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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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进屋内,刚舒了一口气,整个身体就像一堆棉花那样瘫软地倚靠着画戟,坐在睡榻上打起了瞌睡。不多会儿就进入了蒙眬的睡眠状态。
一名将校悄无声息地进屋走近吕布的睡榻,仔细地观察着吕布的睡姿,此人正是魏续。
魏续看到吕布倚靠着的画戟握柄正支撑在睡榻之下,于是他伸手用力夺走这把画戟。
正在打瞌睡的吕布突然失去了依靠,不由得发出“啊”的一声惊叫,半个身子向前倾倒。
“我拿到了!”
魏续把夺到的画戟朝后面一抛,高声叫道。
宋宪听到这个信号后立刻闯进屋子,一脚踢向吕布的后背。
“你们要干什么?”
吕布大喝一声。他虽然倒在地板上,仍然像只凶猛的老虎,双脚踢开了两人的进攻。正在这时,魏续、宋宪手下的士兵们蜂拥而入,一下子挤满了整个房间,他们将狂叫不已的吕布扑倒在地,不一会儿,吕布被那些士兵用绳索像缠蹴鞠那样绑得结结实实无法动弹。
“抓到了!”
“吕布被五花大绑了!”
各种声音不胫而走。
就在反叛部队的将士们高声欢呼的时候,他们中的一人在城楼上竖起了白旗。
随着“把东门打开”的一声令下,他又向攻城的曹军发出了事先约定的信号。
于是,曹操的大军一齐从东门涌入城内。
心计颇深的夏侯渊心存疑虑,他想:“会不会是敌人的诡计呢?”
所以他没有轻易地率军进城。
宋宪见此情景,大叫:“将军勿疑!”同时从城墙上向夏侯渊的阵地投下一把大戟。
夏侯渊定睛一看,此戟正是吕布在战场上使用多年的方天画戟。于是他放心地说道:“城内已经发生内乱,我们不必怀疑了。”
说着,他率军进入了城关,其余的大将也紧接着率军入城。
此时,城内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听到“吕布被捕”的消息后,那些守城的将士们顿时处于狼狈不堪的境地。有的部队在去就两难的迷惑中就被稀里糊涂地消灭了,有的部队立刻扔掉武器向曹军投降,还有的部队在往左还是往右的犹豫之际一下子被送进了地狱。
高顺、张辽二将听说事变的消息后立刻集合部队,试图从西门突围。谁知那儿洪水的泥流很深,进退极为困难,结果全被曹军俘获。
镇守南门的陈宫处变不惊,他道:“南门就是我的成仁之处。”尽管他继续努力防守,但与曹操麾下的勇将徐晃一交战,他也成了又一个被生擒的俘虏。
于是,作为战争主攻目标的下邳城在日落时分已完全落入了曹操的掌中。第二天一早,城楼的东西两侧插满了曹军的旌旗,在晨光的熹微中迎风飘扬。曹操站在主城楼白门楼的楼台上,发布军政号令安抚民心,还请刘玄德在他的身旁就座。
白门楼上,曹、刘两雄及众将官在此开始审判吕布及其下属。
“把犯人带上来!”
随着一声令下,第一个带上来的是吕布。
吕布是个身高七尺有余的彪形大汉,现在被绳索横七竖八地捆绑着,宛如一只巨大的蹴鞠。他的脸上露出苦不堪言的神色。
吕布被迫跪坐在白门楼下的石板地面上,他仰视着石阶上的曹操,开口道:“我已落到这种地步,请不要污辱我。曹操,请命令你的部下把我身上的绳索松开一些。”
曹操满脸苦笑道:“为了缚虎,当然不能讲人情。可是,现在可以通融一下。先给你说清楚,在这儿必须开口交代。好吧!下面的武士,把他颈上的绳索松开一些。”
主簿王必听了,慌忙上前阻拦道:“这个绝不可以。吕布的勇猛非同一般,对他不能滥施怜悯。”
吕布对王必怒目而视,咬牙切齿地说道:“你这家伙,谁要你插嘴多管闲事?”
接着,他把目光投向在座的诸将。其中也有魏续、侯成、宋宪等人。直到昨天,他们这些人还把自己尊为主公,现在却甘居曹操门下。吕布怒目扫视着那些人的嘴脸,呵斥道:“你们还有什么脸面和我吕布见面?义理何在?我对你们的恩情难道都忘了吗?”
侯成讥讽地笑道:“你这个笨蛋!每天只知道在后院和自己喜欢的妻妾们调笑,而我们武将却要受到百杖的刑罚和苛酷的束缚,从没有得到过你对自己所爱的妻子儿女那样的恩遇。”
吕布默不作声,羞愧地低下头来。
命运,真令人啼笑皆非。随着时光流逝而产生的难以预测的结果,连身为当事人的演员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演绎而成的,人生就是舞台。
陈宫和曹操之间的事也可说明这一点。
说起来,陈宫今日的命运也是从一个偶然的机遇开始的。那时,他作为中牟县的县令镇守城关。一次,他救了已遭逮捕的曹操,从此,就开始了他多舛的命运。当时,曹操还是一个白面书生,只不过是洛阳中央政府下面的一个小吏。他暗杀董卓未成,不得已逃出京城,成为全国通缉犯,落得天下无处容身的境地。
但是,今非昔比。
曹操现在的权势早已超出当年的董卓,被人敬称为大将军曹丞相。
此时,曹操正冷眼看着被带至阶下的败将陈宫。
陈宫傲然站立着,注视着曹操。
他在内心暗忖:“如果当时不在中牟的城关相救曹操,今日我也不会有这样的命运。”
一想到此,他的眼中就充满着对过去的悔恨。
“还不赶快跪下!”
牵着绑索绳头的武士对着他的腰部踢了一脚,陈宫如腰折一般倒下了身子。
曹操在石阶上冷冷地看着。
“是陈宫吗?和你确实好久没有这样面对面地看着了。别来无恙乎?”
“就如你见到的那样,我没有病。你的提问只不过是为了满足自己的优越感,让我接受你那嘲讽的话语。你仍然是个冷酷的小人,所作所为让人忍不住嗤笑。”
“所谓的小人就是像你这样的人。你只会用理智的小眼睛来观察所有的人,所以会看低像我这样的大人物。正因为如此,你才落到今天这种地步。这不是一个最有力的证据吗?”
“不,即使在今天受到你的污辱,我也比你这个心术不正的家伙好得多。当初能离弃你这个奸雄曹操,也正是我一直自夸的先见之明。我一点儿也不后悔。”
“你说我是不义之人,如果是那样,那你为何要辅佐吕布那样的暴逆之臣?为何还敢食他的俸禄?所以我看你只是一个矫情之极的口头正义派,是拿着这样的旗帜自欺欺人的伪善者。你只是口头上的正义家,至于衣食之道又另当别论,是彻头彻尾的实用主义啊,这真是太可笑了!”
“住嘴!”
陈宫挺起胸膛,义正词严地反驳道:“的确,吕布是个愚蠢、粗暴的大将。但是他远比你善良,正直。至少他绝不像你那样待人刻薄、惯说谎言,且因小有计谋而狂妄自大,最终成为犯上作乱的奸雄。”
“哈哈,道理随你怎样去编。但你对今天这样的事实是怎样想的呢?你已成了被绳索捆绑的败军之将,我想听听你的感想。”
“胜败乃是时运所致。今天的失败只是那个人不采用我的计谋而造成的后果。”陈宫朝旁边垂首跪坐的吕布看了一眼,激愤地回答,“如果不是这样,我陈宫怎么会败给你这样的人呢?”陈宫依然傲气不减,话语掷地有声。
曹操苦笑道:“那你现在对自己的事是怎样想的呢?”
陈宫不愧是个豪杰,他顿时大义凛然地说道:“现在唯有一死而已,快快给我了断!”
“你果然这样痛快。作为臣子你不忠,作为儿子你不孝,除死之外没有他途。但是,你想过没有,你有老母亲,今后打算怎么办呢?”
经曹操这么一问,陈宫突然低头不语,两行热泪潸然而下。
少顷,陈宫抬起头,似乎想通过诉说来打动曹操的恻隐之心。
“为人之道,我从小就听过,想必足下也学过。‘以孝治天下者,不害人之亲。’老母的存亡,只是足下心中一念,怎么处置由你决定。”
“除了老母,你也有妻子儿女吧。你死后,你的妻子儿女怎么办,你想过吗?”
“想了也没用,所以就什么都不想了。我听说,‘施仁政于天下者,不绝人之祀。’”
“……”
曹操总想设法帮助陈宫,所以不忍将其杀害。在他心中,私人情感和法理仲裁两股念头正激烈地斗争着。
陈宫似乎从曹操的脸色变化中察觉到了他的这种矛盾心理,于是大声地喊道:“不要再问这些无用的问题了,我只希望尽快地按军法处事,将我斩首。我的愿望仅止于此,让我活着就是对我的污辱。”
陈宫扔下这些话后,决然地站起身来,他朝着俯身在阶下一边的俘虏吕布投去冷冷的一瞥,自己独自走下白门楼长长的石阶,坐在下面斩首的刑场上。
曹操站在石阶上的走廊里,望着陈宫下去的背影,不由得发出“啊——”的一声长叹,紧接着,热泪夺眶而出,在座的众人也都伸长脖颈,注视着白门楼下的刑场。
陈宫坐在行刑的草席上,默默地伸出脖颈。
这时,他突然抬起头看了看在微阴的空中啼鸣飞过的两三羽鸿雁,然后看着刑吏的刀戟,反过来催促道:“已经准备好了吗?”
刽子手举起行刑的大刀一闪而下,陈宫的颈骨发出“喀”的一响,人头已飞向四尺远的地方,体腔里不断喷出鲜血。
曹操犹如酒醉初醒一般地命令道:“下一个,带吕布!审判吕布!”
吕布听了,突然大声叫道:“丞相,丞相,曾经是阁下心腹之患的吕布,现在已是这样地向您降伏了,您能不能不要除掉我?如果饶我不死,把我当做骑将效命丞相打天下,我一定会为丞相平定四方出大力。啊,为何要这样无谓地杀掉我呢?救救我!吕布我已彻底臣服了!”
曹操对坐在身旁的刘玄德小声问道:“吕布刚才的哀诉你已经听到了吧?该怎样断他的罪呢?”
刘玄德没有直接地谈论是非,只是这样回答道:“嗯,这事怎样办才好呢?事到如今,我不得不想起他过去杀害养父丁原、投降董卓的事来,他背叛董卓后又酿成了洛阳的大乱……”
吕布偶然间听到了刘玄德的话语,吓得面如土色。他对其大骂道:“住嘴!你这个长着兔耳的坏蛋!你难道忘了我过去辕门射戟的救命之恩吗?”
曹操喝道:“刑吏们,快把此贼缢杀!”
听得曹操一声令下,刑吏们立即拿着绳索,把吕布带到旁边。此时的吕布暴跳如雷,拼命挣扎。刑吏们很难制伏他,最后不断地增加人手,终于当场活活地缢杀了吕布。
接着,轮到张辽上场。他自以为此番必杀无疑。没料到刘玄德突然起身,参拜曹操为他说情:“张辽是下邳城内唯一的心术纯正的人,请丞相宽恕他。”
曹操同意了刘玄德的请求,饶了张辽一命。但张辽却感到自己受到了侮辱,他从刑吏手中夺过剑来准备自杀。他大声叫道:“我作为一个堂堂正正的大丈夫,怎么能在这种肮脏的地方像小狗小猫般死去呢?”
曾经与他相知的关羽,急忙夺走了他准备自杀的宝剑。
平定了吕布的势力之后,曹操又派人找到了陈宫的老母和妻小,将其收入军中,然后全军向许都班师回朝。
三十一 许田之猎
还都的大军离开下邳城后,先返回徐州。沿途的百姓聚集在一起夹道欢送曹操及其将士们。
百姓中有一群老人跪拜在道上,匍匐着来到了曹操的马前。他们向曹操恳求道:“我们衷心希望刘玄德大人留下来担任这儿的州牧。这样我们脱离了吕布的暴政,就能安安心心地耕田、经商,真是无比的喜悦。但是现在大家都担心刘玄德大人是否会离开这儿,所以每个人都感到悲伤。”
曹操在马上答道:“请不必担心。此次刘使君立下了莫大的功劳,他和我一起进京拜谒天子,不久就会回徐州的。”
听了曹操的这番话后,沿途的百姓们立刻欢声四起。
曹操没想到刘玄德的威望已深深地扎根于民众心中,他突然对刘玄德产生了些许的妒意。但在表面上依然莞尔一笑,转过脸对刘玄德说道:“刘使君,你有这样好的百姓我看着都喜欢。待上京拜谒天子后早点回来吧,就像以前那样治理徐州,让老百姓都能过上太平的生活。”
经过一段时日,三军终于凯旋许都。
曹操按照惯例,犒赏了有功的将士,并让京城的老百姓举行三天的庆祝活动。因此,连续数天,京城的朝门街角都热闹非凡,充满着庆祝的欢声笑语。
刘玄德的旅舍设在丞相府的左侧。曹操特意把一座豪宅送给刘玄德,以示其礼遇之意。
不仅如此,第二天他换上朝服拜谒天子时,又特意邀请刘玄德同乘一辆马车出门。
京城的百姓们家家户户都焚香清道,跪拜着迎送曹操和刘玄德的车驾。其中有人看到曹、刘同乘一车的情景后偷偷地说道:“这又是一个特殊的例子。”
进入宫禁后,天子特许在阶下远远地拜伏着的刘玄德进殿问话。
例行公事般的问话结束后,天子进而又问:“你的先祖是何方人氏?”
“是……”
刘玄德感泣至深,一时觉得胸中拥堵着千言万语无法说出,只得羞愧地低头不语,他想起自己住在楼桑村的茅屋里,以编席为生,和老母相依为命的贫苦日子,忆及此,热泪更是潸然而下。
天子看到刘玄德只是流泪不语,深感奇异,又问:“我问你先祖的事,何故流泪?”
“关于此事,容臣禀告……”
刘玄德理正衣襟,小心地对答道:“刚才承蒙陛下敕问,使臣不由得想起那些难忘的伤心事来。其实,臣是中山靖王之后,景帝的玄孙,刘雄之孙,刘弘之子,不肖的刘玄德。臣的中兴之祖刘贞曾一度被封为涿县的陆城亭侯。由于时运不济,家道中落,到臣这一代,更为艰难,真是有辱祖先的英名……因此,承蒙陛下垂询,不胜惶恐,臣一想到自己久远的身世不由得伤感落泪,请陛下宽恕臣的不恭之态。”
天子惊讶地瞪大眼睛说道:“这么说来,你也是我们汉室一族吗?”
他迅速命人拿来朝廷的谱系,叫专门负责皇室家谱事宜的官员宗正卿朗读谱系中的有关记载。宗正卿朗声读起刘玄德的历代祖先的英名:“景帝生十四子,第七子乃中山靖王刘胜,胜生陆城亭侯刘贞。贞生沛侯刘昂。昂生璋侯刘禄。禄生沂水侯刘恋。恋生钦阳侯刘英。英生……”
刘玄德认真地谛听着,心想这皇族的末裔就是今天的我了。一想到今天自己也登上天子的朝堂,他只感到身上的热血从未如此沸腾……
对照汉室代代相传的谱系来看,刘玄德为景帝第七子后裔的地位业已明确。景帝第七子中山靖王的后裔们,曾作为地方官出仕朝廷,以后数代都作为地方的豪族而光宗耀祖。但在诸国治乱兴亡期间,刘玄德的家族失去封爵,沦为一般士民。直至其祖父两代,竟沦落到靠贩履编席为业,勉强维持生存的艰难境地。
“根据世谱记载,正确地说,你是朕的皇叔。我原先一点都不知道。其实到现在做梦也没有想到。朕现在有刘玄德这样的皇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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