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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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彦直付了定金,约好半个月后来取衣服,中午在外面胡乱吃了饭,下午去看了房子,基本敲定,又去预备聘礼,这结婚的聘礼讲究就大了,用多少箱子,什么样的仪仗,牙行的人说的天花乱坠,刘彦直听的头都大了,索性全权委托给他们操办,自己只管掏银子就行。

晚上回馆驿休息,一夜做的都是怪梦,清晨请来,刘彦直发觉右眼皮总是跳,早饭都没吃就进了城,来到藩台衙门附近就发觉不对劲,空气中弥漫着焦糊的味道,地上还有大片的积水,走近一看,衙门后宅被烧成了断壁残垣,焦黑的柱子还立着,但楼已经塌了。

不祥的预感浮上心头,刘彦直径直闯入,找到老管家询问昨夜发生了什么事。

“走水,小姐她…”管家老泪纵横,哽咽不止。

刘彦直一阵眩晕,命运给自己开了个残酷无比的玩笑,打算结婚,媳妇没了,他要求见林素最后一面,老管家不敢做主,禀告林籓台,大人虽然伤心欲绝,但是还很有理智,劝说道:“贤侄,素素的遗体已经装殓了,就不要再打扰她了。”

话是这样说,但刘彦直对林素的突然死亡抱有极大的疑点,谁也不能阻挡他见林小姐最后一面,林怀远拗不过他,只好派人带他去灵堂。

林素的遗体已经被装进一口棺材,灵堂仓促布置而成,一片素白,凄风冷雨,条机上摆着林素的灵位,刘彦直亲自掀开棺材盖,躺在里面的是一具分不清面目的焦尸,漆黑变形的惨状让他想到那年春夏之交,被暴徒浇上汽油焚烧后吊在立交桥上的军人。

刘彦直不忍再看,盖上了棺材,上了一炷香,转身出门,管家迎面而来,手上捧着朱漆托盘,上面蒙着红布。

“刘义士慢走,这是我家老爷赠给你的盘缠。”老管家奉上托盘,刘彦直扯下红布,一封封纸裹着的银元整整齐齐。

女儿刚死,就迫不及待的要下逐客令了,可见林怀远对自己这个女婿并不怎么看好,刘彦直冷笑一声,还是接过了托盘,将银元收入囊中。

“给你家老爷带个话,就说我走了,请他保重。”刘彦直说完,匆匆而去。

远处阁楼上,林怀远松了一口气,冲老管家挥挥手,后者匆匆走进灵堂,换了一块灵牌,木牌子上写着“大清领侍卫府正六品蓝翎侍卫刘彦直 之位。”

片刻后,满身素缟的林素被两个丫鬟搀扶进了灵堂,脸上泪迹未干,坐下来烧了几张黄纸,林籓台和二姨太就出现了,苦口婆心的劝说女儿想开些,人死不能复生,日子还得继续过。

“爹,是不是你派人放的火。”林素忽然抬头问道。

“你这孩子,爹爹怎么会做那种事情,是刘彦直喝醉了酒打翻了油灯,自己把自己烧死的,可惜他武功盖世,也敌不过水火无情啊。”林怀远表情非常沉痛,“素素,爹爹何尝不痛心疾首,彦直去了,不光咱们林家失去了一个好女婿,大清更是失去了一位栋梁之才。”

“我不信。”林素摇头,“他不会被烧死的,我要看尸体!”

“孩子,你就别看了,都烧成木炭了。”林怀远劝道。

“我一定要看。”林素非常坚决,“不然我就一头撞死,就算是殉节了。”

林怀远拗不过女儿,踱到一旁,心烦意乱的挥挥手,两个佣人抬开棺材盖,林素丝毫无惧,上前查看,她留意的是尸体的手,刘彦直手指上戴着一枚翡翠扳指,但是这具尸体上并没有。

“这不是刘彦直。”林素扭头冷笑道,“爹爹,你作假都不用心。”

“荒唐!”林怀远大怒,“你这孩子,疯了么,来人,把小姐带下去。”

林素被两个健壮的仆妇拖了下去,管家凑过来道:“老爷,以防万一,我看还是…”

“把小姐连夜送回湖南老家。”林怀远当机立断道,“那姓刘的手段了得,万一被他发现真相,绝不会善罢甘休。”

“那葬礼?”管家迟疑道。

“照办!”林怀远几乎是咬着牙说道,本来他还打算把女儿许配给温巡抚的公子,两家结个秦晋之好,但是经过深思熟虑,决定还是采取做戏做全套,彻底把刘彦直骗过去,以免后顾之忧。

刘彦直没走,他就守候在藩台衙门附近,直到亲眼目睹葬礼完成,墓碑上刻了林素的名字,才确定未婚妻真的没了。

秋雨绵绵,近江城外的坟地,刘彦直手拿一束茉莉花站在林素墓前,按照规矩,未出阁的女儿不能进祖坟,所以林小姐的遗体没拉回湖南老家,而是就近葬在了近江,石碑被雨水冲刷的干干净净,冰冷的如同刘彦直的心情。

“素素,我走了,以后我还会来看你的。”刘彦直默念道,在雨中站了许久才黯然离去。

他要去上海,乘船去美国,完成自己的使命。

三个月后,美国西海岸,旧金山港口,一艘来自大洋彼岸的轮船靠岸了,各种肤色的旅客拖着行李排队下船,其中就包括刘彦直,他一袭洋装,器宇轩昂,在一群面有菜色的华工中显得鹤立鸡群。

冬日阳光下的旧金山港口,一片繁荣景象,刘彦直眯着眼望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他感觉自己是一个孤独的猎人,来到陌生的丛林。

乔治·坎宁安,你究竟在哪里。

忽然远处传来喊声:“乔治,乔治~~”

刘彦直手塔凉棚望过去,码头边,一个穿美国陆军制服的男子正在和船上下来的络腮胡旅客拥抱,那旅客哈哈大笑道:“乔治,没想到你会来接我,苏珊还好么?”

“苏珊很好,她每天都看邮轮抵达的日期通告。”军官帮旅客提起行李箱,两人上了一辆马车。

刘彦直的心开始狂跳,第六感告诉他,这个军官就是自己的猎物,乔治·坎宁安上尉。

第八十五章 生离

刘彦直开始追踪那名上尉军官,在确定对方身份之前,他不会贸然下手,错杀无辜是小,怕的是斩草不除根,留下坎宁安家族后裔的话,自己所有的努力和牺牲就都白费了。

漫长的追踪开始了,上尉和他的朋友住在旧金山一家旅馆,刘彦直去前台查询住客姓名,白人接待员翻了翻白眼,不搭理这个亚洲人。

一枚银币丢在了柜台上,全世界通行的规则就是有钱能使鬼推磨,接待员迅速将银币收进口袋,这是一个美元,相当于普通职员一整天的工资了,不是小数目。

接待员煞有介事地查找了登记簿,释然道:“先生,您的朋友乔治·坎宁安上尉确实住在这里,同屋的还有一位王尔德先生。”

“谢谢。”刘彦直刚想走,见接待员眼巴巴的表情,鄙夷的笑了一下,又丢过去一枚二十五美分的硬币。

“先生,稍等,我有一条信息,大概你会感兴趣。”接待员挤眉弄眼,左顾右盼,手指拈了拈,这也是世界通用的手势,他还想靠着出卖客人信息再捞点外快。

刘彦直拿出钱袋子晃了晃,里面装的满满的都是金币和银币,这些是他在上海兑换的美元,叮铃咣铛的声音悦耳,诱惑力极大。

接待员舔了舔嘴唇:“他们委托旅馆代买了两张火车票,我猜您肯定很想和他们同路。”

刘彦直摸出一枚面额五美元的金币丢过去:“帮我预订一张,要同车次,同车厢。”

列车在荒凉的西部旷野中前进,车轮轧过铁轨发出单调的有节奏的声响,外面的景色千篇一律,令人生厌连接美国东西部的太平洋铁路名闻遐迩,传说每一根枕木下都有一具华工的尸体,刘彦直当然知道这段历史,但他和那些悲惨的华工不同,他是坐在头等舱的尊贵旅客。

横穿北美大陆的列车配有卧铺车和餐车,装潢豪华,设施齐备,二十世纪初的美国西部并不缺乏华人的身影,所以刘彦直的存在不会引起其他旅客的关注,乔治·坎宁安上尉和他的朋友王尔德坐在餐车里一边享用美餐,一边高谈阔论,提到最多的当然是最近中国发生的事件。

王尔德是一名随军记者,他跟随美国军队参加了攻占天津和北京的战斗,并且每天坚持写日记,以一名记者的视角描述这场文明与落后的战争,他滔滔不绝的说,坎宁安静静的听,时而发出感慨。

“乔治,我必须问你,你在中国有朋友么?”王尔德忽然问道。

“当然,你就是我的朋友。”坎宁安上尉答道。

“不,我是说那种脑后拖着辫子的黄皮肤的中国人,或许你在旧金山用过中国籍的佣人,或者在他们开的洗衣店消费过?总之你有没有和中国人打过交道?”

“没有,我从来没有和任何中国人甚至亚洲人打过交道。”坎宁安矢口否认。

“那就奇怪了。”王尔德摩挲着下巴,陷入沉思,“据说不止一个中国人在寻找你,他们在北京找你,在上海找你,千方百计的打听你的下落,可你却说不认识任何中国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管他呢,或许重名了吧。”坎宁安并不当回事。

“不,不会重名,他们点名要找美国陆军第九步兵团的乔治·坎宁安上尉。”王尔德言之凿凿,“除了你,还能有谁?”

坎宁安耸耸肩,开起了玩笑:“或许是中国古老的巫术在指引他们,我身上藏有某个宝藏的秘密吧,哈哈哈。”

这个话题没有继续下去,王尔德问起坎宁安的病情,原来上尉患病休了长假,同时也在考虑退役的问题,这身军装穿不了太久了。

他们谈天说地的时候,刘彦直就坐在后排,装作看报纸的样子,两只耳朵倾听着别人的对话,但是最重要的信息却没得到,那就是坎宁安究竟有没有孩子。

列车穿过内华达沙漠和犹他州大盐湖,壮阔的新大陆风情与山水画一般的中国风景大相径庭,经过七天跋涉,坎宁安和王尔德抵达美国东部,转车去往马塞诸塞州的老家波士顿。

刘彦直一路尾随,虽然他用尽办法乔装改扮,但还是漏了马脚,王尔德发现了他,顿时新生警觉,悄悄告诉坎宁安,有一个中国人从西海岸就一直跟着我们,或许是冲着你来的。

坎宁安上尉并不害怕,他毕竟是一名军人。

“如果他想对我做点什么,那得问问我的枪答不答应。”坎宁安上尉从柜子里取出一支柯尔特转轮手枪,往弹巢里装了六发子弹。

话虽这样说,为了妻子的安全,他还是拍电报给著名的平克顿侦探所,请他们派人来调查这个神秘的中国人。

平克顿侦探所实际上是美国最大的民间调查机构,人们对它的信赖甚至要高于联邦执法力量,平克顿的侦探们不但擅长调查犯罪,还精通安保业务,坎宁安可算找对了人,两天后,纽约来了两位精干的年轻人,但是他们找遍了波士顿,也找不到那个中国人的身影。

刘彦直藏身于附近的森林,昼伏夜出,高来高去,经过他缜密调查与分析,得出结论,坎宁安上尉的妻子并未怀孕,也就是说他不必斩草除根,多造杀孽,他为坎宁安特制了一件武器,吹管中的毒镖,为了造这玩意,他还特地抓了条毒蛇。

一天深夜,坎宁安在自家的二楼书房里写信,忽然觉得脖子一阵刺痛,用手去摸,却摸到一枚木刺,进而感觉全身麻痹,呼吸艰难,喊都喊不出声音来,情急之下,他推翻了椅子。

在楼下守卫的两名侦探听到动静冲上来的时候,坎宁安已经躺在了地板上,喃喃道:“救救我…”

上帝也救不了他,他中的是见血封喉的剧毒,毒液中的酶进入血液后,全身血液都会变得凝固如布丁,好在死的不算痛苦。

乔治·坎宁安死了,他的死讯发布在波士顿当地的报纸上,雨后的街道上,绅士打扮的刘彦直花一枚镍币买了份报纸当做证据带回去,他的任务终于结束,但是要在这个时代滞留多久,他完全没底。

刘彦直走的那天,坎宁安的葬礼如期举行,波士顿的冬天,凄风冷雨,未亡人苏珊·坎宁安哭的梨花带雨,丈夫的好友王尔德穿着黑色的丧服,将一朵花放在墓穴里的棺材上。

葬礼结束,但事件远远没有结束,平克顿事务所承诺调查下去,给苏珊一个交代。

坎宁安家是一栋有一百年历史的木房子,男主人父母双亡,独苗一根,现在只剩下夫人苏珊,王尔德收拾行李准备离开,但是考虑到苏珊的心情,他又犹豫了。

夜,房门被敲响,王尔德打开门,苏珊穿着睡衣站在门口,一脸惊恐:“那个中国人又出现了!”

王尔德迅速回身从枕头下抽出左轮枪,扳开击锤,满屋子搜索,自然一无所获,大概这只是苏珊的幻觉罢了。

“约翰,我害怕,可以抱抱我么?”苏珊浑身发抖,楚楚可怜。

王尔德迟疑了一下,还是张开温暖的怀抱,安慰自己好友的遗孀。

“我冷,抱紧些,再紧些。”苏珊呢喃道。

半个月后,刘彦直回到了旧金山,在港口附近的旅馆住下,等待从上海来的邮轮抵达,现在已经是1901年初的隆冬,但旧金山却温暖如春,两日后,巨轮在港口靠岸,先下船的是头等舱和二等舱的旅客,然后才是大批拖着辫子瘦小干枯的中国人。

刘彦直站在旅馆的阳台眺望港口方向,美国通过排华法案后,大规模的华工潮已经停止,但是仍有大批同胞远渡重洋背井离乡来到这里寻梦淘金,这大概就是一百年后那个美国黑人总统所说的美国梦吧。

楼下传来对话声,操东部口音的人在向前台打听有没有中国人住在这里,刘彦直心里一动,没想到平克顿事务所的侦探居然追到这儿来了,他立刻从阳台爬到了隔壁的房间。

就在他爬阳台的时候,一个中国女子出现在下船的跳板上,她穿着中式裙装,走路有些蹒跚,身边跟着一位老实巴交的男子,想搀扶又不敢接触到女子的身体,只是虚扶着,另一只手还要拖着行李。

这两人下了船,女子一阵干呕,摸了摸肚皮,脸上荡漾着幸福的笑容,但是片刻后笑容就被愁绪所代替。

“小姐,这儿就是旧金山么?你说姑爷会不会就在这儿?”男子一口湖南话。

“他在这儿,就算不在旧金山,也在这个国家。”小姐答道。

刘彦直故意弄出点动静,将两个侦探引离旅馆,他绕了个圈子又回来,拿了行李下楼结账退房,从后门离开,他前脚走,那一男一女就进来了,要开两间房住。

华裔侍者帮他们登记,这两人都来自清国,女的叫林素,男的叫陈阿生,登记完毕后,侍者将他们领到了二楼刚退的房间。

“阿生,或许姑爷也在这儿住过呢。”林小姐忽然兴奋起来。

此时刘彦直正在和侦探们周旋,他很讨厌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索性设了个圈套,将两名侦探引诱到僻静处打晕,捆绑起来丢进了开往东部的列车。

邮轮在港口加煤加水,前往中国的旅客们才陆续登船,刘彦直解决了侦探,带着行李去往港口,出示船票登船,安置好行李,登上甲板最后眺望旧金山。

远处旅馆阳台上,林素也在眺望大海。

第八十六章 猎户座

刘彦直没看到几百英尺外的林素,他很快就转向大海方向,带着咸味的海风扑面而来,洁白的海鸥在低空翱翔,浩瀚太平洋,隔不开他对爱人的思念,如果林素没死于火灾的话,不知道自己的生活会是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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