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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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的手下一定会来的……要是来了……”

“要是来了,我会帮你挡的,别担心。”

当他们下山的时候,湿地早已天色全黑了。有一户人家,烟囱中冒出袅袅白烟,缭绕着黄褐色的凤尾花。寡妇阿甲照常化了晚妆,站在后门等待。一看到武藏和朱实并肩回来———

“朱实,你做什么去了?这么晚才回来?”

女主人的眼神和声音从未如此严厉。武藏愣住了,小姑娘则对母亲的情绪非常敏感。心里一震,立刻离开武藏身边,红着脸,向屋里跑去。

第二天朱实才提起 风典马的事,她母亲心慌不已,骂道:“你为何不早说呢?”

接着,她把柜子、抽屉、仓库里的东西,全都拿出来聚在一起。

“阿又!阿武!你们两个都来帮忙,我要把这些东西放到天花板上。”

“好,来了!”

又八爬到屋顶下方。

武藏则脚踩着踏脚台,站在阿甲和又八中间,把要藏的东西一一传到天花板上。要是昨天没听朱实说过家中的情形,突然看到这么多东西,武藏一定会吓破胆的。要搜集这些东西,可还真得花功夫呢!有短刀、枪穗、盔甲的一只袖子,还有没有顶部的头盔、旌旗、念珠、旗杆等等。较大件的东西里,甚至有镶着蝶贝和金银的华丽马鞍。

“只有这些吗?”

又八从天花板上探出头来问道。

“还有一个。”

最后,阿甲拿出一柄四尺长的黑木剑。武藏在中间接住,觉得刀刃锋利,握在手上沉甸甸的,突然感到爱不释手。

“伯母,这个可不可以送我?”

武藏问道。

“你想要呀?”

“嗯。”

“……”

虽然她未答话,却笑着点点头,答应了武藏的要求。

又八下来时看到了,羡慕不已。

“这个孩子在吃醋了!”

阿甲说毕,也拿了一条镶了玛瑙的皮巾给他,但又八并不中意。

一到傍晚,这个寡妇就有个习惯———可能丈夫在世时就有了——— 一定要入浴、化妆,且喜欢小酌一番。不只她自己,也叫朱实如此做。生性爱慕虚荣,追求青春永驻。“来呀!大家都出来!”

大家围着火炉,她给又八斟酒,也给武藏酒杯。不管他们再怎么推托,她仍然抓着他们的手,勉强他们喝下去。

宫本武藏 地之卷(6)

“去哪里?阿又!”

“作州的宫本村哪!我想回故乡,因为我母亲给我安排了一桩好婚事。”

“是吗?那是我不好,把你们藏在这里。如果已有对象,阿又你一个人先走吧!我不会留你的。”

武藏紧握着木剑,咻———地试着挥舞,劈、收之间,非常协调,使他感到无限的滋味和快感。他把阿甲送他的黑木剑,经常带在身边。

连晚上也抱着睡觉。当他把冰冷冷的木剑贴在脸上时,总令他想起幼时的耐寒训练,当时从父亲那儿领略到的冷严气魄,便会在他的血液中沸腾起来。

他的父亲就像秋霜一样冷峻严格。武藏很怀念幼年时就别离的母亲,对父亲则非常生疏。烟臭和恐惧,便是他对父亲的印象。九岁的时候,武藏突然离家,投奔住在播州的母亲,也只是想听听母亲温柔地说:

“噢!你长这么大了!”

母亲不知为何要跟父亲无二斋离婚,再嫁给播州佐用乡的一个武士,还生了小孩。“回去吧!回到你父亲那儿。”母亲在无人的神社边林子里张开双手紧紧抱着他哭泣的一幕,至今仍深深地留在武藏的脑海里。

过了不久,父亲派人追来。当时他才九岁,就这么被脱光了衣服,绑在无鞍的马背上,从播州带回作州的吉野乡宫本村。父亲无二斋怒骂道:

“不肖子!你这个不肖子!”

还拿拐杖打他。这件事也深深地烙在他幼小的心灵上。

“如果再到你母亲那儿的话,我就不认你这个儿子!”

过了没多久,武藏听说母亲病死了,本来抑郁寡欢的他,突然变成没人敢碰的暴君,连无二斋也拿他没办法。当父亲拿铁棍要打他,棍子反而被他抢去,反过来打父亲。村里的恶童都怕他,敢跟他对峙的,就只有同样是乡士儿子的又八。

十二、十三岁的时候,武藏已有大人般的身材。有一年,一名据称在云游学艺,高举着金箔旗在邻近几个地区到处找人挑战的武者有马喜兵卫来到村里。武藏在竹篱笆中将他打死时,村里的人都歌颂他:

“丰年童子阿武好强壮!”但是,他那强劲的双手越来越充满暴力。“武藏来了!别惹他!”大家都怕他、讨厌他。他的内心充满了冰冷。父亲终其一生对他只有严格和冷漠,更养成了武藏残酷的个性。

如果他没有一个叫做阿吟的姐姐,不知会引起多少纷争,可能早就被赶出村子了!这个姐姐流着眼泪对他说话时,他都乖乖地听从。

这一次找又八从军,也是想借此有一点转机,想要改邪归正。这个意愿像一棵嫩芽,在武藏内心深处慢慢滋长。然而,现在的他面对完全黑暗的现实,又再一次失去了方向。

但是,如果不是粗犷的乱世,也不会养成这个年轻人爽快的个性。现在,他的睡容安详,一点也不为芝麻小事或未来担忧。

也许正梦到故乡,他呼吸均匀,手上还抱着那把木剑。

“……武藏!”

在短短的、昏暗的烛光下,不知何时,阿甲摸黑来到他的枕边,坐在那儿。“哟!……瞧这睡容!”

她的手指轻轻地碰触武藏的双唇。

呼———

阿甲把短烛吹熄,像猫一样缩着身体,轻轻地靠到武藏身边。

她身上不合年龄的华丽睡衣和粉白的脸都成了一个黑影。窗外一片寂静,只有夜露滴落的声音。

“他可能还没有经验吧!”

她想把他的木剑拿开,几乎在同时,武藏跳起来喊道:

“小偷!”

她的肩膀和胸部被压在翻倒的短盘上,双手被反扭,因为疼痛不堪,不禁大叫:“好痛!”

“啊?是伯母?”

武藏放开手。

“哎呀!我以为是小偷呢!”

“你好狠呀!啊!好痛!”

“我不知道是你,对不起!”

“不必道歉了……武藏!”

“呃?你……你要做什么?”

“嘘……不要那么大声。你应该知道我的心意……”

“我知道,我不会忘记你照顾我们的大恩大德的。”

“我不是指恩惠、义理这种生硬的事。人的感情不是更浓、更深、更纤细吗?”

“等一等,伯母,我来点灯。”

“讨厌!”

“咦?……伯母……”

武藏突然感到骨头、牙根、全身上下喀喀地颤抖个不停。这比以前碰到的任何敌人都还可怕。连在关原仰在地上,无数的兵马越过头上时,也没有像现在这样,受到这么大的悸动。

他整个人蜷缩到墙角,说道:

“伯母,你给我到那边去!回到自己的房间。否则,我要叫又八了!”

宫本武藏 地之卷(7)

“喂!快开门呀!”

从格子门的缝隙中,可看到晃动的烛光。大概是朱实醒来了,也听到又八的声音问道:

“是谁啊?”

接着———

“娘!”

朱实在走廊叫她。

阿甲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赶紧回到自己房间,从那儿应了一声。外面的人把门撬开,闯了进来。六七名彪形大汉,并肩站在那里。

其中有一人怒道:

“我是 风,还不快点灯!”

这一批人光着脚,咚咚地走上来,分明想趁他们正熟睡,来个出其不意,搜遍储藏室、抽屉、地板下面,到处翻箱倒柜。

风典马坐在火炉旁,冷眼观看手下们搜查的情形。

“你们要搞到什么时候,找到东西了吗?”

“什么也没有。”

“没有?”

“是的。”

“嗯,不可能会有的,当然是没有,别找了!”

阿甲背对着门坐在隔壁房间,一副豁出去的样子。

“阿甲!”

“干吗?”

“给我温个酒吧!”

“酒不是在那儿吗?你爱怎么喝就怎么喝吧!”

“别这么说嘛!我典马好久没来你家啦!”

“到人家家里,是这样打招呼的吗?”

“别生气!你自己心里也有数,无火不生烟嘛!我的确听到有人说,艾草店的寡妇叫女儿到战场去捡尸体上的东西。”

“你拿出证据来呀!证据在哪里?”

“如果我真要拆穿的话,就不会先通知朱实了。野武士也有野武士的规矩,反正我会再来搜查,这次就到这里为止,先饶了你。够慈悲了吧?”

“谁慈悲呀?岂有此理!”

“过来,给我斟酒,阿甲!”

“……”

“你这女人爱慕虚荣,如果愿意服侍我,也不必过这种生活,怎么样?你再考虑看看!”

“你太亲切了,令人全身起鸡皮疙瘩。”

“不喜欢吗?”

“我丈夫是谁杀的,你可知道?”

“如果你想报仇的话,我虽然力量不够,但也可以助你一臂之力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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