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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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手边第一位须发皆白、形容消瘦的老者,便是东阁大学士桂良,他是恭亲王的岳丈,一向与恭亲王在朝中遥相呼应。二十年来人人知道他是自己女婿的不二智囊,只是这几年老病侵袭,已不复当年精神。

右手边第一位是工部尚书兼内务府大臣文祥,近五六年来已然隐隐取代桂良,成为恭亲王最为倚重的左右手。此人在朝中素有贤名,是先帝从工部小吏中选拔出来的人才。

文祥的发迹,颇有传奇。当初长毛初起,朝廷支出军费浩大,难以应付。咸丰帝为激励军民同仇敌忾之心,将内廷一座金钟发往工部,令其熔化,充作军费。这座金钟是世祖入关之时将明朝宫廷里一部分金器熔铸而成,厚重无比,如要化成金水,非三日三夜不可。到了第三夜,咸丰帝派六王爷去工炉查看,六王爷到时,就见更深夜重,人皆安寝,唯有一人顶戴整齐坐在炉旁,时值盛夏又在火炉边上,热得汗流浃背却不肯挪步。六王爷便问他是何人,为何深夜在此。此人答道:“工部六品满洲主事文祥,因金钟今夜三更必化,唯恐工匠窃换,因此彻夜监守。”六王爷如实回禀,咸丰叹道:“此真旗下尽心为国者!”第二天便下旨,升文祥为正五品的工部员外郎,后又屡屡提拔,几年间升至一品大员。不过他也是肃顺在朝中除了恭亲王之外的第一个对头,肃顺几次想收买文祥,不能遂意后又欲除之而后快,逼得文祥不得不搭上恭亲王这条船,以图自保。

左手边第二位却空着,对面坐的是刚刚升任兵部尚书的曹毓瑛,他在除肃顺时立下了头等大功,若不是他以军机章

京的身份从中打探策应,恭亲王与慈禧绝不可能对肃顺一党做到知己知彼,事事占了先机。所以新皇登基之后,曹毓瑛是第一个得到酬报红起来的汉官大员。

恭亲王先将征询的眼光看向桂良,桂良皱着眉刚要开口说话,风过喉头便是一阵大咳,两旁侍女忙赶过去敲背递茶,桂良闭眼在座中连连摆手。

恭亲王皱了皱眉,再看文祥,文祥正襟危坐,双手扶膝思索良久道:“王爷,依我看来,所谓‘同治’自然是因为新皇年幼,所以求天下百官齐心协力,共同辅佐新君之意。”

文祥话还没有说完,曹毓瑛已经在摇头。一待语毕,便叫着文祥的号道:“博川兄,你真是忠厚君子。这分明是两宫同治之意,西边的素来不满自己不是大清门里抬进来的正宫,这个年号不过是她自抬身价罢了。她的心思有什么难猜,无非是要在字面上,把自己与东边的身份拉平罢了。”

“这……”文祥对违反祖制的垂帘听政本就不满,奈何这是恭亲王与慈禧皇太后当初达成的一笔交易,以垂帘听政换取恭亲王入军机执掌国政。所以他一肚子的话说不出,眼下听“西边的”又是这么个心思,更觉非国家之福,叹息一声摇头不语。

“你说两宫同治,可方才两宫太后召我入宫,要封我为‘摄政王’,食亲王双俸。并按照我的建议,设了总理衙门,全权处理对外交涉事务。”恭亲王忽然突兀地来了一句,说的虽是喜事,面上却并无笑容。

这话一出口,自然是满座皆惊,曹毓英先就道喜:“恭喜王爷,自我大清入关以来,得此王爵尊号的……”他话才说了半句,就知道不妙,下半截咽回了肚中。

“只有一个多尔衮,与我目前的身份处境几乎是一模一样,都是扶持幼主,又都有一个擅于权术的皇太后压在上头。嘿嘿,明明白白的前车之鉴,真是下场堪忧啊。”恭亲王替他把话补全了,今天他自宫中回来,整天郁然不乐,为的就是心中隐隐怕重蹈了多尔衮的覆辙。众人听了这话一时都不敢接口,厅中立时一片默然。

“不成,这个‘摄政王’的尊号,王爷一定要辞掉!”桂良沉吟良久,忽然斩钉截铁地说。

恭亲王本以为老岳丈也想到了多尔衮的下场,才让他坚辞这个王爵之位,没料到桂良开口,说的却是康熙年间的遗事。

那是康熙四十二年的事儿。康熙皇帝驾临西安,对大西北进行巡视,顺便带了一批监察御史,考察当地官吏政绩。

这批监察御史都是魔王,对京里的官员尚且不买账,何况是外地的官吏,不到半个月,便参劾了大大小小七十余名官员。康熙皇帝本人最是勤政,又体恤下情,所有奏本都字字看得清楚,没多久便从中发现了一件怪事。西安全城的文武百官,几乎都到一个测字的严仙儿字摊儿上去问过休咎,有人是逢大事必问,一年连去十几回。连陕甘总督鄂海也不例外,他更是这字摊儿的常客。

康熙皇帝通西学,懂天文地理算数,对“怪力乱神”之事几乎从来不信。这一次眼看着这么多的官员不问苍生问鬼神,心中自然不喜,于是把鄂海宣来问话。如果那严仙儿妖言惑众,迷惑百官,那就一定要除了此害。没想到鄂海遵旨进了行宫,一番奏对之后,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居然说动了康熙皇帝微服私访,也去那字摊儿问了一卦。

康熙贵为天子,不会问富贵前程,问的自然是国祚。拈了什么字,如何解的,问的人和解的人都守口如瓶,从不为人所知。但是据说康熙皇帝回宫之后,曾有一次向太子胤礽吐露过,说是大清朝兴于“孤儿寡母摄政王”,亦将亡于“孤儿寡母摄政王”。

“以康熙老佛爷的睿智,居然能向太子转述一个测字先生的话,说明这严仙儿确有过人之能。此事涉及玄冥幽理,不可全信,但也不可不信。”桂良一口气讲到这儿,又是一阵大咳。强自喘息着坐定了,勉强又道:“这兴于‘孤儿寡母摄政王’,说的自然是顺治爷、孝庄皇太后与多尔衮了。当年太宗皇帝驾崩,留下了这么一个局面,其后果然是八旗进了山海关,得了这万里江山。然而这亡于‘孤儿寡母摄政王’,眼下……”

不必桂良把话说明白,人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眼下小皇帝正坐在紫禁城的九龙宝座上,他的寡母慈禧太后权欲极重,如果再加上一个摄政王……联想到如今东南半壁的糜烂局面,几个人同时激灵灵打了一个寒颤。

恭亲王也听得出神,刚想开口追问,就见花厅的帘子一挑,一人轻裘缓带,步履轻盈地走了进来,一进门就大笑道:“嗬,好么,军机大臣一共六位,眼下就有五个在此。王爷的小花厅干脆换个牌子叫军机处,倒是更贴切些。”

来的是户部尚书宝鋆,他是满朝文武中唯一一个可以不经通报就进入恭王府的人,素来与恭王不拘礼数,也是恭亲王最为倚重的心腹。见他来了,恭亲王愁怀一去,也笑道:“来晚了,还敢胡言乱语,一会儿定要罚你几杯。”

“罚得,罚得。”宝鋆满不在乎地坐下,手里拿着籽青的鼻烟壶,边欣赏里面的内画,边道:“内务府那个老赵,方才来跟我打擂台,说是御花园里的几处亭子园景该修了,没二三十万下不来。我说放屁,修亭子又不是重盖,字画模糊了找匠人描一描,连梁柱都不换一根,还敢要二三十万,我只给你五千两。”

“他怎么说?”曹毓瑛感兴趣地问。

“还能怎么说。”宝鋆满脸不屑,“无非是念叨宫里的事情难办,伸手要钱的主儿太多,五千两还不够塞牙缝。磨来磨去,我给了一万两打发走了。”

“这事儿我怎么不知道。”文祥可是大大皱眉,他管着内务府。

“还用说,你是出了名的铁门闩,连行宫铺路的石头子你都要筛一遍,要是和你说了,这事儿连内务府的门儿都出不去。”宝鋆是个浑身机括一按就动的机灵人,三言两语解说明白。

恭亲王不由得沉了脸:“这么说,是绕开了内务府的掌钥大臣,直接由宫里发的话?”

“听老赵说,是西边的派小安子传的话。”

“不像话!”桂良喘过一口气,轻拍了下桌子,“先帝爷的百日大丧还没过,居然想着要修玩意儿,还不按规矩来,这成何体统。倘若让外官知道连宫里都居丧不谨,还拿什么来约束百官礼数。”

恭亲王听了微微点头,这些都是他马上要脱口而出的话,岳丈急着替他说了,其实是怕他多言贾祸,这番好意也实在难得。

“这倒也罢了,现在南方战事吃紧,军机处刚接的奏报,伪忠酋李秀成会合了石达开的部下汪海洋,已陷杭州。西北也有情报,伪英酋陈玉成派他的叔父陈得才入陕西联络捻子。江南大营、江北大营也是处处吃紧,求救兵、求粮饷的奏折每日雪片样飞来,军机处捉襟见肘,你那里倒好,大大方方给出去一万两。”文祥气急之下,有些迁怒宝鋆。

宝鋆脸皮最厚,只当没听见,却向着恭亲王说道:“王爷,说到钱,我带了一个人来见你。”

恭亲王一怔,他在私邸会议时除了在座的几位,从不见外人,宝鋆不是不知道,怎么会触这个忌讳?想着不由得问道:“是哪个衙门的?”

宝鋆嘻嘻一笑:“哪个衙门的也不是,别看穿着官服,其实是个捞钱的好角色。”

一句话把恭亲王说糊涂了,“你这是卖的什么药?”

“专治穷病的药。”宝鋆说得一本正经,“怎么样?王爷要不要见一见?”

“既来了,就让他进来吧。”恭亲王心里倒是起了一丝好奇。

王爷说传见,不多时帘门一挑,一个人头戴青金石的顶子,身穿四品雪雁补服,进来之后几步走到厅堂正中。跪倒叩头:“直隶候补道李万堂参见王爷,见过各位大人。”

清朝的制度亲王体制尊贵,号称“礼绝百僚”。因此恭亲王只是在座上将手虚抬一下,“贵道请起,看座。”

等李万堂坐下,侍女奉上香茶之后,恭亲王再仔细地看了他一眼,就见这李万堂四十开外的年纪,面白微须,双眼炯炯有神,算得上是器宇不凡。特别是满屋都是一二品的红顶子大员,他以四品官杂处其间,竟丝毫不显局促,这份不卑不亢的神态就很博恭亲王好感。

“王爷不必看了,他这个官是花钱捐来的。若论起来,他其实是京商的首领,前门铺子差不多一半是他家的产业。”宝鋆一语道破来人身份。

恭亲王素来不与百姓打交道,在座的其他人可都是听得一惊。曹毓瑛先就问道:“阁下莫非是号称‘李半城’的李家?”

“不敢,京城是天子脚下,什么人敢当此等绰号,那都是市井小民浑叫的。若说在下多开了几间铺子不假,也都是有赖天子贤明,各位大人庇佑,京城太平百姓安居乐业,生意这才能做得下去。同行给面子,让我管理京商会馆,也不过是多操点心罢了,谈不上‘首领’二字。”李万堂在座中一躬身答道。

“你很晓事,话说得也得体。”恭亲王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他只是不知为何宝鋆要带个商人来。

宝鋆却道:“老李莫要过谦了,京商确是以你马首是瞻嘛。”

宝鋆顿一顿,接着道:“王爷,现在天下大势没人比王爷看得清楚,洋人再加上长毛,其实是个天下大乱的局面。要想收拾这个烂摊子,没有钱怎么行?王爷如今这个地位,有些花用是非花不可,可又不能摆在明面上。比如上个月两宫太后嫌宫墙外洋人教堂的钟楼太高,让王爷想辙儿把教堂迁走,据我所知洋人狮子大开口要十万两。这笔银子若是户部来出,那瞧着吧,御史言官和道学师傅们不敢说两宫太后的不是,可王爷这承旨办事之人,就成了糟鼻子不吃酒——‘枉担恶名’了。”

恭亲王知道宝鋆虽然看上去放浪形骸,不比文祥等人老成持重,但在该仔细的地方从不疏忽。既然带李万堂来,又在他面前谈到机密,自然有一番道理,于是淡淡一笑:“人说‘当家人是泔水缸’,现如今我算是知道了,但既然挑了这副担子,不得不勉为其难。”

“您毕竟是金枝玉叶,又是军机处的主心骨,真要是哪个御史不知轻重一本参上去,您这个面子就丢不起。您别忘了,今夜没来的那一位军机……”宝鋆留了半句,但人人心里都有数。这最后一位军机大臣是左都御史李棠阶,为人守正不阿,肃顺当朝他不逢迎肃顺,恭亲王当朝他也不依附恭邸。柏台森森,尽皆傲然,却都服庸此人,是当之无愧、风骨凛凛的御史领袖。若是被他抓住把柄,即使是亲王之尊,也定然弹章搏击毫不留情。

“可事情是一定要办的,我又不能凭空变出钱,不从户部想辙儿又能如何?”

“那倒不必。”宝鋆说着,轻轻伸了个懒腰,岔开话题道:“记得上次与王爷还有局残棋没下完,不知王爷今夜兴致如何?”

恭亲王怔了一怔,这是他与宝鋆之间的暗号,一说到这话便是有不能为第三者道的机密大事要谈,必须摒绝他人。

然而今夜却非如此。在恭亲王借故遣走众人后,宝鋆用眼神示意,自己所要谈的事情非李万堂在场不可,于是李万堂依然留了下来。

宝鋆倒不着忙,先与恭亲王谈论了一会儿朝局,主旨则是朝野上下对于处死肃顺、载垣、端华这“三凶”的看法,这也是恭亲王及其亲信眼下最为关心的事情。

一个协办大学士、两个铁帽子王,说起来都是先帝倚重的心腹大臣,没料到先帝驾崩百日不到,便都丢了性命。余下八位顾命大臣中的五位,也都革职的革职、充军的充军,处分最轻的是六额驸景寿,也不知是机灵还是老实,没太敢往肃顺一党里掺和,慈禧与恭亲王便放了他一马,削了职但保住了爵位。

“论起来,自从嘉庆爷处置和珅,京里有一甲子没见过这么多血了。当时大家都被这番杀伐弄得有些目眩神迷,定过神来嘛……”

宝鋆说话喜欢卖关子,恭亲王早已见怪不怪,笑问道:“如何?”

“有人说太狠了,也有人开始念及肃顺的好处,说他虽然狂妄自大,却不失为实干之臣。胡林翼、曾国藩、左宗棠都是肃顺力保重用的大臣,说他有识人之明……”

不待宝鋆说完,恭亲王眉毛一挑,匆匆打断道:“怎么会太狠?肃顺明明有不臣之心,自他府中抄出不少证据,只是为了怕牵动朝局,影响南方的战事,这才不得已把那些大逆不道的书信一火焚之,来安抚百官情绪。要真论起来,已不知轻纵了多少人!像那个陈孚恩,分明是狼子野心,党附肃顺想助他谋朝篡位,到头来不过就是充军发配而已。想不到居然还有此等闲话,真是小人难养!”

“王爷,您也说了这是小人心性,也不值当与他们生这个气。但却能看出,朝中还有不少人是肃顺一党,若不早日收服,难免日久生祸。”

“依你看该如何是好?”

“旗人是我满人政权的根本。无论如何,对八旗要结以恩义,这才能扎住根基。有了这条根,甭管多大的风,王爷这棵树顶多也就是摇一摇,不至于倾倒。肃顺这一回坏事为什么没人救他,就是因为他太不把旗下这帮大爷放在眼里了,如果满朝朱贵都上折子为他祈情,只怕王爷也杀不得他。”

这是实情,恭亲王听了慢慢点头。

“所以尽管旗人现下不争气,却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一定不能慢待。譬如自从王爷掌了机枢,到您这儿央求差事、告帮的一定不少。”

“何止不少,简直是门庭若市,前几年我闲废时倒不见他们来。”

宝鋆笑了:“此乃人之常情嘛,他们上门,就是冲着王爷手里的权和钱来的,这帮旗下大爷大都是破落下来不得意的远支宗室或是满洲老人,闲着没事提个鸟笼子遍九城地绕,论起来不远不近是皇亲,说出话来有人听也有人信,那是开罪不得的。”

“照你说,他们要官要钱,就该给他们官做,给他们钱花?”

宝鋆缓缓道:“官嘛,是朝廷封的,不能轻许。钱倒是不妨多撒些,也好堵他们的嘴。”

见恭亲王想说话,宝鋆抢先道:“我知道王爷为难,这是个无底洞,可是只要王爷秉政一日,这个狗洞就要填一日。还有宫里的来使、外地来京的官员,凡是到了王爷府上,也都要厚犒,这才能广结人缘。再有就是像我方才说的那种差事,要想办好喽,不两头受气,只有手里掐着大笔银子才成。远的不说,下个月在京的文武百官自愿捐输,以充国库军费之用。王爷当然要带头大捐一笔,别的官员才会有样学样。这一笔我替王爷算过了,不能少过十万两!”

他说得倒容易,简直视恭王府有金山银山一般。恭亲王刚要苦笑,忽然心里一动,宝鋆是个妙人,平素看似嬉笑怒骂,其实无不大有深意,今日所言句句关乎黄白之物,又带了个京商首领来,难不成……恭亲王明白了,身子向椅背一靠,不看宝鋆,倒把目光投向李万堂。

宝鋆与他太熟了,一看便知恭亲王已猜到了李万堂的来意,那就无需再东铺西垫了,于是对着李万堂使了个眼色,口中说道,“当今之世,若是再学汉文帝露台百金以为费,那就什么事都办不成。老李,王爷整日操劳国事,咱们可不能再让他操这份心哪。”

李万堂就等着这一句呢,从袖中拿出一个紫皮胡桃纹的长信筒,向前两步递到恭亲王身边的案几上,然后又退了回去。

恭亲王轻皱了一下眉头,他已经猜到内中何物,然而打开一看,心里还是一惊。的确是银票,数目却是惊人,“四大恒”之一的老恒兴开出来的龙头银票十张,每张两万两!

恭亲王心下骇然,一品京官一年的俸禄不过一百八十两,尽管这只是名义上的俸禄,私下还有冰敬、炭敬等外省官员孝敬的财物,然则积攒一世,也甭指望攒出这么多的银子。此人号称“李半城”,手面真是大方得让人不敢置信。

“王爷,您别犯嘀咕。老李家有的是钱,这是他真心孝敬您的,再说这不过是个开头而已,您就放心……”宝鋆见恭亲王敛了笑容,便也见机收住话。

“我来问你。”恭亲王话语低沉,已带了一丝诘问的语气,对着李万堂道:“你可知道按大清律,贿赂官员该当何罪?”

一听这话,宝鋆都吓了一跳。李万堂却不慌不忙,起身答道:“无罪。”

“妄言!贿赂怎会无罪?”

“贿赂自然有罪,然而王爷此时问在下,自然是指这信封中的银票,这却不是贿赂,所以无罪。”

恭亲王不言语,只用一双奕奕有神的眼睛不怒自威地看着李万堂,听他继续说下去。

“所谓贿赂,按律法是‘私赠财物而有所请托’,这‘私’字一是指私下无人,二是指赠予私人,这银票却不是赠予王爷私用,而是京商出资希望王爷用于公事,譬如捐输国库之类。更何况在下并无向王爷请托之事,所以并非贿赂,更谈不上有罪。”李万堂侃侃而谈,至此煞尾("煞尾:结束事情的最后一段;收尾)。

恭亲王听到这儿,嘴角微微露出一丝笑意,宝鋆也跟着松了口气。

“你与宝大人未进来之前,我正与花厅中的列位大人讨论新皇年号。”恭亲王忽然另起话题,将方才文祥与曹毓瑛所言道出,接着问道:“不知你对这‘同治’二字有何看法?”

宝鋆的心刚刚放下,此刻又提了起来。他今晚带李万堂来王府,就是希望王爷能够开此财源,这样自己居中作为京商与王府之间的桥梁,即使是运金子的时候掉下来的损耗,也能把自己镀成一座金桥。

然而他太了解恭亲王了,没有才干的人,休想搭上王府这条船,王爷考完李万堂的急智,这又是在考他的见识,倘若王爷不满意又或者李万堂根本就答不上来,那今儿这事就算是泡汤。

李万堂听了王爷的问话,沉思一下反问道:“女主临朝垂帘听政已有数月,王爷看两位皇太后是何等样人?”

恭亲王心里点头,以李万堂位阶之低,又只是个候补官,若是不问这句话,也真的是无从答起。但他只淡淡说道:“慈安太后处理朝政全无主意,一切大事听凭慈禧太后处置。”

李万堂又想了一下道:“文大人与曹大人的说法都对,却又不全对。”

“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文大人所言至公无私,曹大人的说法则是至私无公,这两样意思其实都有,但却未免小瞧了这位西太后。”

恭亲王目光闪动一下,却是不露声色,端起茶来轻抿一口又放下,好整以暇地听着。

“这位西太后是位厉害角色,恐怕是以北宋的宣仁太后自勉,以‘女中尧舜’自居,大抵常伴先皇左右听闻政事时,便已料到有今日之局面。所以,她定的‘同治’二字虽是公诸天下,其实只是给一个人看。”

“谁?”恭亲王脱口而问。

李万堂沉默着,只抬眼目视恭王不语。

“我?这‘同治’二字的年号是定给我看的?”恭亲王大是惊异。

“正是,试问肃顺一去,满朝文武中何人权力最大?又有何人是太后唯恐起异心的?只有王爷。这年号其实是向王爷表明,王爷秉政,太后垂帘的同治格局不会轻易更张,请王爷不要心存顾虑,要实心任事。”

“有道理。”宝鋆不禁击掌称善。

“我料定西太后除了颁此年号以定王爷之心,过几日还会有一个绝大的恩赏赐予王爷,借此来笼络于你。”李万堂极有把握地说。

恭亲王不禁对李万堂刮目相看:“这恩赏已经下来了。”说着把方才与桂良等人说的消息又说了一遍。

西太后权欲如此之重,与“摄政王”之间将来必有冲突,这是可以预见的事儿。花厅中一时沉默下来,几个青衣侍女也感到了气氛凝重。互相用眼睛瞄瞄,也不知是不是该上前伺候。

过了一会儿,月影西斜。大概是被光晃了眼,花园中的池塘里扑棱棱飞起一只塘鸭,倒把座中想事情想得出了神的三个人都吓了一跳。

李万堂率先开口道:“依在下看来,王爷只怕是过虑了。”

“何以见得?”

“王爷英才有目共睹,不管将来怎样,最起码在皇上亲政前,两宫太后还要仰仗王爷处理国事。若是说到亲政之后嘛,现如今的情形与顺治爷那会儿不大一样了,现在的大清朝,不仅有皇上、有亲王、有文武百官、有万千黎民,还多了一样。那就是洋人!”

恭亲王听到这里,眼睛里慢慢放出光来,他不知不觉将身子往前倾了一下:“你说下去。”

“是。洋人势大,连先帝都被他们从北京撵到了热河,朝廷忌惮洋人已是不待言的事实。再加上方才宝大人说的八旗宗室以及外省督抚,如果王爷能将这些人织成一张网,即使将来太后与皇上有不利于王爷的举动,只要洋人、八旗、督抚都站在王爷这边,那真可谓是固若金汤,再没人能动王爷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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