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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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玉儿虽然自告奋勇,可是心里难免也是忐忑不安。不过她一半是为自己,另一半却是担心古平原。她低垂着眼睛,小声道:“古大哥,你也要当心,别被巴图的人撞见。”
古平原把她送到城门口,眼望着常玉儿柔弱的身子孤零零催马而去,回头又从城门楼子里看了看黑沉沉的城内,气得直咬牙:“好你个巴图,我们拼了命地给你运药材,你竟然如此不讲商界道义,我非把你心里的如意算盘搅个天翻地覆不可!”
“古老板,我们现在去哪儿?”乔松年在一旁问道。
“去药店,不只是乌克朵的药店,巴彦勒格连同四座卫城里大大小小的药店都要转一遍。这一次你唱戏,我只在一旁听着。”这两天古平原把主意都打好了。
“我唱戏?唱什么戏?”乔松年听了个稀里糊涂。
“咱们去打听打听,最近王府有没有大宗地进药,进的又是什么药?”“问这干吗?”
古平原已经把事情经过原原本本告诉给乔松年,此刻便直接说道:“我想试试看能不能把千金方上的药材打听出来。你想,王府一定是不缺常备药的,要是大宗地进药,必定和这千金方有关。你不是来漠北蒙古做过几回生意嘛,看看能不能找几个熟识的药店掌柜。”
“我明白了。孟子曰‘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想来这巴图平常也是飞扬跋扈,想要找个一起对付他的人应该不难。这件事儿您就瞧我的吧。”乔松年极有把握地说。
古平原没想到一个药铺的伙计竟然也会“子曰诗云”,且谈吐不凡甚有见识,不由得深深看了他几眼。乔松年发觉了,脸一板又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乔松年的确是得力,巴彦勒格稍有规模的药铺他都来送过药材,没几天的工夫就打听到王府曾经找过几家药铺的掌柜密谈。
“古老板,既是密谈,想必都受过嘱咐不能外泄。交情不够,话是套不出来的,还要防着打草惊蛇。”乔松年也很机警。
“是这个理儿。你既然这么说,莫不是有好路子?”
乔松年这才面露得色:“不瞒您说,城里那家‘延年堂’与悬济堂是老相与了,从上两辈的老掌柜开始就打交道,办货从来都是先付后给,连个押头都不要的。他们家的中原药材有七成都是从我们店里进的货。再者一说,嘿嘿,他们家的那位大掌柜挺赏识我,还曾经问过我愿不愿意在他那儿干。”
他边说,古平原心中边转着念头,待到听完,知道连公带私这个消息都可以向延年堂去打听,不过耍些手腕还是要的。
“你们两家的交情比有些联号的生意还要休戚与共,所以你这样跟他去说,就说咱们这一回吃了大亏,如果不能挽回,悬济堂就要关门歇业了。如此一来,延年堂一定着急,到了那时再打听就十拿九稳了。”古平原密密嘱咐了一番。
乔松年心领神会,两个人商量好之后,这才来到巴彦勒格顺义街上的延年堂。这也是当地药业的一块老牌子了,门前的青石阶被进进出出的客人踩得溜光水滑,买药的人川流不息,一看生意就好得不得了。两个人进门时,刚巧大掌柜送主顾出门,一眼就瞧见了。
“哟,这不是乔老弟吗,怎么这个月来了,难道是哪家缺了什么急用的药材?对了,上次从你们柜上进的大黄真是不错,配到八正散里其效如神啊。”大掌柜还当乔松年是生意之余来叙交情的,等让到里屋坐定了,听完二人的来意脸色都变了。
“乔老弟,你这……这不是要我的脑袋吗?”大掌柜坐在座中,往前躬着身,连声说道。
“掌柜的,这是什么话?以我们两家的交情,我怎么能害您呢?”
大掌柜直摆手:“这个事儿别说你了,我店里的伙计都不知情。王府有严令,瘟疫的事儿谁敢泄露出去,就抄家灭门。要不就这么个大事儿,能一直瞒到现在?”
“是疖子总是要出头的,像这种瘟疫之灾,瞒着不是办法。”古平原忍不住了。
大掌柜看了他一眼,乔松年忙说:“这是我们古货东,这一趟的驼队,他是首领。”
“哦,原来是古老板。你们的消息倒是灵通。”大掌柜与古平原毕竟是初见,神色中带着一丝戒备,语气也是淡淡的,“瞒自然是不能瞒到底,王府已经在想办法了。”
“可惜有人贪心,明明能配成的药,却要节外生枝。”古平原冷冷道。
大掌柜一愣:“您这说的是……”
“是王府管家巴图,他人心不足蛇吞象,想要硬贪一万两银子的药材。”古平原知道如要求人相助,最好是待人以诚,再加上这是山西客商的老相与,想必也是信得过的人,所以把这件事的经过从前到后讲述一遍。大掌柜听完之后也吃惊不小,他只知道王府在找良医治病,却没想到良医已经把方子开出来了。
“哎呀!我说王府前些日子派人到我这儿打听几味药材的存量和售价呢,敢情是这么回事儿啊。”大掌柜听完一咧嘴,“你们这当上得可不轻啊!这不是血本无归吗?”
“唉。”古平原打个唉声,抬眼看了看大掌柜,“不瞒您说,那巴图把我们看得紧紧的,我是吃了十八反的药材,这才装病偷跑出来,到您这儿来求助来了。”
大掌柜一听古平原敢吃十八反的药,把命都豁出去了,也不禁为之动容,可是思来想去还是直摆手。
“不行,不行,你们这太难为我了。你们到了蒙古是行商,将来拔脚一走就是了。我呢,是坐地的本地商人,家业都在这儿,一旦被巴图知道了,我非家破人亡不可。”
从这一刻开始,古平原和乔松年轮番来劝,可磨破了嘴皮子也没有用,大掌柜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说什么也不肯帮这个忙。
最后古平原实在没有办法了,站起身拱了拱手:“大掌柜,既然这样,我也不强人所难,请您借我一把梯子吧。”
“梯子?”大掌柜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仔细想一想,没错啊,古平原说的就是“梯子”二字,他莫名其妙地问道:“借梯子做什么?”
“摘延年堂的老匾。”古平原不紧不慢地说。
“嗯?!”大掌柜怔了一下怒道,“古老板,我不帮你的忙,你就要摘我的老匾?”
“您误会了!古某是知道延年堂这块金字招牌快则三个月迟则半年必定保不住。你我虽是初交,但总算相识一场,我愿为大掌柜效劳,今日就把它摘下来。”
大掌柜气得把桌子一拍:“这真是越说越不像话!古老板,我问你,我这延年堂的招牌凭什么保不住,愿闻其详。”
古平原不动声色地笑了:“看来大掌柜还真是没明白其中的道理,那我就给您说一说。”
他往座中一坐,顺手拿起一个杯子:“这一次的事情想必大掌柜也听明白了,要是如了巴图的愿,我们五十两银子把货卖了,回去悬济堂恐怕就要关门歇业,您这延年堂的药材七成都打悬济堂赊账进货,你能不受影响?这巴彦勒格的药铺哪个不看您家的买卖眼红,逮到这个好机会一定群起而攻之,非要挤死你不可!再加上巴图接下来还要大宗进药,依他的贪性,一定会把价格压到最低,到时候延年堂这样的大药铺必定首当其冲深受其害,这么一来您这买卖还能做下去?”
说着他把杯子往地下一摔,“啪”的一声脆响,把听得入神的大掌柜吓得一哆嗦。
“这是我卖了药材的结果。”古平原说着又拿起一个杯子,“再来说说我不卖这药材又如何。古某堂堂男子汉,如此受巴图之欺,若真是恶向胆边生,一把火把那药材都烧了,大家一拍两散倒也痛快。可有一宗,瘟疫早晚有一天传到巴彦勒格,到时候没有千金方的良药,只怕大掌柜一家也是难逃家破人亡吧。”说完他又把第二个杯子掷下,又是“啪”的一声,震得大掌柜两眼发直。
“照你这么说,你卖不卖药材,我这买卖都做不下去了?”大掌柜倒吸一口凉气,怔怔地看着古平原。
“那也不见得。”古平原见此情景,知道大掌柜已落彀中,再加上一把劲儿就差不多了,转过脸笑眯眯道,“大掌柜的,您也别太担心了,坏事难道就不能变好事吗?”
“这……”大掌柜平素也是个精明人,只是今天遇到了古平原,被他重一把轻一把揉搓得不知如何是好。
“您想想,要是您帮着我们顺利完成这笔交易,将来我们回了山西,武掌柜听说您这么帮忙,能不投桃报李?要知道山西商人最讲信义,这样一来,就算是巴图压价从您这儿购药,有悬济堂在后面帮衬着,您这边也不伤筋动骨不是?更何况巴图压价,受损失的不止您一家药铺,别家无此奥援,只怕就要捉襟见肘,到时候延年堂兴许还能再并上几个铺子……”古平原使尽浑身解数,先是晓之以害,接着动之以利。
大掌柜光听古平原这么说,就如同从地狱到天堂走了一圈,不知不觉间里面的衣服都被冷汗打湿了。
古平原冷眼看着他,见他站起身不停地在屋中踱步,知道此时不给他霹雳一击不能助他下决心。想到这儿端起第三个杯子,猛地摔到地上。
这第三声脆响,让大掌柜如同被定身法定住一样,身子一颤,回过头望着古平原。
“亏你还是大掌柜,临事而疑则祸不旋踵。既然这样古某告辞了。只是到了摘匾的时候,如果人手不够,古某随叫随到!”说完古平原冲乔松年一使眼色,二人同时往外走去。
“且慢!”大掌柜在后急叫一声。
古平原一只脚已经跨出客厅,听到呼声止住脚步却不回头。
“好吧。”大掌柜此刻心乱如麻,瞻前顾后觉得没有万全之策,不得已才道,“帮你们可以,只是一定不能让巴图知道。”
古平原心下大喜,回身道:“大掌柜放心,古某愿意立下重誓。”
大掌柜苦笑一声:“说吧,要我做什么?”
常玉儿出了乌克朵,催着那匹买来的灰斑马一路向南,沿着乌格塔勒戈壁的边上,往两军开战的牛肚谷疾驰。她出城的时候打听过,只要沿着一边是沙漠一边是草场的马道往南骑,不出五日就能到牛肚谷。
谁知这条路上越骑人烟越是稀少,头一日还能看见几个牧羊人住的蒙古包,主人家极是热情,主动留客住宿,走时还备好干粮食水。可从第二天开始,就再也看不到任何人影。常玉儿虽然会骑马,可毕竟不像常年在外的生意人,因为无法在马背上吃睡,三天下来已是困倦不堪,只是咬着牙坚持。
日近中午,常玉儿实在是疲乏得不行了。见路边有一蓬长得稍微茂密能遮阳的红矮柳,于是下马来到近前,将马拴在树上,将外氅铺在沙上,原想着只打个盹就走,不料竟不知不觉沉沉睡了过去。
等常玉儿惊醒的时候,还没睁眼就觉得脸上颈上被沙子打得生疼,耳边狂风怒号,她心里一惊,翻身一看顿时吓呆了。
就见方才还艳阳高照的天气,此刻已然变了脸,漫天遍野的黄沙将天地间充满,风声如同猛兽怒吼。最可怖的是,黄沙中还卷杂着一条条一缕缕的黑沙,不时聚在一起成了无数张人脸,时而狰狞时而怪异。
常玉儿从没见过这种天象,只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其实也被沙子打得眼睛睁不开。她可不知道这是草原与沙漠交界处并不常见的“鬼面风”,风是从沙缝子里吹出来的,把地下的黑沙都带了起来,起而无踪去而无影,论起危害来并不如沙暴,只是骇人。
有经验的牧民遇到这种风,都会设法稳住马匹,让其卧下,自己以马做盾,挨上小半日也就过去了。
常玉儿根本就不知道这种方法,她还按着山西老家的习惯,想找个地方避风,这一下可坏了。常玉儿伸手去捞缰绳,还好,马还是照样拴在红矮柳上,她一手遮面,另一只手勉勉强强解开缰绳。
灰斑马早就被沙子打得受不住,缰绳刚一解开,就自己走了起来。常玉儿不敢撒手,只得跟在马后面踉踉跄跄地往前走,好在马也是往风沙小的地方去,迎头过来的风大部分都被它承受了。
就这么晕晕沉沉一只脚深一只脚浅地走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常玉儿忽然感觉风声小了下来,打在手背上、额头上的沙粒也不那么多了。她一抬头,就见在漫天黄沙中隐约有一丝阳光,心里宽慰起来。
那匹马到了这个时候也累极了,不再往前走,静静地站着等风沙过去。常玉儿就蹲在它的边上,不时抬头望望天。
又过了能有小半个时辰,风终于止住了,而且这一住,连一点微风都没有,天上的云也被方才的大风扫得一干二净。常玉儿吁了口气,站起身来拍拍身上头上的沙土,然后展目四下观瞧。这一看不要紧,常玉儿不禁目瞪口呆,转身再看,更是傻了眼。
原来常玉儿不知不觉竟然走到了戈壁里面,四处黄沙,而且不辨方向,想回头都找不到路。看清楚自己的处境,常玉儿差点吓得哭出来,生平还没遇到过这么吓人的事儿。这要是在戈壁沙漠里迷了路,连个囫囵尸首都没有,黄沙一埋就了事,亲人这一辈子都不会知道自己究竟出了什么事。
常玉儿毕竟是个女流之辈,经得少见得少,别看她当初在乌克朵城里鼓足勇气自告奋勇骑马报信,可是真遇上了这样的危难,她也是束手无策。真恨不得时光倒流,回到当初在客栈那会儿,自己可再不敢主动请缨了。
不过后悔归后悔,此刻常四老爹、刘黑塔、古平原这些人没一个在身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有一匹马眼睁睁地看着自己。
常玉儿这时候也是病急乱投医,搂住马脖子,声音里带着哭腔:“马儿啊马儿,你方才是怎么走到这儿的,往回走好不好?要是能走出去,我天天给你吃上好的草料,绝不让你做拉车行脚的重活。”
也不知道灰斑马是听懂了还是肚子饿了,反正常玉儿说过之后,那匹马还真轻轻撒动四蹄,开始迈步走了起来。常玉儿这个时候捞根稻草就是救命的绳子,也不管那马往哪儿走了,只管在后面跟着。
等走了大半天,常玉儿心里越来越明白,这匹马也是不辨方向,否则这么长时间早就走回去了。现在看来只怕是越走越糟,反倒进了大漠的深处。到了这个地步,求神拜佛也不管用,马上的干粮食水只够勉强吃三天,而且马找不到青草饮水,还要分去一半。常玉儿是善心人,她可没想过把所有的吃食都留给自己,更不可能把马杀了来吃。
常玉儿听爹爹说过,沙漠里有时候会有绿洲出现,运气好的人就能碰上,自己眼下也只能把希望寄托于此了。此时已是朗月通天,常玉儿不敢多耽搁时候,就在月光照耀下,拖着脚一步步艰难地前行。
大漠里别说山峦,连个树影也看不见,无论走多久,往前看茫茫戈壁,往后看戈壁茫茫,连已经走了多远都不知道。中间胡乱睡过一觉,等醒了之后,连来时的方向都已分辨不清。
常玉儿的心越来越绝望,到了下一次休息的时候,她扯下一块衣襟,咬破手指蘸着血把自己的名姓住地写了下来。这是以防万一,万一自己倒毙沙漠,天可怜见有人遇到了,看见血书还能把自己的遭遇告知家人,也免得他们担心一世。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一人一马在沙漠瀚海里走了两天两夜,饶是省吃俭用,食物食水都已经耗尽了,人马都疲惫不堪。常玉儿此刻迈一步有千斤重,喉咙里干渴得仿佛龟裂。
终于,常玉儿放弃了,她知道自己葬身大漠的事实已是不可改变。所不同者,是就葬在此处,还是再往前多走上几百米。
“算了。”常玉儿把脸贴着灰斑马的脖颈,无力地轻声道,“你也陪我走了这么久,该歇歇了。咱们就在这儿歇着吧。”
她一边说,身子一边往下滑,直到躺倒在地上,向上望着蓝天白云,想着小时候的事儿,自己在常家大院里玩耍的日子,想着爹爹、大哥还有那个与自己一夜肌肤之亲的古平原,眼角不禁流出两滴泪。
就在这个时候,她隐约听见有铃响,这个声音她这两个月是听熟了的,那是驼铃!
驼铃?常玉儿自嘲地笑了笑,自己是幻听呢,还想着老齐头的驼队会来救自己,那不是白日做梦吗?
她无望地把眼睛闭上,心里那份难过也不全是因为自己的青春韶华俱付黄沙,还懊悔驼队交给自己的使命已经不可能完成。王爷不知道此事,巴图就可以为所欲为,到时候驼队非吃大亏不可。而且爹爹还在山西殷殷地期盼着,到头来不但老宅保不住,独女也没了踪影,只怕老爹爹经不住这份打击,那常家就彻底家毁人亡了。
常玉儿是越想越伤心,忍不住哽咽悲泣起来。旁边的灰斑马忽然一声嘶鸣,常玉儿一愕抬头道:“你也与我心有戚戚,知道闯不出这大漠而心中难过吗?”
马儿不会说话,却昂着头向南边望着。常玉儿挣扎着半爬起身,拢目也往那边望去,看了良久才发现在极远处的沙坡上,有几个小黑点在慢慢移动。
“驼队?是驼队!”常玉儿想要大喊求救,奈何嗓子早就失了声。别说那么远的地方,就是对面来人也不见得能听清她喊的是什么。常玉儿心里急得如同火上房,眼看着那驼队往远方走去。她使尽浑身力气跨到马背上,用力一抖缰绳,只觉得眼前发花,一头栽倒在鞍桥上便人事不知!
“这招儿可险哪!”为了防止泄密,大掌柜把古平原让到自己的小账房里,门窗紧闭,连水都不让人往里送,先沏好了一大壶菊花茶摆在屋里。“上火,非喝点菊花不可。”大掌柜心里有气,本来好好的生意,古平原一来搅得自己是担惊受怕。大掌柜的抱怨古平原只假作没听见,三个人在账房里密议,从晌午时一直商量到掌灯时分,古平原把自己想怎么办、要怎么办都一五一十说了出来,大掌柜听完倒吸了一口凉气。
“富贵险中求,更何况现在巴图逼得我们不是求富贵,而是求自保,那就非兵行险着不可了。”古平原得到大掌柜的支持,索性放开手脚,打算来个绝地反击,让巴图也知道知道厉害。
大掌柜端着茶杯皱眉不语,他知道这件事一旦自己插了手,要是被巴图发觉,今后在巴彦勒格就别想再做买卖了。“你得想个办法把我开脱出去,我还是那句话,我是坐地的商人,冒险也不是这个冒法。”
“是,银子上又没印着您延年堂的字号,借我银子巴图绝发现不了。”古平原只得再给大掌柜去心疑,“我只求您,等我收购了千金方上另一味药材——‘茅尾草’之后,把库房暂借我存存货,时间不用久,三五天便可。”
古平原这些天一直在琢磨如何反败为胜。人到了这个时候,往往会突然之间冒出来隐藏最深的记忆。古平原就是如此,他在客栈的时候,看到一个伙计摔碎了壶盖被掌柜呵斥,其中一句“没了壶盖要这壶有什么用”一下子点醒了他,让他想起当年徽州商界一件广为人知的事情。
据说,有一年徽州开乡试恩科,有一家名作“天得记”的笔墨店事先得知了消息,下了血本将五府十八县的上好湖笔徽墨一扫而空,准备囤积居奇。因为恩科之前,秀才们彼此会文,必定要选用最好的笔墨,写出东西来“黑、大、圆、光”方能博人一赞,要是用的秃笔臭墨,那就难免坠了名声。货都准备好了,这家店的东家就准备坐等发财。
这时候同一条街上,有一家“齐文阁”的笔墨店,它与“天得记”多年来互为对手。这一次“天得记”先知先觉,买卖做得又机密,等到“齐文阁”知道了消息,再想去收购湖笔徽墨已然来不及了。“齐文阁”的东家知道大事不妙,要是让“天得记”拔了这个头筹,今后几年内自家的店都要落了下风,甚至搞不好有破产关铺的危险。
“齐文阁”全店上下苦思了三天三夜,最后有一个从小就在笔墨店当学徒的伙计想出一招来。掌柜的听了这个主意之后,当场给这个小伙计磕了个头。
“天得记”对此毫不知情,可真等到秀才们会聚省城之时,上好的笔墨摆出来,竟然乏人问津。几日过去,这家店的东家急了,细一打听,才知道坏了事,原来“齐文阁”将秀才们平素用的纸都收购了来,握在手里一张也不肯卖出。
没有纸,谁会去买笔墨?再说纸价便宜,“齐文阁”就算是将其付之一炬,也吃不了多少亏,但“天得记”就不同了,重金收来的笔墨要是砸在手里,非倒铺不可。
到了这个份上,“天得记”的东家知道是自己虑事不周,一心只想赚大钱,没瞧得上赚不了几个钱的纸,结果就栽在了纸上。他只好摆了一桌和合宴去求“齐文阁”,最后又花了一笔大价钱将“齐文阁”手中的纸全数买下,这才搭配着将自家的笔墨卖出。
最后一算总账,利润上两家打了一个平手。但若论起生意的输赢,全徽州都知道“齐文阁”这一次真是反败为胜,赢得干净漂亮。
古平原就是从这个故事中得到了灵感,想出了死中求活,反将巴图一军的绝招。
古平原娓娓道来,这个故事把大掌柜也听呆了,怔了半晌才搔着头道:“我就不懂了,你是怎么猜到巴图还没有买进千金方上其余药材的?”
古平原一笑,笑容中带着些许讥诮之色:“我与巴图打过两回交道,看得出其人是狡狐之性。从这性情上看,我猜他断然不会在山西五加皮入手之前就买进其余药材。”
“哦,请问何为狡狐之性?”大掌柜颇感兴趣。
“两条,一是贪婪,二是多疑。巴图之所以向晋商大幅压价,其理由无非是个‘贪’字,想把王爷给他的买药钱都据为己有。也就是说压了五加皮之后,他还会对其余本地能买到的药材一一压价。但他又担心如果不能顺利买到五加皮,那么即使将其余的七味药都买下来,千金方缺了一味也是无效,反而会因为损耗了大笔银子而受到王爷责罚,故此我断定他一定会等最难买的五加皮入手之后,再与本地药商做买卖。”
古平原顿了顿,见大掌柜听得入神,又道:“诚如您所言,您是坐地的商人,绝不敢得罪王府的大管家,就是赔钱,也得二话不说地把药卖给巴图。不止是您,巴彦勒格及其周边大大小小的药铺都是如此,他就是吃准了这一点,所以才有恃无恐。”
“唉,古老板见事明白,要说这巴图的心也太黑了,不说别的,草原上的牧民眼巴巴地盼着治病良药,可他为了多贪些钱,宁可一等再等。这期间要死多少人哪!”大掌柜摇头叹息。
“古时贤者尚知‘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现在不仅是倒过来了,连一个王府的管家都敢如此残民以逞,这世道真是……”乔松年在旁一直听着,此时无奈地摇了摇头。
古平原也沉着脸:“所以我绝不能纵容了这条草原上的疯狼!非和他拼到底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