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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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厅里的李万堂吸了口气,身子往太师椅上仰了仰,默不作声地将目光投到了古平原的身上。
李钦早已经知道陈赖子没有成功,他反倒是松了一口气,但是见古平原上台,他却又觉得心火焦躁,瞪着眼看着古平原,满脸都是不屑一顾的神情。
“来。”古平原不管众茶商如何讽刺,始终面色如恒,自报家门之后,冲着台下一摆手,就见四个彪形大汉从台下费力地搬上来一座“山”,将它放在台上正中央,然后转身退了下去。
茶商们本来还在出言讥讽,一看这架势,都是一愣,顿时收了声,再仔细一瞧,原来那不是“山”,而是一个特大号的花盆。
这花盆大极了,四四方方,每一边都比成年人双臂张开还要长,放在台上,比京城有名的饭馆“天然居”里最大的那张方桌还要大上整整一圈。
花盆里可不是空无一物,而是栽着一棵树。
一棵枝叶茂盛的茶树!
在场众人都是干这一行买卖的,对茶树可不陌生,可偏偏就瞧不出这茶树是什么种。
再看古平原,又是一拱手:“各位商界同仁,在下千里迢迢来到京城,能与诸位相会于此,可称缘分。请容我借此树上的兰雪茶,敬各位一杯。”
他这一说,众人更糊涂了。从没听说从树上现摘茶叶泡茶的。没经过炒青干燥,就这么把嫩绿叶子薅下来,往杯子放,拿热水冲,那能喝吗?
“这小子怕是失心疯了吧?”高奎一语引来众人哄笑。
李万堂微皱着眉,看着古平原,饶是他老谋深算,也不明白古平原要做什么,但却知道古平原绝不是莽撞之辈。
古平原对众人的哄笑恍如未闻,举起手拍了三下巴掌,就见从台下又上来四个人。
这四个居然是女人,身上穿着采茶女的衣服,头戴斗笠,斗笠四周有纱遮面。
等这四个女子围着那大花盆,东西南北按四个角站好了,古平原冲着她们点了一下头,几个人同时将斗笠上的面纱向上一抬,露出脸来。
这下子可不得了,别说众位茶商,园门处的守卫、奔走伺候的仆人、还有假山上凉亭中的三位评判,人人是呆若木鸡。
就连花厅中的李万堂和醇郡王,大惊之下都不禁站起身来。
纱巾之下并非如满堂宾客所想的那样是江南女子的如水面容,却反而是隆鼻深目、金发碧眼的“怪面孔”。
竟是四个青春妙龄的洋婆儿!
其时中国与外洋通商已久,英、法、美、俄诸夷的使馆也都开在了玉河桥旁的东江米巷,但普通百姓毕竟很少能见到洋人,至于洋女子那就更稀奇了。茶商们纷纷站起身,眼睛紧盯着台上,交头接耳地议论着。
“这,这是怎么回事!洋人怎么跑到我府上了?”醇郡王大惊之下复又大怒,他与外号“鬼子六”的恭亲王相反,最是憎恶洋人,府里连个带“洋”字的东西都不许有,更别提让洋人进来了。这一下可倒好,一下进来四个,还都是女人,醇郡王只觉得又晦气又愤怒,立时便要下令将其逐出府去。
李西席连忙走近了道:“王爷千万别动怒,洋人可是得罪不得。您忘了先帝爷是为什么驾崩的了?”
“那、那,唉!”在自己府里都奈何不得洋人,醇郡王气得坐下重重一拍桌子。
这时候,台上已经在展示茶艺了,这套茶艺可真是新鲜,居然是从采茶开始。四个小洋婆扭动蛮腰,按照事先学会的动作,拈指从茶树上采摘茶叶,放入另一只手里拿着的小斗内,就见她们袅袅娜娜,学足了采茶女的风姿,引得台下的众人啧啧称奇。
更奇的是,她们从茶树上采下来的,居然不是青青的叶片,而是细细的、已经炒青捻制好的茶叶。
“这变的是什么戏法?”有人看不明白,索性大着胆子凑近了看。这才发现原来这株茶树上被人用极高超、极巧妙的园艺工夫进行了嫁接,将制好的干茶叶接到绿叶之下。采茶的小洋婆看似是摘叶子,其实是将手指伸到叶片之下,将嫁接好的茶叶取了下来。
“哟,是谁这么大本事啊,竟有这等巧夺天工的手艺。”人们无不惊叹。
一旁的郝师爷却是心知肚明。他受了古平原的嘱托,去找京城里最有名气的园艺匠人,细打听之下,知道手艺最好的那一位,便是专给王府拾掇园子的园艺大师卓三三。
古平原要郝师爷“三顾茅庐”,结果郝师爷跑了整整五趟,还托了京里的熟人来求,这才算是请到了卓大师帮忙。茶树是卓大师自家园子里栽的北方异种,又略加修剪,更无人能看出本来面目。也多亏了卓三三的妙手,这死茶叶藏在活茶叶之下,看上去居然毫无破绽。
至于那四个小洋婆当然是林查理那边找来的了。他原本以为此事极难,却不料到了英国人的使馆,找了个厨房里帮佣的同乡,一吐露来意,居然有七、八个使女争着想要得此兼差。
外国的使女就是中国的丫鬟,都是下人身份,远渡重洋来此伺候公使、参赞与他们的贵妇人,并不觉得自己身份贵重。而且洋人没有男女大防的观念,对于抛头露面不以为意,又是唯利是图的性子,只要有钱赚,并不在乎是被本国人使唤,还是被中国人雇用,结果林查理轻轻松松地回来交了差。
古平原便在钱市胡同的那处小宅子里,教这四个洋女人采茶、奉茶,尽管双方语言不通,幸好也不是什么艰深的技艺,用不几日,便都演练得滚瓜烂熟了。
今儿这一上场,果然震惊四座,古平原心里也高兴,知道扬名的目的肯定是达到了。但他不住提醒自己,千万不要得意忘形,可别蹈了南宫大公子的覆辙。
洋婆儿将采好的茶倒入茶罐,古平原便按着闵老子亲手传授的茶艺开始冲泡。要说他的手法,一是稳,稳如泰山,各个茶具挪动摆放的位置毫厘不差;二是准,投茶冲水,每一杯都恰到好处;三是快慢有序,既不求快也绝不误了半点火候。一套茶艺展示下来,虽然没有人叫好,但大家心里都有数,也都在心里点头称赞。
等茶冲完了,古平原命洋婆儿将茶端给王爷和各位茶商品尝。
众茶商哪见过这阵势,以往都听说洋人凶蛮无比,火炮犀利,一言不合就要开仗,连咸丰爷都被洋人撵到热河避暑山庄。这时候突然见到四个美目盼兮、巧笑倩兮的妙龄洋婆儿,执礼甚恭地向自己奉茶,茶商们只慌得是不知如何是好。
有人在躲避的时候不小心摔了跤,还有几个见洋婆儿端着茶过来,连连拱手作揖,就是不敢接这杯茶。就连醇郡王一见洋女人走到自己身前,用半生不熟的语气道:“王爷,请用茶。”也是手足无措,不知道该不该接。
其实这也不能怪园内众人,都知道洋人不讲理,而且特别的护短,所以见了洋人,也不管他是干什么的,统称为“洋大人”,在沿海一带曾经还闹过巡抚向洋水手躬身下拜的笑话。
尽管园内一阵哄乱,但最后众人还是把递到手上的那杯兰雪茶喝了。
茶一入口,大家就都是一怔,这帮茶商天下名茶喝得多了,可还没尝过这般滋味,有人就忍不住又要讨一杯来,连高奎都连着喝了两杯入腹。
其实要说兰雪茶比碧螺春、龙井、信阳毛尖高出一大截,那也不见得,但是这是新创的茶,而且茶香的确有不凡之处,在场众人都是第一次尝,又被“洋人采茶”这件事弄得目眩神迷,先就吊足了胃口。等到这“身份贵重需由洋人端来”的兰雪茶一入口,真如同喝了仙汤一般,咂舌品茗,都在不由自主地点头。
“主子,可了不得了。”安德海办完了传懿旨的差事,匆匆走进小花园。慈禧原本派他悄悄前往万茶大会的会场看热闹,回来讲给自己听,安德海也不敢忘了这事儿。
“怎么了,你这奴才也不是没见过世面,怎么就慌成这个样子。”慈禧瞟了他一眼。
“主子您没瞧见,王府的后花园里来了四个洋人,还是女的。”安德海知道慈禧爱听新鲜事儿,等古平原献茶过后,立刻就跑回来“献宝”。
“哟,你别是看错了吧,我家王爷最讨厌洋人了,怎么能把洋女人放进府呢?”大福晋不安地看了看慈禧,她服了药,病好了些便又来陪着姐姐。
“不是奴才驳大福晋的话,如今这会儿整个后花园都轰动了。听说是有个徽州来的茶商擅自把洋人带到院子里,王爷发了脾气,大概等到万茶大会之后便要治他的罪。”
“徽州……”慈禧脑子里浮现出方才闯入园中的那个年轻商人的身影,“他叫什么名字?”
“啊?这洋名字奴才可弄不懂。”安德海一怔,愁眉苦脸地说。
慈禧被他逗得一乐:“蠢奴才,我是问你那个徽州茶商的名字。”
“是,是,奴才该死,没听明白主子的问话,那个茶商姓古……”
“古平原。”慈禧没想到还真是那个年轻人。
“正是。”安德海可没敢问慈禧怎么会知道这个名字。
“你给我讲讲,到底是怎么回事?”
安德海伶牙俐齿,不大工夫就把古平原“嫁接茶树,使唤番婆”,施展茶艺震惊全场的事情讲述了一遍,末了还道:“奴才该死,擅作主张弄了点那姓古的商人带的茶叶来,泡了一壶,也不知主子想喝不想喝?”
怎么不想?慈禧和大福晋听完安德海的讲述,早就是心痒难耐,忙命传茶。这次慈禧可不敢大意,先命人尝了一口,见无异状这才放心品茶“妹妹,你觉得这茶怎么样?”慈禧品了一口,点点头,问大福晋。
“回太后的话,可真是好茶,这滋味我竟形容不出它的妙处,只觉得两腋生风,如饮玉壶冰。”大福晋与慈禧是亲姐妹,姐姐心里想什么她还能不知道,明白这茶中了圣意,忙不迭地夸奖着。
“是啊,我品着怕是有好几种不同的滋味在其中呢。”慈禧喝遍天下名茶,也是精于品鉴之人。就说武夷大红袍,祖树被雷击殒了半棵,剩下的半棵一年产茶四两,没闹长毛之前,足有二两都到了慈禧的储秀宫中。
“这茶叫什么名啊。”慈禧又问安德海。
“回主子,这名倒是起得挺好听的。叫兰雪,兰花的兰,雪白的雪。”
“兰雪……”本来这名字只是好听并不出奇,没想到慈禧一听之下竟然若有所思地出了神。
后花园里的万茶大会已近尾声,假山上凉亭中的三位品茶大师正在商议最后的名次。园子里有望中选的茶商都是惴惴不安,患得患失之意一望可知,反倒是那些明知无望的茶商一脸轻松,古平原便是如此。
“林老板,你就不必担心了,说句不中听的话,这是中华十大名茶,你那锡兰红茶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入选的。”古平原见林查理也是探头探脑地向假山上望着,怕他一会儿失望太甚,便如此劝道。
果然,林查理听他这一说,神色里立时带了几分懊丧。
“我说老弟,这你可不对了,明知道这样,为什么事前不劝住他,这不是白花八千两银子吗?”郝师爷责难古平原道。
“那我也知道自家的兰雪茶无望入选,为何还要花这八千两,而且还要费这么大的工夫?”古平原一句反问,随后道:“林老板不必沮丧,今日之后,这锡兰红茶名气会更加响亮,必定会有众多茶商来与你做买卖,还怕赚不到大钱。”
一句话又说得林查理高兴起来,他笑着道:“古老板真是做生意的好手,你的兰雪茶这一次更是名扬天下了。”
“名扬天下的是十大名茶,我只求众家茶商对兰雪茶的印象深一些,今后的销路便可不愁了。”
“那我先恭喜古老板了。”话随人到,古平原向旁一看,却是丰神俊朗的苏紫轩,想不到她也来了这万茶大会。
苏紫轩向旁一伸手,将古平原请到院中的花树边,远离了那些翘首以望的茶商。古平原不解其意,静静等着她开口。
苏紫轩这时已经换回了男装,手里把弄着折扇,沉默了一会儿才问道:“那茶她喝了吗?”
“啊!”古平原脑子里一闪念,从苏紫轩来找自己献计,瞬间想到方才的那个背影,他什么都明白了,怔怔地看着这个女扮男装的‘公子’,伸出一根手指微微发颤地点指着她。
“你、你知道她是什么人吗!”
“我当然知道,是个比恭亲王还大的人。你果真有本事,居然真的能将她请来,连我都要佩服你。”苏紫轩点了点头。
“你在利用我!”古平原愤怒地压低了声音。
“对,我是在利用你,那是因为你是一个有用的人。”苏紫轩微微一笑,“古老板,还记得当初在黄土高原上我对你说过的话吗?我和你一样,都有仇要报!”
“下毒害人就是报仇之法吗!”
“你只是听我这么问,所以猜出来了,对吗?”苏紫轩冷冷地笑着。
“不对。”古平原答了两个字,苏紫轩已然笑得有些不自然。
“尝出来的?”
古平原还在摇头:“你的那两杯毒茶,被我丢到池塘里了。”
这话一出口,苏紫轩的脸色才真的变了。她藏在胭脂盒夹层里的那种毒药虽然是缓发,可是毒性却烈,人服了这毒,半日之内并无异样,一旦发作却无药可解,可是水里的游鱼却耐不得这毒性,立时便会毒发毙命。苏紫轩本以为自己安若泰山,这时却发觉已然陷于不测之地,她举步就往后花园的门外走去。
古平原岂能就让她这么不明不白地走了,紧跟两步还待再问,就见苏紫轩猛然停住脚步,目光紧盯着门口。
就见门口负责守卫的神机营不知何时已然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十几个穿着黄马褂的宫中侍卫,盘查之严一望而知,想混出去是不可能了。再看方才刘黑塔闯进去的地方也站了两个手按腰刀的侍卫,通往内宅的路也封上了。
园中不过方寸之地,藏没处藏,躲没处躲,这才真是瓮中捉鳖。苏紫轩的脸色瞬间白了一白,但很快豁然一笑。
“拜你所赐,我是走不了了。”她语气淡淡地说。
古平原也看见了那伙子宫中侍卫,愣愣地不知说什么才好。
“我找到你,利用你引来了仇家,事情却又偏偏败在你手上,这都是天意。”苏紫轩声音里略有些苦涩,“事成她死,事败我亡,公平得很。至于你,倘若喝了那茶,也就做了枉死鬼,如今没事,却又坏了我的事儿,咱们就算两不相欠了。”
说着,她手掌一翻,指尖处夹了一个小小的纸包,“我留了一点,原以为是备而不用,想不到还真派上了用场。”
她抖开纸包,就要往口中倒,古平原手疾眼快一掌打落,苏紫轩还要去抓那地上散落的药末,古平原抓住她的手死死不放。
“你!”苏紫轩眼见药末被风吹散,急道:“为什么拦我?我死了对你来说岂不是最有利,不必担心我熬刑不过,把你也供出来。”
古平原并没多想,只是觉得不能看着一个人就这么死在自己面前。苏紫轩情急之下,话中带了一丝女子的声音,他这才回过味来,苏紫轩的手柔弱无骨地被自己握着,男女授受不亲,未免太过失礼了。
“苏公子,对不住。”古平原退了一步。
苏紫轩又气又恨,狠狠地剜了他一眼,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了。
就在这时候,就听一声锣响,一名身材高大,身音洪亮的王府护卫站在假山上一块突出的石头上,手拿一份名单,高声道:“众位茶商听真,三位大师已有公论,选出了此次万茶大会的十大名茶。
古平原挂心此事,望了木立不语的苏紫轩一眼,急急归座。
“入选十大名茶的是,第十名六安瓜片,第九名安溪铁观音……”
用的居然是科举考试倒填五魁的法子,从第十名开始宣布,九、八、七、六、五……
台下来自全国各地的茶商情不自禁地都站起身来,眼望着那护卫,只盼能从他的嘴里听到自己的名字。
古平原听到“黄山毛峰”被选为十大名茶之五,转过头去向代表泰来茶庄的侯二爷点头致贺,侯二爷却假意没瞧见,反与旁人微笑致意。
转眼之间已经公布到第二名了,这第二名由武夷大红袍夺得,闽商欢声雷动,然而过不多时,场中人却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个问题,大家不禁都呆住了。
只剩下“天下第一”这一个名额了,可京商的“信阳毛尖”与洞庭商帮的“碧螺春”却还都没得到名次呢!
李万堂坐在花厅中,此时脸色已经渐渐有些变了。他原以为京商的茶既然蒙恭亲王亲口许诺“天下第一”,那排名第二的必定是碧螺春,这样也算是对圣祖康熙爷有个交代。然而事情却发生了意想不到变化,难道说碧螺春竟会落选“十大名茶”?即便是从实力上看,这也未免不合常理。
李万堂想着想着一抬头,瞥见对面洞庭商帮的高奎那张看似粗豪的面孔上浮现出一丝诡秘的笑容。李万堂心中一惊,知道必是什么地方出了纰漏,看来事情决没有那么简单。
他想的不错,正是变中有变,局中有局!
那是一个月前,醇郡王正坐在王府小书房里生闷气。他是一百二十个不情愿把万茶大会开在自家的后花园,更不愿当什么评判,觉得实在是大失身份。就在他心情最为烦躁的节骨眼上,府上的李西席一掀门帘走了进来,看见王爷这副模样,先就是一笑,跟着一躬身。
“我给王爷道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