起。他这时心头忽念起小晏儿——要是有那小先生在,他一定可以找到那个合适的词语。
他看不清那石是何形状,只觉他什么都象,又什么都不象,包罗万状,俱可比拟。甘苦儿沉入水中,气息不通,暗地里不由已用上了‘隙中驹’心法。他心法一动,猛地觉得那石上似有人影一晃,触手之处似与心意相通,他脑中一片空明,隐隐觉得,这块石头,似与那‘隙中驹’有些什么相关。他一时索解不通,心里暗道:“这石头这么细,要是挖下来给小晏儿那小书呆带回去磨墨倒好。只怕他用贯的端砚的纹理也没有这么细致。”
他想及小晏儿,心里一时触动。自语一句后,忽在水中猛地一拍头:“端砚——呀、端砚——这可不是象一块砚?难道……难道……”
他忽然想起了这几天听到过的三个字,那三字给他印象极深:脂砚斋——难道,难道,这块石头就是所谓脂砚?当真只有那两个字间的意味可以将之形容贴切。他一时忘了曾一得的危胁,用指尖轻轻摸索着那块石头。脑中只在想:“孤僧,孤僧——不错,这里就是孤僧所居之地。”
他已找到抵抗那曾一得‘有所思’之术的法宝,心下大喜。接着猛然念及海删删。他这时呼吸已尽,心肺之间一时闷及。他用指用力触了触那块砚石,只觉一脉坚凉细密之气顺着他的经脉进入丹田,浑身松爽。他喜极一跃,人已跃出水面,一跳上岸,就向那石室奔去。
进了石室,却见海删删的意识已入模糊。眼里见到他的人影,一靠之下,就向他怀里偎去。软玉温香抱满怀。甘苦儿只觉心中绮念又炽。海删删的人似是软得已没有一根骨头,可指甲极硬,硬硬地划破了甘苦儿的后背。血痕一冒,甘苦儿只觉心里一空。他双臂一紧,已把海删删整个地抱住。海删删却在他怀里轻声道:“紧些,再紧些。”
她心里似万般难受,说的声音里已有哭腔。她的双臂粘滞滞的,似是海藻水荇,一但缠绕,但抵死温柔。海删删这时已在床上滚得衣履不整,甘苦儿望着她手腕脖颈露出的肌肤,欲念大滞,虽还不知怎么做好,却不觉已把她的罩衫褪了下去。褪掉外衫的海删删与甘苦儿肌肤交触,似乎心头微畅,她一扬头,一头黑发早已被她滚落了钗饰,就那么黑夜一般地向她脑后披了过去。那是一场夜色的黑,让甘苦儿再也忍不住要一头扎进去。他颤抖着手轻轻褪去了海删删的中衣,海删删面颊微赤,一抹少女的娇羞横泛在她的脸上,她的内襦却是碧绿色的。“绣手谁只罗襦,碧罗轻扰鸡头”,甘苦儿猛地想起这么一句他在小晏儿的杂书里看到的艳词。他低眼轻看着海删删胸口那一对小馒头状的突起,忍不住想起第一次触摸时的感觉。只听海删删口里轻轻哼着:“啊,苦儿,苦儿……九幺、九幺……”
她口里声音好模糊,怕连她自己也不知自己在说些什么。那本是压在她心头的话。甘苦儿开始也没有在意。他本肆行无忌,也不觉得跟海删删怎样会犯何等禁忌。在他心里,只要两个人高兴,在一起也就在一起了。他所忌的不过是一但中了曾一得‘有所思’之术,只怕就要终生为其控制。可此时,‘脂砚’之石已定住了他心脉一缕。他情知此时无论怎样也不用怕那曾一得的‘魔声招魂’大法了。他的手抖抖地解开了海删删胸前的内襦,这时却又听到海删删口里的轻吟:“啊,苦儿、苦儿……九幺、九幺……”
这次甘苦儿听清了,前两声只让他心神如醉,可后两声却让他心头猛地一冷醒,一个清冷冷的身影似就浮在了他的面前,那‘孤僧’释九幺的影子模糊,可那一眼清明如素雪洁冰,让他心头猛地一空。
他不在意自己和海删删怎样会不会合乎道德。可他觉得,如果此时在海删删叫着另一个名字时和她在一起,那就是……一场卑鄙。
‘拱剑堂’六老手里一共七道剑影,六明一暗,不时腾起。可为他们所围困住的人的身影却只黯黑一片,难以辨识。周馄饨与辜无铭心中俱好奇之念大起:“那是谁?是谁值得‘佩剑六老’联袂出击?”
这时,七剑合击之下,只见那人斗蓬里忽有黯影一闪。那人手里所握却不是‘拱剑堂’六老所佩样的名剑,却是一根顽铁样的东西。可那块顽铁一出,只见黯黯的红光一闪,那光是内敛的,正因为内敛,却让人感觉一种说不出的闷郁燥热。那一剑也全无光华,似所有的光华都被它反躬内敛到了剑影里。只有这样一剑——这样的顽铁所铸的黯红一剑才配‘拱剑堂’六老联手出击吧?
周馄饨与辜无铭这时已知那被围之人是谁,他身上分明已带伤在先。可那黯红的剑景一现,还是击破了围在他四周的六明一暗的七道光华,那黯红就又已收到他的披风里光影不现。辜无铭与周馄饨都忍不住地一握嘴,彼此看了一眼,虽不出声,在对方眼里也读出了两个字,只两个字,却是惊心动魄的两个字:炽剑?!
是炽剑!——那人正是,已十六年没有出山,不知所终,曾揭竿而起,与天下武林,与当今朝廷傲然相抗,不肯妥协的‘炽剑孽子’剧天择!
海删删的手却绵延而上,终于、终于轻轻抚到了甘苦儿的锁骨。小儿郎的锁骨坚横一字,已隐隐露出了一股男儿气慨。只听海删删松了一口气似的:“不要停,不要停。我终于……摸到了你的锁骨了,杀死人的锁骨呀……”
她的口气里有一种欣喜沉喟,深忧梗慨。甘苦儿心头一酸,双眼里的泪水忍不住的成串地滴下来。这还是他有生以来头一次地泪流如雨。他也说不清自己的心酸从何而来:有一种孤苦伶仃的自怜之意,又有一种为海删删感动、知她终此一生怕也所欲难得的同情,更有一种情到深处人……孤独的绝决。
他的手忍不住停了下来。他不能这样。声色之欢虽然大好,他也不忌,可这时,海删删念出的一个名字却猛地让他感到一种生涯之空,无所托无所寄的大空,那是——空外之空。
甘苦儿发狠地一咬嘴唇:何物妖僧,居然书得此‘空外空’三字,那他是早观破人间欢乐、无穷色相之外的空外之空了。他到底想要什么?他知不知道,只他的一面,就可能给一个如此绮龄玉貌的坚强女孩儿带来了一场永生永世不得消解开化的劫中之劫?又给她和他感触到了可能会毁其一生幸福感的空外之空?
甘苦儿心头清冷之下,那幼修的隙中驹心法猛然却又默然地已无声发动。他似已能看穿他这个年纪的孩子本不该也不能看破的好多事——又怎样呢。他与海删删一夕欢好,鱼水相融后,却又怎样呢。他已有能力借脂砚之力破得那欢好后的曾一得之控,可一旦醒来,海删删一但醒来,她明白后,也许不会说什么,可她的眼中,该又是怎样一种空外之空啊!
“大同盟果然卑鄙!”
剧天择‘补天大法’分明已经施为。他的面色黯了一黯,如炉火之光,黯后是一种烧灼入眼的黯炽。
只听他沉声开口道:“三天前,我说怎么十七人龙居然敢不顾自己修为,联手布伏,对我伏击。我一剑虽伤了他们四个,为念当年‘孤僧’之言,不肯斩尽杀绝,没想向戈居然已到。他一向不是自许道义吗?我们四月十五天池之会之约已定,什么梁子,也肯那时再出手拆解吧?他、他、他,居然卑劣如斯,在我留手之下,暗地出手偷袭。那个大同盟,好个‘神剑’向戈,当真威风凛凛呀!嘿嘿,我的反击,让他这三个月只怕也不能动弹了吧?我早料到他卑劣,没想到他居然卑劣至此。自己重伤之下,来时居然来带了你们六个老不死。你们是要捡现成的偏宜?”
他忽仰天大笑:“但我剧某人的偏宜可是这么好捡的?不错,只要我剧某一死,三月之后,天池之会,他再卑劣地算计了释九幺,这天下(`F V `A ` L`. ` C` n`福` 哇`中`国`小`说`下`载`),就再没什么让他寝食不安的了吧?好如意算盘呀,好如意算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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