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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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进!”刘黑塔急得声都岔了音,“古大哥都敢拿一条命去拼,难道咱们是孬种?你老齐头可别忘了,他是外乡人,别叫人家看了咱们山西爷们的笑话。”

“好嘞,就是这么一句话!伙计们,收拾东西进黑水沼!”老齐头再不多言,招呼着伙计们将货物搬上驼背,赶着骆驼进了黑水沼。刘黑塔百忙之中,还嘱咐常玉儿一定要跟在最后面。

等到一进黑水沼,立时有一股寒气从地底冒了出来,人人都打了个冷战。走在沼泽里脚下就像没有根一样,每一步都晃晃悠悠,如同走在大雪地里,更要费尽全力才能将腿拔出来。就连骆驼都感觉到此处的危险,摇着脑袋不愿前进,赶驼的伙计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又是抽又是引,这才让骆驼挪步。

驼队本来是老齐头打头阵,现在刘黑塔硬抢了一匹骆驼走在最前面,老齐头只得跟在他身后。大家都是第一次进黑水沼,就连经验老到的老齐头也心神不宁,边走边念叨:“这活见鬼的路,难为古老板敢一个人走出这么远。”

“还用你说?”刘黑塔头也没回,他一再喊古平原,可是古平原理都不理。见驼队进了沼泽,他也开始往前走。沼泽里跑不得,跳不得,人人的速度都是一样,古平原不停步,驼队与他之间的距离就永远是那么长。刘黑塔喊了一阵,见古平原不答应,只得收声,对老齐头说:“我现在是一百二十个佩服他,别看人生得文弱,这颗胆子可真是比天都大。”

“还是太冒失了些,就是硬要走也可以大家商量一下。”老齐头说道。

“还商量什么,你老齐头也说过,走这泥路没技巧,只看运气。也就是说要么闭上眼睛走到黑,要么背上包裹走回头,想来想去,还不是没有办法只能硬闯。所以照我说,古大哥就是横下一条心非走不可,那就不用和任何人商量,反正一条命是自己的,自己也做得了主。”

“他这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年轻人,真是难得,难得。”老齐头捋着胡子不住点头。

古平原留下的字条上说要驼队跟着烛光走,等到天光大亮,他在十余丈外的身影已经可以看得很清楚,自然就不用什么蜡烛了。刘黑塔几次想要加速赶上去,无奈这烂泥沼就像绊脚索,一步也快不得,气得他破口大骂不止。

老齐头倒是一点儿不敢忘了自己的职责,始终在看手上的指南针。见古平原的位置偏了,就发声提醒,驼队此时已经成了一条直线,队伍拖得极长,随着古平原慢慢一直向北而去。

走到日近正午,太阳直射下来,泥沼被烤得四处冒泡,沿着地面起了一层霾。老齐头怕有瘴气,招呼伙计们取出随身带的避瘴丸含在嘴里。古平原走在前头,身上的包裹里倒是准备齐全,药品、食、水都带上了。

这时已经来到沼泽最深处,草也渐渐少了,一眼望去四面八方都是泥水,看得人心里发焦。有匹提前发情的骆驼脾气暴躁,走着走着,竟然猛地一挣摆脱了牵驼的伙计,往斜刺里一钻。

那个小伙计大惊,赶了几步要追上去。老齐头听到后面喧哗,回头看去也是大惊,连忙喊道:“别追,千万别追。”

照驼队规矩,失了骆驼丢了货物要赔。小伙计听见了老齐头的话,一犹豫,见骆驼在泥沼里也跑不快,只在自己身前几步的距离,不追实在不甘心,就大着胆子又往前趟了几步。

老齐头急得直拍腿,连声喊:“把他拽回来。”

人人都听见了这句话,可人人手里都牵着匹骆驼,就是有心去帮忙,也不敢松缰绳。

就在大家都愣神的一刹那,落跑的骆驼忽然四蹄一软,接着身子一栽,才一眨眼就已经陷进了一大半的身子在泥沼里。

跟上来的小伙计许是急迷了心,竟然还要用手去拉,等到他回过味来,泥浆已经没了腰。他吓得大叫救命,可此时谁敢上去救他,再说也根本没有时间救。就听得小伙计惨叫声不断,不到一袋烟的工夫,骆驼先沉了下去,在泥浆里带出一个旋涡,把那小伙计连头带脚卷了进去。再过一会儿,泥浆平伏,上面一丝痕迹都没有,沼泽里又是安安静静,仿佛这一桩大惨事从来没有发生过一般。

驼队里的每一个人都真真切切地看见了这一幕,顿时呆若木鸡一般,傻痴痴地瞪着方才吞噬了一人一驼的那处泥沼,看起来那里与现在驼队走的路并无半点不同,谁又能想到下面竟然藏着杀人的陷阱。

老齐头愣了半晌,浩然一叹:“这都是命里该着,没法子的事啊。”

刘黑塔此前只是听闻黑水沼如何如何险,这番算是见识到了厉害。摸了摸大脑袋,又看看依旧在前面探路的古平原,不由得咋舌道:“我的娘啊,古大哥走了这半天还能在上面待着,运气可真是不错。”

老齐头频频点头:“你这话,我早就想说了。你看他一步步走得实,其实分分钟都可能没命。但是既然走到现在都没事,还真是鸿运当头,搞不好咱们驼队跟着他就能闯出去。”

“既然这样还等什么?大家伙走!”刘黑塔一挥手。

驼队中要是有人丧命,按规矩要么带上尸身,要么立地起个冢,可是现在这种情形两样方法都用不上,唯有等待将来回太原再报凶信了。

经过这一番眼见的危险,驼队中的每一个伙计都意识到杀身之祸就在身边。方才尚有人隔着骆驼唠些闲话,而现在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也是大大不妙,整个驼队除了骆驼粗粗的喘气声之外,竟变得鸦雀无声。人人注目身前的脚印,唯恐行差踏错惹来大祸。

古平原回头之间,对身后的这桩惨祸也是遥遥相见,但他亦是无可奈何。若说不曾暗暗心惊那是自欺欺人,但事到如今万无打退堂鼓的道理,就算明知下一步是万丈深渊也要迈下去。

走黑水沼绝不能停下脚步,即使现在无事的地面,一两个时辰一过,说不定就是无底洞,因此非一口气走上一天一夜不能休息。老齐头深知这个道理,打叠起精神,向后面吼道:“爷们都加把劲,脚底下紧上一步,都跟上了!”

其实不用他说,大家都已经十二分地倍加小心,就这样脚步赶脚步,一直从天晌午走到日薄西山,前面的古平原忽然不动了。

一开始刘黑塔与老齐头两个人还未发觉,一旦走近发觉了,两个人的反应截然不同。

刘黑塔是大喜,他认为古平原必是走在前面看见了黑水沼的尽头,因此停住了脚步,故而喜极大叫:“古大哥,是不是咱们快走出去了?”

老齐头却知绝无此理,他虽然没有走过黑水沼,但按路程及脚程推断,非到明日天亮,驼队看不到沼泽的边际。所以他想的是另外一回事,也扬声大叫道:“古老板,莫非是陷住了?”

古平原既没有回头,也没有回音。老齐头经验老到,一看就知道自己所料不差,只怕古平原此时已经紧张得两耳不闻,一心只想脱身之法。

看样子陷得不深,而且踩上的也不是眨眼就没顶的稀泥泡子,这就还有救。老齐头命驼队停下,自己双手拢在一起,大声指挥:“古老板,听我的。甭管是哪条腿陷住了,先弯着膝盖慢慢躺下来。”

刘黑塔恐怕古平原听不清楚,老齐头喊一句,他就扯着嗓门跟着喊一句,如此一来,连最后的驼队伙计都知道在前探路的古老板陷在了泥中,看得见的目不转睛盯着,后面看不见的屏住呼吸心里不住念佛。

古平原依言而做,慢慢躺倒在泥地上。老齐头又道:“古老板,接下来才是关键。你身子其他地方都不要用劲,陷住哪儿了,就在哪处使劲,一点一点往上抽,应该是能拔出来。”

刘黑塔跟着喊完这一句,双手一拍,大吼道:“费那个劲干吗?我过去把古大哥拽出来。”说着就要往前走。老齐头一伸手拦住,“慢着。你拽?你的劲再大有三头牛的劲大吗?我听人说过,以前有个人也是这般陷了进去,商队卸了三辆牛车,用三头牛往外拔,结果你猜怎么着?好端端的大活人,拔出来的时候两条腿已经留在了黑水沼里,简直就是五马分尸。”

刘黑塔倒吸一口凉气,看着眼前已经逐渐昏暗的沼泽地,喃喃道:“鬼……鬼沼!”

“对喽。”老齐头见劝住了刘黑塔,就不再理他,扬声又道:“古老板,你莫心急,也急不得,只能一点一点来。”

古平原始终一言不发,却能看出他实实在在是按照老齐头的指点在努力脱难。此时驼队寂静无声,没有一人不是心急如焚,因为整个驼队的命运可说就握在古平原一人手中。

“到底怎么样了?”常玉儿的声音在刘黑塔身旁响起,他一回头见妹子正骑着马往古平原的方向看去。

刘黑塔唬了一跳:“妹子,我不是让你走在最后面吗,你怎么跑前面来了,快回去,危……危险。”

常玉儿何尝不知道危险,而且她也知道,当着这么多的人,对古平原表示出如此关切有失女子的矜持,可是实在是顾不得了,心里面急得如同火烧,要不是怕匆匆行事反倒误事,她就把马催到古平原身边了。所以不管刘黑塔怎么说,常玉儿坚决不往后退,刘黑塔也没办法。

刘黑塔是这些人中性子最急的一个,等不多时,见古平原那边毫无进展,摩拳擦掌想要过去帮忙,直到老齐头提出了极严重的警告:“去不得,一去古老板的命就送掉了。”他这才作罢,但仍是摇晃着大脑袋,眼睛瞪得犹如铜铃一般,一眨不眨看着。

其实看也无用,小半个时辰过去,古平原只不过将一条陷下去没了膝盖的腿拔出来半寸,几丈之外的人哪里能够看清。但就是这半寸,已经过了性命交关的关口,此后就越来越好办了。直到暮色低垂得几乎看不清古平原的身影,终于见他身子一滚,向旁边滚出去几米,算是脱了险地。

至此人人都松了一口大气,刘黑塔抹抹额上的汗水,老齐头止不住地拍着胸口,常玉儿一闭眼流下泪来,心里都是一句话:“古平原真是命大!”

老齐头刚待招呼,就见古平原双手在被陷住的那条腿上揉捏了几下,身子一挺站了起来,拿出火镰,打亮明烛,向后方的驼队看了看,辨了一眼方向之后又向前方艰难地走去。

“这……这可不成。”刘黑塔方才心中已经决定,接下来的道路要由自己来探,见古平原依旧前行,他急赶上去想要拦阻,自己却先被老齐头拦住了。

“算了吧,古老板这是铁了心要走出黑水沼。你去换他,他也一定不肯,不如就成全了他的心愿。”

刘黑塔想了想,知道老齐头说得不假,也只能默然作罢。

前方烛光不灭,驼队就可随着光亮继续走下去。从太阳落山的酉时走到月落星沉的寅时。天边刚刚见白,沼泽里突然起了一阵大雾,随着雾气升起,不多时前方古平原的蜡烛忽然无声无息地灭了。

这下子不由得驼队不紧张,老齐头、刘黑塔张口大叫,古平原却是一声回应都没有。

“难道又陷住了?”刘黑塔饶是胆大,此时也不敢乱闯,只急得是抓耳挠腮。

“不应该啊,除非是遇上了传说中的‘鬼打泡’,否则怎么会一声都没叫出来。”老齐头虽然办法多,但是在浓雾中也只能停下脚步。挂在骆驼颈上的“气死风灯”最多能照出一丈多远,再往前谁也不知道是什么状况。

“怎么办?”等了半天,刘黑塔终于忍不住问了。

他问得容易,老齐头想答上一句却是不易,因为责任太重。脚下是凶地,眼前又看不清楚,实在是个进退两难的境地,老齐头心中也是发慌,若是古平原已经遭难,说明十丈之内必有大凶险。驼队已经走了一天一夜,势难再回。若是硬着头皮往前走,辨不清方向不说,古平原的遇难之处恐怕也就是大家的葬身之地。

“你倒是说话啊。”刘黑塔又催促道。

老齐头心一横:“走吧,刀篱笆一撞,撞开就活,撞不开就认命吧。”

没想到话音刚落,前方的烛火竟然奇迹般又亮了起来,老齐头如同看见救星,生恐烛火又灭,大吼一声带着驼队就往前赶。

刘黑塔拉着骆驼走在最前,走出去大概五六丈远,忽然觉得脚下不对,身子一栽就倒了下去。

老齐头在后面看得明白,大惊失色,正一怔神间,刘黑塔竟又一个鲤鱼打挺蹦了起来。他不只是蹦起来,而且还大叫道:“成了,成了,走出来了。”

老齐头一怔,但随即明白过来,刘黑塔这一天一夜在烂泥塘里走,偶一遇硬实的平地竟然立足不稳。

“驼队走出了黑水沼。”这句话从前方的领队传到最后一匹骆驼,几乎是一瞬间的事儿,驼队霎时震动起来。此时走在前面的十几匹骆驼已经上了岸,但后面的驼队还长,老齐头经验老到,知道后方的驼队还不能大意,亲自赶到后面去压阵。直到最后一匹骆驼也上了岸,这才算大功告成,闯出了这几十年没人敢走的黑水沼。

“老天爷保佑。”“佛祖保佑。”岸边大大小小数十个伙计跪地感谢上天,老齐头与刘黑塔兴奋劲儿一过,不约而同想到一个问题:“古平原呢?”

此时烛火尚在,就在前方不远处有个土坡,刘、齐两人带着伙计赶过去,就见古平原跪伏在地,手上死死捏着最后那支快要烧残的白烛,身子在不住地打颤。

刘黑塔扑过去紧紧抱住古平原:“古大哥,咱们闯出来了,闯出来了!”

古平原双目模糊,边笑边点头,已是哽咽得说不出一个字来。身边的伙计围拢过来,将他从刘黑塔手里夺下,高高抛到空中,又稳稳接住,人人脸上都是劫后重生般的喜悦。常玉儿在岸边远远看着一身是泥疲惫不堪的古平原,眼里蕴满了泪水。

驼队这一闯出黑水沼,就等于是抢出了整整十天的时间,老齐头拍胸脯保证,往后再无难走的路。经过一日夜的折磨,驼队上下困顿不堪,于是便在岸边就地休整。

这天晚上,黑水沼畔篝火映天,伙计们将骆驼赶到营地的四周打桩系好,借骆驼来挡风。除了值夜的伙计外,人人都围坐在篝火旁。本来商队在外轻易不得饮酒,但今晚老齐头做主暂时废了这个规矩。

“今晚上大家都痛痛快快地喝几杯,一来是庆贺驼队走出了黑水沼,二来是为古老板压惊。这一次真是九死一生,全靠了古老板胆大心细。来,我敬古老板一杯。”老齐头向坐在身边的古平原举杯示意。

古平原连忙起身离座,走到众人中间,高高端起酒杯。

“多谢齐老爷子夸奖。不过这一次能顺利走出来,不只是我,还是全驼队老少的功劳。正如齐老爷子说的,走黑水沼全凭运气。我这一次误打误撞,如果不是大家伙信得过我,也不能建功。我借齐老爷子这杯酒,敬全驼队的兄弟。”

说着古平原一仰脖,干干脆脆一杯酒见底。众人哄然叫好,也纷纷饮了此杯。

接着古平原又满上杯,脸色却是一变,将声音略放低了些:“我这第二杯酒,

敬留在黑水沼里的那位兄弟,愿他在天之灵安息。”说着转向刘黑塔,“兄弟,将来回到太原城给我提个醒,这一趟甭管我得了多少银子,要拿出两成来分给那位兄弟的家里。”

刘黑塔答应一声。驼队里的伙计相互看看,交换着眼神,惊异之情溢于言表。走西口的驼队伙计一条命本不值钱,像这样人死身灭,除了一副棺材板和十两银子的安家费,其余再得多少完全看这个人在驼队中的人缘,靠大家“凑份子”而已。现在“大老板”出手如此大方,真是闻所未闻,也就是这样一个举动,使得古平原彻彻底底收服了整个驼队的心。

刘黑塔不习惯场面如此凝重,咧着大嘴道:“古大哥,我看你平时极是稳重,怎么这一次连商量都不商量,冒冒失失就往泥潭里闯,难不成有什么把握?”

这句话其实人人想问,所以大家都静下来听古平原如何作答。古平原稍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把握倒是没有,靠山嘛,算是有一个。”

刘黑塔瞪大眼睛:“喔,什么靠山?”

古平原往上面指了指,刘黑塔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却只见满天星斗,搔了搔头道:“古大哥你就别卖关子了。”

古平原道:“我的这个靠山,就是老天爷。昨儿一早,我拿着蜡烛到黑水沼边上,心中起了个愿。”

“哈。”刘黑塔打趣一句,“古大哥是读书人,怎么也信神信鬼?”

“别打岔。”孙二领房想学学如何走黑水沼,听得是聚精会神。

古平原笑笑道:“我对自己说,如果走出一百步后这烛火还没有被风吹灭,那么不管千难万险,我也一定走下去。要是烛火灭了,那么就是老天爷示警,到了那时候……”

古平原没往下说,大家自然心头雪亮,要是老天爷不帮忙,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得陷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沼泽里。

“古老板真是贵人,能得天之佑,我们这趟买卖想必是有惊无险了。”老齐头捻着几根狗油胡不住地点头。

“其实我这么做,倒是想起了关外的一段往事。”走出了黑水沼,古平原心头一块大石落地,今夜谈兴正浓。

这件事,还是流放关外时,听营口参茸行的商人说的。长白山产最好的野山参,越是偏僻无人的山旮旯,越能寻到“七两为参,八两为宝”的宝参。但是荒山野岭自然危险丛生,别的不说,一头大熊就能灭了一队采参客,再加上雪崩和山洪,老参客身上几乎没有不带残疾的。

就在这一年的初冬,一队采参客在靠近朝鲜磨石砬子的一块悬崖底下发现了一枝大叶参。后来据在场的一个参客说:“我一眼看见那参,心上就怦怦地跳开了。那叶那果,打眼一瞅,地下的参娃子少说也有七八两。”

瞅是瞅见了,也真是忒馋人,可就是没人敢去挖。不为别的,那参上面有一颗大石头被前几日的雪崩推到悬崖边上,摇摇晃晃,时刻都会砸下来。挖一棵参,必须刨大坑,才能保证一根须子不断、完好无损地将参取出,少说也要三天工夫。可上面那块石头被风一吹都摇摇欲坠,真要是掉下来,连人带参都得砸成饼。

最后还是年轻后生不怕死,那后生轻手轻脚给人参拴了红线,然后站起来双手撑腰大喊一声。声音大极了,山谷回音如同雷鸣,参上那颗大石也被震得晃了三晃,可就是没掉下来。于是年轻后生开始刨坑挖参,别的采参客在几丈开外看着,硬是不敢过去帮他。

说来也巧,三天之后那后生捧着一枝硕大的人参美滋滋地走了回来。人一离开,那颗石头就掉了下来,将地面砸出半人高的深坑。

年轻后生用命赌来的这枝参足有八两半,在营口参茸行卖了三千两银子,算是发了一笔大财。事后有人问那后生当初为何要喊那一声,后生答道:“要是俺没那发财命,趁早就让石头滚下来把俺砸死,也省得担惊受怕。既然石头没落下来,那就是老天爷把参许给了俺,那三天,俺是一点儿都没害怕。”

古平原讲完这件事,端起酒杯喝了一口:“事不同理同,我走这黑水沼,也是一点儿都没害怕。”

“古老板的这段故事讲得有意思。俗话说‘富贵险中求’,敢豁出一条命去,就是神仙也得让三分。”老齐头陪了一杯。

伙计们交头接耳,显然古平原讲的故事与他自己的现身说法给整个驼队不小的触动。

古平原正与老齐头说话,一眼瞥到常玉儿站在篝火的远处看向自己,他告了个便,起身走向常玉儿。常玉儿原本只是想静静地看着古平原,没想到他却过来了,心里不知怎么有些发慌,一转身进了帐篷。古平原望着她的背影摇了摇头,他原本觉得女人走黑水沼比男人更加不易,想安慰她几句,现在看她掉头就走,实在琢磨不透她的心思。

这天晚上大家喝喝谈谈,直到深宵方才尽兴而散,各自回到帐篷去休息。

第7章

坏交易的背后,永远有一笔更大的交易

第二天天光大亮,古平原昨晚吃酒吃得多了,宿醉未醒还在头疼,但因为惦记着驼队,他挣扎着起身。掀开帐篷门一看,先就大吃一惊。

只见外面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一夜之间驼队大营竟然变了军营。

他的帐篷前也有两个军卒在守卫,见古平原出来,将手中长枪一横,意思是不许他随便走动。古平原上下一打量,见这两个军卒身上的号衣是蒙古打扮。自己又不会说蒙语,只没奈何处,就听得隔壁帐篷那儿刘黑塔瓮声瓮气地大叫起来:“活见鬼了,你们是哪儿的军队,咱们这是买卖,又没造反,怎么就不让挪窝儿?”

古平原连忙高声叫道:“黑塔兄弟,不要鲁莽,等我来跟他们说。”

“慢着,慢着。”老齐头从左边连跑带颠赶了过来,一边拿袖子擦汗,一边连连摆手。

古平原心中一宽,老齐头走惯了西口,惯与蒙古人打交道,有他在就一切都好办。

果然,老齐头一张口就道:“古老板,莫惊莫惊,是好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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