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图青岛寻找我的北

2016-08-30 作者 : 乐小米作品全集 阅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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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欢蔚蓝的海,喜欢蔚蓝这个字眼。
我大部分的记忆,都在断章。
我忘掉不快乐的,留下快乐的。
我以为这样,我就会快乐,一辈子。

我叫叶小脱。

戈胜虎总是这样跟别人介绍我:这是叶小脱,脱衣服的脱。

听的人一脸解放初小老百姓向往首都北京似的神往。我小声说戈胜虎你怎么能这样,弄不好人家以为我妈是个妈妈桑,给我起了这么个名字。

戈胜虎恍然大悟的,眨巴眨巴两只眼,脱脱,咳咳,别生气,我以后改还不成。

后来他果真改了。

他开始这样介绍我了:她叫叶小脱,脱衣服的脱。然后又一脸真诚的补充上一句,还有啊,她妈妈不是什么夜总会的妈妈桑,真不是。

旁人更是一脸遐想地盯着我看,满眼五光十色,百花齐放。我的脸立马成了霜叶红于二月花,不停用眼斜他。

戈胜虎就吱吱嘎嘎的,脱脱,你眼抽风啦。发烧了咋的?你看你那张脸,跟我爸的红裤衩似的。

我晕。

别人一走,我就立马满校园追着他狂抽,阶级爱憎分明得比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还严重。当然,事后我还得扛着不成人形的他去饭店,散尽钱袋,抚慰他伤痕累累的身心。

事情从这样周而复始。戈胜虎这小子的嘴巴就一漏斗,塞都塞不住。只要我一抬头碰见他,浑身哆嗦,抽个不停。估计美国人怕本·拉登也没我这么没出息。

其实,戈胜虎小时侯也不这样。那时,我们还住一个院里,他年龄最小,相形下体积也最小。为此我管他叫“戈豆”。我一直觉得这个绰号很具有文学价值,又言简意赅。得意了N多年。戈豆也赖在我这棵大树下成长了N多年。后来,一进入青春期,他就开始逆反了,膨胀了。背叛了革命背叛了党,我就眼睁睁看着他嘴巴堕落成一漏斗,四处漏沙子。

初一时,我暗恋上邻班一男生,叫马友友。戈豆这个小漏斗就跟只勤劳的小蜜蜂似的四处替我收集关于马友友的小情报。我当时真感激呐,我想这才叫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正当我为自己的足智多谋胸怀大略兴奋不已时,老天让我碰到戈豆“采访”马友友的场面。

他倚在隔壁班窗前,小风吹过他稀黄的发,他问马友友喜欢什么颜色,喜欢什么花,看什么卡通片,睡觉时什么姿势,戴不戴睡帽,一天小便几次,洗不洗手……正当我感慨这小子真能干,他已结束了访问。他拍了拍马友友的肩膀,很哥们的说:这是我在做调查,只为自己,你不要以为是哪个女生对你有什么想法,更不要以为叶小脱会看上你……马友友很斯文的冲他笑,说知道了。

我的眼睛几乎喷了火,手扶着单车,恨不得当大刀舞起来劈死他。从此,我见了他就翻白眼,跟吃了耗子药似的。

不过,我妈很喜欢他。估计是因为大半辈子没弄个儿子养着玩的原因,一见了小戈豆,就满脸的笑,跟三月报春花似的。先是玩具,我得拱手让给他,再是吃的,也是他多我少。后来我长大了,妈妈解释说那是待客之道。

那时我小,这种高风亮节处事做人我哪能理解得那么深刻。孩子眼中,好吃的和好玩的就是命。所以总在他洋洋得意后,我少不了在他粉嫩粉嫩的小脸蛋上也深刻一番。

不过,这都是些陈年旧事了。三年前,当我们雄赳赳气昂昂迈着正步视死如归跨过高考独木桥时,戈豆就飞啦,飞啦,飞过太平洋,飞向美利坚了。

他走的时候,来我家,我妈那表情,一会儿欲哭,一会要笑,变幻莫测的跟美伊局势似的,把我都弄晕了。我说,妈,你别在这丢人了,弄得跟“十八相送”似的。

没等我妈开口,戈胜虎就一枕头横过来,把我死死压在床上,果真小学时候学过雷峰,对敌人跟秋天扫落叶似的。

我拼命的喊叫,当时倒不怕自己没气喘窒息死掉,就是怕他不松劲,一枕头把我的脸给压成诺基亚手机那型号——整一直板。

他说,叶小脱,你个没良心的家伙。然后扯身去吃我妈洗来的蛇果。

我没良心?亏他好意思说,我差点在他的真善美的良心下去陪耶稣喝下午茶。我妈也在嚼蛇果,不理我。

他上飞机时,我倒是热泪盈眶,那可是真眼泪,真感情——给我妈罪恶的手掐的。就因为我刚才问她,我说妈,你看这架飞机今天不会坠了太平洋去吧?

要不说,我妈这辈人跟不上时代的脚步,天知道那可是我祈祷的话语,没有半点诅咒。

戈豆一看我两眼落泪,一激动,又转身冲了回来。他爸妈一看,以为孩子舍不得父母,冲上前去打算来个美式拥抱,戈豆已带包连过两人,奔向我,一抖手腕,哗——褪下他爸刚给他架在手腕上的欧米茄,套在我腕上,说,脱脱,以后有点时间观念,啊。然后眼泪就跟小溪水似的哗哗的流。

他一走三年,那张流泪的小脸也在我脑中占据了三年。

 

戈豆说得很对,我就是没时间观念,架上他的欧米茄我也没改变。我爸说,我妈在有我的时候就从不戴手表,说是怕影响胎动。这不得了,胎教不到位的原因。

昨天和丁丁约好今天逛街去,9:30中山路,不见不散。睁开眼睛已经11:00,一看手机,关了。电话线,拔了。我爸疼女儿在我们楼上可是有名的,一到暑假,我像猪一样贪睡,他的善后工作就做得特别优良。

我想完了,我把丁丁晒了半天,见了面,她还不得抽我一顿,把我挂了中山路上当红灯。我想想就后怕,冲下床进了洗手间,冲澡,洗刷,换衣。速度跟跑马似的。一切收拾停当。我一边给她拨手机,一边打哆嗦。

电话接通后,她的声音传来,飘渺的跟鬼似的,谁啊……哎呀,脱脱,哎呀,脱脱,你看都11:30了,我还……

我一听,她是刚从梦中醒来,马上来了精神,我说,丁丁,有你这样的吗?我今天可提前了半小时啊,整整两个半小时,我钉在这个地方,那城管都不乐意了,当我是神经病,询问了我三次,你竟还在床上。我一边喋喋不休,一边蹲在马桶上。

啊,脱脱,你别急,我马上就到,你先去上岛喝咖啡,我一会儿就到……我补偿你,你别生气,百盛,阳光百货,海信广场,随你逛,我付钱……

扣下电话,蹬上鞋子,我就冲出家门,也不发扬艰苦朴素的革命风格坐公车了,拦了一辆出租。

“师傅,中山路,越快越好。”我飞身上车,头也不抬。

倒不是我当丁丁傻瓜。只是她的确没太多心眼。也不是我多爱占别人便宜,只是有了机会,我便不能退缩,这是我的风格。

到了305站,我说,师傅,就这了,你一停吧。

等付钱的时候,我的眼睛差点抽了筋。我说,武拉拉,怎么是你?

他冲我笑,嘿,脱脱,你说一路唉,你俩眼撒风了是吧,愣没看我。

我说,武拉拉,你怎么……什么时候拿的驾证?

昨天刚买出来,花了老多钱买通那考官。今天闲的慌,就替我叔出来练练手艺。对了,我们今年暑假特长,你们呢?

昨天?我吞了下舌头,跟吞了个热饺子似的。敢情我刚才在玩心跳啊。我说,武拉拉,还我钱,大家这么熟……

武拉拉手里晃着我刚给的50元,看看计价器,37,脱脱,大家这么熟,就收你50吧。说罢一个油门,飞了。

要钱不要命。我嘟囔了两句,也不知说谁。

我没听丁丁的话,去上岛喝什么咖啡。一杯几十上百元,喝得我还不得把五脏六腑吐出来。我觉得自己这一点特别好,为人特淳朴。丝毫没像其他小青年那样被资本主义享乐情调给同化掉。吃必胜客,哈根达斯,你就小资了?你就有气质了?倒不是这些东西没影响,你一连吃上一个月,估计就被影响成一肥妞了。那时恐怕你就没法情调没法小资了吧?所以我特淳朴,我们家的猫乐乐也很淳朴,在我影响下,打小就没吃什么伟嘉猫粮。整天粗茶淡饭的,也胖得跟我似的。

哎,小脱,丁丁一下车就冲我吆喝,打断了我对乐乐的想念。

我说,姐姐,你逛街穿这鞋子,踩高跷啊。

丁丁冲我笑,两颗白兔牙在阳光下跟汉白玉似的。砸下来得卖不少钱。

她说,脱脱,你别生气,我本来就比你高,你也别仇视现实。这8cm的鞋子我在学校也没法穿。逛街穿穿用来招徕招徕眼球吧。

我们俩就打着太阳伞开始在马路上晃。一会儿,我就感觉很不对劲,我说,丁丁,傻了吧,哪有中午逛街的?

她说,是啊,我也觉得怪怪的。

我说,那我现在饿了。

丁丁说,好办,咱吃饭。

我说,吃快餐,省时方便。

丁丁说,好,我请了。

我就笑,脸上的花都长出来了。

到肯德基点好了餐时,丁丁突然尖叫,呀,小脱,我没带钱包。

我任命地点点头,我说,好,丁丁,我有。

丁丁一口气吃了三个汉堡,我看了她半天,才想起她刚才坐的是自家的车。是不是她傻了20年,今天突然睡聪明了。

她说,脱脱,多吃。我说我真没食欲。她说,真奇怪,今天的肯德基格外好吃。我想,是啊,扫荡总是令人食欲大振。

吃饭后,她问我,下午还逛吗?

我说,算了吧,我回家给乐乐洗澡去。丁丁说,也好,那你先打车把送我回家吧。

 

回家后,我一脑袋钻在浴盆里,半天后被我妈拖了出来。她说,脱脱,戈胜虎快回国了吧?

我说妈,你怎么肯回家了?不冷战了?我今天被人打劫了,而且是连环劫呢。

我妈说,你倒说啊。

我说,妈,今天武拉拉打劫了我,丁丁也打劫了我。

我妈就翻白眼,说,说什么呢你,你倒说戈胜虎什么时候回国?

我一听差点哭了,我说,他不回来了,老太太。

我妈一惊,怎么了?

我懒洋洋蹲在电脑桌上,他要去月球定居了,布什给批的。

胡说八道。我妈愤愤关了房门。

打开电脑屏幕,是一片明亮的海蓝。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快乐的孩子,连忧郁的蓝色都会用“明亮”来修饰。戈豆说我矫情爱粉饰太平。不开心就不开心,没必要把一脸白痴的笑容展览给全世界。

我不理他,我喜欢眼前电脑的桌面,一片纯净幽深的海水,无边无际,无始无端,如一双宁静深远的水蓝色眼睛。

比如我们家乐乐,就有这么一双眼睛,这也是我宠它的原因。当然,它看到食物时,眼睛就只深远不宁静了,这点也很随我。我和丁丁看到帅哥的时候就乐乐看到食物时那德行。

爸爸说,小脱,该吃晚饭了,别玩电脑了。

我说,不吃了,我在支持民族产业呢。

什么民族产业?你分明在聊天。爸爸不知什么时候在我身后,抱着乐乐,四只眼睛一起瞪着我,跟爷俩似的。

我说,爸,你没看到我正在用国产的QQ聊天,而不是外国人的MSN?这还不算爱国啊?

快吃饭,乐乐等着你呢。说完,他就抱乐乐走了。

为了不饿着乐乐,我就跟“会飞的猪”打了个招呼,说吃饭去了,匆匆下线了。

餐桌上没见妈妈,我就问老头,我妈还生气呢?

爸爸苦笑了一下,说,吃饭吧。

我也不问了,只说,爸爸先喂乐乐吧。

我给乐乐捡了几片火腿和一大块鱼肉,我爸就端给它,说,乐乐,吃饭了,你看你姐给你的粗茶淡饭,吃吧,然后很不满的瞟了我一眼。

我说爸,咱家乐乐真可怜,长这么大,连猫粮都没得吃。我爸一听直对我翻白眼。

吃饱后,正当我像气球一样躺在床上,试图调试一下呼吸。武拉拉就打电话来了,他说,小脱,快找丁丁,让丁丁找她爸,让她爸帮个忙,我完蛋了!

我说你说话怎么那么罗嗦,你完蛋了,见上帝耶和华了?

他说,不跟你胡扯,让丁丁给我回电话,说完啪——一声挂断了。

真惊了,你说武拉拉连求人都这么个性,什么年头?我心里真堵,但还特没出息的给丁丁打了电话。

过了两天,丁丁到我家,说是来陪我住几天,免得我一放假无所适从。我心想说话跟唱歌似的,还不是来吃我的喝我的住我的;这一招我N年前在她身上不知用了多少次,今天终于招报应了。

我问丁丁,武拉拉前天是怎么回事?

撞了。丁丁面无表情。谁像她贴这么一脸黄瓜也不敢有表情,那还不得掉一地,前功尽弃。

撞人啦?我的心一紧。

不是。丁丁摆摆手,很标准的首长气派。我估计她是把所有脸部表情都手势化了。

我一急,挥手一扫,把她脸上的黄瓜皮给清理了。她也不跟我急,一脸让人发毛的笑:怎么啦,叶小脱,上心了,当时甩人家怎么就那么本事啊。

我说丁金莲你胡说八道什么。丁丁的真名叫丁凝,“丁金莲”是我给她起得绰号。丁丁是个心思很简单的女孩,可惜长得太媚,一双桃花眼,吊梢眉,我一看就会想到潘金莲勾引武松时的模样。就叫她“丁金莲”,常用来攻击她。

咱不为外人起内讧,啊,脱脱。武拉拉刚买出驾照就替人开车,结果在威海路撞了……她咽了咽唾沫。

撞了人啦?我最讨厌别人卖关子。

跟你说不是了,撞了一条狗。她嘿嘿地笑。

我说不就一条狗嘛,我还以为撞了哪位高局他老丈母娘了呢。

叶小脱,那可不是一般的狗啊,是某局长夫人的宠儿呀,比丈母娘还丈母娘呢。她很神秘的样子。

我说,噢——那还是一条狗呀。

你是不是在革命老区念书念傻了吧?丁丁很可怜地看着我。要是人家撞伤你家乐乐你愿意啊?

她一提乐乐,我顿时觉得正义感丛生:当然不乐意了,他敢撞伤残了乐乐?我非把武拉拉的脸打成彩屏的。要撞你就得撞死呀,谁愿意养只病猫啊?

你……丁丁给噎得眼睛跟鸡蛋那么大。真惊了,她说,不跟你胡说,反正武拉拉的车给交警大队扣了。然后我爸把他和车都给捞出来了。

我说哦,那就好。

丁丁说,你担心他吧。

我不理她,倒头就睡。她满脑子遐想无非因为高二时武拉拉追了我小半月。那家伙真疯狂,跑到图书馆十楼大喊大叫着我的名字,说我不答应他他就横下来。狼牙山五壮士都没他那么悲壮。/

结果我还没来得及做点反应,表示一下自己的革命立场,他就给几个年轻的老师给架了下来。还差点给劝退。

所以说丁丁没大脑,总是活在以前的情境中。什么叫今非昔比,什么叫物是人非,她一概不知。

睡觉时,她把头给摆我面前,脱脱,等将来你爸把整个银行给贪了,蹲进所里,我爸也能给捞出来。

我一睁眼看她满脸真诚的样子,真想把她给送武拉拉这个盲手的车上去,让上帝来做定夺。

因为她那张脸,我做了一晚上恶梦。梦里我听她说,她爸妈在闹离婚。
2


吃早饭的时候,我问我爸,我妈要在姥姥家挨多久?

爸爸埋头说,快吃饭,我去上班了。

他刚迈出门,丁丁就来精神了。怎么?你爸妈也闹离婚?

她这么一说,我又想把她放到武拉拉车上去。转念想想她的话,敢情我昨晚不是做梦哪。是真的,我也不敢问她,我这个人最怕别人在我面前哭,何况丁丁。所以我闷着头学我爸的姿势:快吃饭。

吃过饭我们俩百无聊赖地窝在沙发上看《猫和老鼠》,一边看一边狂笑,然后觉得不太正常就对视一下,觉得彼此的样子真滑稽,继续狂笑,跟两个巫婆似的。

如果是我住在丁丁家里,这个时候,我俩一般挂在电脑上支持民族产业,在QQ上我们跟俩妖精似的极尽见碟下菜之能事,一会儿嗔得跟吃了几罐蜂蜜似的,一会儿纯得跟茉莉花似的,弄得远在青藏高原的网友都想跑青岛来。而在我家,我就绝不肯打开电脑,我觉得自己生活得跟一小地鼠似的,很私秘一小动物。其实倒不是我电脑里有多少秘密,也可以说我电脑里根本没秘密,就是我有点小变态。

丁丁突然问我,你说世界上什么最永恒?

我边吃爆米花边说,我觉得是做梦。比如我,一直想嫁给周星驰那样搞怪的男人,生个蜡笔小新那样小无赖的儿子,我家乐乐哪天基因突变,变成咖啡那只又馋又懒的坏猫,杰瑞在我家打洞,汤姆和咖啡恋爱,搬我家里,不过,他俩好象都是男猫,没关系,就当同性恋人吧……啊,丁丁,你说这样的生活多么美好啊!

丁丁哈哈地笑,不知因为电视还是我的话,突然又正过脸色,反正最永恒的不会是爱情。

我点点头,咖啡猫说过只有猪肉卷才是永恒的。一想不对,人家丁丁的安泽可是个标准的三八红旗手啊

我说,丁丁,你觉得安泽不好吗?

安泽除外,她斩钉截铁,一脸幸福的笑。正当我往嘴里塞爆米花时,她突然抱住我,哇——一声哭了,脱脱,他们……

这时,电话也呜呜哇哇地响了起来。

丁丁一下子止停了哭声,眼睛还挂着半滴眼泪。我真不愿见人哭,真的。就慌慌张张地去接电话。

武拉拉跟个喇叭似的,叶小脱,快拉丁丁到水牛吧,快!

不等我做点反应,他又挂断了。我的嘴巴张着,跟木头人似的愣在原地。真倒霉,将来毕业后我宁愿留革命老区啃煎饼也决不回青岛受武拉拉这种人的欺负。

丁丁问我,谁啊?

我看了看她,武拉拉,可能要请客。

哎呦,咱走吧,她一脸海鲜大餐式的笑,跟报春花似的。

这人情绪怎么能变化这么快,我以为我眼花了,刚才那半滴眼泪兴许是半滴鼻水挂错了地方吧。

上计程车前,我仔细看了看那司机师傅,确定不是武拉拉,才坐了进去。

我说,师傅,兴华路水牛吧。

车开了一半路时,我故作惊诧地一翻包,呀,丁丁,我忘带钱了。

丁丁一听,立刻尖叫,呀,小脱,我也……

我立刻捂住她的嘴巴,眼睛快要瞪出来,丁丁怎么可以这么笨,难道你想让司机叔叔没动力不成,把你扔半路上?真怀疑她的大脑是长在脚底下用来踩的。

我说,打电话给武拉拉,别说废话,说你腿受了点伤,要他到路口接你。

丁丁说好。

我暗暗地得意,一想武拉拉劫走我的那50元钱,就来气,我对司机说,师傅,你看怎么远你就怎么绕着跑,跑得里数越远越好。

那司机一听,怕了,以为遇到俩女劫匪,直冲主道。

我跟丁丁嘀咕,你看咱俩长得跟俩柳枝似的,能打劫得了他吗?跟座泰山似的。

丁丁说,兴许怕咱劫色吧。

我说,呸,他有色,武大郎还不得开染料公司了?

丁丁哈哈地笑,那司机从观后镜一直看我们,就是弄不清我俩嘟哝了些什么。

到了兴华路,我就下车,冲着跑过来的武拉拉笑得跟挥着翅膀的天使似的,武拉拉一看,懵了,直接停了脚。

我一看,急,直吼,武拉拉,你傻了,还不过来扶一下丁丁。我回头对丁丁说,知道吗,这叫报应。

丁丁一探头冲他笑,然后回头跟司机说:师傅,那我哥,来付钱了。

武拉拉一到车前,丁丁就跟八爪鱼似的攀着他,一口一个哥,哥,你快给师傅钱呀,哥,咱妈让我给你捎句话,“知道吗,这叫报应。”说完了马上又觉得不对,连自己也陪进去了。

我一听,高兴了,蜡笔小新这么快有哥哥姐姐了。

武拉拉也特绅士地付了钱,不过我估计他快气毁了。他白了我一眼,对丁丁说,妹妹,老太太又给你托梦啦,你说她死了也不安生。

那司机找了钱,给我一把捞了过来。冲武拉拉一笑,你这个当儿子的给老太太烧钱烧少了。转身往水牛吧里走。

武拉拉扶丁丁下车,那司机一看我们不像好人,没这么样的儿子女儿。加了个油门也就飞了。武拉拉追上我,一脸不乐意,也没法子。

我和丁丁跟他身后进了包间。

我一看,一屋子牛鬼蛇神,都是高中时候的狐朋狗友。那代表呢就是我们四人帮,高晓,刘杉,武拉拉,戈胜虎四人外加名誉帮主我叶小脱,名誉理事丁丁。所谓四人帮因为六个人而名不副实。不过回想回想,那时候的小青春,真燥热,跟撒哈拉的沙子似的。

高晓一见我就冲过来,可想死我了,他说。我想算了,拥抱就拥抱吧,这么久不见了,我就牺牲一下吧,一狠心,闭上眼。

当我睁开眼时,他在身后跟丁丁双手紧握,寒暄不停。

刘杉跟武拉拉快笑趴下了。我的脸一阵发热,还是安泽好,他过来,给我一杯冰水。

我说,你怎么跟这帮垃圾一起?

他笑,跟太阳似的。你们六个,不在一起时就想,一见了面就恨不得火拼。

我转身对高晓说,你有完没完,人家安泽好欺负啊?

丁丁冲安泽笑,说,我最近在小脱家里寄生。

我跟武拉拉说,那你刚才怎么不跟安泽说丁丁“受伤”了?

武拉拉说,那完了,安泽还不得跑出十里地,半路把你们截了,把丁丁给背来?孝子啊那可是。

我笑,手指游弋在冰冷的玻璃杯上。武拉拉损人的本领不比我差,不过安泽对丁丁的死心塌地在我们中间可是有名的。至于丁丁当年是怎么把安泽给攻下来的,有时间再给交待吧。

我觉得有些男孩子,本身就长得清清爽爽的,很阳光,很飘逸,比如马友友,比如安泽,当你看到他们时,你的心都会有一种极细极细的痛。因为他们很像破晓时划入你眼中的第一缕阳光,自觉不自觉的让你想起最初萌发的感情。

丁丁比我幸福,因为安泽。

我的马友友也早让戈胜虎给折腾没了影,自从他知道我暗恋他就开始对我退避三舍,你想小初中生,多纯洁,怪我当时太早熟,在马友友那无暇的小心灵里我还不得一女流氓?为了这事,我恨了戈胜虎整整三个礼拜。高考后,再见马友友时,我开始觉得戈胜虎真好,那时马友友整个成了一圆桶,除了那张脸还是依稀是清新的模样。他一见我,老远就冲我招呼,嗨,叶小脱。一边叫一边冲我滚来。

我一看蹬上自行车就飞,我真不愿意自己受这么大的刺激。我宁愿记忆中的马友友永远那么清新,高高瘦瘦,穿着白衬衣。结果我就真飞了,一下子撞了一人。一爬起来,我就对地上趴着的小青年劈头一句,你知道世界上什么事情最可怕?不是被车撞,是你暗恋的人突然变成球。太可怕了,太可怕了。说着说着也不顾痛,飞车就走。

那小青年以为我撞傻了,吓得一声不吭。眼巴巴看我撞了他,又眼巴巴的看我走人。

当天下午,丁丁就约我去看她初恋般的梦幻。一见面,我看丁丁的手上握着上午刚被我撞趴下的那个小青年,当场就晕了。

丁丁跑过来,说,小脱,这是安泽。一脸幸福。

我讪讪地笑,勾勾兰花指,试图跟他握手。我想他敢提我撞他的事,我就趁机掐死他。

安泽真好,没提我上午干的勾当,他说,你好,叶小脱。然后递给我一杯冰水,目光柔柔和和,一如今天。

武拉拉在背后捶了我一下,发什么呆呢,叶小妖,又在盘算怎么坑我啊。

你怎么说话呢?那是报应。我一脸坏笑暗示他今天丁丁把他栽给我了。

武拉拉说,叶小脱你别开心,等戈豆回来看你哭得。

他一提戈豆,我就浑身哆嗦。

他什么时候回来啊?

武拉拉说就最近,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我说我不是不知道,只是他来电话,就给我妈霸去了,每次我只有机会跟他说:“喂,你好”和“那这样吧,再见”。

武拉拉坏坏地笑,你说我怎么就没那个福气呢?以后我也得多往你家跑好跟你妈提前联系联系感情。

你想得美,我斜了他一眼,就跑过去跟刘衫、高晓他们唱《两只蝴蝶》。刘衫边唱边喊,你们听这歌多淳朴啊,多淳朴啊。

我懂他的意思,他是说,你们看这歌多土啊,多土啊。

在这一点上,我们很相似,我们都爱折腾自己,在没《两只蝴蝶》时候,我们唱“太阳天空照,花儿对我笑……”唱“啦啦啦,啦啦啦,我是卖报的小行家……”

我问刘衫,你怎么一去学校就不跟我们联系了啊。上了军校的人就是不一样啊?

刘衫把话筒扔给高晓说,别提了,我们学校禁止我们上网,禁止我们打电话,说什么怕我们泄露军事秘密?

武拉拉说,什么秘密啊,快吃饭去,吃下去在弄出来就全成秘密了。

我一听这话,给恶心坏了,看着桌上的菜,有没什么食欲,眼前一堆“秘密”在晃动。

再看看他们,除了安泽,个个豪情十足,四双筷子在空中飞梭,那速度跟轰炸机似的。就连丁丁也这样,也不管安泽在不在场。安泽在一旁细细地吃,一边给她擦掉桌子、衣服上的食物,一边冲她宠溺地笑。我突然想,丁丁一直跟个孩子似的不肯长大,是不是因为安泽的存在。如果有人对我也像宠一个孩子似的,给我十个香辣鸡堡,我也不愿意长大。

武拉拉说,小脱,来干!一抬头把一杯橙汁一饮而尽,我微笑着,也泯了一小口。

我觉得我们这点很好,就是聚在一起也很少喝酒,大多用饮料代替,倒不是我们有多么乖,只是我们已过了高中那种极端而狂乱的心态。18岁之前,我们飞车,我们聚在一起喝酒,说下流的话,我们肆意的生活,歇斯底里,或矫情或疯狂,来证明自己长大,其实不过是一种青春期荷尔蒙失调,尽管心里不肯承认。事实上,我们飞得再高,在那时也不过一风筝,身体上总有一根线,系在地面人手里。

记得我们在高一的时候,班主任是个刚毕业不久的大姑娘,说起话来还会脸红。那天她根据学校的要求,给我们上安全常识课,讲到一半,突然忘了案例,就捞起报纸来读,读到“变态色魔摧残花季少女”时,脸又变成一苹果了。

那时候,下面的男生那个激动,当时武拉拉就嚯地站了起来,不知是搞怪还是使坏:老师,你说这个男人对女人除了强奸、**、**还有别的什么方法吗?

那女老师一听,眼睛迷茫的跟三月的春雨似的。

我当时是班长,为人也特乖巧,抬头一看那小女老师都快哭了,心一急,马上站了起来帮她,我说老师你别急,还有**呢。

我对天发誓,我当时只是想帮她,谁知我话一落地,班里炸了锅了。女老师捂着脸跑了出去,肩膀拼命地抖。

我再看班里的一票人,狂笑不停,跟群魔乱舞似的。丁丁无辜地看着我,实在忍不住就跟后面的一胖妹笑成一团,跟拧麻花似的。

当天下午我和武拉拉就被叫级部主任办公室里去了,那秃瓢老头一看我们就气急败坏地劈头训斥,年纪轻轻怎么能耍流氓呢?

我一看他气成那个样子,连忙表示悔过,我说老师,你看我们年纪轻轻,哪能耍得了流氓,不被流氓耍已经很好了。

那秃瓢一听,立马疯了,你们这些小色情狂,你们这些小色情狂,他一直重复着这句话,再没别的词了,我估计他一提“流氓色情”就开始用下半身思考了,大脑开始断路。我瞅了瞅武拉拉,他正盯着我出神呢。

后来,叫来家长才平息了这件事情。那秃瓢从此对我青眼有加,因为他见了我爸后才发现学校建设很多通过我爸所在的银行进行资金到位的。他对我爸说,这丫头是个鬼才,将来有大出息。我爸一听,乐了。他长这么大,只知道学校叫家长都为了批评,还没见到为学校为了表扬学生叫家长的。为了秃瓢那句话,他加强了对我的培养,结果我就考进了一所闻所未闻的大学。

估计武拉拉也是那个时候对我“青眼有加”的。

想着以前,我的唇角总有种笑,丁丁说这种表情很安详,跟个垂暮的老太太回忆青春似的。

现在,长大了,偶尔或频频胡乱的说笑,不过想证明自己还有点童心,有点可爱。我看着刘杉,看着武拉拉、高晓还有丁丁、安泽,时间就这样,无知无觉划过了我们的皮肤。真感伤啊。

回家的时候,我不肯让武拉拉送我,夹在丁丁和安泽之间做灯泡,弄得丁丁一直在说,你看今天的月亮真亮真圆。那司机看了半天,说怎么他看不见,安泽在副驾上浅浅的笑,如一抹细绢在指尖滑过。

我先进家门,丁丁跟安泽在楼下话别。我回头偷偷地看,路灯下,他们的影象像梦一样长。

我爸正在客厅看报纸,他问我吃饭了没?

我边换鞋边问他,爸你怎么把老太太惹得,都五天了,不肯回家?

爸爸抬头看看我,思量了好久,脱脱,你今年多大了。哦,快20了。他像是自言自语,哦,都快20了。

我的心突然被针刺了一下,麻麻的痛,我说爸,你快把老太太弄回来,她说这周末要带我去医院,万一她忘了,我又没提醒她,她一生气还不得把乐乐放微波炉里?

爸爸说好,那丁丁去哪儿了?

这时门铃响了,开门后,丁丁满脸红光走了进来,一脸四九年解放时老百姓特有的幸福红光。她喊了声叔叔,寒暄了几句就把我拉卧室里去了,她说,叶小脱啊叶小脱,真有你的啊?

我一看她跟斗地主似的表情心里就发毛。敢情安泽这小子弊了三年的破事儿,今晚在路灯下面对丁金莲全给我抖了出来。

我说,丁丁你别这样,我不是故意的,我如果知道他是你的,我骑天上撞飞机我也不撞他啊!

咦,你说什么呢?丁丁满脸狐疑,跟乐乐看了不明飞虫似的。

我一听,原来我错怪安泽了,其实想想也是,沉静俊朗如安泽,大抵也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我说丁丁你有一说一。她说好,那你也实话实说,那只芬兰猪是怎么回事儿?

什么芬兰猪?我一下子懵了,真懵了,虽然我是生物技术专业,解剖过也喂养过老多动物,但也不过青蛙蛔虫乌龟兔子啊,连荷兰鼠都没碰过,甭说什么芬兰猪了。

别给我猪鼻子插葱,她洋洋地笑,你不在大一时就交了一芬兰男友吗?

她这一说我顿时明白了,你说雅索啊,他是冰岛的,不是芬兰的。

我不管是芬兰猪还是冰岛大猴子,你这人也不能这样,我说叶小脱,三年啊你瞒了我三年,三年啊,多少个日日夜夜,多少场风风雨雨啊,叶小脱……

别唧歪了,跟我妈似的。我白了她一眼,先灭灭她的气焰。那不是我男朋友,真不是。你们真无聊,又是谁放的风?武拉拉?

丁丁一看我情绪高涨了,马上就温柔起来了,我瞅她一脸不清白的笑,心想,说不定当年安泽就被她这甜死人的笑给攻陷了。

我很仔细地给她解释,怎么认识雅索以及雅索是个普通的男性朋友,不是男朋友,回头一看,丁丁已横在床上睡着了。

我想,她累坏了。我也累坏了,就不洗刷了吧,挨着她跟俩猪似的睡去了。睡梦里隐隐约约听到丁丁翻身的声音,她抱着我低低啜泣,她说,脱脱,他们……他们要离婚了。那天我爸问我,他说,丁丁,你20了吧?哦,都20了,真快啊,他那么感慨,后来他说如果他和妈妈分开的话……

我迷迷糊糊地想,做梦吧,如果我睁不开眼就是做梦,我就努力的睁眼也没睁开,敢情自己做梦也在为丁丁白天没说完的话写续集,真不愧是摆弄文字的啊。一高兴,就换了个姿势睡,方便梦思泛滥……

梦里戈胜虎回来了,冲我飞奔,我一害怕,掉头就跑,结果又碰到马友友跟球似的冲我飞来,我就哭着喊雅索,雅索……
地图青岛,寻找我的北 正文 第三章
章节字数:6250 更新时间:07-10-13 18:19

认识雅索,极其偶然。偶然,他从北京来到青岛的分公司,偶然,我从革命老区回青岛养病,偶然,我看报纸,看到了他们公司为“珍珠坊”征招广告创意,偶然,我投出了自己的信手之笔。无可否认,初入大学,我的血液澎湃得一塌糊涂,所有疯狂的想法与念头在脑海里绵延纠结,在指尖恣意地挥洒。琥珀色的发,末端挑染着隐隐的金黄,微翘,有些凌乱,随意,自在,挑逗着阳光。可疯狂了的本不该是我,我学的是生物技术,不浪漫,不唯美,今天解剖兔子,明天肢解青蛙,目睹着血色中它们终止呼吸。

太嗜血了!武拉拉说,你这样的人会不会某天也冷眼解剖了自己的爱情呢?

无所谓,我本来就很粗糙。

可粗糙如我,广告创意却细腻地感动了一个叫雅索的男子,他是这家公司广告企划经理。第一次见他,我的嘴巴一直张得老大。

一直以来,我都没告诉雅索,那天真的像梦。我记不得同他谈了些什么,我只记得自己喝了他四大杯橙汁,只记得他流利而顺畅的中文发音,只记得他柔软的微笑和清亮湛蓝的眼睛。真的,他一直微笑,哪怕递给我奖金的时候,唇线的弧度和眼底的光亮是那般和谐。他说他有一半中国血统,中文也说了28年。

我当时觉得从这么漂亮的男子手里拿钱跟抢钱没什么区别,真罪恶啊。但为了这两万元,我豁出去了,索性罪恶了吧。

那一天,天使都在歌唱,他们光着小小的身体,裸露着飞翔,雅索雅索……

雅索!雅索!丁丁把枕头扔在我的脸上,叶小脱,你鬼哭狼嚎了一晚上这个名字,讨厌死了。

我睁开眼睛,天已大亮。晨光下,她的眼微微地红肿,仿佛哭过,我一想她梦里的话,心立刻麻麻地痛。

洗刷过后,丁丁说,叶小脱,我去唐梅那里住几天了。

我边刷牙边说,丁丁,这儿不是挺好的吗?

丁丁拿起桌上的土司往口里塞,脱,我心情不好。

我一看她眼圈有些微红,立马说,好,那你去找唐梅吧。反正我妈今天要带我去医院。

她可能本来想骂我没良心,没人性,一听我要去医院就改口了,你得什么病了?

你乌鸦啊。我真不明白她的大脑是不是扔在床上没拿过来。我妈说了,不过是体检。

那好,我先走了。她说,等到了唐梅那再联系你。对了,我爸妈打电话来问我,你就说不知道。

我说,好好好,你快走吧。我真怕她再冒出句话来我扛不住。直到她出门我才松了口气。

谁知她到了楼下就在小区里吆喝:喂,叶小脱,今晚你没停了太平间就找我们啊,听到了没?

我肚子里那个气啊,但又怕不回应她再给我来句更猛烈的。我楼上一老太,可有心脏病,整天侍弄花草度日,一听太平间啊,死啊就犯抽。出于人道,我只好黑着脸探出头去,说,我知道了……

话没说完,就给一天外来物给砸晕了。晕之前,我想,不是家里来强盗了吧?

等我醒来,周围一片白色,我以为自己到了天堂了。再一看旁边我妈和丁丁哭得跟俩兔子似的。

你们也上来了,这么快?我的嘴巴很干,说话都那么吃力。

阿姨,你看她不会被砸傻了吧?丁丁这么一说,我妈哭得更凶了。我一看老太太哭得这么厉害,敢情她还挺在乎我的,心里一高兴,就咧着嘴冲她笑。

我这没头没脑的笑把我妈又吓晕了。

她这一晕,病房里立刻兵荒马乱,邻床一老太一看这么热闹,干脆心脏病发作,又抽了过去。我一看,那不是我楼上的老太太吗?医生护士七手八脚的又是照顾我妈又是照顾老太太。

等我妈舒过气来。我才明白了事情的整个过程。

原来丁丁在楼下喊我的时候,楼上的老太太正在阳台上给花浇水,一听“太平间”就晕了,这一晕,推下了几盆花,其中的一盆不偏不倚地砸在我刚伸出去的脑袋上。所以我被砸医院里来了,那老太也来了。瞧,大过年都没这么热闹过。

你说幸亏那几个花盆不是一齐砸你脑袋上。丁丁一边给我往嘴里塞荔枝一边闲话。

我妈在一边听着,脸立刻拉得跟长白山似的。

我说丁丁年不是要去唐梅那儿吗?快去吧,要不她就等急了。

丁丁说好,那我先走啦。阿姨,再见。

丁丁一走,我爸就来了,一看我,那个心疼。我妈冷哼了一声,掉头就走了。我爸一看也不顾我了,紧接着跟了出去。我想我刚才就不该把丁丁弄走,现在没人理了,真愁怅。

正在我愁怅的时候,手机响了,来了一短信。

脱,我回青岛了,现在东部的家里。你又可以“宰”我了。方便吗?方便的话,我给你电话。

是雅索。

我想老天真好,总不让我孤独。我回道:好的。

我记得雅索第一次叫我名字的时候,他说“脱”,我一听心里那个激动,你说这老外就是不一样。现在好了,习惯了,只觉得埋怨自己的名字不好。

雅索的电话一到,没等他开口,我就叽里咕噜把最近的所有遭遇都吐了出来。

雅索耐着性子听我说,那你现在好了吗?

我说我被一花盆砸医院里来了……

45分钟后,雅索出现在我病房里。手里捧着大捧香水兰。他关上门,站在门口冲我浅浅笑,眼底闪过一丝心疼的表情。

他刚要挪步的时候,门咣一声被撞开了。

只听“嘣”一声,雅索捂住了头,脸色变得赤红,香水兰掉在地上。武拉拉把头伸进来,没事吧?

我一看雅索的手上沾满了血,呀——的大叫起来,武拉拉,你想死啊,我从床上蹦了下去,也不管疼痛了。

那老太太估计大半辈子没碰到这么接二连三的刺激,又抽过去了。最后被护士拖到其它病房里去了。

雅索被包扎好后,我们俩都躺在床上,一个东,一个西。我看看他,他看看我,看着看着我们就大笑,直到伤口被扯得隐隐的痛,才收住了笑,各自转头,休息。

武拉拉在我床前站着,估计也不好意思坐下。他小声地说:小脱,你没事吧,没事我就走了。

我闭着眼,不肯理他。他说,我走了,我把荔枝给你放下啦。然后他就蹑手蹑脚地走了。

雅索在医院里呆了两天,医生检查了一下看没有脑震荡就出院了。

他说,脱,我改天再来看你。

我看着阳光下,他微翘的睫毛,远去的背影,心情好得一塌糊涂。

他在的这两天,丁丁带着安泽、唐梅,武拉拉拽着高晓、刘杉跟赶集似的往病房里跑,说要看看冰岛大猴子。

我冷冷地说,他会说中文的。

弄得这些刚才还一嘴鬼话的人脸跟胡萝卜似的。丁丁结结巴巴的跟雅索解释,这个猴子在中国代表机智伶俐的,是好话,是赞美。雅索只是笑,说他也是刚知道。

丁丁别过脸去,安泽宠溺地抚摸着她的发,又无奈有好笑。这时,一小护士送药过来,安泽走上去跟她聊了几句,很熟的样子。

一会儿小护士走了,丁丁问他,谁啊?

安泽说,马友友他表妹。

丁丁立刻放大声音,呦,小脱,你听听,表妹呀。

我没理她,倒头就睡了。梦里马友友还是初中时的模样,干干净净斯斯文文的,靠在教室门口,回答戈胜虎那个小无赖的问题,很认真的样子。阳光洒在他的脸上,光影如水波一漾一漾的。我看得直流口水,转念想想,我还是该恨戈胜虎的,如果当年马友友拜倒在我的校服裙下,也不至于变成球。这时,马友友在太阳照射下,跟酵母似的膨胀起来,我吓的转身就跑。

醒来,一身薄汗。那一帮人也走了。我妈给我摆弄水果,见我醒来,递我一片桃肉,小脱,你做什么梦啦,一会儿喊,大大的面包好好吃,一会儿喊,狼来了。

我冲我妈笑,说,你跟老头和解了?

我妈笑了笑,叹了口气,说,一会儿妈妈陪你做个检查。

我说不是医生刚检查过吗?

不是头部,是先前要陪你做的检查。

我说好吧。

我在医院呆了十天,出院前一天,我已经跟马友友他表妹混得跟姐妹俩似的。丁丁在一旁尽说风凉话,呦,武拉拉,你看见没,又有表妹呀,表妹。

我一生气,抡起枕头就扔她,谁知手法太臭,没扔准,恰好医生推门进来查房,那枕头就长了眼似的贴在他脸上。我直接傻了。那医生估计给我打傻了,忘了自己要干什么,呆在门口半天,转身又离开了。

待下午,他又来查房。我安静地躺在床上跟天使似的。我妈说,医生你给看一下,她的情况怎么样了?

那医生盯了我半天,叶小脱,亢奋完了?

我说,恩。

她转过脸对着我妈,没事了,明天就出院吧。

我妈满脸疑问。他说,我看她挺精神的,神经没受损,你放心好了。说完又冲我,是吧,叶小脱。

我说是。

就这样,我被赶出了医院,不过,我当时确实好了。

我一出医院,就被丁丁和唐梅劫到鬼屋里去了。丁丁说,小脱,我给你做个彻底检查,看你在鬼屋里反应如何?

我最讨厌进这些恐怖的地方,所以死活不进去,很是挣扎,弄得售票处的胖阿姨以为绑票,差点拨打110。

丁丁看看坐在地上的我,跟唐梅说,大脑没坏,神经还很敏感。

唐梅说,丁丁就你事儿多,看把小脱弄的。说完就来扶我。我想,还装好人呢,两个大垃圾。

唐梅说,小脱,今晚我请客,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玩什么就玩什么,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最后一句话听得我一激灵,我说,姐姐,我不敢。

丁丁从后面踢了我一脚,色情狂,想什么你?

这样,我又被她们绑到水上人家pub。

我跟她们说,你们听,水上人家,秦淮河上,烟花之地。

唐梅闷着笑,丁丁说,小文人就是小文人,什么事情都想得情情色色的。是吧,唐梅?

她这句“是吧,唐梅?”我明白,原因是唐梅三年前交了一男朋友,据说是一诗人。不知道为什么,一听“诗人”我就会想满怀激情喊这么一句:“啊,大海!我的娘亲!”

至于为什么我这三年都没见过唐梅那位诗人,原因有三:其一、我真没那种勇气,我一直觉得世界上两种事情需要极大的勇气,第一件是和诗人交流,第二件是变成一诗人。其二就是唐梅那位诗人太深居简出。最后一点就是我跟唐梅没那么熟,认识她是因为丁丁,她在南京路上卖鸭脖子,年龄是个迷,身世是个迷,学历是个迷。不过我估计能欣赏得了诗人的人,学历应该不是问题吧。比如我吧,大学在读,可我整天想的不是毕业,而是辍学。就算拿到了生物技术学士学位,恐怕也只能制制米醋,酿酿酱油。比唐梅高雅不了多少。

我跟唐梅说,要不,过些日子,我帮你去打工,反正暑假这么长,真有点无所事事。

没等唐梅回答,丁丁就接了话:叶小脱,就你那手法,人家顾客要你剁鸭脖子,你还不得一刀给人家剁个鸭屁股?

唐梅大笑起来,我不理丁丁,问唐梅,什么时候让我们看看那诗人?说实话,我还真好奇,诗人是怎么生活的?

唐梅说,等他有空再说吧,不过叶小脱,估计你们俩谈得来,都搞文字。

我嘴巴说哪里哪里,心里其实挺美的。要说我也差点成了一诗人呢。那时还在初中,暗恋着马友友,满脑子都是诗啊,于是整天写:

“你是太阳,

你是太阳,

光亮,

光亮,

就像我手里的荧火棒;

你是月亮,

你是月亮,

闪亮,

闪亮,

好大一块棉花糖……”

后来无端听人说当诗人注定清贫,想想也是,就那么几个字,能卖多少钱,于是我也不做什么诗人了,仍暗恋马友友,不过满脑子稿费。后来改写小说,不过没什么名气,原因是我不会一稿多投,不会抄袭;也因为这个原因,我也很受个别编辑厚爱,多朴实的小文人啊。

其中有一本成熟女性杂志,那编辑人特体贴,发稿的时候还会特体贴地问我,这个署名要不要改一下?叶小脱听起来太小孩子气,要不起个反响的大点儿的?

我想了想说,那就叫叶大脱吧。

那编辑一听说还是叶小脱吧。

后来,稿子发多了,多少混了个脸熟。岛城一报纸要给我开个专栏,我一听,高兴啊,名利双收啊。

结果那天他们的副主编和策划约我谈这件事情,说这个专栏是针对时事,发表观点,语言惟求凌厉、泼辣,风格要求正义、大胆。我当时顿觉得英雄有了用武之地,大口大口地说,没问题,就差说,包兄弟身上了。

最后讨论这个专栏命名问题,那策划戴着金丝眼镜,文质彬彬的,慢腾腾地说,就叫“一脱到底”吧。

我一说这名字,都脸红起来。说,改一下成不?说这句话的时候我都特没底气。

策划看了看我,又看看副主编,再看看我,冥思苦想了大半天,终于蹦出了新命名:“要脱就一脱到底”。然后自言自语,说有点长,太罗嗦。

我一听,立刻笑容满面,说真好。我也得改个名字配合一下,比如叫木子脱。再在专栏上配几幅饭岛爱、黑木瞳的极限写真,这还不得一炮走红?

那策划附和着笑,很得意的样子,脸都有些红。真没出息,一听饭岛爱啊极限啊写真啊这些人就膨胀。

我说那我先走了,你们慢慢聊。

副主编说,叶小姐,年去哪儿?我回头冲他媚笑,给《花花公子》拍照去。

结果我的专栏也没了。

武拉拉当时就骂我没出息,你看现在的文字《拯救乳房》、《丰臀肥乳》、《有了快感你就喊》……要玩就玩心跳,人家毕淑敏多老了都敢这么喊,你矫情什么?

我想了想说,可能我没他们那么热爱文字吧。

不过为这事,我哭了一天一夜,我妈问我怎么了,我说没怎么,就是想哭。

我妈想了想说,那你就使劲哭吧。说完就走了。最后还是我爸人好,和乐乐过来陪了我半天,最后也没辙,说你哭吧,哭够了还有力气吃饭。说完,也走了。

张爱玲说成名趁早。我笃信了。却没践行。等到不老早了,我还没成名。我突然好奇起唐梅那个和我一样不成器的诗人来,心理平衡了老多,也就不瞎回忆,就问唐梅,他多大了?

唐梅正在随着室内生动的音乐做头部运动,见我沉默了半天突然蹦出这么句话,有些不适应,说你说什么?

丁丁说,她问多大?

唐梅说也就三个月吧,就被煮了,剁了。

我一听直接没明白过来,丁丁突然把水喷了唐梅一身,唐梅说,你真没人样。丁丁边笑边说,你有人样啊。人家问你他多大了,你就回答鸭子多大就给剁了?什么人?

唐梅冲我笑,你说庭之啊?

我一听,多好的名字啊,听起来就跟我们这些俗人不一样,多飘逸啊。

26了,唐梅喝了口饮料,歪歪头冲我笑,跟个孩子似的。

丁丁说,切,都26了,还吊在人家树下,吃人家喝人家的,真惊了?这一怎样的寄生虫啊?叶小脱你不一生物高才生吗?多好一虫子啊,多好一课题啊,好好研究研究。

她这一说生物高才生,我就脸红,比没穿衣服还脸红,我从初中学生物开始就没及格过,要不说,中国的教育多么传奇啊,弄不好将来我还真混成一生物学博士。

唐梅说,丁丁,你就嘴巴不饶人啊。

 

晚上八点刚到,安泽就来接丁丁和唐梅,我问唐梅,那简庭之不来啊?唐梅含笑,他忙,和咱不一样。

丁丁的手安放在安泽温暖的掌心里,嘴巴仍不罢休:是啊,诗人哪,不是咱平头百姓。人家抬头低头都是诗,解手都是诗。

安泽刮刮她的鼻子,无奈的笑,在PUB的灯光下,如梦一样。
地图青岛,寻找我的北 正文 第四章
章节字数:1298 更新时间:07-10-13 18:23

回家后,我跟老头和老太太说,从明天起,我要开始享受生命,享受假期。

他们看了我一眼,就直接转身看电视。

回房一头扎在床上时,瞥见书桌上高一时一堆人人的合影。照片上戈胜虎龇牙咧嘴笑得跟天仙似的。我觉得自己的确有些想他了。在看看当时的自己,清清爽爽的,跟棵章丘大葱似的,略略稚气的脸上,一副刘胡兰式的表情。估计是当时和戈胜虎靠在一起,感觉就像革命党人就义似的。

看着看着,竟想睡觉。原来,梦就在手边,只不过我们的手已经无法握起无法收放。武拉拉想做个探险家,却终是到了Q大读教育管理,戈胜虎酷爱无数,有次离家出走去嵩山少林,最后还是被绑到美国读资源学:我没大志向,只想摆弄小文字,却终日在解剖兔子……有的时候,自己的青春期时候的狂热和愿望是这样的轻微,轻微的只有一口饭的份量。小的时候,以为世界真大,什么都有可能,真想好好的折腾,往死里折腾。长大后才知道,世界真小,一折腾就没命,吃饭才是硬道理。

想着想着,微笑着睡去,眼底有种湿润,经久不肯泄露。我在梦中呓语,妈妈,妈妈……

吃早饭的时候,我妈说,今天要去医院拿结果。

我说,那我陪你吧,咱俩也好久没一起逛了?

我妈瞪了我一眼,什么孩子,哪有逛医院的?也没什么大问题,普通检查。你好好休息,刚出来。

我看着她走,回味她那句“刚出来”,感情她也觉得医院跟监狱似的啊。不过我觉得挺好的,那两天,我跟雅索在一起,我偷偷的看他读报的样子,那样认真。阳光倾泻在他身上,我几乎可以看到他茶褐色的发的纹路和脸上微微的绒毛。丁丁的“好色论”是正确的,帅哥的确可以养眼提神。

出院时,我还以为下面的时间该幸福无比了。可没过几天我才发现,远不是那么一会事。

先是挖地三尺,找不到武拉拉的人影。几经周折才知道,他跟高晓去西藏了。丁丁说,真惊了,明明伤了别人,还把自己弄的跟受害人似的去援藏了。我说,也不知道,武拉拉那小细胳膊小细腿能不能经得起长途的跋涉?别再回不来。

丁丁白了我一眼,真惊了,你快成他妈了。

我从她媚笑,丁丁你忘了,我本来就是。

丁丁一听,想起那天修理武拉拉的事情她还把自己塞了进去。非让我给她心灵补偿。

我说,就你那点出息?什么心灵补偿,还不是补偿了你的消化道了?

丁丁说,真惊了,叶小脱,谁敢要你做老婆啊?学生物学傻了吧?将来吃饭的时候冲你老公,喂,二百零六块骨头直立行走的哺乳动物,快给我弄点芹菜的韧皮部来吃,把筛管给去了啊。

我说丁丁,我拿你没办法。

丁丁说,唉,脱脱,听说戈胜虎暑假不回来了?

我说是啊是啊,我妈听着都快哭了。

丁丁说,八成给洋妞泡住了。

不可能吧?戈豆那么爱国,任何外国东西都很抵制的。从小学到高中就没听他英语及格过?

丁丁说,真的?哎呀,那可真爱国啊。

我想了想问她,你们家安泽考研报哪个学校?

丁丁说,干吗那么关心啊?

我说,你个没良心的,跟唐梅吃鸭脖去吧。我回家了。
地图青岛,寻找我的北 正文 第五章
章节字数:4966 更新时间:07-10-13 18:24

这些日子,我倒特爱呆在家里。我妈已经向我爸看齐,对我特宠爱。我刚吃完饭,她就会问我,要不要再吃一些?我刚刚喝完水,她都会问我,要不要再喝一点?就连我刚从床上爬起来,她都问,要不要再睡一会?我真怀疑哪天我刚从厕所里出来给她撞上,她也得问我,要不要在蹲一次?

我跟我妈说,老太太,你的亲儿子不回来了。

我妈说,哦知道了。

我说对了,妈,你前几天拿了我的检查怎么样了?

也没什么,挺正常的一个丫头。我妈冲我笑,有些勉强的样子,我想得了,不就戈胜虎不回国了吗?也不用这么悲伤吧。

我妈去了厨房后,又转回客厅问我,小脱,那天跟你一起住院的青年是谁啊?

青年?妈,都30岁的老男人了,还青年呢。照你这说法我不就一儿童了。

我妈冲我挥舞了一下手中的锅盖,跟耍大戏的似的,你是儿童我还用这么担心啊。都30岁,成家了吧?唉小脱,你可犯糊涂啊……

你看多淳朴一家庭妇女,怎么想象力这么丰富啊,你说不去写中国的《哈利波特》多大的人才浪费啊?我心里这么想可嘴不敢这么说,那一锅盖扣我头上我也得挨着。我说,妈,你想哪儿去了,我们只是普通交往,很普通的那种。

我妈一听又安心地转回厨房,继续忙活。

我到卧室,打开电脑,海蓝色的屏幕看起来陡然让人辛酸,我不知为什么突然这样伤感。百无聊赖就给戈胜虎发邮件,说了个垃圾兮兮的笑话:一农夫去鸡舍喂一只公鸡,说,畜生,吃吧,这是你最后的一餐了。明天就把你给宰着吃掉。第二天,公鸡死于鸡舍中,留遗书一封:我已吃老鼠药自杀,好歹老子也是条汉子,死也不让你们碰我尸身。

我最后补充上,戈胜虎你就跟那公鸡似的敢骗我们的感情,说不回来就不回来,真是条汉子。写完就发出去了。其实,我倒想说一句,我就那农夫,想骂你一句,畜生。

可能戈胜虎也参透了这层意思,半个月愣没给我一点消息。害得我去问丁丁,丁丁说,她也很久没有他的消息了。还有武拉拉跟高晓,去了西藏一点儿消息也没有。

我说你还好,有安泽做心灵陪护。我就一光棍整天自个儿溜达。

丁丁说,要不咱今天再约唐梅去水上人家?

我说,不了,我妈说今天要陪我去查体呢。

真惊了,怎么又去医院?叶小脱,你不是那个啥了吧?

我说你真恶心,满脑子不装别的。

她眯着眼笑,那小脱,我今天可要去见见那个诗人了,你说月光怎么可以这么美好啊,那诗人据说小有名气了,最近出了一首诗叫什么《爹地,我今天晚上可不可以借刀杀人?》真惊了,改天我也出首诗,就叫《妈咪,我明天凌晨可不可以跟人私奔?》。

我听得云里雾里。她说,姐姐,我去了,我得好好瞻仰瞻仰那诗人。

我说去吧,去吧,自杀也没你这死法的。于是我一边往家走,一边想,你说我要是当年坚持当一诗人,现在也该写出一首《姥姥,姥爷,我最近可不可以在天安门自焚?》现在想想武拉拉说得真对,玩文字就是玩心跳,你矫情什么?

跟我妈从医院出来时,我感觉飘飘忽忽的,我说,妈,我觉得我该吃几顿排骨汤补补钙了。

我妈说好,咱买头猪回来都行。

一回家我就给丁丁打电话,我问她在哪儿,我也想去看看那诗人。

丁丁说在台东逛步行街呢,那诗人今晚没空,去什么“杀人诗社”聚会去了。唐梅说改明天,我正在灯光夜景下欣赏那诗人的新诗呢。

我说来我家吧,今晚吃排骨,我也看看他的新诗,明天好交流啊。

丁丁说好,我一会儿就到。

丁丁的脚步一向很及时,她刚跨进我家家门,我妈把排骨也端上了餐桌。

呦,叶小脱,看不出你还这么多肉呢?丁丁指着桌上的排骨一脸坏笑。

我瞪了她一眼,小声说,你再瞎白白,我妈那张脸就可以用来两万五千里长征了。

于是丁丁就跟我一起很专心地吃排骨。

吃撑后,就开始拜读带来的诗集,一看封面,沉寂的墨绿赫然印着几个鬼魅一样的字:《用身体歌唱》,再一看那诗人的诗就不够赤裸了,抽象的让我难理解。我特意去翻看他的那首《爹地,我今天晚上可不可以借刀杀人?》:

爹地,你一生饮酒,

酒后身体开始跳舞,

舞蹈在月光下,

影子成文——

此生最恨潘金莲。

母亲凭临窗前,

说皆不是过尽千帆?

那是等你吗?爹地?

你们的距离,

在杯酒之间。

你的身体颓萎,

枯藤老树昏鸦,

过墙的影子刺入你双目,

冬季里,

红杏的模样。

我握着手中你刻成的木剑,

挥舞,

你含泪制止。

我从店铺买来鼠药,

涂在母亲的胸口。

爹地,今天晚上我可以借刀杀人吗?

在他们的起伏中,

血色染尽红尘。

我看了半天才理解过来,就是“他妈”偷人,父亲软弱无能,小兔崽子长大了,想给他爹地报仇,在他妈胸部涂药,企图在那男人和他妈偷情时毒死他。实际上是借奶杀人。

丁丁说,写了什么意思啊?

我说,借刀杀人。

没刀啊,只有剑,还是木剑,丁丁有些不理解。

我说,等你弄懂了诗人,那诗人就弄不懂自己了。

丁丁说,我才不去理解那个吃软饭的。你说就他,干脆借刀自杀算了,说不定诗会大紫大红,也偿还偿还唐梅这些年的养育之恩。

我说,唐梅能喜欢他这么久,甘心养他这么久,就说明简庭之有让唐梅甘愿的地方。

什么呀,丁丁有些急,唐梅就那么一根筋,那小子吃她喝她也没见多么感恩,天下男人都这德行。说到这又补了一句,安泽除外。

我看着丁丁,觉得这段日子,她父亲给她的伤害是蛮大的。有的时候,真的想知道,爱一个人,难道可以半途而废?真的说不爱就不爱了吗?城市太喧嚣,痴情仿佛比卖淫还可耻,爱情不是结局,不过是一场接一场的戏。经典的爱情只在纸上流传。

不过,丁丁仍是幸福的,至少世界上还有一个男子,让她相信爱情。

风从阳台上吹过,迎风走去,青岛夏季的夜空如此美丽,幽蓝的如同情人忠诚的眼睛。我的心一点点湿润,一点点湿润,原来蓝色是这般的疼痛。

第二天一大早,丁丁跑去找唐梅。到了楼下小区又开始吆喝,叶小脱,晚上见啊。

我只好拨她手机,说好。因为我实在没有勇气把头再伸到阳台上,估计那老太太就算不犯病也对我们曾经的折腾恨之入骨,还不得摔下个花盆砸我头上。

上午跟我妈去医院拿检查报告。

走出医院,我的左眼角溢出了第一滴眼泪,冰凉。我说,妈,你的车刚打蜡吗,怎么这么刺眼?

晚上去水上人家的时候,才想起忘带那本诗集了。

进去后,老远看到丁丁在那摇头晃脑又说又笑,旁边的一男一女跟万里长城似的永不倒,我盯眼一看,那女的不是唐梅吗?一袭拽地长裙跟晚会女主持人似的,那男的眉清目秀,只是一脸治丧委员会的表情。我暗自一惊,这么隆重?

没等我走近,丁丁已经冲我挥舞了,嗨,小脱,这儿。

我迈着台步极尽端庄地走到诗人面前,等唐梅起身给介绍。唐梅见我站稳了,和她郎君才双双起身。唐梅一脸笑,“庭之,这是叶小脱。”

他说,你好。

唐梅又仪态万方的对我说:“小脱,这是简庭之。”

我有仪态万方地冲他勾兰花手,你好。

礼罢。

我突然觉得国家领导人会晤也不过如此。我问丁丁,安泽没来吗?

丁丁说他忙着考研呢。

我说哦,其实在想我该怎么跟这诗人交流呢?

随后还是从他的诗入嘴谈起。一提诗,那诗人明显亢奋起来,问我懂不懂诗是什么?我想说诗是稿费,又怕这诗人立刻脱下脚上的皮鞋劈头盖脸抽我一顿,你怎么这么俗。所以只好摇头。

那诗人说,诗就是内心的宣泄,身体的扭动。

他这话一说,我马上领悟了,敢情眼前摇摇摆摆的丁丁和动物园里的猴子都是诗啊。于是我一边听一边赞美他,我觉得自己真够无耻,真想把舌头扯出来缠在脖子上把自己勒死算了。

丁丁在一旁插话,你怎么不写点乡土气息的诗啊?老天给了你那么好的条件,比如写写麦田高粱地。

丁丁的话我理解,那诗人生在农村,可以写些民风很浓的诗,这一点提议不错。

那诗人突然来了一句:现在城市里的人,玉米和麦子都不分,满城的人都向往在月光流淌的阳台上做爱,有谁还写麦田和高粱地?

我看丁丁直了眼了,估计诗人这话有点狠,怎么说,我们也算是祖国的花朵,人家丁丁只说乡村风情,也不能一提麦田红高粱你就真《红高粱》了?

我用手碰碰丁丁,意思是诗人都这么灵肉升华,别计较。

丁丁小声说,拉着文化文艺大旗什么都是艺术,见鬼。

最后,那诗人说这是忙里偷闲来见我们,现在还要回去忙事情。我满脸笑容感谢他百忙之中抽身接见我们。说你们先走吧,我和丁丁再聊一会。他就跟唐梅先走了。

丁丁说,呸,忙事情,忙“阳台”吧?

我说丁丁你也被那小诗人给同化了?怎么满脑子灵肉的挣扎啊。

丁丁说,你看了没有,唐梅压根就没敢让那诗人知道她是卖鸭脖子的?如果那诗人知道了她卖鸭脖子,还不得愤懑交加,白发丛生?说不定写首诗就叫《鸭脖子剁了剁了算了》。真酸。

我说,你就瞎扯,说不定人家知道,三年啦,是妖精也该显形了?

你说谁?唐梅?迷幻的灯光照在丁丁白皙的脸上,没有经历的烙迹。

我说你傻啊,你不老说那诗人不真诚吗?我说的是那诗人如果对唐梅玩虚的话,不就早打回原形了?

丁丁冷笑的跟冰天雪地里的腊梅花似的,身子也跟着小西北风乱晃,弄得我又想起公园里的猴子和诗来了。她说,如果我跟那诗人似的整个一生活不能自理的废物,有人供奉着我,我也乐意啊,你说,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多惬意,多美好,小生活多么像一首诗啊?

我说,丁丁你就爱把人往坏里想。

正当我还要发表一下自己的感慨的时候,突然觉得莫名的悲伤起来。

我说,丁丁,马友友死了。

又死了一个,你说这些老干部总是这么就死了,埋八宝山了还是海葬了?她吃了一客冰激凌,突然想起了什么,你说谁?叶小脱,你说马友友他……他哪个啥……死啦。

我说,我今天去医院了,碰到马友友他表妹,谈起来的时候,她说的。

哎,怎么死的啊?真可惜。丁丁一脸难过的样子。

你还记得咱上高中的时候,马友友突然肥了起来成了一个球吗?估计就是那个时候,他的肝出了问题,服用药物激素给弄的。

我跟她说这事时就觉得难过得要命,我突然想,马友友那天追着我要说什么事情?要说什么事情,我想我一辈子都没法知道了。想着想着眼泪就往下掉,我想自己初一时跟一早熟的女流氓似的暗恋过一个小男生,他穿着白色的衬衣,斯文,温暖的模样,那时侯他躲我跟躲大灰狼似的,后来他不是当初的模样了,我就开始躲他跟躲大灰狼似的。

原来,我们最初的喜欢,竟然只是渴望一种温暖而贴心的模样。原来我们最初的模样,只是孩子一样不着边际的幻想。

丁丁看我流眼泪,就紧紧抱着我,试图安慰我,她说,小脱,你别难过了,你该高兴才对啊,你看你多有眼光啊,你说你当时跟他一起的话,现在还不是一寡妇了吗?

她这么一说,我哭得更凶了。我想这是什么世道什么人啊?

不过丁丁比我好,至少她能在我难过的时候安慰我,而我总是不愿意去面对自己或别人这样那样的伤口,真没劲。

哎,哎,小脱,你先别哭,一会再哭,你看那,那是不是你爸啊?

我爸来这里干吗?我脑子突然紧张起来,收住了眼泪。其实我觉得我这个人虽然不愿意面对实际的事情,但是对事情潜在的危险我孩子心里明白的。

我顺着丁丁指的方向看去,一瞬间我很后悔自己为什么刚才要流那么多眼泪,以至于现在想哭都哭不出来了。

丁丁说,你看那女的,那不是水上人家的老板娘吗?啊呀,真想不到啊……
地图青岛,寻找我的北 正文 第六章
章节字数:3893 更新时间:07-10-13 18:24

我说,丁凝,你给我闭嘴。

然后我就跟火箭一样的冲了过去,丁丁跟在后面追我,很紧张的喊,喂,叶小脱,打人别打脸啊,还有别用手,用酒瓶使劲抡啊。

我冲到他们面前的时候,没刹住脚步,他们的桌子直接被我给撞翻了。我爸放在那女人脸上的手直接僵住了。我的眼睛睁得跟铜铃似的盯着他,他的面色难看的要命,喉咙颤动着,但说不出话。我估计他是愣住了。因为自古以来捉奸这样的事情都是由自己的另一半来完成的,被自己的女儿逮住估计开天辟地我爸是头一个。

时间过了很久,估计冷静了下来,他才开口,他说,小脱……

那女的突然也醒了,很激动的样子,你就是脱脱?

她没说话的时候,我所有的怒火都集中在我爸爸身上,现在她突然这么肉麻的开口——一般的情妇都这样对对方的子女这样开始对场白。我的火力又转移了她身上,眼睛四处逡巡也找不到丁丁所说的酒瓶,他们的桌子都让我撞倒了,酒瓶估计也碎了。我的眼睛还看在别处,手跟张了眼睛似的挥出,清脆的响声过后,是五道深深的指印,在她风情万种的脸上。

我说,你个不要脸的女人。

我爸估计更愣了,在他眼睛里,我一向是的文文弱弱的孩子。他没想到我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我自己也愣了,不过我清楚,打今天从医院里出来那一刻我就开始清楚了,自己其实就是一歇斯底里的疯子,只是从来没有发过疯而已。原来自己不仅具有女流氓的气质,更具有女土匪的气质.

那女的愣在那里,嘴巴咬得紧紧的。我见她没反应,敢情是刚才的提示不够强烈,所以反手又是一记耳光。

那女的直接掉头跑到内堂去了,我爸痛苦的看了我一眼。

我说,都他妈的婊子。那是我这辈子第一次说脏话。

啪,一记清脆的耳光打在我的脸上,是我的父亲。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他的手很轻,但是我的心突然难过的要死。从小到大,他没碰我一指头,今天为了一个女人打了我。我觉得自己的家庭就在父亲这一记耳光下破碎了。

我笑,说,你怎么不在她面前打我啊?

爸爸眼睛里突然有了泪光,他说,小脱,疼是不是?

我说,你给我滚,你对不起我妈,你给我滚……说着说着我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我想,敢情刚才还没为马友友流干啊?

 

我转身冲了出水上人家,根本不理睬他痛苦嘶哑的呼唤。丁丁在身后跟着我跑了出来,我一看她手上还拎着一小凳,敢情刚才给我助威了?

我抄手拿过小凳,用尽全身力气砸在我爸的车窗玻璃上,哐当一声后是报警器尖利的清鸣,我冲着丁丁笑,我说,你听真好听,你听真好听。

这个时候保安直接冲我们走来,我也冲他们笑,我说,你们听真好听。然后,我就晕过去了。我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真晕还是假晕,反正我就是想让自己晕过去,醒来的时候,我可以当是做了梦一样。

当我真跟做梦一样醒来的时候,我躺在床上。我妈一脸担心的模样,乐乐在我她脚下也一副无精打采的表情。一见我醒来,乐乐就开始两眼发光,跟见了肥鱼了似的。

妈妈开始抱怨我,你这孩子吃海鲜的时候怎么能不注意呢?不新鲜了你还吃,大夏天的,能不食物中毒?

我想,敢情我变故事的才能都遗传自我爸啊?

我说妈,我饿了。

我爸在身后,慌忙给我去厨房端来一份米粥。端给我的时候他有些颤抖。

我说,我不饿。

我妈说,真是的,怎么这个样子啊?

看看她微微老去的样子,酸酸的感觉一点点侵蚀掉我整个心脏。我接过父亲手中的碗,大口大口的喝,曾经的幸福在我的吞咽中搅碎。热气飘渺了他们的影象,我的眼泪和鼻涕都流了下来。

我妈说,你怎么了,啊?

我把碗一放,抱着她就哭,我说妈,就快开学了,我不舍得你啊。

我妈冲我爸笑,你看这个孩子,越大越没人样了。

长这么大,我只她面前哭过三次。

一次是因为那个专栏泡汤的问题。

一次是高一的时候,那时的我和丁丁开始有了一个习惯,就是坐在城市的高高的巴士上,放眼静望,东部的风景在眼前缓缓流淌。我喜欢从车上下望,在每一个红灯亮起的时刻,总会看到开着干净大气私车的男子。透过玻璃车窗能看到他们干净而整洁的着装,脸上不经意间划过的自我的神情,还有各色不同的气质,他们都很年轻,最多三十岁的样子,意气风发,人生得意,就像童话里的王子。

我一直有着这样的预谋,是一个藏在心里的秘密,将来我一定要嫁给一个这般优游的男子。这不算虚荣,因为无论白雪公主还是灰姑娘,她们都会遇到自己的王子,而不是平民。童话已经这个模样,心里的憧憬也是这样。

那天和豆豆坐在806车上,阳光撒了满满一个下午,我看到了一个男子,他就在我抬眼可见的地方,可是我在我的公车上,他在他的私车上。他的脸上有一种恬淡和从容。我从来没有看到谁在红灯面前如此闲雅,似乎满世界只有阳光与他有关,其余的嘈杂都是世外。

我当时突然兴奋的想唱歌,想唱一首自己也不知道名字的歌,只有一句单调的歌词:天使在飞翔,光着小身体在飞翔。

很快绿灯亮起,他就从我视野中消失了。

那天回家,我突然发现了乐乐的眼睛竟然是海蓝色的,明亮成那个样子。我就抱着它很奇怪的大哭。我妈从厨房跑出来,问我你犯什么神经?

我说你看这猫眼睛它怎么可以是海蓝色的?

把我妈噎得恨不得挥手把我顺窗户扔出去。

我一直觉得这一次的哭泣,是我一辈子的秘密。

第三次哭也就是这一次,我觉得幸福是这样嬗变。

走了不算太久,突然觉得满满的一个城市,梦想是这样的没有方向,爱情是这样的没有方向,生命是这样的飘忽,幸福的方向也这样的模糊。

我在家里呆了两天,和我爸在一起的时候感觉太别扭。我想以前老觉得乐乐跟他像爷俩。现在想想总给我们幸福的乐乐怎么可能跟他像爷俩?

我跟我妈说,我想提前几天回学校,反正戈胜虎也不回来了,武拉拉他们也没了影子。丁丁为他妈他爸的事情也老不开心。我自己在家里也没劲。

我妈一听,也开始替我难过。她说,小脱,你还得吃药呢。

我说妈,我这么健康还吃什么药呢?

我妈就哭了。

我刚想说妈,你也这么莫名其妙的哭真随我,有觉得关系有点乱,立马改口说,妈,你怎么跟个孩子似的啊?

说完之后还是觉得不对,但我妈好象没听出来。她擦擦眼泪,说,小脱,丁丁她爸爸妈妈是在动真格的呀,你让丁丁回家劝劝,别老逃在外面。

我一愣,我说,妈,你觉得大人能听我们的话吗?你觉得两个人到了这步田地真的还能在一起吗?

我妈看了看我,说,小脱,你好象长大了似的。哎,你说,怎么这些干部总是快到了半百才犯糊涂呢?

我明白她的意思,她是说丁丁她爸,跟一新女性一起,打算开辟新纪元,寻找第二春。

我看了看她,突然冒出一句话,妈,你也该好好打扮打扮了啊,你这副模样,你看看怎么能对得起我这个清丽脱俗的女儿啊?

我妈一听就不乐意了,气呼呼的往客厅里走,她说,我不是你妈。

我一听,心里有些暖,觉得她像个老小孩;也有些凉,她永远不知道自己的城池已经瓦解,她只是以为自己用心来对这个家、孩子、男人,他们也都会有她一样感恩知足的心。只是,这种观念未免太淳朴了也。

 

当我决定搬出去住的时候,我爸突然惊觉起什么来。他说,小脱,你不能这样不听话。

我冲他笑,我说,婚姻本来就是两个人的战场,你干吗非要也让我跟进去啊?笑这笑着,我就哭了。我冲他说,我跟我妈商量了,我不上学了,我给我自己毕业了。以前你老说,理科怎么怎么好,生物技术怎么怎么有前景,看在你对乐乐好的份上我听你的,可是,你现在连幸福都不肯给我了,我还要听你什么?我不喜欢理科,不喜欢生物,我讨厌实验,讨厌那些冷冰冰的实验器具,我讨厌那些化学药品的味道,我讨厌看到小动物在我的解剖刀下流血死掉,我讨厌了七八年自己的生活,可是爸爸,我以前喜欢你,可现在我也讨厌你了。我只是想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他的眼睛立刻红了,他很艰难的说,小脱,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的。

我不理他,我觉得自己以前的确挺矫情,老想自己一副恬淡的模样,现在看来,我不过是个我行我素的女孩子,没那么可爱。

正当我推门要走的时候,丁丁上气不接下气的跑上来了,她说,叶小脱,然后就开始抱着我哭。我想肯定是他家里的事情尘埃落定了吧,想想自己以前真够自私,老是去逃避一些让自己心痛和不原面对的事情。我觉得自己老对不起丁丁了。

她说,武拉拉……

我说武拉拉回来了?回来了你哭什么啊?我都没哭你哭什么?

她说,武拉拉回不来了?

怎么?被西藏小姑娘泡走了。

死了。

我把行礼一扔,哐,落在地上,我说,开什么玩笑啊你?别这样好不好,老拿别人寻开心。

丁丁哭得更厉害了,我的脖子都快被她勒断了,我想敢情跟唐梅一起久了,对动物的脖子老那么感兴趣。她说,真死了啊。

我说,你讨厌,讨厌,老骗我,老爱骗我,说着说着泪珠子吧嗒吧嗒往下掉。我想那天跟丁丁说起他时,还说过,他这样没良心的人,就甭回来了。现在,他真不回来了。

我想前天,我翻出一件没洗的衣服,里面还装着我从出租车司机那里打劫武拉拉的人民币。我还想过他,想他什么时候能从西藏回来。现在丁丁突然告诉我,他,死了。
地图青岛,寻找我的北 正文 第七章
章节字数:2926 更新时间:07-10-13 20:05

我和丁丁、安泽去武拉拉家里,进了门,只喊了声叔叔好,阿姨好,就愣在那里坐了老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以前觉得语言的力量真伟大啊,什么幽默啊,名人名言啊,什么舌吐莲花啊,现在觉得真苍白真没用。譬如我引用一句,来安慰他妈,我说“阿姨,你看他生得伟大,死得光荣”,他妈肯定得哭昏过去。面对生死的时候,原来一切,不过这样。

最后,我们走了。回头的时候,武拉拉的妈妈把头靠在他爸爸的肩上,一抖一抖的哭。跟秋天里的叶子似的。

我的眼睛突然湿润了。

丁丁说,小脱,你说人这么折腾一辈子,是为了什么?

我觉得她的话有些老气横秋的感觉。没回答。

她说,我觉得,折腾啊闹腾啊,不过就是想找这么一个人,可以在大事横下来的时候,靠在他肩膀上哭;没人的时候就两个人抱在一起哭,就跟武拉拉他爸和他妈这个样子。就是这个样子。两个人疼也是疼在一起的。

她慢慢的说,慢慢的流泪,最后她抱着安泽大哭,她说,他们离婚了,真的离婚了。

我也想大哭,突然伸开双手,却不知道拥抱何处。我说,丁丁,别这样啊,我抱着谁哭啊,说着说着就拉开安泽,和丁丁抱在一起哭,昏天黑地的。

安泽站在我们旁边,忧伤蔓延在城市的街道上,雕刻着这样那样的梦想、幸福,还有爱情。

我想武拉拉,想他在十楼上喊,叶小脱,你不答应我就横下去。我想他说他要用一辈子来探险。现在我才知道,原来,每一种热爱是要付出这样的代价。

回家前,丁丁的一句话,击打在我的鼓膜上,她说,真可笑,他们离婚了,我觉得就跟玩游戏时GAMEOVER,一切重来了,只是多出了一个自己,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啊,你说多可笑啊,本来他们的爱情作废了,我的位置也作废了,幸福也作废了,什么都作废了,你说,我这个附生产物干吗还没作废啊?我怎么就没作废啊?

我说,丁丁,因为你钻不回你妈的肚子里面。

安泽紧紧护着她,说,都会好的,丁丁,都会好的。

进了家门,我冲我妈说,丁丁爸跟丁丁妈离婚了?

我妈一放遥控器,啊?就这么离了。

我没看我爸,我知道他肯定在读报纸,我说妈,那还得怎么样才能离?来个卫星转播?要不你让我爸给你读读,报纸上这样的事情多着呢?当代陈世美啊,后浪推前浪啊,多大的生存空间啊。说不定还有人羡慕的不行了呢?

我妈说,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

我说,没怎么,我说妈,你说我跟武拉拉那么死了,你跟我爸能抱头哭吗?

我妈一听不乐意了,呸呸,你再乱说,你再乱说……

我一直在等下文,但是这一次,我妈好象特没底气。

我跟丁丁说,亲爱的,我大学肄业了。

丁丁说,亲爱的,恭喜你。

我说,亲爱的,我从家里搬出来了?

丁丁说,亲爱的,你搬哪儿去了?

我说,无可奉告。

我的确不能告诉任何人,我搬在雅索那里。第一,我是暂时居住,一旦有了合适的房子,我立马撤走。第二,我实在太了解人类的联想能力。丁丁更是走在最前沿。

其实,雅索倒很少在家里,包括夜里。甚至一连十多天,我都看不到他的影子。他把所有的食物都给我放在冰箱里,暗夜里时常打来电话叮嘱我一下,该如何如何将食物弄熟添进肚子。我就每天盯着冰箱里的本是最最简单的食物发愣,他就满世界的奔走,想象,这也是一种生活的姿态吧。

房子很大,复式。我当自己是一个罹难的公主,而这是我避难的宫殿,我把下层用来装忧伤,上层用来装快乐,但很多时候,我站在上下层盘旋的楼阶前,忧伤不是我想要的,快乐又是那样的不纯粹。我抱着电脑坐在楼阶上,眼睛盯着海蓝色的桌面,孤独如同夜晚一样深。然后,睡着。

因为思念乐乐,我就养了另一种宠物,一只河蚌。我不能养猫,我怕乐乐不高兴。白天到来的时候,我就端着它和它的家去晒太阳,然后用自己都不知道的语言同它交谈,它只是懒懒的晒着太阳,在细软的细砂之上,柔美的水草之间,并不回应我。

我遐想着它体内蕴籍着的珍珠,如果是一颗海蓝色的珍珠,该有多么美丽啊。

这样复杂的心情一直延续到秋末。我很少回家,常给妈妈打电话,听她絮絮叨叨的说话;删去了爸爸的手机号码,也拒绝听他的声音。很多时候跑去Q大找丁丁,一起选喜欢的课听;一起看Q大的美女,当然也会跑到H大看帅哥,通常边看边滴眼药水,然后自我安慰说是海风给吹的;也常常看丁丁叽里呱啦的跟安泽用手机聊天,感觉她的忧伤已经淡淡远去;而我的忧伤似乎还没彻底袭来。

雅索在的日子,我们常去海边。大海的水,一漾一漾的,从远处来,拍击上海岸,然后碎成玉石的样子,飞溅。我一会看看海水,一会看看雅索的眼睛,直到分不清哪儿是海,哪儿是他的蔚蓝的双目。从海边回来的路上,我们去西餐厅,盯着桌上精致的刀叉,我对雅索做鬼脸,我说,我真不习惯。雅索浅浅的笑,跟中世纪的王子,不过不是骑在马上,而是坐在椅子上,他说,你随便来。我说,我随便来,一顿饭下来,不吃成交响乐,也吃成打击乐了。雅索说,没关系,我陪你。结果用餐结束后,在服务生差异的眼光中我们晃出门。我想雅索准给我教坏了。

雅索问我,脱,这是不是就是“大摇大摆”啊?

我说,是啊,还是“众目睽睽”呢。

更多的时候,我们俩人一个横在地板上,一个窝在沙发上,听音乐,听那些生命中的感动、愤懑、绝望;听大自然的声音;还有那些感天动地的爱情绝唱。然后,安静的睡着。等我醒来的时候,已安然的躺在自己的床上。阳光划过浅浅的丝质窗帘,映上我的脸庞,暖暖的如同某年某月的某一天。

雅索说,他冬天想回冰岛。我愣愣的想,不知道冰岛的冬天,是否也有阳光这般?他又说,其实也可以不回去。

我说,你回去吧,房子留给我。

他很深情的看着我,眼神闪烁成海的模样,吓了我一大跳,结果他说,脱,你想得美。

我掀起沙发靠垫就扔他,打着他的那一刻,我想到他头上给武拉拉用门撞的伤口,不知还会不会疼。就像我们曾用过的这样那样的伤口,时间久了,不知道还会不会疼?

雅索说,脱,你不可以这么凶。

我问,为什么?

他笑,你吃我的喝我的住我的……

我一听他竟然敢学我,没等他说完,连自己也给扔出去了。我一边用靠垫击打他一边嚷嚷,那气势跟当年的红小兵一样,我就吃你的喝你的住你的怎么样了?你有没有良心啊,那天是谁在台东给你买了一只菠萝吃?是谁给你在庙会上买了只棉花糖?又是谁给你买了一个泥老虎玩……说完这三样我实在点数不出其它事情来了,只好偃旗息鼓了。

想想,要他这么大的人在街上吃东西,不如杀了他,那两次我就是逼着他满脸通红的在街上跟我一样没出息的吃了菠萝也吃了棉花糖。弄得他死活再不敢跟我上街了。

他倒在沙发上说,脱,我怎么会认识了你啊,交友不慎!

我把手机掏出来,扔在沙发上,冲他媚笑,我说,你忘了,我还帮你免费做了两个广告了?我洗澡去了,下午要找丁丁呢,你什么时候去北京啊?早去晚回,啊。

他说,我现在要睡觉。
地图青岛,寻找我的北 正文 第八章
章节字数:1775 更新时间:07-10-13 20:10

等我出来的时候,他拿着我的手机在沙发上发呆,一脸难过。一见我,他就说,脱,我抱歉。

我说怎么啦?

他说我刚才睡迷糊了,就接了你的电话。

我一惊,我妈吗?

他摇头说不是。我的心就放下了,那谁啊?

他说,那人自称是你爸,不过号码显示陌生人。

我一听,心又跳起来了,一把捞过手机,一看号码,脸立刻跟被一窝马蜂蛰了似的。

我说,你没乱说话吧。

他说没啊没啊。真没说什么,脱。就是那人问你在做什么?我说你在洗澡。他问我们一起都干了什么。我说没什么啊,就逛街,吃饭,听音乐,睡觉了。

他这么一说,我真想一手机扔死他算了。我看着他,不知道他是假傻还是真笨。我突然想起安泽第一次去丁丁家,买了一大束花,丁丁他爸一看未来的女婿一表人材,听说家世背景也不错,心里非常高兴,接过花的时候,脸却变成了铁观音。说年轻人也不能这么跨世纪啊?弄得安泽跟被乌贼喷了一脸墨,寻不到北了。回家路过花店一看海报,买花送秘密礼物,进去一问,什么秘密礼物,那店主一脸微笑,拿给他,一看是一杜蕾丝。你说丁丁他爸看到这个,脸能不长吗?亏现在当官的没什么惊堂木,要不安泽还不被他一板拍死。

雅索看我一脸沉思的模样,说,脱,你在想什么?

我冲他晃晃手机,说,我想扔死你。

他一听,转屁股上楼了,跟溜轻烟似的,谁说人高大就不轻盈了?

我想我得跟丁丁求救啊,说不定什么灭顶之灾来了,还没等我按键,她的电话就冲进来了,我一接,她就开始叫,噼里啪啦的,跟屁股坐在火盆上似的,叶小脱,要死人啦。

我现在跟我们家楼上老太太一个毛病,一听什么死啊死啊的就容易撑不住,我说,丁丁,你急什么,慢慢讲。

讲什么讲,快来COCO鸡,捉奸呀。说完就扣电话。

一听COCO鸡我就兴奋,那地方就是个韩国炸鸡店,我一直想进去,都没那勇气。我最怕这种一条鸡腿就啃尽百数元的地方了,那跟啃自己的腿的疼法没什么区别。

想完这些,我才想什么叫“捉奸”啊?我爸吗?一想到这儿,我的脖子都粗了,眼睛开始冒火,我冲楼上吼,雅索,开车去。

雅索这次很听话,可能做了亏心事了,也没问我怎么回事就驮着我直奔CoCo鸡。我在车上拨弄着手机,架式跟舞弄着大斧似的。

车一停,我就跟一女张飞似的冲进门,雅索在后面,跟一小太监似的。一进门,我就四处找我爸,然后听到哭泣声,我一看傻眼了,那不是唐梅吗?丁丁和安泽在她身后,她对面一男一女,背对着我,看样子是简庭之和另一女的。

丁丁一见我,刚要热情扬溢,一见雅索,脸又不知做何形状,最后冲我大挥手,跟捕鱼的撒撒大网似的。

我走上前去,雅索紧跟着我,我们站在唐梅身后,跟四大金刚。我连看那男女都没看,就安慰唐梅,我说,唐梅,别难过了。

简庭之一看我们人多势众,他说,唐梅,我们不适合,我跟婉君是真心相爱的,我们都热爱文学,有火热的心,有一样的追求和见地。我们相爱了四年了啊。

我一听,敢情唐梅样了他三年多,他还用钱养别人啊。再一看那婉君,清清瘦瘦的,真跟一文化人似的。

唐梅抹了抹眼泪,指指我,说简庭之,你看叶小脱,她也一小文人,该高兴的时候还不是裂着嘴巴笑得跟一蛤蟆似的?凭什么我就不狂热了?

我一听,想我得罪谁了?挨这样的批判。

简庭之说,那没用,再怎么说,你不过是一卖鸭脖子的。

没等他说完,唐梅伸手把一可乐给泼了他脸上。简庭之反手给了她一耳光,要说诗人就是有骨气。还没等唐梅反应过来,丁丁就恼了,劈手给了那诗人两耳光,你跟那鸭子有什么区别?去红灯区开个号算了,做什么诗,你卖自己得了。装什么清高啊,有本事你把唐梅给你的都扒下来,光身子上街得了。

丁丁在那骂,我也插不上嘴,只觉得热血沸腾,恨不得抄上个两节棍什么的,劈头抽死这种人渣。

那女文化人不乐意了,抄手把桌上一小碟就扔向丁丁的天灵盖。我一愣,眼睁睁看着丁丁脑袋开花了,自己就跟炸弹似的炸开了。刚想抄起凳子把这个女妖精拍死在这里当鸡炸了算了,拍不死活炸了也行,就觉得自己缥缈起来,直接昏倒了。晕之前,我听唐梅读那人渣说,什么叫高雅,你自己瞧瞧吧。
地图青岛,寻找我的北 正文 第九章
章节字数:3354 更新时间:07-10-13 18:30

我醒来时,跟丁丁躺在一个病房里。她面色有些苍白,一见我醒来,她就笑我说,叶小脱,你真个妖精啊,装要给我报仇的样子,动真格的时候就知道装晕。

我冲她笑,嘴唇干裂地疼。她说,哎呀,叶小脱,你最近用什么秘方了,脸白的跟纸似的?

安泽说,你少说话,多休息好不好?

雅索给我端了杯水,他说,脱,爸爸妈妈一会儿就来,我得先走了,明天又要去北京。好好检查身体,记住了。

我点头,看他离开,医院的空间,一片白。

不一会儿,他又折回来,把钥匙放在我枕头边,他说,脱,记得回去啊。我恍恍惚惚,听他说,记得回家啊。差点哭了,我想,竟然有人要给我个家了。

他一走,丁丁立马来精神了,呦,看不出来了,叶小脱,这么出息了?新新人类啊?多时髦啊。可能太激动了,情绪一高涨,扯了伤口,疼得次龇牙咧嘴。

安泽心疼地帮她掖好被角,说,多大一人了,还跟孩子似的。

我一听丁丁的话,想我当时怎么不一手机把雅索扔死算了。

唐梅看了我们老半天,说,我回去劈了他。我一听吓得一机灵,眼前一道血花,跟一只鸭子被剁了一样。我说,别啊,唐梅,不值得。

丁丁一听,又来精神了,劈死他?太便宜了他吧,这类没定性的,点天灯都算轻的,千刀万剐也对不起老天。唐梅,你把他绑起来扔了鳄鱼池算给他面子。

唐梅说,不用,不用那么麻烦,我就剁了他算了。

丁丁说好,我给你磨刀。

唐梅说,那好,我先走了。说完,她冲我们柔媚的笑,在她转身走时,我突然觉得现实中从没有一个女子如此凄艳过,凄艳的让我想号啕大哭。

我跟丁丁说,不会有事吧?丁丁淡淡地笑,说,有事?不过气话,如果说了就做,估计我爸他祖宗十八代都给我妈捞出来剁烂了,再下了油锅。

我想想也是,就安心地躺着,跟木乃伊似的。

没躺多久,我妈和我爸就冲了进来。一看他们,我觉得自己有些气数将尽。

我妈却出乎意料得没给我唱革命小调,她一见我跟张纸似的贴在床上,就哭开了。

我说,妈你别这样,我害怕。我没做什么坏事,真没做,妈你别这样。

我爸站在她的身后,脸上的痛苦如刀刻一般清晰。他想开口,又咽了下去。我把头别向一边,安慰我妈。

老太太说,小脱,你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吧,你就是想杀人,妈也替你把牢底坐穿。

我一听,又是哭又是笑,觉得我妈觉悟真不一般,能用革命语句来激励我犯罪。我说妈,你这么说,我都想屠城了,杀杀杀,杀干净了那些狼心狗肺,吃里扒外,贪赃枉法,杀人越货,男盗女娼,玩忽职守的王八蛋!

丁丁笑得脸上的花都长出来了,她说,叶小脱,年干脆在青岛市投颗原子弹算了,哪有什么清白的人啊?

我说,妈,我们回家吧。

我妈说,孩子算我求你,住院吧,算妈求你了。

我笑,妈,别这样,你看我的头发,天然的琥珀色,多漂亮啊,多漂亮啊。说着说着又哭了,妈,我舍不得啊,真舍不得。

回家前,我对丁丁说,丁丁,你怪我吗?

丁丁说你傻了?

我说,你受了那么多苦,我却逃啊,躲啊,就从没正经帮你……

她一听就躲安泽怀里哭,她说,你看她多讨厌,老这么折腾人让人哭,多讨厌啊。

我说,我走了。那一刻,我知道,丁丁从没怪过我,她了解我跟青蛙了解蛤蟆似的,我不过就一鸵鸟,把头拱在地上,自以为看不见,危险就不在了。直到自己被吃掉为止。

回到家里,我就开始大吃大嚼,最近在雅索那里淑女得有点过分,差点饿死,弄得自己老晕。

我妈说,小脱,你使劲吃啊。

我就在我妈的鼓励下,使劲吃了两天,大事再一次飘忽而至。

来电话的是安泽,我一听他的声音就开始抖,我想什么事情能把丁丁打击得电话都拿不起来了。

安泽说,小脱,唐梅进去了。

我说,进去了?怎么?鸭脖子吃坏了人了?

他说,小脱,别这样,她把那诗人杀了,然后自首了。

我跟听故事似的,说,哦,知道了。

我妈问我,怎么了,小脱?

我把头转向她,我说,妈,杀人了。

我妈一惊,怎么回事?

我说,说了你也不清楚,不说了,就是一个人被宰了。

说完,我继续吃苹果,大口大口地嚼,什么也不想,就在想怎么吃苹果。

下面又来了一个电话,我顺手接起来,说吧,又怎么了?又谁被宰了?

雅索说,脱,你说什么?我刚回来,没见你就给你打电话。

我说,是你啊。然后又觉得晕,我想可能条件反射吧,他都把我饿怕了。

最后一次见唐梅,是丁丁他爸的功劳。她坐在我们对面,神情飘忽,只是重复着一句话,他的血真好看。你们相信吗?他的血真好看。

丁丁只是哭,说唐梅都是我不好啊。

唐梅仿佛没听见,只是笑,说,他的血真好看,真好看。

我的心一寸一寸地疼,喉咙紧得要命,我说,唐梅,他的血不好看,很脏,他配不上你这样的女孩,配不上。

唐梅终于哭了,她说,我以为相爱的两个人是平等的,可是现在知道了,原来卖鸭脖子的爱再干净也活该低贱,高雅的人死也注定高雅啊。她说小脱,我们有了孩子,可他不要,我杀了他,也杀了孩子,那么小的一团,还不知道是男是女……

最后,她被带走了。她回回头,冲我们笑,说,还不知道是男是女呢?

她的背影消逝后,我突然想起春风十里的南京路上,一个女子孱弱如她,扮着两种角色,一分一分地积攒,只为一个有梦的男子,风吹过她的发,她爽亮的声音何曾再响起?都说看开点,爱情不过如此,你如此的爱情灼在谁的心口,每日每夜,疼痛不眠不休,原来,所谓的诗,不是白纸上的字。什么是诗,疼痛如斯,绝望如斯,狰狞如斯,心甘情愿如斯,在唐梅的背影中,我突然明白,原来,世界上本来就没有诗人。

雅索说,脱,我一直以为东方女子的感情是矜持得近乎神圣,没想到也直白如此。

我仰仰头,直白就低微吗?

他说,不,直白得让人心疼。

他说,脱,我以为追求一个东方女子,至少要好多年,我觉得太直白了是对她们的亵渎。

我笑,我说,雅索,你没见过这片土地上遍地开花的小姐,还是没见过各高校门前的香车宝马啊?

他略略地伤感起来,他说,脱,你把我弄糊涂了。

我说雅索,我去拿检查报告,马上就回来,啊。

他说,我陪你好吗?

我说,不好,你等着,丁丁一会就来了,还要搭你的便车,给安泽买生日礼物呢。

我像只麻雀一蹦一跳地蹦上阶梯,拿了报告,就匆匆赶回来。经过妇产科时,我突然看到安泽,他坐在门外,表情颓败而焦急。

我想,不是吧?心里也不知什么滋味。我总觉得世界上很多事情离我们好远,怎么就这么逼近我们的眼前?

我给丁丁拨电话,我说,出息了啊,给我出来,我就在门口,我都看到安泽了,要不要一会带你去吃炖母鸡啊?

丁丁说,你放了些什么?我在车上,很快就找你们了。

我说,别装了,安泽在妇产科这儿等你呢,我冲进去搜你了啊。

丁丁说,你说什么?

我说,你做了什么好事了,还装样。我在市立医院……

直到这时,我看到安泽扶着一个面色苍白的女子走了过来,我一看,不是丁丁!我的脑子突然炸开了。我飞快躲起来,我说,丁丁,刚才我在放屁,你别当真。

丁丁说,你给我滚,给我截住他,往死里打。

我说,丁丁我错了,我错了。电话那头,她的呼吸是那样急促。我明白,我把天给捅下来了。

我说,丁丁,你别这样。

她说,小脱,你这人最大一缺点就是不会说谎。我听着她说话,似乎都能听到她泪流的声音,然后她挂断了。

我冲出医院,跑到雅索车上,我说,雅索,完了,我把天捅破了。说完,眼泪流满了脸。

一会儿,她打来电话,她说,我都看到了。

我说,丁丁,你别这样。

她直接冲我吼,叶小脱,你个混蛋,那你要我怎样啊?你要我怎样啊?我说,丁丁,我去找你,你别哭啊。
地图青岛,寻找我的北 正文 第十章
章节字数:2666 更新时间:07-10-14 22:13

其实,我也不知道丁丁该哪样。我甚至不能安慰她。她说,小脱,今晚陪着我,好吗?我点点头。

雅索独自开车回家,我和丁丁就开始在街上游荡。天色微微的暗,已经有了些许冬天的味道,我想原来冬天就这样临近了,就这样来到了我们的城市里。而我的记忆似乎还停留在那个火热的夏天,武拉拉刚考出驾照,拉着我们满城市里跑,还劫了我的五十元钱;我和丁丁一边啃爆米花看着《猫和老鼠》一边跟格格巫似的笑;还有清亮的安泽,他递给我一杯冰水,餐桌上细细地吃相,一边给丁丁擦掉桌子、衣服上的食物,一边冲她宠溺地笑……原来这个夏天就这么远去了,我们曾经满满的幸福它就这样远去了。

丁丁说,小脱,我想哭。

我说,你倒是哭啊。说实话我真不习惯她遇到事情不哭,这让我害怕。

丁丁说,我哭不出来。要不小脱,你打我一下吧,打我一下,我看看是不是做梦啊。我说丁丁你别这样。

她说要不我打你一下,你试试疼不疼?

我说你别神经啊,你再一失手打死我,我还没活够啊。

她笑,叶小脱,不是做梦,你还是这么没良心,是你的风格,那就不是做梦了。她说那就不是做梦了。

我说,丁丁你别这样,要不你就打我吧。

她突然笑起来,叶小脱你怎么能这样混淆我的视听啊,我都分不清是不是做梦了,你怎么能这么讨厌啊。

她这么一说,我的心突然凉的跟扔在冰窖里,我想起那天在医院里我问她怪不怪我,她就是这样语气在安泽的怀里哭:她说,你看她多讨厌,老这么折腾人让人哭,多讨厌啊。

而现在她对我笑,她说,小脱,我想唱歌。

我说好,咱去唱歌。

我们就随便捡了一个叫“云之恋”的练歌房。一进包间我就琢磨,你说,怪不得媒体老提这个青少年犯罪率飙升怎么着,你说一个普通练歌房的包间里都贴满了“春宫图”,弄得跟个“鸡窝”似的,你说谁看了不闹革命?不热血沸腾呢?

丁丁根本就没我这么有社会责任感,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对果盘一点兴趣都没有,先发愣,然后就自己点好曲目,也不问我想听什么,就开始唱,自顾自的模样,唱王菲的红豆,一遍又一遍。

一直觉得王菲是红尘中寂寞的精灵,一个伤痕满身却自顾自的精彩,孤单,寂寞,独立,遗世,却从不流泪。现在才明白,原来这个世界上是可以有这么多寂寞的精灵,如同王菲一样。只要谁你心脏砥砺在爱情的伤口,都可以这个样子。

“有时候有时候,

我会相信一切有尽头。

相聚离开都有时候,

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

可是我有时候,

宁愿选择留恋不放手。

等到风景都看透,

也许你会陪我看细水长流……

丁丁一直唱,不肯停下,直到泪水阑干了她小小的脸,她转头冲我笑笑,好听吗?

我用力的点点头。

她继续唱,一遍又一遍,直到天色微亮的时候,她将头斜在沙发上睡着了。我看着她的眼睛中泪水仍然不断流出来……

我说,丁丁,咱跟他说清楚了,咱不要他了好吗?

丁丁不肯开口,一直闭着眼睛。我知道,她肯定在想和安泽走来的那一路。

她突然开口,她说,小脱,你知道吗?我跟安泽的关系多清纯啊,多清纯啊。我现在感觉怎么那么恶心啊。你瞧瞧,多虚假啊,多虚假啊,小脱。

我一听她声音嘶哑,就更难过了。我抱着她,我说,丁丁,我们可以抱着哭的,我们可以的。

她笑,说小脱,我现在比死了还难受啊。

我一听她说死,就说,丁丁,别瞎说,死多难受啊,死多难受啊。

她说,我现在宁愿去死掉算了。

我突然很严肃,我说,丁丁,我快死了。

丁丁就笑,说,是吗?白血病啊?

我用力的点头,说是啊是啊。

丁丁就一捶打在我的肩膀上,矫情什么你,看韩国肥皂剧看大了脑袋了吧?叶小脱,你真假,太假。

我也笑说,是啊是啊,就是想让你心理平衡一些嘛。

丁丁嚯的站了起来,说,好心理平衡,我去剁了他。

我一听,差点给吓哭了,我说丁丁,你可别跟唐梅那么傻啊。

我回到家里,也在担心丁丁,我想,她该不会真的把安泽给剁了吧?但想来,如同丁丁和我这样的女子,只有离开的勇气,也绝没有唐梅那般毁灭的勇气。所以,担心是多余的。

说实话,这大半年里,我真见识了,生活怎么惨烈怎么来,弄的我都跟看《午夜凶铃》,看了谁,心里都哆嗦,哆嗦久了就晕。

我妈说,冬天到了,小脱要多穿衣服。

她这句话把我差点给感动哭了,我真不习惯她对我好。我大半年没跟我爸说话,我妈也没问我怎么了,我突然觉得,或许,她根本知道的就比我多,只不过岁月沧桑了太多,她的面容,她的敏感,她的自尊。想着想着,我就想拥抱着她,痛痛快快的大哭一场。

我说,妈,戈胜虎快回来了吧。

我妈说,快了,快了,就最近这些时候。

我说,妈,雅索也要回冰岛了。

我妈看着我,突然就哭了。

我说妈,你别这样啊,你吓死我啊。

我妈就抱着我,说,脱脱,妈不好,妈只是觉得你难受,你难受就哭吧。

我说,妈妈,原来,我什么都瞒不了你啊。

我妈说,你是妈身上掉下来的肉啊。

我说妈,那我哭了啊。说完这句话,我就笑了出来,笑容中,我突然想起高一那一天,我在806巴士上看到了一个天使一样的男子,他的轮廓让我的心肺都纠结在一起,然而在绿灯亮起后,他和他的车就离开了我的视线,那一年,我十七岁。四年后,天使再一次唱歌,我又遇见了他,他就是雅索。

原来生命之中,总会遇到一个这样的男子,他的某一个神情,或者脸上的某一道隐隐的痕迹,扯动了你的心脏,无原由的。你落泪了,你爱了,或者你们可以再次相遇,或者你们从此各在红尘,但多年后,你再想起那天的相遇,眼睛仍是一把清凉。

雅索之于我,便是如此。

而这个冬季,我只能看着他,眼睁睁的看着他离开,离开青岛,离开我的城市,离开我的天空,回到他原来的地方。

因为我不幸运,既不是公主也不是灰姑娘。我只是一个病人,一个马上要住进医院的白血病人,丁丁说的真对,多矫情啊,多虚假啊。

我妈说,小脱,去送送他吧。

我点头。

走的时候,我妈说,小脱,我会让你像公主一样快乐的生活的。

我笑,为什么不能像公主一样健康的生活呢?
地图青岛,寻找我的北 正文 第十一章
章节字数:3392 更新时间:07-10-14 22:14

见到雅索,他说,天真冷啊。

我说是啊是啊,你快请我喝杯热可可吧。

他微笑,说,少不了你的。

我说,还有吃的,可以吧。

他微笑,说,我什么时候拒绝过你啊?

雅索看着我像只猪一样的吃东西,静默,微笑。三年多来的记忆,雅索一直喜欢看着我吃东西,像看一个小宠物,眼神总是流淌得温柔异常。

他说,脱,你还记得当时你策划的那个“珍珠坊”的广告案例吗?

我点点头,我记得,记得相当清楚,我印象中的爱情,都是那样绝望,流泪哭泣的人鱼——身体因为流泪而枯萎,泪水因为爱和绝望化成了珍珠,挂在王子新娘的颈项。顺着凌夷个女人的肌肤,感知自己心爱男子的狂野与热望,垂泪终老。于是爱情成了永恒的守望。

一直认为,珍珠是泪之果,砂石是泪之因,一颗不起眼的砂石,跨越了失控,引动千年华丽的泪水,长流。钻石是今生的喧嚣浮躁,翡翠上前世的沉郁,只有珍珠才让你相信,它是你身体的一部分疼痛,生命最初的泪,因轮回风干,于今生坠在你胸前,告诉你,一切了然。

雅索说,这是一颗蓝色的珍珠,送给你吧。

我冲他笑,说,哎呀,你说我该涂脸上还是用水服下去啊?多好的养颜品啊。

雅索无奈的笑,宠溺的目光,我的心尖跟被针撩拨过,痛楚而酸涩。

他说,我要走了,不能等你的王子回来了,代问他好。

我说好好,你放心吧。他从美国回来,我们在这里等你再次回来。

雅索笑,说,不了,我想,我再也不回来。

我一听,眼泪差点流下来。

我说,雅索,咱们走吧,丁丁他们等着呢。

雅索静静的点头,微笑。我能看得出他眼中有一种湿润在蔓延。我只有冲他笑,装作看不见。

机场中,丁丁站在安泽身边,小鸟依人的模样。我微微的迟疑了一下。

他们冲雅索招呼。我问丁丁,怎么?

丁丁淡淡的笑,不做言语。眼神中已经多了些许的荒凉,原来,爱一个人让我们长大;伤口,让我们苍老。原来20岁的年龄,沧桑也可以刻上脸庞。

给雅索准备了一份礼物,那只嵌入砂石的河蚌。在他进关口的时候递给他。他给我极其柔软的微笑,干净得让我的眼睛发涩。我说昨天,我梦到他们说话了。

“你知道爱情是一种疼痛吗?”

“不,我只知道一种疼痛叫爱情。”

“那你相信我和你一样疼痛吗?”

“我相信,为了我,你也失去了光明。”

雅索迟疑的看了看我,转身,走上电梯,我看到他眼角有一种蔚蓝的湿润,慢慢泄露。

飞机场的天空异常的晴朗,太阳那样的温暖,我突然忘记了是哪一年哪一月的哪一天,我在806车上看到了一个纯净和善的私车男子,不知名姓;又是哪一年的哪一月的哪一天,我再次遇到了这个男子,他给了我世界上不可替代的微笑,他叫雅索。

飞机飞上天空,连同我的爱情,都抛空在美丽的天际,就这样远去。蔚蓝的青岛,突然变成孤寂的石头森林。某一天,我会不会在蔚蓝的海边,细细的流泪,不知道为谁……

我的对丁丁说,你看今天的天气多好啊。

我住进了医院。

丁丁在我床前,流着眼泪,她说,叶小脱,你真讨厌,你怎么又说谎啊。你个骗子。

我说没有啊,丁丁,我觉得自己真矫情,生病也生的跟小说似的,真虚假啊。

她默不做声,安静的坐在我的床前,流眼泪。

我问她,你看我的头发漂亮吗?

她说,漂亮,跟你一样漂亮。

我说,你怎么能这样呢?你才跟头发一个模样。

她突然笑起来,她说叶小脱,我以前老觉得你粉饰太平,矫情,现在突然觉得自己和你一个样。我没的勇气,跟你一样爱逃避。

我抬眼看看她,我知道她在说安泽的事情。

她说,既然没有可以相信的,就当我们的爱情是一件漂亮的外衣吧,不保暖,自个知道,好看,给别人看吧。

我微微的闭上眼睛,隐约有泪。

以后的日子,每每看到丁丁对安泽笑容如花,我的胸腔总是抑制不住的疼痛。原来我们单纯的年龄,就在这样种种的痛苦中远去了,原来我们曾经的相信,也这样被撕扯掉了。原来的爱情,就这样风干在城市的角落里,偷偷的哭泣。

丁丁一直在陪我,像陪着自己快要走进暗处时候的影子一样。我看着妈妈,心里就难过的喘不过气。我将头发全部剔掉,我不愿意看到它们在化疗中像风雨中的花瓣一样凋零。

我不肯见父亲,他来的时候,我总是窝在被窝里睡觉。

直到那一天他带着那个女人来到我的病房,我突然像个受伤的小兽冲他嘶吼起来,我把被子枕头全扔向他们,我说你们滚,别伤害我妈。

爸爸痛苦的流着眼泪,还有她身边那个女子。

她不顾我的撕扯,狠命的抱住我哭,她说,我的脱脱,我的孩子。

我一听她这样虚假的同情就有犯罪的念头,我突然觉得自己没有任何保护母亲的能力,我就撕扯她的头发。直到我妈出现在门口,她说,小脱,你住手,她是你亲妈啊。

我突然愣住了。呆呆的听他们给我编好的故事……

事情在越战的时候,父亲到前线,一次战斗,他同队的战友为了掩护他身亡了,留下遗愿,要父亲照顾他的妻子还有她肚子里未出世的孩子。战争结束后,父亲回国,探望亡友的妻子,为了报答战友的恩情,他离开了未婚的妻子,娶了亡友的妻,不幸的是,孩子出生后,先天不足,很快死去了。而那个时候,父亲原来的未婚妻也有了他的骨肉,生下来是一个女孩,为了使自己的妻子快乐起来,他对那个可怜的未婚妻做了最后的掠夺,把刚生下的女孩抱给了刚失去孩子的妻子。

一晃,二十年,那个亡友的妻子,也就是父亲现在的妻子,就是我妈;而那个可怜的女人,我的亲妈,就是刚刚被我撕扯的这个女子。

我愣了半天,没说话。最后,我说,我先睡觉了。躺下时,我还听着那女人在低低的哭。

我跟丁丁说,你瞧,我要死也死的这么扑朔迷离的,跟天方夜谭似的。

丁丁说,你亲妈真可怜。

她这么一说,我的心就泛酸。我觉得以前的人怎么就那么爱逞能呢?怎么就那么愿意为别人承担所谓的责任,为什么就不看看自己肩膀上的责任,它也重如山呢?

我跟丁丁说,我瞧不起我爸,特瞧不起。

丁丁说,小脱,你觉得爱情之中,的确有可以托付的人吗?

我说,有吧,只是,我们还没找到。要不就随便把自己交付了,要不就没耐心找下去。

丁丁冲我笑,说,我是半途而废的那一个,在城市的荒漠里,我想,我没了勇气。

下面的日子,变得苍白而玄妙起来,那个女子出现在我的病房里,给我喂饭,喂水,然后偷偷的流泪。开始的日子,我并不同她说话,我只是觉得,这是他们给了我一个故事,要我去相信。不是我的情愿。

我的身体也越来越虚弱,很多时候,接到雅索的国际长途,我都不敢大口喘气,我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泄露了所有的秘密。我说雅索,王子回来了,我们常去海边,我们好幸福……

我妈就在我身边低低的哭。

后来,我开始对那个女人友善起来。病痛一点点啃噬着我的躯体,我的手伸向她的脸,我问她,妈,还疼吗?

她突然哭了,哭得那么厉害。她说,我的脱脱,我的孩子,我这辈子该把你托给谁啊?

我苍白着脸,冲她艰难的笑,我叫了她一声妈,不在我的预料。或者我早想这样呼唤她,只是自己不敢,我怕辛苦建立起来的所有的坚强在她的哭声中瓦解掉——我想雅索,想那些没来得及穿的漂亮衣服,想好多没来得及做的事情,想我的朋友我的小戈豆,想我们家乐乐,想青岛夏天的海风……

灵魂就这样飘渺起来,我突然坐在了云端之上,我听到隐约的哭声,我想回到他们的身边,告诉我的父亲,我爱他;告诉我的妈妈,我也爱她;还有告诉那个女子,我想一辈子都喊她妈妈,我想当时我打在她脸上的耳光,她该有多断肠……

我在云端飞翔,飞翔,飞翔到欧洲那个梦一样的国家,那里有我心爱的男子,他有世界上最纯净的微笑,他叫雅索。

原来的原来,最初的最初,我是你体内的疼痛,你是我的眼疾,原来我们的爱情,不在城市之中,不能按图索骥,它在我们最初相遇的笑容里,在我们最后别离的泪光里。

是的,雅索,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