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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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瀚耐着性子,保持警觉,在靛海的树梢上等候了两日。到得最后一日,算算应是傍晚申时末,方始听见极轻极微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慢慢掩来。楚瀚侧耳倾听,确定是一个人快步向这儿行来。他早已听熟了百里缎的脚步声,确知一定是他,心中又是兴奋,又是焦急,双手握紧七八个陷阱的线头,等他上钩。

  不多时,楚瀚已能从枝桠间望见一道轻盈的黑影,如烟般在林中窜过,走走停停,不时俯身查看足迹,侧耳倾听声响。黑衣人缓缓接近古柏,远远望见趴在树下凹陷处的人形,顿时停步,凝立一阵,才又往前行。他不直接往人形走去,却从旁绕路,离开人形约莫五六丈,缓缓掩近。

  楚瀚早就料到他会小心翼翼地靠近人形,在人形远处也设下了陷阱。他全神贯注地凝望着,看准了百里缎的落脚处,正在一个圈套之上,陡然用力一扯手中绳索,陷阱中的圈套登时缩起,紧紧套住了百里缎的脚踝。

  百里缎惊呼一声,急往上跃,想捉住树枝,藉以摆脱脚下绳索,但身边的古木奇高,最矮的枝干也有五六丈高矮,饶他轻功再高,也不可能勾得着。他一跃之后,随即往下跌落,楚瀚趁他身在半空之时,伸手又是一扯,百里缎身不由主地向旁荡开,后脑撞上树干,登时昏晕了过去,跌落在枯叶之上,瘫倒不动了。

  楚瀚立即从树梢跃下,冲上前踩住了对头的背心,将他的双手弯到背后,用绳索绑起,又绑起他的双腿,这才松了口气。他将对头翻了过来,让他面向上躺着,但见他双目紧闭,神色痛苦,面上仍旧蒙着一块青布。楚瀚心想:“这王八蛋的面貌想必丑陋已极,才终日蒙着脸。我倒要看看他到底丑怪到何地步。”伸手扯下他的蒙面,却不由得呆在当地。眼看这人不但不丑,而且皮肤雪白,鼻挺口小,十分秀气。再仔细一看,地上这人竟是个面容妍丽姣好的少女,不过十七八岁年纪。

  楚瀚呆望着眼前这少女好一阵子,心中疑惑大起:“莫非捉错了人?”回想她方才入林的身手,世上再无别人能模仿得来,这才确定眼前这少女正是与自己缠斗数月的大对头。

  楚瀚见她容色颇为明艳,呸了一声,心想:“女子又如何?生得美丽又如何?我照样要好好地报仇,出一口恶气!”

  他一路上被这女子穷追不舍,甚至连累了无辜的平民百姓,此时终于设下陷阱擒住了她,怎能不好好回敬一下?他想起那些被她无辜打断腿的少年,心中怒气勃发,当即用绳索穿过她手上的绑缚,将她吊在一株古树的树枝上。他整治完毕,抬头望着她吊在半空中晃荡,心中得意,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百里缎在昏迷中听见他的笑声,甩甩头,慢慢清醒过来,发现自己被绑起吊在半空,不禁又惊又怒,低头望见楚瀚正笑嘻嘻地望着自己,咬牙骂道:“杀千刀的浑小子,快放我下来,不然我立即剐了你!”

  楚瀚笑道:“千刀万剐,都得你手脚自由,手中有刀才成。我看你此刻的处境,似乎不适合多说狠话,省得我一个不高兴了,索性留你在这深山古林中荡秋千,荡个七八日、十来日,若无人经过,你就得吊在这儿,活活饿死啦。”

  百里缎心中一寒,知道这人虽不残忍好杀,但若激怒了他,他也不必当真动手杀了自己,只要一走了之,命便不免送在这杳无人迹的密林之中了。她想象自己悬挂在这株古树之下,悠悠晃荡,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直至饿死,或被虫蚁咬啮而死,那情景实在凄惨恐怖已极,思之不寒而栗。

  她转念又想:“不,这小子不会忍心让我惨死,一定会放我下来。到时我定要捉住了他,好好折磨一番,让他知道欺侮我的下场!”

  楚瀚见她眼露凶光,猜知她心中愤恨难已,一旦脱身,定会对己痛下杀手,到那时节,自己可不会有逃过一劫的好运了,当下哈哈一笑,说道:“我虽不爱杀人,却也不爱被杀,因此我是不会放你走的,你大可死了这条心。”

  他举目四望,此时四下更加阴暗,屈指算算,也该交酉时了。他生怕迷路,不愿在黑夜中摸黑出林,便道:“今儿晚了,我便在这儿睡一夜。明儿天一亮,我便上路啦。”说着捧起一堆枯叶,铺成床铺,舒舒服服地躺下,望了望悬挂在半空中的百里缎,心想终于捉住了对头,可以安心睡上一觉,实在难得,心情大畅,不禁脸露微笑,缓缓闭上眼睛。

  楚瀚却未料到,自己的这一觉竟如此短暂。他才悠然进入梦乡,便听见远处传来古怪的沙沙声响,似乎一阵狂风从远处袭来,声势沉缓而骇人。楚瀚一惊醒来,急忙跳起身,放眼望去,夜色中但见十多丈外的枯叶之上,赫然游走着无数条蠕蠕而动的事物,逼近面前,才看出那是一群蝮蛇,一条条昂头吐信,如潮水般向他涌来。楚瀚从未见过这许多蛇,一时不敢相信世间能有如此惊人的场面,怀疑这究竟是真的,还是梦境?才一迟疑间,蛇潮已涌到他的脚边,一条滑溜溜的青蛇钻进他的裤管,顺着他的小腿攀沿而上。

  楚瀚只觉那蛇湿黏滑腻,大惊失色,不顾是真是梦,连忙往后纵跃,伸腿将那条蛇踢飞了去。但成千上万的蛇群仍旧前推后拥地逼上前来,楚瀚大叫一声,转身拔腿便逃。忽听半空中百里缎尖声大叫,楚瀚百忙中抬头一望,见一条毒蛇沿着树枝和绳索蜿蜒而下,爬上了她被绑缚在背后的双手,转眼便滑行到了她的颈上。楚瀚感到一阵毛骨悚然,仿佛那蛇是爬在他自己的颈子上一般,心中顿时好生后悔:“我不该将她吊在树上,如此被群蛇生吞活吃,也未免太残忍了些。”

  想到此处,当即伸脚踢去,踢开了环绕脚边的群蛇,纵身上跃,拔地而起,轻巧地越过百里缎,握住了吊挂她的绳索,伸手掐住缠在她颈上那条蛇的七寸,将之掼下树去。他随即沿绳攀爬而上,翻身站上树枝,一边将成群蜿蜒上树的青蛇拨开踢落,一边将百里缎拉了上来,取出小刀切断绑缚她的绳索。

  百里缎惊魂未定,颤声道:“怎会……怎会有这许多……”

  楚瀚又怎知这些蛇是打哪儿来的,此时大难临头,无暇细究,只能当机立断,说道:“往上爬!”两人施展轻功,直往参天古木的顶端攀去。

  这株古木自两千年前落地生根以来,从未有人攀爬过,饶是楚瀚和百里缎轻功超卓,在黑暗中披枝穿叶,攀爬这茂密古木也颇不容易,何况身下还有十多条毒蛇尾随在后。两人没命地向上攀爬,直到树枝愈来愈细,再难落足为止。此时能够跟上来的毒蛇也只剩下三五条,楚瀚伸足一一踢下,才不再有蛇攀上。

  两人栖身于手指粗细的高枝之上,停下喘息。楚瀚定下神来,抬头一望,才发现已是黎明时分,远处天空渐渐翻起鱼肚白。两人此时身处古木之颠,放眼望去,只见身周尽是一片无穷无尽的树海,晨风吹过,枝叶起伏,摇摆不止,仿佛大海波涛一般。楚瀚这时才明白为何当地人称呼这片古林为“靛海”,这树颠之海果真如一片靛色汪洋,辽阔壮观已极。

  他正赞叹着,忽觉脚跟一痛,他急忙低头,却见一条三角头的毒蛇竟无声无息地爬上树来,张口咬住了他的脚跟。楚瀚怒吼一声,拔出小刀,弯腰斩上蛇身,将蛇斩成两段,蛇血四溅,蛇的下半身跌下树去,蛇头仍挂在他的脚跟上。楚瀚感到脚上伤口有些麻木,连忙扯下蛇头,伸指捏在伤口两侧,用力挤出蛇毒。

  百里缎问道:“怎地?”

  楚瀚道:“给蛇咬了。”他正想叫百里缎小心毒蛇,百里缎已冷笑一声,说道:“毒死了你好!省得我动手。”

  楚瀚一愕,随即想起这人乃是自己的大对头,自己昨夜险些要了她的命,两人危急中虽一起爬树逃命,但岂会就此成为盟友?

  楚瀚暗骂自己愚蠢,轻哼一声,挥手将手中蛇头朝百里缎扔了过去,说道:“不如你瞧瞧,这蛇有毒无毒?”

  百里缎不知他扔过来的是条死蛇,惊呼一声,连忙闪身躲避,那蛇头啪的一声落在树杈之间。百里缎看清那只是个死蛇头,这才松了口气,冷笑道:“自然有毒。你没见蛇头是方的?”

  楚瀚听了,心头有气,暗想:“我方才若不曾救你,你此刻早被群蛇啃成白骨了,此刻却来咒我中蛇毒而死?”但绑她的也是自己,松她的也是自己,倒也很难期望她对己生起感激之情。楚瀚叹了一口气,说道:“百里姑娘,我们身处古林深处,树海之颠,你我不如暂且放下旧怨,共谋生存。要斗,等出了这见鬼的林子后再斗不迟。”

  百里缎默不作声。她被方才的蛇群吓坏了,心有余悸,身边有个活人总比有个死人好,确实不愿造次,沉吟一阵,才道:“不必等出林。我们下树之后,便各走各路。”

  楚瀚不禁苦笑,心想:“她不出手杀我,只限于在这树上的几刻。”说道:“如此甚好。我们再等一阵,等蛇群过去之后,再设法下树。”百里缎点了点头。

  两人各自攀援在高枝之上,相隔五丈。楚瀚见百里缎足踏细枝,一手轻扶枝叶,临风微摆,身形沉稳,轻功不凡,心中不禁暗暗赞叹:“这女子的飞技,果然不在我之下。”说道:“你一个姑娘家,却叫什么段啊段的,谁能料到你是个女子?”

  百里缎侧头望向他,眼神冷酷,过了良久,才道:“我的‘缎’,乃是‘绸缎’的‘缎’。”楚瀚道:“不过多了个绞丝旁,就算是女子的名字了?”

  百里缎哼了一声,转过头去,不再说话。楚瀚却知道自己言语中又得罪了她,她心中更添仇恨,杀机已动,只待两人双足落地,百里缎第一件事便是杀了自己,以泄心头之恨。他知道自己必得先下手为强,在落地之前先解决了她,也知道百里缎心中也转着同样的念头。两人静默不语,各自怀藏着杀机,各自盘算着己身的胜败生死。

  二人将心思都贯注于防范对方之上,却没想到驱蛇的敌人还未远去,危机未解,实是大大失策,楚瀚注意到情势严峻时,为时已然太晚;他起先只感到有些头晕,以为是脚上被蛇咬了中毒所致,也不敢声张,只心中暗暗焦急。之后感到眼前出现五颜六色的圆圈儿和鲜艳花朵,才知道事情不妙,忙向百里缎道:“喂,你看见了什么吗?”

  却不料这句话更说不出口,从自己嘴唇发出来的只是微弱的嗫嚅之声,语不成句,楚瀚这才惊觉:“这不是一般的蛇毒,而是让人产生幻觉的幻毒!”

  他勉力收摄心神,但眼前一片模糊,几乎看不清楚身前的树干树叶,也无法发出声音,好似陷身于一场醒不过来的梦魇一般,背上冷汗直流。便在此时,他耳中隐约听见远处传来细细的笛声,悠扬顿挫,极为美妙,令他忍不住想多听一些。他察觉声音乃从树下传来,更不多想,便往树下攀去。他瞥见百里缎也正往树下攀去,眼神空洞。他心中一个声音不断叫道:“你是中了毒,着了魔,千万不可下树!”但手脚硬是不听使唤,似乎手脚已不是自己的,而是完全被笛声所控制住了。

  楚瀚在惊惶焦虑、恍惚失神中,攀下了千仞高树,踩上了仍旧布满毒蛇的层层枯叶,感到冰凉滑腻的蛇身游上双腿,慢慢游走于自己的前胸后背,攀上自己的头颈脸面,将他从头到脚全身都遮盖包围住。他见到眼前五彩的花圈不断冒出又消失,绚丽难言,动人心魄,只顾睁大眼睛直盯着那些色圈,有如着魔一般,对身上爬满了致命的毒蛇浑然不理,然后就此不省人事。

  楚瀚梦到自己全身赤裸,被数以千计的毒蛇围绕,拨之不去,甩之不脱,滑腻冰凉,数百条蛇信在他颊边眼前伸缩吞吐,直令他毛骨悚然。他拼命挣扎,高声呼救,才陡然在惊恐中猛然清醒过来。

  醒来时眼前一片漆黑,不知身在何处。他喘了几口气,低头望望身上,衣物俱在,也没有毒蛇攀附,这才大大松了一口气。然而手脚僵麻,无法动弹,似已被粗麻绳捆绑多时。他转过头去,隐约见到一人躺在一旁,也是一般被绑得牢牢地,仔细瞧去,正是百里缎。她已然清醒,一双漆黑冰冷的眼睛望向一方,脸上神色满是惊愕恐惧。

  楚瀚顺着她的眼光望去,但见二人处身一间牢洞之中,洞门是一排碗口粗的铁栅。黯淡的火光照耀下,只见栅栏外静静地站着一个衣衫古怪的汉子。这人头颅甚大,额宽而眼小,鼻塌而口阔,皮肤凹凸不平,面容丑怪已极,直如从鬼故事中跳出来的妖魔一般。他身上穿着铁青色的宽松袍子,绑着红紫相间的腰带,整件袍子上都绣着扭曲游动的五彩蛇形。

  那丑怪汉子眼眶深邃,皮肤黝黑,颧骨高耸,模样不似汉人,脸上带着诡异的微笑。他望了二人一阵,才开口问道:“你们是汉人?”口音古怪,但字句仍能勉强听懂。百里缎不答,楚瀚心想反正无法隐瞒抵赖,便答道:“是。你是什么人?”

  丑怪汉子竟然高兴地拍了拍手,笑得十分开心,说道:“不如你们来猜猜,我是什么人?”

  楚瀚和百里缎更不知自己身处何地,又怎会知道这怪人是谁?都不知该从何猜起。

  丑怪汉子见他们不说话,板起脸,眼神陡然变得阴森冷酷,说道:“快猜,快猜!猜到了,我请你们吃果子。你不猜,我砍了你们的手脚!”

  楚瀚和百里缎心中都想:“这人是个疯子,不可理喻。”楚瀚当然不愿就此被砍下手脚,便道:“我若猜错了,你可不会罚我?”丑怪汉子道:“只要你猜,就不罚你。”楚瀚道:“你是天魁星吗?”

  怪人一呆,问道:“什么是天魁星?”楚瀚道:“天魁星是北斗七星中的第一颗星,封神榜中的众神之一,最威风神气了,跟你一个样子。”百里缎听了,冷笑一声。她虽命悬人手,却不屑出言讨好这疯子,对于楚瀚一开口便满是阿谀奉承,心中颇为鄙夷。楚瀚却是小乞丐出身,又在宫廷混过几年,老早深知嘴头甜乃是救命自保的良方,眼下生死悬于这怪人的一念之间,多拍拍马屁又何妨?

  那丑怪汉子摇头道:“错啦,错啦。我不是天魁星。”楚瀚道:“那么你是南极寿星?”丑怪汉子又问:“什么是南极寿星?”楚瀚道:“那是咱们汉人中最有福气的人了。他跟你一样有个大脑门儿,是个长生不死的神仙。”丑怪汉子呵呵而笑,说道:“我不是南极寿星。”

  楚瀚又道:“莫非你是元始天尊?还是太上老君、通天教主?”

  丑怪汉子哈哈大笑,说道,“不是,都不是。让我告诉你吧,我是蛇族的大祭师。蛇王座下一切事务,都由我掌管定夺。你没想到吧?”

  楚瀚和百里缎对望一眼,两人都从未听过蛇族的名头,更不知道“祭师”是做什么的,一齐摇了摇头。

  大祭师又道:“你二人闯入蛇族的地盘,依照我蛇族规矩,闯入蛇族的外地人,若是童男,一律以鲜血祭拜蛇神,以求蛇神饶恕。”他说到此处,望着楚瀚咧嘴而笑,露出一口残缺白森的牙齿,并手舞足蹈起来,有如孩童刚刚捉回了一只肥大蚱蜢,可以好好玩弄一番般,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楚瀚大惊失色,急道:“喂,你说我猜你是谁,便不处罚我的!”

  大祭师连连摇头,说道:“我说过你若不猜,我便处罚你,也说过你若猜错了,我不会因此处罚你,却没说只要你猜了,我便永远不处罚你,何况你也没猜对?况且,我罚你是因为你闯入我蛇族的地盘,跟你猜不猜我是谁有啥关系?”说着对身后的一个侍从说道:“这男娃儿好聪明机灵,多么有趣!今儿夜里,在祭典上放干了这童男的血,让族人分饮,好求蛇神息怒。多好呵!蛇神一定会很满意的!”说完便兴高采烈地去了。

  

  第三十一章 蛇窟惊魂

  

  楚瀚只听得全身冷汗直冒,心中暗骂:“见鬼了!我这是倒了什么霉,怎会陷入这鬼地方,撞上这鬼怪般的人?”等那大祭师走远了,忙对百里缎道:“这里都是疯子,我们得赶紧想法逃出去!”

  百里缎却冷笑一声,说道:“他要的是童男的血,与我何干?”

  楚瀚听她一派置身事外、事不关己的口吻,忍不住心头火起,骂道:“臭娘皮,他们今晚要用童男的血,明晚说不定就要用童女的血了!”

  百里缎却讥笑道:“你是个公公,又不是童男,怕什么?”

  楚瀚忍不住骂了句粗话,心中不知是做宦官比较糟,还是被抓去祭什么蛇神流干了血而死比较糟,怒道:“你管我是什么?总之你跟我同在一艘船上,我死了,你也逃不过一劫!”百里缎淡淡地道:“我横竖要的是你的命。只教你死在我之前,我便开心了。”

  楚瀚见这女子不可理喻,想起一路上她冷血无情,手段残狠,一心欲置自己于死地,心中对她愈发痛恨厌恶,暗想:“眼下我们若不连手,便只有死路一条。她既无心合作,我也只能自求多福了。”但他身陷这古怪阴森的蛇族洞穴,手脚被缚,又能如何自求多福?

  他沉下心来,专心运起缩骨功。他跟随舅舅学习取技飞技多年,其中缩骨功乃是极为重要的必学之功,令飞贼能从细小的缝隙中钻入房室,神不知鬼不觉地取走事物。这时他努力运功,将手上骨节压挤缩小,试图从绳索中解脱出来。但那绳索绑得极紧,他挣扎了约莫一柱香的时分,仍然毫无进展,满身大汗,心中焦躁。他转头望向百里缎,但见她好整以暇地望着石洞顶部,对自己的挣扎视如不见。

  楚瀚心中对她又恨又恼,开口说道:“你以为他们会放过你?还不快帮帮忙,解开我手上的绑缚。我们此时唯有携手合作,才有逃脱的希望啊!”

  百里缎只冷冷地哼了一声,更不回答。楚瀚见她如此,知道向她求恳也是无用,手上不断挣扎,但无论如何也无法挣脱麻绳,只得颓然停下。

  过了不知多久,但听脚步声响,七八个蛇族手下来到牢洞外,看脸面服装都不似汉人。当先一人打开牢门,用一块布蒙上楚瀚的眼睛,七手八脚地将他抬出牢去。楚瀚感觉身子颠颠晃晃,全不知道众人行走的方向距离,只觉得他们曲曲折折地走了很长一段路,才将他重重地扔在石板地上。

  楚瀚听得头上一人说道:“启禀蛇王、大祭师,人带来了。”

  但听大祭师的声音说道:“很好,很好。蒙着眼睛做什么?快除掉了,蛇王要看看他的脸。”

  楚瀚此时眼前一亮,但见处身于一间极大的石穴,满墙满地都爬着不同颜色、大大小小的蛇只,当中有张花岗石制的宝座,椅臂雕刻了两条粗大的蟒蛇,蛇首昂起,蛇信吐出;宝座上披挂着金色、银色的锦缎,似乎甚是昂贵,但放置随便,污渍处处,显得颇为凌乱肮脏。就在那一团脏乱的锦缎当中,斜躺着一个身穿亮锦袍子的胖子,容貌丑怪,与那大祭师颇为相似,看来很可能是兄弟。胖子双眼无神,头顶光秃,脸如猪肝,嘴唇厚而软,皮肉松而垮。楚瀚一见他的脸面,便不自禁想起了京城中的皇帝,心想:“想来一个人若沉迷酒色多年,便都成了这副模样。”

  那胖子身旁立着几个年轻秀美、身材婀娜的少女,一个替他扇扇子,一个替他捶腿,一个替他揉肩。这等宫女环绕的阵仗也与皇帝颇为相似,只不过这洞穴阴暗简陋,用物粗糙鄙俗,人也远不如中土人物干净俊秀,看上去不但毫无威严,更有点儿滑稽,甚至惹人同情。

  大祭师站在那胖子的身边,低头说道:“蛇王,这孩子闯入蛇族的地盘,今晚咱们放他的血去祭蛇神,你说好吗?”

  那胖子口中嚼着不知什么药草,眼睛半睁半闭,没有回答。大祭师又陪笑道:“蛇王,童男的血最好喝了,蛇神一定会很高兴的,你说是不是?”

  那胖子蛇王这才点了点头,说道:“嗯,童男的筋,童女的血,都是天下珍品,好吃啊,好吃!”

  楚瀚只听得毛骨悚然,大祭师若是疯子,那这蛇王想必是疯子中的疯子。

  但听大祭师道:“这么说来,蛇王想喝童女的血?”蛇王“噗”的一声,将口中不断咬嚼的一团墨绿色的事物吐入一旁的铜盂中,点了点头,抬眼望了楚瀚一眼,说道:“这小子,不是汉人。”

  大祭师一呆,又望了楚瀚一眼,说道:“他汉语流利,该是汉人。”蛇王不置可否,又从身边的银盆中抓起一把草药般的事物塞入口中,开始咀嚼,说道:“你说还有一个童女?”大祭师道:“正是。”蛇王道:“那为何不喝童女的血?”大祭师连忙点头道:“说得是,说得是。那我们便改为用童女的血来祭蛇神。我立即便带她来给大王过目。”对手下挥手道:“换人啦,换人啦!快将这小子押了下去!”那几个蛇族手下便将楚瀚的眼睛再次蒙上,将他抬起,走出那巨大的石穴。

  楚瀚听见大祭师跟在众人身后,口中念念有词:“蛇王要喝童女的血,嗯,童女我们有的,童女正好有一个。那刚好了,蛇王要喝童女的血,那么今夜就放她的血来祭祀蛇神,这样蛇王和蛇神都会高兴了。时辰没到,时辰到了,再带人去,免得他三心二意,摇摆不定,待会又要换来换去……”

  说着说着,一行人已回到牢洞的铁栅之前。大祭师让手下将楚瀚扔回牢中,关上铁门,对着百里缎笑眯眯地道:“大好消息,大好消息!蛇王有令,今晚先以童女来献祭。他说蛇神比较喜欢喝女子的血,杀个女子,用她的血祭拜,蛇神一定会很高兴的!”说罢望着百里缎,啧啧两声,说道:“我们这儿好久没有牺牲童女了,今夜想必精彩得很,精彩得很!”说完便笑着走了开去。

  百里缎脸色煞白,转向楚瀚,怒喝道:“你对他们说了什么?你陷害我?”

  楚瀚甚是无辜,老实道:“我什么也没说。是那蛇王自己说喜欢吃童男的筋,喝童女的血……”

  百里缎喝道:“胡说八道!”眼光不断往洞口望去,似乎生怕立即有人来捉她去放血祭神,口中说道:“我该怎么办?怎么办?”

  楚瀚见她慌张惊恐的神情,心下甚是痛快,忍不住冷笑道:“怎么,我被捉去作牺牲祭蛇神时,你开心得很;换成你去作牺牲时,反要我心生同情,出手相救么?”

  百里缎哼了一声不答。楚瀚故意悠哉地道:“你说我是公公,不用担心,我瞧你也未必是童女,又何必担心?”百里缎呸了一声,双眉竖起,喝道:“死太监,少在那儿说风凉话。我死了,你也活不长久!”

  楚瀚知道这话确实不错,两人此时若不携手合作,奋力一搏,绝对都没希望活着出去。他心中思虑:“这百里缎骨子里虽然凶恶狠辣,但外表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美女,世间少见。那蛇王应是好色之人,如今只有靠她的美色,才有转机。她若得手,我也才有希望得救。”当下说道:“你若求我,我或可教你一个方法,救你一命。”

  百里缎忙问道:“什么方法?”

  楚瀚道:“我想那蛇王不会这么容易便杀了你。”百里缎道:“却是为何?”

  楚瀚甚觉难以启齿,迟疑一阵,才道:“蛇王看来颇好美色。”百里缎道:“那又如何?”话才出口,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又羞又怒,一张脸涨得通红,喝道:“胡言乱语!我百里缎岂是那等人?”

  楚瀚与她相处虽短,却也知道她性情暴戾,高傲冷酷,宁可被杀被剐,也绝不会肯以美色相诱敌人。但是此时生死交关,他也只能尽力说服她,当下说道:“你听我说,眼下唯有这么做,才救得了你自己的性命。我刚才见到他身边跟着几个女侍,样貌都十分姣好,因此推断这蛇王当是好色之人。他在亲眼见到你之后,一定不会舍得杀你的。他们将你带去神殿之前,会先送你去寝宫给蛇王过目,那时你定得抓紧机会,让他注意你的美貌。若不如此,你将一条命送在这蛮荒之地,让一群疯子放血而死,你想想,值得吗?”

  百里缎想起鲜血流尽而死的恐怖情状,心中也没了计较,迟疑半晌,才道:“你……你说我该怎么做?”

  楚瀚道:“你得让蛇王注意到你,让他惊艳于你的美色。你的武功想必高出他许多,只要他们替你松了绑缚,你自有办法对付他。”

  百里缎怀疑道:“我……我该如何做,才能让他注意到我?”

  楚瀚暗叹一声,心想:“这女锦衣卫除了伤人害人,什么也不懂。”耐着性子说道:“这一点儿也不难。你手脚被绑着不能动,必得用脸色和眼神来吸引他的注意。”但见百里缎一脸迷惑狐疑之色,只好又道:“你看着,好像这样。”说着装了个含情脉脉、秋波荡漾的神情。

  百里缎恍然大悟,也试着做出同样的神情,但脸色看来十分生涩僵硬。楚瀚只看得暗暗摇头,但他不想让她泄气,忙称赞道:“好极了,就是这样!教你这么一望,任何人都抵受不了,一定会被你迷住的。”

  百里缎听了,双颊不禁一热,心下感到十分荒唐,自己竟得向个小太监学习如何色诱男人!当下呸了一声道:“你的话半句也信不得。一个太监知道些什么?”

  楚瀚也不争辩,心想:“我知道的可多了,至少比你多得多。”他脑中忽然闪过红倌的面容,心中一暖,回忆起自己与她共度的那无数个夜晚;红倌性子直爽潇洒,却又满溢着小女儿的娇俏可喜,时而轻嗔薄怒,时而撒娇撒痴,时而温柔腻爱。但他想起自己此时处境极端危险,忙将红倌置诸脑后,说道:“你可得千万认真去做。他望向你时,你一定得紧紧回望,直望着他的双眼。他若见到你的美貌,一定会动心。”

  百里缎不知该不该相信他,沉吟道:“之后呢?”楚瀚道:“他若动了心,多半会让人解开你的绑缚。你解除绑缚后,便跪在当地,假作恐惧发抖,说道:‘请求大王哀怜,奴婢愿意一世服侍大王,请大王不要杀我!’”

  百里缎皱眉道:“为何不立即出手杀了他?”

  楚瀚摇头道:“押你过去的那些家伙还没离开前,你若贸然出手,他们定会群起而攻,让你难以走脱。因此你刚被释放时,需得做出乖顺柔弱的模样,一点也别反抗,让他们放下戒心,之后再慢慢寻找机会下手。”百里缎点了点头。

  楚瀚又道:“最好的时机,是在他准备开始对你无礼的时候。这时他想必已将手下都遣了出去,室中只有你与他两个人,出手成功的机会较大,逃脱的机会也大。”

  百里缎迟疑道:“但是……但是他若真对我无礼呢?”

  楚瀚叹了口气,说道:“你反正就快杀死他了,他若要你脱衣解带、对你动手动脚,你便让他看两眼、碰两下也罢,等他死后,再多砍他两刀就是。”

  百里缎脸上露出凶狠之色,说道:“这可恨的混账,我定要让他死得惨不堪言!”

  楚瀚见了她的脸色,也不禁打个冷战,干笑两声,说道:“你堂堂锦衣千户,如何杀人,想来是不需要人教的了。”百里缎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过不多时,甬道脚步声响,两个蛇族中人走了过来,这回也不蒙眼了,直接将五花大绑的百里缎抬出了牢洞。百里缎回头望了楚瀚一眼,但见楚瀚向自己点点头,眼神中满是鼓励。百里缎吸了一口长气,将他的言语飞快地想了一遍,望着他在牢洞中的身形渐渐远去,只感到一颗心怦怦而跳。

  两个蛇族手下走出一段,将百里缎抬到一个巨大的石洞之外,洞口垂着彩色珠帘,遮住了洞内。一个蛇族手下躬身道:“蛇王!用作牺牲的童女送到了。”过了一会,里面一个声音说道:“带进来,我要看看!”

  两个蛇族手下粗手粗脚地将百里缎抬入门帘,放在地上。百里缎感到心跳加快,手心冒汗。她抬起头,但见室中点着明晃晃的巨盏油灯,一个身形庞大的丑怪秃子坐在当中一张石座之上,身旁站着三名少女,一个替他扇扇子,一个替他捶腿,一个替他揉肩,果然如楚瀚所说,容貌都甚是美丽。一个蛇族手下道:“启禀大王,用作牺牲的童女带来了,请大王过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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