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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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问是古平原古老板家吗?”正在此时,从家门外传来一声问话,兄妹3人抬头互相看了看,都不知道来人是谁。古平原连忙起身迎了出去。
门外是个青衫俊仆,手里拿着一份名帖,见古平原迎出来,一躬身将名帖递上。
古平原将名帖拿在手里就觉得沉甸甸,细一看是金丝镶边的羊皮纸,烘着香气,光看这帖子就气派不凡,等打开一瞧,上面写着核桃般的大字:“徽州屯溪胡泰来拜候”。
古平文在旁张大了眼睛,大名鼎鼎的胡老太爷来拜自家,这真是想也想不到的事儿。他再看大哥,古平原却显得十分沉着,但也不敢怠慢,见门外有一顶精致无比的暖轿,知道胡老太爷必在里面,紧赶几步走下台阶,恭恭敬敬深施一礼,口中道:“晚辈不知胡老太爷亲身到此,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听差将轿帘一挑,人没出来先伸出一只烟袋杆。别人的烟袋杆最多一尺半,这位胡老太爷手里的烟袋杆却3尺有余,翡翠嘴,黄铜锅,还包着3箍的细金圈,大概是用的时间长了,乌木杆上撞出了不少的疤痕。
“哎呦,闷死我了,好久没走这么远的道了。”说话这个人一口的南腔北调,一出轿子先捶腰,他矮矮的个子,偏要拿个长长的烟袋杆,看上去好生滑稽。
跟出来的古家兄妹里,古平文稳重有礼,古雨婷却好奇地看着这老爷子,见他胡子眉毛都白了,眼珠倒是不停地转来转去,拿个长烟袋杆活像是来村中卖艺耍猴的,一个撑不住便笑出声来。
古平原一皱眉刚要呵斥,胡老太爷抢先开了口,想来他这一辈子见过太多的人嘲笑自己的身高,古雨婷一乐他便知道怎么回事,反应迅速无比,用烟袋锅指着她道:“你这女娃是笑我矮是不是,哼,你知不知道,要是年轻的时候有人这样笑我,我会怎样做?”
古雨婷抿嘴笑着不说话。
“告诉你,我立马就用金砖垫在脚下,垫得比他还要高3尺,居高临下大骂他一顿。”胡老太爷说着瞪起了眼睛。
古雨婷倒是不怕,偷偷吐了下舌头,古平原见状忙道:“外面天气凉,胡老太爷快请里面坐吧。”
胡老太爷点点头:“老弟呀,我这次来……”
古平原吓了一跳,连忙打断:“老太爷,晚辈可当不得您这个称呼,万万当不得。”
“也罢。”胡老太爷想了想,“都是徽州同乡,我叫你世侄好了。”
古平原恭敬不如从命,拱手道:“是,老世伯请里面坐,有话进屋再叙。”
“好好好,来了哪能不进屋。”胡老太爷背着手,左右看着走了进来。
古母自从大儿子回来便不大见外客,好在三兄妹都在家,客人虽多,分头招呼。古平文将胡家的听差与轿夫引入厢房,古雨婷煮水沏茶,古平原则陪着正客在厅中说话。
这位胡老太爷一看就是急性子,刚坐在椅子上,就指着古平原道:“听说你到会馆借钱碰了钉子?”
古平原怔了怔,没想到这消息传得好快。
“我还知道你要到京城的万茶大会去碰碰运气,给自家的茶叶打开销路,是不是?”
这些都无需隐瞒,古平原点点头。古雨婷沏好了茶,端上来,胡老太爷一吸气,便连声叫道:“不对不对,谁要喝毛峰,快端好茶来!”
说到“好”字,胡老太爷故意加重语气,转过头去,又对古平原挤了挤眼:“世侄,别是有好茶舍不得拿出来吧。”
听了这话,古平原的脸色霎时变得有些古怪,却迟疑着不开口,看得一旁的古平文和古雨婷纳罕不已。
“胡老太爷,您是说……”古平文在一旁试探地问了一句。
“嗐,光棍眼里不揉沙子,你大哥藏着一味好茶不拿来敬客,未免不够朋友。”胡老太爷用手点指着古平原,“你这后生倒是个有心机的,只花了二百两就把我大老远从屯溪引到了古家村……”
他的话还没说完,古平原已经急急起身,来到胡老太爷面前,兜头就是一揖:“小子孟浪行事,实在是得罪了老人家,还望您重重责罚。不过那个小厮还请您饶了他。”
“他端来一碗好茶,我还要罚他不成。”胡老太爷不以为意地摇摇头,忽然连连敲着桌子,“快去泡茶,莫非还要等我自己动手。”
“是、是。”古平原赶紧亲自走到后堂,他知道成败在此一举,卯足精神泡了一壶“兰雪”端了出来。胡老爷子一把拿过茶壶,闻了一闻,倒上一杯,细细品味。古家兄妹都在一旁紧张地看着。
“嗯,好,好啊。闵老子真是宝刀未老,制出的茶真是绝品。”胡老太爷半眯着眼悠然而言。
古平原这才放下心,刚要谦虚两句,胡老太爷忽又转了话题:“徽商一向同声共气,你可知道这一次为何大家都听了会馆里的话,不与你做生意往来。”
古平原沉默一阵,缓缓点头道:“晚辈已知道了。”
“那就好,你这一次祸闯得不小,年轻人,做事情顾前不顾后!”
古平原听了胡老太爷的责备更加把头低下。
古平文和古雨婷这时都在大厅里,两人听了个莫名其妙,古雨婷不由得就问道:“老爷子,我大哥闯什么祸了,我怎么不知道?”
“当然是揭穿侯二制假茶那件事。”
“啊!”这话听得连古平文都不服气,难得主动地开了口,“要说别的事儿我不知道,这事大哥绝对没做错!”
“二哥说的对!”古雨婷也是难得地与古平文同声共气。
古平原打断他们:“你们别说了,这事儿的确是我做得不对,我忘了‘投鼠忌器’的道理,惩治了侯二却连累了一众茶商,是我对不住大家!”
原来侯二倒了虽然大快人心,可是徽州茶商很快就发现原本大批进货的西藏人不来买茶了,一问才知道,西藏客商认为既然徽商能造一次假,就能造第二次、第三次,防不胜防,宁可到稍远些的浙江一带去购茶。西藏人每次来购茶必定还要捎带着买上些当地的物产,这一不来,连别的商家都大受影响。
“那难道说就因为顾忌西藏客商,就任由侯二胡来不成。”古平文只觉得一口闷气憋在胸口。
胡老太爷看了他一眼:“那倒不是,既然发现了他制假茶,想要处置他的办法有的是,可你哥哥偏用了个西藏人去假装买货,唉,一下子全藏区的客商都知道了。”
“想必世伯家里的生意也是大受影响吧。”古平原歉意地说,他以为胡老太爷是特意兴师问罪而来。
“我嘛,做了这么久生意,茶路广得很,也不单指着这一条路发财。可那些小门小户的茶商就不同了,原想着侯二一倒,能多做些藏边的生意,这下可倒好,连原本的买卖都丢了。你说说,大家能不恨你吗?”
古平原无言以对,只能惭愧地低着头。
“所以你借不到钱,不要怪旁人,是你自己不好。”
“是,晚辈不敢心存怨恨,总归是我做事不周,害了大家,实在是没有话说。”
“那么京城的万茶大会你还去不去了?”
“不瞒您老说,借不到银子,拿不到荐书,去了也是无用。”
胡老太爷听他这般说,微微一笑,又点了点头,边上的仆人从怀中拿出两张银票放在桌上。
“这里一共是两万两,进一趟京的花销,我想应该够用了。”
古平原原本只想凭借兰雪的茶香从胡老太爷那里拿一份荐书就心满意足了,没想到人家送来了两万两银子。
“您这是……”
“放心,是我借给你的,不要利息。不过有个条件。”胡老太爷轻描淡写地说道。
“请说。”
“你这次上京城,要是碰巧得了什么好彩头,可别忘了我的‘泰来茶庄’。”
古平原一愕:“老世伯,京城藏龙卧虎,万茶大会更是四海商雄云集,我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字辈,哪有把握去博什么彩头。不然,我将茶园押给你吧。”
胡老太爷一笑起身:“我这辈子不轻易借钱给人,一旦借出去也从来不要押头。就当是赌铜钿,到时候一翻两瞪眼,摸到天牌我就大赢特赢,要是蹩十输光了那就认倒霉,不过好像这一辈子我还没摸过蹩十呢,哈哈哈!”
说着他站起身,走出大门前回身又说了一句:“改天到我的天寿园来取荐书。”
古家兄妹送了胡泰来父子出门,转回来都不说话,其实是想说的话太多,不知从何谈起。连古母此时都从后堂出来,望着那张银票怔怔不语。
古平原从桌上拿起那张银票,看了又看,这才道:“这张银票可是烫手得很哪!”
“怕什么?他又没要我们押东西。”古雨婷不解地说。
“就是没押东西才难办。不愧是大商人,眼光看得远哪。这是放交情给我们,对兰雪茶期许很深的意思再明白不过。我真怕到了京城一事无成,亏了银钱还是小事,辜负了胡老太爷的期望,怎么有脸回来见人。”
古平原顿一顿又道:“原本到京城参加万茶大会只是我们自家的事情,现在有了这张银票,等于泰来茶庄也入了份子。人家说是那么说,我们自己可要小心谨慎,千万把这钱用好。”
“是啊。”古母走过来,慢慢拿起那两张银票,仿佛这轻飘飘的纸有千斤分量。“银票我先帮你收着,你成天在外跑,小心别失落了。”
意外得了两万两,古平原有喜有忧,上京的银子是不愁了,但是肩上的担子却无形中重了许多,这一夜他几乎没睡好觉,早上刚出房门,小妹就来说母亲唤他。
“娘!”古平原走进母亲房里,“您找孩儿有事?”
古母坐在桌边,听见了古平原问话却没言声,眼睛直直地看着桌上。
天色已然大亮,油灯却还燃着,一团黑黑的纸灰就在油灯旁,除此之外空无一物。
古平原心里打了个突,“娘……”
“你祖父死在远途经商的路上,你父亲也是如此,如今你也要去远行经商……”古母抬起眼看着古平原,泪眼婆娑中颤抖着声音:“当娘的不求自己的儿子能大富大贵,只要你能平平安安,我就知足了。”
古平原呆呆地听着,看着那团纸灰被门口吹进来的风轻轻一送,落在地上碎了,又是一阵风,纸灰飘起,就像他此刻的心,空荡荡无着无落。
“孩子,娘对不起你!”古母想站起身,可是她坐了一晚上,乍一起身站立不稳,古平原赶紧上前一步扶住,这一刻,他忽然觉得母亲带了老态,心里一酸,差点也落了泪。
“大哥,不是我派娘的不是,这两万两的银票怎么能说烧就烧了呢,哪怕不要,还给人家也好啊。”古雨婷听到此事,急得直跺脚。
“别说了,娘有她的难处。总归是我不孝,离开她老人家这么多年,也难怪她会担心。”古平原心里当然不好过,却又在弟弟妹妹面前不能流露出来,他拍了拍在一旁同样垂头不语的弟弟,“沿新安江水道放出消息,就说古家茶园要卖茶了。”
“咱们自己种的秋茶?”
“我们还要缴茶税,如今没有以兰雪之名打开局面,只能权当是普普通通的黄山茶吧。”古平原这时才叹了一声,“唉,真是太对不住闵老子了。”
古家的茶好,价格又不高,浙江一带的茶叶商人闻风而动,涌到古家来收茶。
这一季古家茶园的产量不大,被一个姓董的浙商包了圆,就在古家院子里装袋上秤,按分量算茶价,眼看半天下来,古家的秋茶就要被人收走了。
古平文带着伙计在院落里忙前忙后,一向勤快的古平原却没动手,自始至终他都靠在檐下的廊柱上,眼睛直直地盯着那些茶叶,嘴角不时泛起一丝苦笑。
古母也没有出来,但她一直在窗后看着,忙碌的小儿子没有吸引她的目光,倒是那个一动也不动的大儿子让她心里如针扎般难过。
“一共是968斤,我按上好的屯溪绿给价,古老板看如何。”董茶商笑呵呵地迎上前。
古平原心里满不是滋味,一时说不出话,只是苦涩地点了点头,便待伸手接过董茶商递过来的银票。
“慢着。”古母忽然从房门口一步迈出来。
“这茶不卖了。”古母说话时,眼睛只盯着古平原,脸上都是心疼的神色。
“娘,为什么不卖了?”忙了半天的古家兄妹惊诧地围了过来,古平原更是怔怔地看着老夫人。
古母什么都没说,只是打开了一直攥在手里的荷包,从里面把那两万两的银票取出来,拉过古平原的手放在了他的掌心。
古平原半张着嘴,只觉得心头五味杂陈,想哭又想笑,只觉得喉头像是被塞了东西,说不出半个字来。
“去吧。”古母轻轻推了他一下,“去屯溪找胡老太爷。”
古平文和古雨婷憋了好一阵子了,此时脸上带着泪,欢呼着往外推大哥:“去啊,快去啊!”
古平原被他们推着走了几步,忽又停下脚步,回身对着母亲深鞠一躬,这才转身大步走了出去,此时他的泪水才难以遏制地夺眶而出。
“我还当你不来了。”一见面胡老太爷就把一张荐书给了古平原。
“家中有事耽搁了几天,劳世伯久等了。”古平原恭恭敬敬接了过来。
“小事,小事。”胡老太爷摆了摆手。
古平原打量着这座轩敞的大厅,坐在厅中,清风徐来,隐有花香,外面遥遥可见黄山莲花峰,一条清流从庭院老松旁流过,穿过院子蜿蜒流出。
“世伯这里真是神仙居所。”古平原赞了一声。
“不过是个养老等死的地方罢了,也没什么出奇,就是静,能想起不少年轻时候的事儿。”胡老太爷捻须笑笑,向上指了指,“比方说这块匾。”
古平原抬头一看,丈余长的匾额上斗大的金字,书的是“二诚堂”。
“知不知道为什么叫二诚堂?”
“这……晚辈实在不知。”古平原老老实实地说。
胡老太爷看上去兴致很好,把手里的茶杯一放:“我胡家的生意就起源于这‘二诚’。你若不嫌老头子唠叨,我便给你讲一讲。”
“晚辈愿闻其详。”
嘉庆年间,有个叫石少甫的人,遇到白莲教作乱,与妻子失散。衣食无着之际,因为识得几个字,被一家客栈老板相中,请到店里当起了账房。他诚实勤恳,颇得店主人的好感,时间长了便打算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他。有一次石少甫在店里拣到一个包裹,打开一看里面是50两白银,当时就有人劝他把这钱私藏起来,反正没凭没据也不怕人来找,正可以发笔财。可是石少甫没这么办,他等到失主寻来了,就二话不说把银子还给了他。这失主感激万分,自道是凑了50两银子,前往军营里准备买一个被官军抓住的白莲教的逆属妇女,娶回来当妻子,也好传宗接代。
过了不到一天时间,这人去而复返,扛回来一个装在麻袋里的女子。他感激石少甫拾金不昧,于是打算就在这家客栈摆一桌酒当场与那妇人拜天地成婚。可是等到把麻袋解开,那妇人扑到石少甫怀里就哭开了,原来被买回来的正是石少甫失散的妻子。
在场众人都看傻了眼。这个失主很仗义,当场就决定把女人还给石少甫,让他们两口子团聚。可是他的银子都花光了,眼瞅着要一辈子打光棍,这也是让人发愁的事情。这时店主人说话了,他对这人的仗义很是钦佩,决定把原打算嫁给石少甫的女儿嫁给这个人,这样就皆大欢喜了。
“结果婚宴还是婚宴,只不过新娘子换了人而已。”胡老太爷笑眯眯讲到这儿,“后来店主人把这店给了自己的姑爷,因为有这么个仗义还妻的故事,所以客栈一向经营得很好。”
古平原听到这儿终于忍不住问:“可这和您家有什么关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