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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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重荣大笑:天下也一样,可一箭而定。

这样的武夫,岂不可怕?

事实上,安重荣后来也反了,尽管没成功。反叛的公开理由,是不愿意向契丹称臣。但,这种“政治正确”的说法从来就是靠不住的。靠得住的反倒是他那句名言:天子难道有什么种族吗?谁兵强马壮,谁就能当![29]

正是这句话,让赵匡胤睡不着。

于是,又一军改举措出台:文臣将兵。

文臣将兵,就是由文官担任平时的军区司令员,战时的前线指挥官。这显然是有风险的,因为文官不懂军事,胆子也小。然而对于赵宋官家,这些缺点却是优点:没胆量和能力打仗的,也没有本钱谋反。尤其是科举出身的文官,没有亲兵部曲,只有儒家思想,怎么会谋反,又怎么敢?

何况文官也未必不中用。抵抗契丹的寇准,抵抗西夏的韩琦,抵抗女真的李纲,都是进士出身,抵抗蒙古的文天祥还是状元。实际上,文臣只要忠君爱国就行。安营扎寨之类的具体军务,是可以交给担任副职之武将的。

当然,前提是武将要服。

这就必须像重男轻女一样,在全社会造成重文轻武的心理定式和舆论环境,甚至让武将自惭形秽。这不容易。因为在之前的五代,军人们已经跋扈惯了,文臣的地位则连屠夫手里的小鸡都不如,何曾想过还能翻身?

赵匡胤却居然成功。

狄青的遭遇就是证明。韩琦担任军区司令员时,狄青的职务是总管,地位至少相当于参谋长。然而韩琦因为一点小事要杀狄青的旧部,狄青却不能救。当时,狄青连韩琦的门都不敢进,只能站在外面求情,请韩琦刀下留人。

韩琦问:这人违反军纪,有什么杀不得?

狄青答:他有军功,是好男儿。

韩琦嗤之以鼻,傲然答道:东华门外金榜题名,那才叫好男儿,这种东西算什么!说完,竟然当着狄青的面将那人斩首示众,狄青则站在庭院里动都不敢动。[30]

不难想象,后来狄青担任枢密使,位在韩琦之上,引起的会是怎样的公愤。如果我们还知道,接替狄青职务的不是别人,正是韩琦,那就会对此案有更深刻的理解。[31]

没错,重文轻武,是不容更改的祖宗家法。

狄青则不幸成为反面教员。文官集团以他为例,向普天之下明确宣布:只要是军人,就永无出头之日,哪怕你再努力,再忠诚,再有才干,也哪怕你有皇帝信任。

这真是何其不公!

哀莫大于心死。被扼杀了上进心的军人群体,开始集体性地走向腐化堕落。是啊,既然升官无望,那就发财;既然建立军功反倒要受猜忌,那就不如干点别的营生。

于是,军队经商便蔚然成风。

经商很早就有,起因是经费不足。比如范仲淹,便在镇守庆州(今甘肃省庆阳市)时从军库借钱做生意,获利二万多贯。由于利润全部用于公务,并未中饱私囊,所以范仲淹坦然向皇帝上奏。岳飞成绩更好,每年一百五十八万,大约相当于岳家军三个月的开支。不过岳家军产业之多,也令人咋舌,不但有酒店和房产,还有当铺和赌场。[32]

但,像范仲淹和岳飞这样经商为公的,有多少呢?

暴利则是肯定的。狄青的一个旧部贾逵,曾以十万贯的本钱,只用五十天就获利四十万。朝廷得知,只好表态下不为例。顺便说一句,此事正好发生在狄青被免当月。[33]

军队经商能够获取暴利并不奇怪,因为一文钱的商业税都不会交,干活的士兵更是免费劳动力。某些胆大妄为的将领甚至武装押运国家垄断经营的商品,公然走私。朝廷对此其实无可奈何,因为禁军司令部也这么干。最可笑的是南宋高宗时的杨沂中,先是主动献出殿前司五家酒厂,然后马上又向皇帝要五十万,说是这五家酒厂三年的利息。

经商方式也各显其能。某禁军司令部的办法,是用修建营房的钱盖商铺,然后租给随军家属经营,坐收渔利。还有将领把盈利任务承包到个人,逼他们做非法买卖。这些家伙的想法也很简单:就算被官府抓住,又能怎样呢?[34]

不能怎样。因为太祖皇帝当年从石守信他们手里夺取兵权时,交换条件便是默许甚至怂恿他们以权谋私。石守信也没有辜负赵匡胤,在节度使任上大发横财,积累了数量惊人的巨额资产。这其实是五代以来传统的变通。那时军阀们搞兵变,都会许诺部下事成之后在城中抢劫百姓,赵匡胤只不过把明火执仗的豪夺,变成了细水长流的巧取。[35]

当然,这至少看起来“文明”得多。

前有车,后有辙,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后世的武将都纷纷效仿石守信,朝廷则只能睁只眼闭只眼。实在弄得太不像话,才敷衍了事地制止一下,结果自然是扬汤止沸。至于克扣军饷、虚报开销、私役士兵之类,根本就管不了。

将如此,兵如何?

有的腐败,有的悲惨,天差地别。

情况不同是因为兵制复杂(见附表)。其中待遇最高的是禁军,即正规部队中的中央军。他们是从全国各地精挑细选出来的,可谓嫡系部队。禁军由林冲一类的教官训练,配置精良,军饷丰厚,收入高的可保一家老小衣食无忧。

挑剩下的编入厢军。此外,禁军中的老弱病残,荒年时的灾民难民,刺配各州的罪犯囚徒,也都是厢军兵源。厢军不训练,只服劳役,比如修筑城池、制造兵器、搭桥铺路和疏通河道等等,有的还充任长官的警卫员和勤务兵。[36]

据王曾瑜《宋朝兵制初探》整理。

这样的廉价劳动力,当然不会被官员和将领放过。他们被大量投放到军营产业,成为盖楼架屋的工程兵,栽花种树的园林兵,酿酒织布的技术兵,吹拉弹唱的文艺兵。在军队这个大作坊里,士兵们练就了服务市场的十八般武艺,就连刺绣也都会。可以说,除了上阵杀敌,无所不通。

结果是什么呢?同为军人也苦乐不均。被当作苦力役使和盘剥的那些厢军穷到了骨头里,通过经商先富起来的禁军则骄奢淫逸,站岗放哨和领取口粮都要雇工扛枪背米。[37]

但,没有斗志和士气,是一样的。

实际上赵宋军改的最大弊端,就是把军人变得萎靡不振不像样子。从此,当兵不再是光荣的事,先秦的血性和汉唐的雄风荡然无存。好在两宋的文臣还多少有点风骨。到明清之后,皇权进一步加强,军政两界便都只剩下了奴性。

军队是保家卫国的力量,也是一个民族魂魄所系。军队强悍,则民族雄健;军队绵软,则民族孱弱。两宋文化柔媚雅致到一副娘娘腔,原因之一就在这里。因此,赵宋官家的重文轻武,就不仅是自毁长城,也是民族精神的自宫。

问题是,这样的王朝,为什么还能维持三百年之久呢?

这是我们要回答的最后一个问题。

[29]见《新五代史·安重荣传》,参看《旧五代史·安重荣传》。

[30]见(南宋)王銍《默记》。

[31]见《宋史·仁宗本纪四》嘉祐元年八月条。

[32]范仲淹事见《范文正公奏议》卷下,岳飞事见《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一四四绍兴十二年三月条。

[33]见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一八三嘉祐元年八月条。

[34]以上均据王曾瑜《宋朝兵制初探》所引诸文献。

[35]见《宋史·石守信传》。

[36]以上见《宋史》兵志各卷,解放军出版社《中国历代军事制度》。

[37]请参看王曾瑜《宋朝兵制初探》所引诸文献。

逼出来的开明

北宋仁宗某年,开封府接到报案,某市民家新娶的儿媳妇过门才三天,就被人接走,失联已经半个月。当时的知府叫范讽,跟包拯一样也是龙图阁直学士。人命关天,范龙图不敢怠慢,马上受理此案,并询问原告。

范讽问:你家儿媳妇是谁接走的?

原告答:宫中。

范讽倒吸一口冷气。心想:这岂不是皇上抢亲吗?

于是又问:你不是乱讲吧?

原告苦笑:这种事,小民岂敢妄言。

范讽说:那好,你在这里等着就行。

说完,范讽立即进宫面圣。仁宗皇帝也不赖账,承认听皇后讲,宫中新进一女,颇有姿色,只是还没见过。

范讽说:既然如此,请将此女交出。

仁宗说:可以。

范讽说:臣恳请此刻就在御前交割,以便带回府衙当面还给原告。夜长梦多。万一走漏风声,街谈巷议顿起,臣担心那些诽谤不实之词,有碍陛下“不好声色”的美誉。

仁宗也二话不说,马上传旨交人。

此事无疑另有内幕。这个绝色女子是谁发现的?又是谁指使接进宫里的?仁宗皇帝事先是知情还是不知?强抢民女的人受到处分没有?都不清楚。但,如果真有这件事,仍然可以说:仁宗是讲道理的皇帝,范讽是负责任的官。[38]

更重要的是,这并非个案。

实际上,宋代的民告官屡见不鲜,告状的原因和方式也五花八门。比如,太宗的宰相李昉(读如访)就被一个名叫翟马周的平民,以“不作为”的罪名告下了台;南宋某位副县长,则被县民以集体起诉的方式驱逐出境。最可笑的是诗人方回,由于做爱时动静太大,竟被邻居告上了法庭。[39]

当然,后面这一例,严格地说不算民告官。因为此案发生在元初,方回也早已免职,住在杭州一家破败不堪的小旅馆里。没想到晚上的剧烈运动震塌了隔壁房间的墙泥,这才一不小心成为被告,最后以民事调解了结。

可惜,此事真伪难辨,只能姑妄听之。[40]

不过,宋人爱打官司却是真的。比如今天江西省浮梁县的民众,就曾创造每日递交诉状数百件,终于吓跑知县王越石的纪录。其他诸如此类的记载,也史不绝书。[41]

这其实是文明的表现。打官司总比打群架好,民众告官也比官逼民反好。如果他们连皇帝都敢告,在皇帝面前都能主张权利,则当时社会环境和政治氛围之宽松,就简直叹为观止。这时,即便统治是专制主义的,那也是开明专制。

那么,宋代政治为什么开明?

逼出来的。

看看地图就知道,宋,是多个民族政权并立于中华大地的时代。北宋,有契丹的辽、西州回鹘和黑汗;南宋,有契丹的西辽,女真的金,蒙古、克烈诸部;两宋还都有党项的西夏,白族的大理,西藏的吐蕃。也就是说,这个王朝从来就不是汉唐那样天下一统的多民族大帝国。

宋,为什么不能重振汉唐雄风?

简单而直接的原因是没有足够而像样的骑兵。在冷兵器时代,有没有骑兵简直就是天壤之别,马镫子发明以后更是如此。大唐是有骑兵的,这才能把一个农业民族的国家变成世界帝国,势力范围远至中亚细亚。

可惜,宋没有这个优势,因为没有牧场。西北和东北牧场在安史之乱以后就不属于中原王朝,华北牧场又被石敬瑭出卖,河套地区则归了西夏。于是,马成了稀缺资源。不信看看《清明上河图》,那里面是马多还是驴多。

契丹在这方面却有着天然优势。他们每个战士配置三匹军马,两匹用来行军,一匹作战。也就是说,契丹军队千里奔袭时,是两匹马轮换着骑的,速度当然快。到了战场则换乘体力充沛的战马,战斗力当然强。这样的军队,简直就是草原上展翅飞翔,随时都能给予致命一击的鹞子或鹰隼。[42]

难怪契丹人称骑兵为铁鹞。[43]

宋军却只能把自己变成豪猪。二次北伐失败后,宋太宗就采纳大臣建议,在华北地区深挖沟,多开塘,把江河湖泊连成网,构筑了一条绵延四百五十公里的塘泊防线。他们又同时在边境地区大量植树造林,用水和树筑起新的长城。

然而这是双刃剑。要知道,天寒地冻时,就连黄河都会结冰。到那时,天堑立马变通途,还有林木做掩护。能够抵挡契丹铁鹞的,岂非只有血肉之躯?[44]

好在宋人的防卫技术和设备堪称一流。尤其是弩,对付骑兵颇具杀伤力。唐代发明的火药也大量使用于战争,燃烧性火器如火箭、火枪、火球、喷筒,爆炸性火器如炸弹都被发明出来。原本作为抛石机的砲(不能写成炮),也不仅抛掷石弹,还抛掷燃烧弹和各种爆炸性火器。

宋,已进入冷热兵器并用的时代。

据《武经总要》。

问题是,当时的那些“重兵器”都极为笨重。比如一次能够发射几十支箭的某种床弩,就重达千斤,使用时需要数十上百人操作。这就无法远征。由这样一些兵器,包括厚重无比之盔甲武装起来的军队,注定只能是防守型的。[45]

遗憾的是,帝国根本就无险可守。太行山以东尽是平川之地,骑兵到黄河不过几天工夫,过河就能兵临城下,偏偏开封又是裸露在岸边的一个平坦低洼的所在。签订澶渊之盟那一战,真宗几次三番想逃跑,并非没有道理。

同样遗憾的是,迁都洛阳或长安也无可能。

前面说过,大宋的国家财政,是靠大陆农业和海洋工贸两大支柱来支撑的;王朝的稳定,也不仅由军事力量和行政手段,还要靠商业网络来维持。但是,无论大规模商品化的农业生产,还是外贸和水运,都要靠南方;而南方的财富和产品运到长安、洛阳,在北宋已是成本高到不可操作。

何况帝国需要重点防范的入侵者,已经由西北的突厥和回鹘、西南的吐蕃,变成了东北的契丹和女真。因此,重心势必东移。东移之后的发展,则是政治中心北上,北京成为元明清三代帝都;经济中心南下,江南熟,天下足。

开封,成为历史的转折点。

北宋的皇帝也只好死守开封了。不过这样一来,他们的头上便悬挂着达摩克利斯之剑,不敢稍有懈怠,也不敢玩忽职守。是啊,居安尚且必须思危,何况所居不安?徽宗之前没有太不像话的皇帝,原因之一就在这里。

问题是怎么办。

不能攘外,便只好安内。这就必须政治开明,甚至不惜放下身段讨好方方面面。讨好文官的办法,是既要增员又要加薪。讨好军队的办法,是默许他们经商盈利。讨好民众的办法,则是在荒年将灾民收编入伍,由国家包养起来。军阀出身的赵宋官家,不得不让自己看起来乐善好施。

当然,契丹和西夏,也要花钱。

结果是什么呢?囊中羞涩。实际上,北宋是当时世界上最富有的帝国,财政收入远远超过唐代。可惜,需要花钱的地方实在太多,而且有增无减。比如军队的总量,从太祖到仁宗一百年间,就增加了七八倍,哪里受得了?[46]

于是,正如强大的外部压力,逼出了依法治国的政治文明和自由贸易的市场经济;无法承受的经济压力,以及难以释怀的民族屈辱,也会逼出不得不进行的改革。

那么,改革会成功吗?

本卷终

请关注下卷《王安石变法》

[38]以上故事见(南宋)朱弁《曲洧旧闻》卷一。但,查《宋史·范讽传》,只见范讽有龙图阁直学士头衔,没有他知开封府的记录,因此这个故事也未必在历史上真实发生过。

[39]这三件事分别见《宋史·李昉传》,(南宋)楼钥《攻愧集》卷一〇〇,(南宋)周密《癸辛杂识》别集上。

[40]周密的《癸辛杂识》一书历来是归类于小说的,其中对方回的记述也颇多不实之词。请参看詹杭伦《周密〈癸辛杂识〉“方回”条考辨》。

[41]见(北宋)晁补之《鸡肋集》卷六十六。另,《景定建康志》称“诉讼日不下二百”;(北宋)祖无择《龙学文集》卷九称“三日牒诉数百”。

[42]见《宋史·宋琪传》、《辽史·兵卫志上》。

[43]见《资治通鉴》卷二百八十四齐王开运二年三月条。

[44]以上请参看邓广铭《辽宋夏金史讲义》,人民日报社《国家人文历史》2016年第9期郭晔旻文。

[45]以上见解放军出版社《中国历代军事装备》。

[46]请参看钱穆《国史大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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