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卧龙出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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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患得患失的诸葛亮
刘备的内心突然涌起一阵无以名状的情感,眼泪霎时就涌了出来,紧接看,喉咙里也发出悲声,连他自己也到出乎意料。这眼泪可以说是伤心,也可以说是喜悦。听了诸葛亮这番对天下大势的分析,他相信上天真的待自己不薄,在外漂泊十多年,终于找到自己的股肱之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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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在卧龙岗上的诸葛亮心情并不宁静,作为一个山东琅邪郡南迁避难的世家大族子孙,从小就受着治国平天下观念的熏陶,他怎么情愿躲在这山中逍遥此生?默默无闻地老死沟壑,这不是他的理想。
他的妻子黄氏坐在榻上,正摆弄一只木头小狗,她扭了扭小狗耳朵上的机关,小狗突然跳到地上,一蹦一蹦地往门外挪去。诸葛亮坐在她身边,抱着一张地图,笑道:“你要是能让它像真狗那样吠,我就服你。”
黄氏笑道:“让它吠没什么意思,我的想法是直接让它像你这样说话。”说着一把揪住诸葛亮的两个耳朵,道,“快说快说。”
诸葛亮扔下地图,两手环绕着黄氏的腰,就咯吱起来。黄氏吃不住痒,笑得直喘气。
好一阵,两人的打闹才平复。黄氏道:“说正经的,夫君,去年刘皇叔来了两次,你都避而不见,到底怎么想的?”
诸葛亮道:“当年我娶你的时候,经历了几番举措?”接着笑了笑,但有点底气不足。
黄氏道:“纳采、问名、纳吉、纳征、告期、亲迎,一共要六种礼节。我知道你的意思,如果轻率出山,恐怕得不到他的重视。但你想让他来访你六次吗?”
孔明摇头道:“六次倒不必,但三为多数,事不过三,那……总归是要的。”
“要是他再也不来了,你却怎么办?”黄氏道。
诸葛亮道:“不来便不来,大不了去江东。”
黄氏笑道:“少在我面前嘴硬,你要是去想去江东,何必在这襄阳山中安家。”
诸葛亮嘿嘿笑了笑,走下榻来,寻思了一会,决定去找岳父商量一下。他是这么一种人,没事便罢,一旦有事总隔不得夜,一定要马上解决才会心安。好在岳父就住在山上不远,来去也很方便。他对妻子说:“你做好晚饭等我,我去去就来。”
诸葛亮的岳父名叫黄承彦,长得肥胖高大,相貌堂堂,家族也算是襄阳望族,因为战乱,举家避居山里。山里虽然生活不便,但在战乱中丧生的可能性也小。他起初没想过进山,想出仕辅佐刘表,但很快发现刘表不思进取,觉得没什么意思,干脆全家迁居山中,以避战乱,恰好和前此隐居山中的诸葛家族相隔不远。互相一攀谈,发觉都是官宦家庭,也就惺惺相惜,谈起当前国家大事,不觉慨叹。待到诸葛亮娶了黄承彦的女儿之后,两个家族就更加亲密了。
黄承彦知道这个女婿胸有大志,不甘老死山中,便劝他北上辅佐曹操,诸葛亮一口否决:“岳父,你知道我是琅邪人,我的叔父曾经亲眼看见曹操的青州军在徐州漤杀无辜,血流成河,辅佐这样的人,不是我的理想。”
“可是曹操早就不那么做了。”黄承彦道,“相反他现在很爱惜民力,因为自己的马惊误踏麦田,竟割去自己的头发示众,法令严明,由此看来,曹操必成大业。”
黄承彦继续说:“况且,一个人能成就大业与否,也不在于他是否杀了多少无辜,而在于他能否控制好他的统治队伍。只要他擅长统治之术,就算杀再多的人,他也终究会是胜利者。而曹操在这方面是最能干的。那些失败的人,经常被批评为不恤民众,残暴不仁,而实际上他们的失败原因并不在此。总之曹操崇尚的东西和你相似,兴趣也和你相同,你喜欢管仲、乐毅,他则日日研读《孙子》,你们都不是信奉儒学的士大夫,靠儒学,也根本不能拯救这个混乱的世道。”
诸葛亮道:“岳父,我认可你的分析,不过,你自己为什么不去辅佐他呢?”
黄承彦道:“我老了,况且,我跟你们的理想不一样。”
诸葛亮沉默许久,才说:“小婿自以为有管、乐之才,而曹操却不可能是齐桓或燕昭。”
黄承彦点头道:“这倒也是,不过江东有张昭、周瑜,你去也当不了管仲、乐毅。”他想了想,“我听说左将军刘备在新野练兵,他身边多是力敌万夫的勐将,却没有一个像样的谋臣,这是个很好的机会。”
“然而他只是一个客将,没有一块地盘。”诸葛亮慨然道。
黄承彦道:“当年光武帝初起兵时,又何曾有什么地盘,明天我去新野一趟,拜见这位左将军,当面探探他的志向。”
第二天,黄承彦果然去拜见刘备,想说服刘备取刘表而代之,刘备却不为所动,黄承彦虽有些失望,却反而对刘备有了进一步的好感。人的感觉是极为微妙的,有的人不听良言相劝,是因为他的愚笨;有的人是因为懦弱无用;但还有那么一种人,他既不愚笨,也不懦弱,他举手投足间却有一种旁人无法企及的气势,这个气势让你感觉,此人必非凡庸。所以,黄承彦回来之后,开始认真劝诸葛亮,刘备这个人值得辅佐,也是个霸王之才。
诸葛亮有自己的考虑,一方面他不能对刘备的请求反应得那么热切;一方面又心头惴惴,怕刘备不会再来。他也明白,眼下能把他当成股胧之臣的英雄,就只有这个刘备了。乡下人形容女子对自己心慕男子的殷勤,会经常用一个很形象的比喻:“有风不走船,无风来拉纤。”他现在就像那个可笑的乡下女子,他算是明白,为什么屈原在他的诗歌中,总把楚怀王比喻成夫君,自己则好像失意的姬妾了。
眼下他来到岳父的居处,岳父早就看透了他的心思,笑道:“你是不是在想,万一刘皇叔再也不来了,却怎么办?”
诸葛亮点点头:“那可能就是命了。”
黄承彦道:“你去年秋天冒充樵夫,不是亲眼见过他吗?现在怎么样,还是认为他值得辅佐?”
诸葛亮点头道:“对,他果然是一个仁厚长者,却不乏英雄之气。”黄承彦道:“江东那边如何?”
诸葛亮道:“前几天二哥曾派人送信来,说江东人事复杂,孙权和手下将领周瑜不和。他母亲病重,据说孙权还颇为高兴,因为终于没人可以管束他了。”
诸葛亮哥哥诸葛瑾在江东做官,族兄诸葛诞在曹操手下做官,当初是个权衡利弊的考虑,不管哪方最后获胜,诸葛家总不会被赶尽杀绝,落到祖宗不能血食。
黄承彦道:“贤婿既然选定刘皇叔,那就安心等待,去年一冬虽然刘备不曾再来,但冬天进山不便,也好理解。如今春暖花开,我想他一定会再来。”
得了岳父这句话,诸葛亮的信心又恢复了。虽然理智地考虑,他也知道岳父不是神仙,不可能预知到什么,但是在这种情况下,有一点希望总是聊胜于无的。
二、三顾茅庐
黄承彦的猜测倒还真没有错,此刻在新野,刘备正在考虑第三次进山拜见诸葛亮。自从去年秋天劝说刘表袭夺许昌不果之后,他就彻底对刘表丧失了信心,他知道自己必须走上单干的道路。此刻,他站在新野县廷前伸臂长啸:“这个冬天,囤积粮草,征发摇役,修治城池,可真是忙死我了。总算盼到溪水解冻,草木萌芽,真是一片大好春光。”
关羽手上仍旧手摸着他从不离身的书本,仰头四望,道:“今日休沐,不如我们兄弟气人出外游玩。”
刘备摇头道:“哪有心情游玩,我早就做好打算,备好厚礼,准备今天一起再去隆中拜访孔明先生。”
关羽大失所望:“哎,大哥仍是念念不忘那个鄙陋村夫,这样好天气,何不进山射猎,强似去吃那村夫的闭门羹。”
张飞表示反对:“二哥,访求贤人可是正事。射猎有什么好玩。”
刘备道:“三弟说得对,云长你如果不愿去,就在家中歇息。”
关羽悻悻地说:“兄弟三人曾经抵足而眠,怎能丢下我一个。”
刘备笑着摇摇头:“那就准备一下,马上出发。”
他们迤逦进山的时候,黄氏正在春光笼罩的院内喂鸡,洗衣,忙忙碌碌。诸葛亮却斜躺在两棵桃树之间的吊床上,无聊地捻着花瓣,把一片片桃花的花瓣撕落,扔在空中。院子里落红成阵,不断有花瓣从树上飘下,坠落在他的身上。
黄氏喂鸡的间歇,回头笑眯眯地对孔明道:“大好天气,夫君怎不出外踏青啊?”
诸葛亮望着妻子嘴角的笑意,哼了一声,拉长了声调道:“春慵撩人,不妨高卧,享受朱阳。”
黄氏笑道:“言不由衷。”
诸葛亮知道妻子的心思,欲假装不理,又显得心里有鬼,只好硬着头皮问:“我怎么言不由衷了?”
黄氏道:“少装了,我还不知道你,捻花占卜,匣玉思售,我看你是担心人家寻隐者不遇罢。”说着咯咯笑出声来。
诸葛亮有些尴尬,他知道什么都瞒不过这个聪明的妻子,和她结为夫妻,虽然享受不到美色,因为黄氏黄发黑肤,确实毫无姿色,但是她永远能给他带来一种智力的愉悦,何况人的容貌再丑,看惯了也会习以为常,而智力的冲击却是永不消歇的。诸葛亮干笑了几声,道:“我怕什么,大不了和你隐居终老。”
黄氏站起来晾衣服,嘴里道:“仍是言不由衷。”她的目光掠过树叶,望着坡下的悠长山道,刘备等数人正行驶在那悠长的山道上,黄氏惊喜道:“夫君,你的明主来了。”她比诸葛亮还要高兴,虽然从来没停过和丈夫打嘴仗。
诸葛亮像只被针刺的蛤蟆,从吊床上蹦了起来。他手忙脚乱地掸掉身上的花瓣,看了山道一眼,急急道:“我进去换件衣服,你先帮我应付。”
黄氏望着他的背影,笑道:“又不是新妇见人。”
很快,刘备等人就到了,他望见黄氏在山坡上晒被褥,心中也默默祈祷,希望这次不会落空。来到柴门前,刘备隔门躬身道:“夫人无恙,刘备又来拜见,不知诸葛先生在家否?”
黄氏打开门,也侧身施了一礼,道:“将军来得止巧,夫君正想出门,在里面换衣服呢。我唤他出来相见。”
刘备喜之不禁:“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这回终于如愿了。”他看着院子里灿烂的桃花,脱口吟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这时蓬门大开,诸葛亮衣装簇然一新,走了出来,笑道:“左将军吟诗作赋,颇有雅兴。”
刘备看见诸葛亮如此年轻,而且面熟,微微一惊,旋即紧走几步,道:“久闻孔明先生大名,渴望殊殷,原来去年就曾一见,幸甚幸甚。”
张飞也惊讶道:“原来就是那个樵夫,看来真有点本事。”
关羽道:“有没本事,且看以后。”
诸葛亮道:“南阳野人,生性疏懒,蒙将军屡次枉顾,不胜羞愧。请进草庐奉茶。”
一行人鱼贯而人。喝过一巡茶,寒暄了一会,刘备就开门见山,询问诸葛亮对现下局势的看法,诸葛亮直言不讳道:“这个只能我和左将军两人单独谈论。”
关羽听在耳中,怒火霎时就升腾起来。不过刘备在旁,他究竟不敢发作。张飞倒不生气,只是微微觉得有些遗憾。刘备望了他俩一眼,道:“两位兄弟,你们在此稍待,我和孔明先生去内室面谈。”
来到内室,刘备开门见山:“当今汉室倾颓,奸臣篡权,天子蒙尘。备缺乏自知之明,想为天下伸张大义,却因为智术短浅,屡战屡败,不得不寄人篱下,只是志向还一如当初,今日有幸得见先生,望先生能不吝赐教。”
诸葛亮微笑道:“既然将军如此盛情,亮安敢不披肝沥胆。亮以为,将军想要实现大志,有两可图,两不可图。”
刘备道:“愿先闻两不可图。”
诸葛亮道:“两不可图者,曹操、孙权也。”
刘备道:“愿闻其详。”
诸葛亮道:“自从董卓祸乱天下,豪杰并起。如今曹操已经完全歼灭袁氏,拥兵百万,虎视河北,又挟天子以令诸侯,名正言顺,将军不可与他争锋。孙权倚仗父兄两代的基业,占有江东六郡,地势险要,百姓归服,江南才智之士,皆为其效力。将军只能跟他联合,不能有所图谋。”
刘备道:“先生所言极是,那么敢问先生两可图?”
诸葛亮道:“两可图者,刘表、刘璋也。”
刘备沮丧道:“都是刘氏子孙,安可图乎?”
诸葛亮道:“将军生逢乱世,而有妇人之仁,此乃复宗亡家之道,亮甚为不取。将军如果实在无意,就当亮多嘴了。”
刘备谢道:“先生勿怒,备只是想着二刘皆我同宗,心下不忍罢了。敢闻其详。”
诸葛亮点头道:“将军如果能伸张大义,诛灭奸臣,兴复汉室,天下百姓都将颂扬将军的大仁。而将军如果依违不决,束手束脚,汉家灭亡指日可待,又称得上什么仁义?以大仁换取小不仁,而有功于社樱,名垂青史,不亦可乎?”
刘备开颜道:“先生说得是,请先生继续。”
孔明拿出一张地图,铺在几案上,指着地图道:“荆州北据汉、沔,南海的物资可溯河而达,东面连接扬州的吴郡和会稽郡,西边连通益州的巴、蜀二郡,此乃兵家必争之地,而刘表却没有才能守护,这不是上天赐给将军的吗?益州关塞险要,土地肥美,物产丰饶,当年高祖皇帝就仰仗它成就帝业,而益州牧刘璋昏庸懦弱,百姓离心,智能之士都想投靠明君。将军乃汉室子孙,仁义播于四海,如果先占据荆州、益州,对内,严耕战之策;对外,结好孙权,一旦天下形势有变,就可派一上将率领荆州军队进攻南阳、洛阳,将军则亲率益州之军北进,出击秦川,关中的百姓一定会扶老携幼,捧着酒食迎接将军的,到那个时候,汉室的复兴又有什么困难呢?只要将军有心,汉家旧仪光复于天下,指日可待。”
见诸葛亮语气如此斩钉截铁,刘备大喜道:“先生这番话,如拨云雾而见青天,我以前只知打仗,却没有一个全盘策略,致使半世漂泊,事业无成,希望先生这次能出山襄助,共创大业。”
诸葛亮摇头道:“亮生性疏懒,不敢奉命。”说着站起来,背身透过窗户朝院子内观看。
刘备的内心突然涌起一阵无以名状的情感,眼泪霎时就涌了出来,紧接着,喉咙里也发出悲声,连他自己也感到出乎意料。这眼泪可以说是伤心,也可以说是喜悦。听了诸葛亮这番对天下大势的分析,他相信上天真的待自己不薄,在外漂泊十多年,终于找到自己的股肱之臣了,他现在只是不能确定诸葛亮是否会跟自己出山。他的眼泪是为自己流的,那是他自己的伤心和喜悦。
听到刘备的悲声,诸葛亮赶忙转身安慰,他本来只想摆摆架子,让刘备再恳求两次,才顺势答应,没想到刘备竟然会哭出声来,这出乎他的意料,简直让他手足无措了。刘备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说:“先生……不出山,就忍心……看见天下……百姓日日……匍匐于干戈扰攘……之中……吗?”由于啼哭,他的话也是断断续续的。
于是诸葛亮道:“既然将军如此赤诚,亮愿意效犬马之劳。”
三、美人救英雄
他们在隆中呆了几日,刘备这才发现,此山中竟然聚集着这么多饱学宿儒,黄承彦、崔州平、徐庶他们好像从地底冒出来的一样,都纷纷来到诸葛亮的草庐,与诸葛亮告别。刘备惊喜不已,想趁机一网打尽,苦苦邀请他们也出山辅佐自己,但是没有完全奏效,只有徐庶接受了邀请,其他人都以年老推辞,并且一致宣称诸葛亮的才学胜过当世所有的谋士,有诸葛亮辅佐,自己一干人出山与否实在无足重要。刘备没有办法,好在得了诸葛亮和徐庶两个最有才能的人,已经收获极丰了,几个人欢天喜地地回到新野。但是屁股还没坐热,刘表派来的使者就到了,说有紧急军情,请刘备立刻去襄阳商议。
刘备这回兴致不高,他对刘表已经完全失望,不过在人家的地盘上,当然暂时还得听人家的话。他决定带诸葛亮和赵云一起去襄阳,万一有什么意外有人可以商量。
还没进襄阳城门,发现气氛的确和往日有些不同,守门的士卒明显增多,城墙上逻卒的来来往往,也比寻常时候频繁。襄阳的百姓似乎也都认识刘备,他能听见他们在轻声议论:“左将军来了,是来帮助主公解决江夏争端的罢。”“左将军来了,事情就好办了。”“左将军还是要年轻…”
刘备虽然不完全能听清楚他们的交谈,但从他们的表情,知道他们对自己只是敬佩,心中油然生出一份自豪,感觉自己走马襄阳市,真是春风得意,也坚定了终究要成就一番事业的决心。他这样想着,不多时,已经来到州牧府,卫卒答应刘备进去,但不许诸葛亮和赵云跟随。这也好理解,州府重地,寻常人怎么能随便放人。刘备只好叮嘱两人在门外等候。
走进庭院,府内寂静无声,让刘备感到奇怪,既然有紧急军情,怎会这般安静。他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但如果没有军情,城楼上士卒那么多又是为了什么?
刘表病了,而且病得不轻,他的胡须零乱,仰卧着,额上敷着巾子,虽然不是冬天,但他身上却压着几层绩锦的被褥,看来非常怕冷。蒯越等几个亲信大臣围在他身边,愁眉苦脸。见到刘备,刘表想强撑着起身,刘备赶忙上前几步按住他,跪坐在他的床前。
“玄德贤弟,我找你来,是为了东吴孙权进攻我江夏的事,我想贤弟可能已经听说,江夏太守黄祖将军已经遇害了。贤弟快给我想个报仇之策罢!”刘表说着,叹气不已。原来不但有军情,而且又碰上了刘表病重,真是祸不单行,难怪城中这么紧张。
刘备俯首道:“明将军,备以为,这个仇是一定要报的,只是不必急在此刻。备听说曹操正在邺县训练水军,恐怕很快就要进攻荆州,明将军还是先防备北方为上。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江东力量薄弱,暂时没有能力吞并我们。”
刘表更觉烦恼,连连叹气不已,道:“贤弟,我年老多病,不能理事,也不知能活几日。我死之后,贤弟可为荆州之主,我两个不肖之子,就托付给贤弟了。”
这番话突如其来,把刘备吓了一跳,他仔细端详刘表的神情,不像是试探,只是有些无奈。他明白,刘表刚才这番话可能的确是诚恳的,但并非心甘情愿,谁不希望亲生儿子能继承自己的家业?但刘表知道两个儿子才能有限,在这个乱世,已经没有能力掌控荆州。而这个同宗的刘备却是个枭雄,与其把荆州交给曹操,不如送给刘备。那样的话,自己的儿子或许还能得到善待。
想到这里,刘备稍微有些喜悦,然而,他不能答应。因为一则要谦让,二则他已经发现身边的蒯越斜眼看着他,表情阴冷。很显然,蒯越不会甘心成为他这个外来客的下属。要是马上答应,说不定走不出这个院门就会被杀,于是他赶忙表态:“明将军身体一向康健,些许小病,何足挂齿。即便明将军身有不讳,备辅佐公子,定如对待明将军那样忠心无贰。”
蒯越嘴角微微露出冷笑,今天这种情况,已经在他的预料当中。他知道也许刘表要考虑托孤了,但让他极为气恼的是,刘表的托孤,不是托给他这样的股肪之臣,而是想将整个荆州让给刘备。这个刘备算什么东西,一个织席贩履的贱人,他从心底里看不起。即便是对刘表,随着时日的增长,他也有些快快,当初你刘表来到荆州的时候,不是靠了我们蒯家和蔡家的势力,根本坐不稳荆州牧这个位置。现在好了,你快死了,又想将荆州送给别人,你问过我们的意见没有,你刘表有什么资格把荆州交给这个贩履的贱人?要知道,荆州不是你刘表的荆州,是我们襄阳大族蒯氏和蔡氏共有的荆州。他已经打定主意,不管刘备敢不敢笑纳,他都要当场掷杯,让埋伏在两旁的刀斧手将刘备当场砍死。他现在就握着杯子,用手指轻轻转动着杯缘,蟠璃纹的杯缘粗糙而舒服地摩擦着他的指肚,他心中默默地数着数,准备数到七十三的时候,就把杯子掷出去。为什么不是别的数字,而是七十三,这没有什么道理好讲。他蒯越就是喜欢这个数字,谁他妈的也管不着。
在这关键时候,蔡氏突然来了。她跑得气喘吁吁,看见刘备还活生生的,喉头舒了一口气。刘表奇怪了,问:“你怎么了,这么慌张。”
蔡氏回答道:“将军,刚才妾身小睡了一会,竟然做了个噩梦,醒来生怕将军有恙,故急匆匆跑来。”
虽然是个很普通的借口,刘表还是很高兴,愉快地说:“还是夫人爱我。”
蔡氏帮他掖了掖被子,道:“主公且安歇罢,你身体不佳,不该太劳累,左将军一路从新野赶来,也是鞍马劳顿,该让他去骤馆暂时歇息才是。”
刘表转头对刘备道:“贤弟,这样也好,你先回客舍,等我病体稍愈,再和贤弟把酒言欢。”
刘备躬身道:“那么将军好好养伤,备先出去了。”
蔡氏道:“我送左将军出去。”
两人走出内门,蒯越望着他们的背影,感到有些遗憾。蔡氏在场,就不好下令杀人。毕竟刘表还没有死,过于心急说不定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出了州牧府,刘备和诸葛亮、赵云会合,心下稍定。他对诸葛亮道:“刚才刘荆州床前,蒯越的神色有些奇怪,不知道是不是安排了刺客,想对我不利。”
诸葛亮道:“出来了就好,我也正担心这个,好在这不是刘景升的意思,否则主公也不能安然呆在这襄阳城中。”
刘备道:“那现在怎么办?我们是不是直接回新野?”
诸葛亮还没答话,忽听到左边人声扰攘,州牧府内冲出一骑,向刘备驰奔而来。原来是刘表的长子刘琦,他刚才就默然坐在刘表床边,不知跑出来是什么意思。
刘琦驰至刘备身边,翻身下马,也不等刘备问话,急道:“叔叔,既然来了襄阳,怎么能住在骚馆,不如去小侄家里安歇,虽然简陋,但比驿馆想必会略微舒适。”
刘备不知道他的用意,诸葛亮赶忙插嘴:“主公,既然公子有请,怎可不去。”
刘备想想,去驿馆的话,还真不如到刘琦府邸安全。他知道刘琦一向不得宠,前不久蔡瑁将女儿许配给他的弟弟刘琮,眼看刘琮继承荆州牧的可能性很大。眼下,自己真和他有点同病相怜的感觉。
不多时到了刘琦的府邸,一进庭院,刘琦马上屏退了侍从,单独拉刘备到一个房间,突然跪倒在刘备面前,泣道:“叔叔,请救小侄一命。”
刘备赶忙扶起他,询问原因。刘琦泣道:“自从弟弟刘琮娶了蔡瑁女儿为妻,父亲就对我愈发冷淡,想立弟弟为嗣。我不当那个嗣子倒也无妨,只怕继母会杀人灭口。”
刘备脱口而出:“君夫人可不是那样的人。”
刘琦道:“何以见得。”
刘备自知失言:“哦,这是我的猜测。贤侄,你这些都是家事,俗话说,干人家事者不祥,请恕我无能为力。”
刘琦当即大为伤心,泪水奔流而下,也不说话,抱住刘备的脚躁死活不肯放手。刘备有些哭笑不得,但同时又萌生起了自豪,既然连现任荆州牧的大公子都这样求自己,那说明自己虽然仅是个客将,但实在有左右局势的潜力。他想了想,突然想到了一个主意,低声在他耳边说:“我这位新请来的军师孔明先生妙计如神,你可以向他请教。”
刘琦摇头道:“既然叔叔都不肯说,他又怎肯教我。”
刘备低声道:“这个,我会先叮嘱他,另外我有一计……”说着在刘琦耳边说了自己的计策。刘琦有些惊疑,刘备鼓励他:“尽管照我说的去做,若是不管用,我们再想别的办法。”刘琦迭声道:“叔叔可要说话算话,一定要为侄儿想别的办法。”
四、刘琦出守江夏郡
第二天,刘备带着赵云假装要出门,让诸葛亮陪刘琦说话,诸葛亮也不说什么,爽快地答应了。刘琦早就准备了一桌上好酒菜款待诸葛亮,酒过三巡,刘琦按捺不住了,直接问道:“昨日听叔叔说,先生足智多谋,是叔叔的左膀右臂,琦不才,有一事疑难,正想向先生讨教。”
诸葛亮笑道:“如果是谈家事,就千万别为难在下。在下寄居荆州,实在不敢管荆州主君的家事。别的事,任由公子吩咐。”
刘琦奇怪道:“先生怎么知道琦想问家事。”
“自古以来,国君卿大夫的长子就是储君,能有什么烦恼?如果有,当然只有家事。”
刘琦喜道:“先生果然足智多谋,叔叔昨日所言不虚,先生放心,这间密室别无他人,请先生一定要出计救我。”说着当即跪在诸葛亮面前,咚咚叩头。
诸葛亮不为所动,摇头正色道:“刚才在下已经说了,家事绝不敢干预,公子定要强在下所难,在下只好告退了。”
刘琦见这招无效,无奈道:“先生休走,琦不提这事便了。”他觉得确实只有采用刘备的计策才行。接下来,两人又是一阵献筹交错。刘琦假装微酿道:“琦家藏有一古书,价值万金,先生可有兴趣一观。”
诸葛亮心里暗笑,嘴上却说:“那当然,古书一向是在下所好,公子愿意以宝物让在下寓目,在下实是喜之不禁。”
刘琦暗暗喜欢,上钩了,他假装无奈的语气:“宝剑赠英雄,古书也希望能让有识者观赏。此书是家父重金购来赠给琦的,因此极为珍贵,琦特地为之建筑一台,名唤‘凌华台’,请先生屈驾上台观赏。”
诸葛亮笑道:“很好很好,那公子请带路。”刘琦打开门,一个家仆碎不及防,惊慌地跪倒在他面前,显然是偷听谈话,来不及躲避。刘琦大怒,飞起一脚踢去:“该死的东西,躲在这里干什么?”
家仆伏地哭道:“刚才正好脚疼,就坐在门槛上歇息了一会,实在没有他意。”
刘琦大怒:“还敢撒谎。”抬脚还要踢,诸葛亮劝解道:“算了算了,何必跟奴仆一般见识。别耽误了看书。”刘琦唤来家承,道:“将这个狗贼给我关起来,细细盘问。”这才悻悻地带着诸葛亮离开。诸葛亮笑道:“幸亏亮不算太傻,否则刘荆州已经派人来取亮的人头了。”
“先生千万不要在意,”刘琦辩解道,“这不会是家父派来的。”诸葛亮摇头笑笑,不答。刘琦见他没有什么大的反应,也就放心了。两个人边走边说,虽然是白天,庭中却稍觉幽暗,他们顺着回廊绕了一圈,庭中种植着各种奇花异草,香味扑鼻,只是天色黯淡,呈现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势,花朵的颜色也看不真切,寂静的回廊中只听见他们两人的脚步声,显得尤其落寞幽远。
再走过一道侧门,面前出现了一个高大的楼阁,夯土的台基上漆着朱红之色,台基上雕梁画栋,窗校上青琐连横,真是好一座楼台。台前几个小吏执着兵器,正坐在栏杆上聊天,看见刘琦,赶忙站起来躬身施礼:“拜见公子。”
刘琦一摆手:“罢了,今天我和诸葛亮先生来看书,你们把台门打开。”
诸葛亮仰头注视这座楼阁,叹道:“公子肯建一座这么大的楼阁来储藏一部书,足见这书价值连城。”
刘琦将手一伸,道:“请先生看后再说。”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阁内,堂上帷握纵横,仰面是雕花藻井,显然还有一层楼阁,但见不到固定楼梯。刘琦解释道:“我怕这书被人盗去,所以平常不设楼梯。只在需要时才令人架设活动梯子。”旋即他转头吩咐,“把梯子架上。”
两人攀上楼梯,孔明在前,刘琦在后,上了二层阁楼。刘琦阁中一个精致小房间内搬出一个锦盒,打开,里面是层层的锦缎包裹,剥开层层锦缎,最后赫然现出一大卷竹简。竹简色泽暗黄,看来多历年所,上面编连的牛皮也油光滑亮,古色古香。诸葛亮心中暗暗称叹,看来这书的确不同凡响。刘琦拿出一卷,在旁边的几案上铺开,顿时,映入诸葛亮满眼的都是曲曲弯弯的蛾蚌文字,而不是习见的隶书,诸葛亮虽然一向不是好古敏求的人,但究竟保存着士大夫面对历史的本能敬畏,他的心怀坪直跳,低下头,仔细端详竹简最右端的文字,不由念出声来:“曹沫之阵。”
刘琦这回真心赞叹道:“先生果然博学,竟认识这种蝌蚪文字。”
谁都爱听恭维话,诸葛亮当然也不例外,他心里喜欢,嘴上却假装客气:“也只是认识一二。这个曹沫可是春秋时鲁庄公手下的那位勇士?”
刘琦道:“先生说的一点没错,实话告诉先生,这书是家父从江陵楚昭王墓里挖出来的。家父和我自己也不认识,后来拿给王桀先生看,他给我一一讲解,我才明白。据王桀先生推测,此乃春秋时期著名兵书,从未见典籍记载,料想早已失传,没想到今天能重见天日。先生素有管、乐之志,料想一定喜欢这种兵书。”
诸葛亮微微点头,他确实喜欢兵书,平生熟读《孙子兵法》《尉缭子》《司马法》等兵家典籍,却从来不知世上还有这么一部兵书。曹沫是鲁庄公时候的贵族,有勇力,好兵法。不过纵使他留下了什么兵书,多半也不实用。因为他那个时代还用兵车作战,比起后来骑射的战术,早就过时了。诸葛亮心里痒痒的,他并不指望这部书能教给他什么,只是它既然从楚昭王墓里挖出,那就是积淀了漫漫岁月的古物,他是好古的人,这样的东西如果能够占为己有,还是很快乐的。何况这些蟒鲜文,本身就是一样宝贝,世上已经没有多少人认识了。他平常虽然看不起那些纯粹的儒生,但在他们擅长的诗书技艺方面,自己却绝不肯承认比他们差,这是很古怪的一种想法,他自己也无法控制。
“书,嗯,确实很喜欢。毫不讳言地说,在下实在很嫉妒公子。”诸葛亮也不隐讳自己的想法。
刘琦当即跪倒在地,泣道:“孔明先生,如果能救琦一命,这书情愿奉赠。”
诸葛亮知道刘琦想求他什么,即便刘琦不给他什么,他也不能不帮刘琦。但答应别人帮忙,绝对不能轻易,否则这个忙就显得不值钱。于是他假装不悦道:“公子怎么像坐肆贩卖的商人,既要送书,又附带条件。”说着拔腿走到台前,却发现梯子已经撤去。他沉吟了一下,反转身道:“请公子唤人把梯子架上。”
刘琦泣道:“先生莫怒,琦刚才也是一时情急,说错了话。其实不管先生帮不帮我,这书都情愿送与先生。只是盼望先生有一念之仁,肯伸手援助。”
诸葛亮默然不语,显得颇为踌躇。刘琦看诸葛亮似乎有点动心,赶忙又道:“琦猜想先生说怕事有泄漏,现在凌华台上,上不至天,下不至地,出先生之口,人刘琦之耳,先生还担心什么呢?”
诸葛亮仰首阁顶,长叹了一声,道:“非是在下冷漠,实在是疏不间亲,在下怎敢多嘴?”
刘琦反手从腰间拔出佩剑,道:“先生终不肯教刘琦,琦将自刎于先生面前,先生难道毫无恻隐之心吗?”说着将剑横在颈中。
诸葛亮颓然道:“罢了,既然公子如此恳切,在下只好冒死为公子划策了。”
刘琦大喜,连忙拉诸葛亮走进楼上另一间密室,道:“在这里说话,绝对无人能够偷听,请先生明示。”
诸葛亮道:“公子难道不知道当年晋国公子申生和重耳的故事吗?申生待在晋国而亡,重耳出奔别国而存。现在黄祖新亡,江夏无太守,公子何不向父亲请求屯守江夏?江夏虽小,公子去那里也算呼吸自由,身边又有兵马,又岂有性命之忧?”
刘琦叹了口气:“也只有这么办了。”
诸葛亮道:“公子大概有点不甘心,觉得自己是长子,应该接替父亲的荆州牧之位罢。”
刘琦脸色通红:“正如先生所言,琦实在嚥不下这口气……”
“公子虽然委屈,但是比起申生、扶苏的悲惨,又算得了什么?当断不断,必留后患。愿公子勿疑。”
“既然先生这么说,”刘琦道,“看来也只好如此了。”
刘琦要求镇守江夏,让刘表感到高兴。蔡氏、蔡泪两人也松了口气。这样的结果无疑最好。对刘表来说,虽然已经决定放弃将刘琦立为嗣子,但刘琦究竟毫无过错,这件事自己实在说不出口,因此时时感到良心谴责。如今刘琦主动出守江夏,显然是明自了自己的心思,当然是磕睡碰到了枕头,自己怎么能不高兴。对蔡氏、蔡瑁来说,他们也不想因为夺嫡的事搞到互相屠杀,让天下人耻笑,刘琦自知避让,那是最好不过。于是,他们马上铸了一个“江夏太守”的印信,让他带着去江夏上任。
五、族灭孔融
刚刚扫清袁氏势力残余的曹操,在建安十三年的春天回到了邺城,他知道自己下一步该干什么,命令在邺城城北挖了一个玄武湖,在湖中训练水军。同时,在朝廷制度上,他施行了一些改革,把后汉的太尉、司徒、司空官罢除,恢复了前汉的丞相、御史大夫制度,并自任丞相。这对刘协来说倒并没有什么,他本来就是一个傀儡皇帝,只是这样制度的改革对曹操做起事情来就方便了。在前汉,丞相总领百僚,地位十分尊崇。只是到汉武帝时期,为了对抗丞相的权力,才以大司马大将军辅政。后汉创建之后,光武帝刘秀设置司徒、司马、司空三公,地位虽高,实权却归于尚书台,由尚书令直接向皇帝奏事。这都是在皇帝权力膨胀的时候采取的措施,现在皇权衰微,曹操重置丞相,既掌握了实权,又可以自称回归前汉美政,真是一举两得。
他刚刚自封为丞相没几天,就传来东吴兵击破夏口、斩获江夏太守黄祖的消息。这对他显然不是件好事。一旦孙权夺取荆州,就获有天下半壁江山,力量足以和他抗衡。他必须要赶在孙权大规模动手之前,先占领荆州。于是当即招集所有僚属议事。
像类似情况的通常反应一样,武将们都很爽快,纷纷道:“请丞相立即发兵,攻取荆州,顺便扫平东吴。”文官们却没有急于表态,他们要看看曹操自己的计划。
曹操笑了一笑,道:“荆州在刘表手中,孤倒不担心,但是,如果落入孙权手中,却是个大大的麻烦。所以,孤只有立即发兵南征了。”
谋士们大多点头赞同,太中大夫孔融却提出反对意见:“丞相,荆州牧刘表一向保境安民,而且尊奉当今朝廷正朔,经常派遣使者前来奉献,怎能无缘无故前去征伐?”
曹操心头大怒,又是孔融,这老竖子仗着自己出身名门,实在太嚣张了。他想起前几年孔融讥讽自己夺取袁绍儿媳甄氏为自己儿媳的事,那时不杀他,是因为时局未稳,现在袁氏已被扫清,河北已经一统,自己无须再忍了。如果继续容忍,不但有损自己威严,而且会留下后患。于是他望着孔融,怒气冲冲道:“君屡为刘表张目,莫非怀有异心?”
孔融道:“和丞相同朝为官,岂敢有异心?只是丞相若一定要征伐无罪之邦,与袁绍何异?”
殿上群臣尽皆失色。孔融把自己和曹操摆在一起同朝为官的位置,实在是大错,殊不知曹操名为汉相,其实早已凌驾汉帝而上之,整个中原,都是他率兵打下来的,汉失其鹿,曹操逐而得之,岂能还给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毫无功劳的刘协?他是中原无可争辩的主人,这点大家都该明白。孔融这么说,就是装傻,装傻的目的,就是想对曹操的权威提出挑战。
曹操再也不想保持温文尔雅的丞相风度,他一拍几案,怒道:“你这竖子,仗着自己是圣人后裔,屡次在孤面前狂傲汕谤,无上下尊卑之礼。今日又欲沮我正义之师,若不斩你,安服天下?来人,将这狂徒拉出,斩首来报。”
站在两侧廊上的武士马上奔了进来,架起孔融就往外拖。孔融索性大骂:“曹瞒,早知道你是一个乱臣贼子,窃国大盗,汉家天下……”但在武士的野蛮拖拉下,他有点喘不过气来,骂声含煳不清,也越来越远。
殿上静默无声,群臣都傻了。大家从来没见过曹操当场发这么大脾气,而且是当场命令将一个名满天下的大儒斩首。他们中不乏和孔融惺惺相惜的儒生,但在曹操的淫威之下,没有人能鼓起勇气劝谏。
曹操的心情慢慢轻松下来,他歉意地对大家笑了笑,道:“刚才被这狂徒打断了,诸君且与孤再议。”
一时谁也不敢发言,生怕一言不慎,就把脑袋掉了。在曹操的执意要求下,好一会,荀彧才小心翼翼地进言:“臣以为,丞相可以派疑兵在宛县、叶县一带活动,迷惑刘表。另派精兵沿新野进攻襄阳,打刘表一个碎不及防。”
曹操微微颔首,这对群臣是个鼓励。贾诩又小心翼翼地道:“臣以为文若君把事情想得简单了些,就算我们用步骑攻下襄阳,如果刘表退守江陵,控守长江,和我们水战,我们也无能为力。”
曹操打断他:“文若所言,甚合孤心。不过刘备据守在新野,是个劲敌。”
荀彧道:“如丞相所言,荆州能战者唯刘备耳,但刘备兵少,且多老弱病残,只要我们多发精兵,突袭新野,擒获刘备,荆州诸郡可望风而下。”
这时,武士手端托盘,将孔融血淋淋的首级献上。文臣们多觉心中恻然,这样一颗满是经纶的脑袋,从此再也作不出惊天动地的文章了。实在可怜可惜!曹操膘了一眼那颗首级,漫不经心道:“很好—谁愿给我率兵为先锋进击新野?”
六、州牧府杀气
暑热蒸人,旌旗蔽日,大批骑兵、步兵蜂拥行进,遮天的灰尘好像一条望不见首尾的黄龙,穿行在由许昌通往宛县的狭窄官道上。
这是曹操率领南征刘表的军队,曹操穿着单薄的縠绉罗衣,坐在轩车上,他目光前面的方向就是南阳郡的重镇宛县。虽然南阳郡原先属于荆州管辖,但刘表失去南阳郡北部的县邑已经很久了,荆州,在刘表的统治下,早就不是全须全尾的荆州,而是东残西缺的荆州。
荀彧骑马伴随在曹操的身旁,曹操感慨地对他说:“宛县乃是当年光武皇帝龙兴之地,孤一直没有机会久驻,这次出兵,正好凭吊一下,顺便扫除逆臣刘表,孤也算可以告慰光武皇帝的精魂了。”
这番话显然让荀彧非常振奋。他想,也许曹丞相统一天下之后,真的会还政汉朝,他顿时由衷地开心起来,恭维曹操道:“丞相还可以顺势扫平孙权,一匡天下,还我汉家旧仪,那时就算萧何再生,也不及丞相功德之万一啊!”
曹操没想到荀彧会陡然这么开心,他瞥了荀彧一眼,心下稍微有些不快。之前他也已看出荀彧和孔融一样,都是忠于汉室的,只不过没有孔融那么明目张胆。这样的人当然对自己将来的事业不利,但平心而论,他也能理解,曾经,他自己势力还很低微的时候,目睹董卓专权朝廷,主宰天下,也是愤愤不平,恨不能马上兴师将之诛灭,还汉家堂堂旧仪。他不但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他费了很大力气,散尽家产,又靠朋友捐资,好不容易招募了数千士卒,和天下诸侯合兵虎牢关前。他曾对袁绍为首的山东军队逗留不进极为不满,觉得他们心怀鬼胎,和董卓一样,也想篡夺汉家江山。现在他拥有了董卓、袁绍当年的实力,甚至比他们的力量还要强大,他才发现自己的志向也完全变了,他再也不想仅仅当一个大汉的宗臣,他想做的是取汉朝而代之,自己做皇帝。他很感激荀彧,荀彧这个人毕竟不同于孔融那个只会空谈的儒生,在他的征战生涯中,荀彧曾帮他出了不少计谋,有的甚至对他的胜利起了绝对性的作用。他不想杀荀彧,除非在万不得已的时候。曹操的眼光重新望着远方,懒洋洋地问:“孤杀了孔文举,外面有什么议论没有?”
荀彧不知曹操的用意,孔融全家的被屠,曾让他心惊肉跳。当初他离开袁绍投奔曹操,是觉得曹操确实有拯救天下的才能,可以重振汉朝,可没想到曹操就像一条喂不饱的狗,胃口大得惊人。他们颖川荀氏家族的儒生,一向以忠君为信义,对曹操遮蔽天子、专权杀戮极为不满,可是到清醒时,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如今他只能回答:“孔融自恃才高,谤讪朝廷,大逆不道,应当伏诛,外人都夸丞相信赏必罚。大汉有丞相辅佐,中兴有望矣!”
曹操哼了一声,不发一言。他在一怒之下杀了孔融,冷静下来之后,又想到既然要斩草除根,还要想个理由,好在不需要他示意,很快就有人上来迎合。丞相军谋祭酒路粹上了一道奏章,说孔融早就欲谋不轨,还曾与称衡“跌荡放言”,侮辱圣人,蔑弃孝道。他说父子之间,没有什么亲密的关系,父亲生儿子,当初不过是为了释放情欲。母子之间,也没有什么恩情,就像一件物品寄居在瓶子里,儿子生出来后就和母亲没有关系了。曹操对路粹的奏章很满意,这个不孝的罪名很可以说服一帮愚民。杀了孔融这种人,愚民们一定会欢呼,会赞扬自己维护了道德;而且因此族灭了孔融一家,愚民们会更加兴高采烈,这无异于让谬种不得流传,大有裨益于人世。但是实际上,曹操觉得孔融的说法很精辟,他惊异于孔融对人生的透彻和天才的表达力。可是越是聪明的人越不好统治,那么只有三个字:杀,杀,杀。
此时此刻,荀彧却暗自叹息,他默默对眼前这个人说,你以不孝的罪名杀了孔融,又族灭孔融一家,不是让人家断子绝孙吗?谁都知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绝灭了孔融的子孙,从孔融的角度讲,是将孔融言辞上的不孝转化为实际的不孝;从道德的角度讲,你是屠杀成性,伤天害理。当然,这些话他荀彧哪里敢讲出来。
此时的襄阳,仍是风平浪静。在荆州牧府邸后院内,宛如车盖的大树下,蝉声鼎沸,联噪盈耳。刘表俯身趴在竹席上,祖露着背嵴,他的背嵴上长了个碗大的毒疮,自从春天以来,他的身体一直不佳,但也没有到达一病不起的地步。现在蔡氏细致地为他敷药,嘴里埋怨道:“主公平时要是肯勤加洗沐,就不会弄成今天这个样子。”
刘表不悦道:“你少说两句行不行,想让我烦死啊。最近这段时间以来,你对我是越来越不耐烦了。”
生病的人总是格外暴躁些,蔡氏没有办法,只能柔声安慰:“妾身怎敢对主公不耐烦,这样说你,还不是为你好。”
刘表含煳不清地道:“好罢,给我穿上衣服。”
蔡氏帮刘表穿上衣服,刘表侧着身体躺在席上,嘴里咕浓道:“真是奇怪,七月天气,就感觉秋意阑珊,莫非我真的不行了,唉!我要是死了,这荆州叫我交给谁合适?”
蔡氏安慰他道:“主公不要胡思乱想,多多休息,定会康健如初的。”
刘表躺了一会,望着头顶上的树叶,又不耐烦道:“蝉声鼎沸,吵得人燥热难安。”
蔡氏回头吩咐侍女道:“来,给主公打扇。另外叫几个亲兵来,把树上的蝉全部赶走。”
刘表摆摆手道:“罢了,夏天就是这样,有这蝉声相伴,我倒还觉得自己活在世上。”一个侍女过来,跪在刘表榻前,扬扇给刘表扇风,才扇两下,刘表激灵打了个冷战,蜷成一团,两手抱胸,不小心又碰到了嵴背后的背疽,疼得叫了一声,呵斥道:“你想冷死我啊,快磙。”
侍女吓得慌忙请罪,刘表犹自怒道:“穿衣服又热,不穿衣服又冷。”他话音刚落,侍卫跑了进来,跪察道:“主公,有紧急邮书。”
刘表烦躁地说:“送进来。”侍卫回头传话:“主公吩咐,传邮卒。”
一个邮卒一阵风地跑进,双手捧着一个竹筒,大声道:“启察主公,宛、叶一带有大批曹军集结,似乎欲进攻我荆州。”
刘表“啊”的一声大叫,从榻上蹦了起来,张嘴欲言又止,突然他感觉一阵眩晕,再也支撑不住,重重地摔倒在榻上。
蔡氏急忙命人将刘表抬进屋内,她摸摸刘表的鼻息,觉得凶多吉少。她一边吩咐召医工,一边暗暗命人把蔡瑁叫来。
等蔡瑁带着他的外甥张允赶到的时候,发现蔡氏坐在前室的榻上,满面泪痕。蔡瑁心中一沉,但还是低声问道:“府君真的病人膏肓了吗?”
蔡氏道:“医工说,背疽复发,弥漫全身,无药可救。”
蔡瑁顿时眼中落泪。毕竟和刘表君臣相处了十多年,感情非常深厚。刘表刚到荆州的时候,还不到五十岁,看上去仍英武调镜。蔡增身处南阳下郡,虽然家财万贯,见识过人,可是对名列“八友”的刘表早就听闻大名,崇敬无比,只恨无缘结识。因此,听到刘表被拜为荆州牧之后,他立刻和蒯越联合起来,倾整个家族之力,帮助单马来荆州上任的刘表诱杀了长沙太守苏代和其他各县聚众作乱的宗贼,顺利平定了荆州。之后君臣相处了十几年,情谊深厚。一旦要人天两隔,感情上实有点不舍。他进屋看了看刘表面如金纸的表情,愈发悲伤。呆了一晌,又对蔡氏道:“刚才得到城门守尉的报告,说刘琦已经进入襄阳了。”
“这么快?”蔡氏想了想,又道,“刘琦一向纯孝,大概听说父亲病重,特来探病罢。”
蔡氏猜得不是很对。刘琦此番来襄阳,一则固然是父子情深,特来探病;二则也是想来襄阳探听动静,想看看自己究竟还是否有立为继嗣的可能。现在的刘琦,比起半年前来,已经是大不相同了。
刘琦初到夏口的时候,看见街上人烟稀少,家家户户都挂着白布,办着丧事,青壮男女几乎被东吴兵掠走,也无兵可征。江夏郡的治所原先是西陵县,但西陵县不在长江沿岸,在这战火纷飞的年代,选用哪里当治所,已经不是那么重要了。早在黄祖当太守的时候,就把治所移到了夏口。当初江夏郡法定的下辖县有十五个,经过东吴数年侵扰,东方靠近长江沿线的下难、薪春、都、鄂四个县早已落入了孙权手中。其中邻县的丢失最为冤枉,当初黄祖派遣手下将军廿宁为邻县长,甘宁到任后竟立即将县邑献给了孙权。丢了都县的藩蔽,整个江夏郡腹地都在东吴的威胁之下,果然,孙权派遣甘宁率领舟兵轻易上溯到夏口,和黄祖在夏口激战,最后黄祖兵不敌,逃跑中被东吴平北都尉吕蒙杀死,首级被装盒献给孙权。东吴本来可以顺势占领整个江夏,不巧这时内郡山越人发生叛乱,所以虽占领了夏口,却不得不退兵,但临走时掳掠了数万口青年男女回东吴,只剩下老弱病残在城中哀号。
刘琦望着人烟寥落的夏口县城,心中暗暗叫苦,但也没办法,好在他带来了几百亲兵,当即紧闭城门,发下露布文书,谕告在战乱中逃亡的百姓都回城重新登记名籍。
听说荆州牧派了嫡长子来镇守江夏,夏口的百姓们觉得自己还是颇受重视,人心逐渐安定。刘琦心中惶急,担心孙权的兵随时会出现,命令加紧修筑防御设备。夏口水道狭窄,易守难攻,他听说黄祖当时用两条大船横亘水道,又用巨石沉入水下,系住船只,上面派遣千名士卒用弩箭防守,确实很有功效。不料被孙吴派遣的敢死队割断系船的绳索,大船经不起风浪,冲离了方向,致使防线溃破。于是刘琦下令,打造铁链铁锚系住船只,不让吴兵故伎重施。同时,他命令往江夏下属的十个还能控制的县邑发下露布板檄,命令所在官长立即征发青壮年男子输往夏口。
于是,在江夏所属的各个县邑城墙门口贴满了文书。但是百姓们大多不识字,官吏们必须轮流向百姓宣读,文书是以刘表的语气发佈的:
东吴孙权凶厉无状,顷遣诚兵侵我江夏,杀我江夏太守黄祖,屠我父老,淫我妇女,夷我城郭,孤闻之悲泣痛悼,急遣长子刘琦,赴江夏代为太守,凡于战乱中失散之江夏旧卒,闻孤教记,咸当会集于新太守麾下,擐甲执兵,以御凶暴,以雪奇耻。
当地乡亭的低级官吏也挨家挨户地晓谕,城中各家各户都愁眉苦脸,知道家中男子被征发服役都是九死一生,但按照大汉的《军兴律》,接到征召文书敢不即刻应召者,全部腰斩。所以家里人也只能哭哭啼啼地为接到征召文书的亲人准备军衣,实时出发。
站在夏口城楼上的刘琦,看着百姓源源不断地来到夏口,一颗心像得到阳光雨露滋养的花朵一样,逐渐舒展开来。本来对诸葛亮的计策还觉得委屈,现在他明白,这个计策实在是再好不过了。他现在有了一支绝对归自己掌握的部队,不管是不是够精锐,在襄阳的蔡氏家族想轻易夺去他的性命却是不可能的。
几个裨将围在刘琦身边,其中一个说:“公子,黄府君那些失散的部曲有不少已经回来了,人数有三四千。加上我们在江夏所有县邑村落搜集到的大男子,很快就可以创建起一支两万人的军队。”
刘琦点点头,心中突然想起什么,问道:“很好,只是……不知这些强行抓来的乌合之众,能不能打仗?万一东吴人再来,靠他们行吗?”
那裨将道:“公子放心。现今天下大乱,哪个王侯的军队不是临时征集的乌合之众?只要我们好好训练,打仗是不成问题的。”他看了看刘琦的脸色,又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地说,“就算对付不了孙权,也可以自保。等到将来公子拥有整个荆州,征召起一支二十万的军队还不是易如反掌,那时又怕什么孙权。”
刘琦笑嘻嘻地看着裨将的脸:“此事千万不可胡说。”
他们缓缓走下城楼,一个军尉奔到楼梯下,拦住刘琦,在他耳边低声道:“启察府君,据襄阳城中传来的消息,说主公前日背疽复发,现正病势垂危。”
刘琦心中陡然狂跳,血液直往他脑袋上涌:“果真?”这个消息虽然说并不突然,但实在太重要了,一时之间,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军尉道:“千真万确。”
刘琦眼中沁出泪珠,突然对身边裨将道:“我要去襄阳一趟,你和其他诸君继续留在此地给我征召士卒,多多益善。”
他挑选了一百个精锐士卒,连夜往襄阳进发。他的这些举动当然都被守卫襄阳的城门校尉报到了蔡瑁耳中,蔡折心里暗笑,刘琦还是太嫩了,如果自己想杀他,他带来一百士卒又有什么用?不过对这种情况,蔡瑁还是感觉有点不好办,他原先以为刘琦愿意出守江夏,就是想通了,心甘情愿放弃嗣子的地位,没想到刘琦还是不死心,看来非弄成互相残杀不可了。
此刻在荆州牧府中,听到蔡氏这么说,张允摇头道:“夫人认为他是探病,可他带着数百个士卒。”
蔡氏道:“哦。现今战乱,路上不安全。不带士卒,难以防身。”
蔡瑁表示反对:“既带兵来,分明不怀好意,况且父子情深易感,倘若主公见到他突然心软,下令立他为嗣,那就麻烦了。不如我们……”蔡氏断然道:“不行,他究竟是主公的儿子。”
蔡瑁道:“但不是你的儿子。”
蔡氏道:“刘琮也不是我的儿子,我们不也要拥立他吗?况且,名义上究竟我还是他的母亲,绝对不能够杀他,否则传出去让人笑话。现在大敌当前,内部的事,更应该和平解决才是。”
蔡瑁沉默不语。张允一拍自己的脑袋,大声道:“可是我已经吩咐下去了,等他一来,当场斩杀。”
蔡氏气得险些没晕过去,怒道:“岂有此理,谁给你胆子,竟敢擅作主张,主公就在里面,你却想在院中杀死他的亲生嫡长子,你想气死他吗?”
见蔡氏发怒,张允有些害怕,嘴上慑懦地解释:“不气……他本来也活不长了。”
蔡氏大怒,一个耳光打过去,蔡瑁也只好斥责他:“还不向你姨妈赔罪?”张允只好跪下,低头请罪。蔡氏看着自己的外甥,也没办法,这时听得士卒在外大叫:“江夏太守到。”
张允好不欣喜,正是解围的好时机,蔡氏也顾不上他,下令迎接。随即他们走到庭院之中,听见外面响起了扰攘声,好像在争吵,接着刘琦大踏步闯了进来,身边跟着十来个精壮侍卫。
蔡渭、张允站在堂前阶上,刘琦见了他,俯身道:“拜见舅父大人。”蔡瑁冷哼道:“免了,公子身为江夏太守,不好好在夏口据守,跑到襄阳来干什么?”
刘琦道:“听说父亲病重,忧心如焚,所以连夜赶来。”
蔡瑁道:“主公也没什么大病,吃过医工开的药后,已经基本痊愈了。现在刚刚休息,不能打扰。”
刘琦道:“我只看父亲一眼,不会将他吵醒。”
张允插嘴道:“看半眼都不行。”
刘琦身后的侍卫大声道:“公子为了父亲,一路上风餐露宿,孝心可感神明,望蔡将军体谅。”
蔡瑁还没回答,张允斜眼看着他道:“你是什么人,敢对蔡将军这样说话?来人,给我打出去。”
那侍卫愤怒道:“将军隔绝主公父子,难道想矫作遗令,图谋不轨吗?”说着手按剑柄,半截剑出鞘。
张允笑道:“嘿嘿,果真要造反了。”他仰脸望着姻楼,拍了两掌。
突然阙楼上两支羽箭激射而出,正中那侍卫咽喉和胸部,那侍卫剑还未出鞘,仰面栽倒,屁股重重坐在地下,血如喷泉一样,从嘴里喷出。
刘琦脸色大变,他身后的侍卫们也都齐齐拔剑。张允笑道:“不奉陪了,庭中反贼,给我全部拿下。”说着,也不等蔡氏作出反应,和蔡瑁一起,拥着蔡氏跳上台阶,就欲关门。阙楼上士卒都挽满弓,箭镞朝下,只等蔡瑁将门一关,就要乱箭齐发,将刘琦等一干人全部射杀。
蔡氏狂怒地挣脱蔡瑁,冲下台阶,跑到院庭,站在刘琦身前,道:“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可轻举妄动。”又转首对刘琦道,“主公一直忧心江夏局势,妾身说君在江夏镇守,可保无虞。现在君废弃职责,来到襄阳,主公一旦知道,定会发怒伤心,加重病情,君的不孝声名将流播天下,君现在难道还不能醒悟吗?”
刘琦眼看自己要命丧当庭,刚才已经极为悔恨,听到蔡氏这句话,像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感觉还有活命的希望,赶忙回答:“母亲,臣明白,臣这就回江夏,不让君父忧心。”他又仰面看了一眼网楼,大声对侍卫道,“我们走。”
几个侍卫抬着那个中箭者的尸体,跑出了院庭。
蔡氏长长叹了口气,蔡瑁和张允两人愕然对视,不知说什么才好。
七、刘表薨逝
刘琦和侍卫们出了荆州牧府门,跳上车,在街市上穿梭。襄阳城内还是熙熙攘攘,他们的车来到郡邸门前停下,守邸的老兵赶忙上前道:“府君这么快就回来了,今晨府君走后不久,就来了人寻访府君,至今还在在堂上一直等候。”
刘琦准备收十一下行李旧立刻离开襄阳,以免遭害。听说竟然有人等他,又惊又惧,问道:“是什么样的人,有多少?”
老兵看着刘琦惊惧的面孔,奇怪地说:“两个人,都是头戴幅巾,儒生打扮。”
刘琦松了口气,他担心是蔡瑁派人在郡邸伏击他,听到只有两个儒生,放下心来。众侍卫拱卫他走进了院庭。老兵看见后面的侍卫十着一具尸体,脸上惊疑不定。刘琦走进门,发现诸葛亮穿着一身平民的布衣,正坐在屋子里,他对面的席上也跪坐着一个身材壮健的年轻人,正是赵云。刘琦大吃一惊:“孔明先生,你——怎么来了。”
诸葛亮笑道:“听说公子来了,亮怎敢不来。”
刘琦沮丧地说:“家父病重,我心中忧急,故连夜赶到襄阳,希望能见到家父。”
诸葛亮道:“亮曾经对公子说过,公子在外则安,在内则危,怎么还特意自投罗网呢?”
刘琦唉了一声,道:“终究父子情深。”
诸葛亮微微摇了摇头,笑道:“只怕未必。”刘琦感觉被他看彻了肺腑,看出了自己心中信仰的不坚定,作为一个在儒家经书中熏陶长大的贵族公子,他一向是以自己纯孝的品行为自豪的。但在这种乱世,孝究竟不如自己的性命更重要。
诸葛亮道:“公子今天能够平安回来,实属万幸。蔡夫人能保得公子一时,不能保护公子一世啊。”
刘琦有些惊讶:“先生怎么知道……蔡夫人原来是个好人,可是她为何一定要排挤我呢。”
诸葛亮道:“因为公子不是英雄。”
刘琦有些不悦,慑懦道:“这世上又有几个英雄,难道刘琮是吗?”诸葛亮道:“刘琮也不是,但他是蔡瑁的女婿。”
刘琦默然不答,孔明道:“好在公子年轻,还有成为英雄的可能,只要肯听亮一言,火速赶回江夏,拥兵固守,以窥时变。留在这襄阳城中,随时都会成为他人的鱼肉。”
刘琦道:“先生来襄阳,难道就为了这点小事吗?”
诸葛亮道:“曹操的兵马已至宛县,亮此次来襄阳,一则因为公子的安危,二则为了打探刘荆州的病情。”
刘琦道:“连我都见不到家父,先生如何打探。”
诸葛亮道:“已经知道了。”说着和赵云相视一笑。刚才他们去了荆州刺史府,虽然没有见到刘表,但刺史府的屋顶上积聚了很多乌鸦。这点透露了刘表将死的信息,因为乌鸦对腐肉的气息非常敏感,一个人在临终之际,实际上肉体已经在散发腐败气息,而乌鸦们正对这种腐败气息有着极度的敏感。
他们的猜测没有错,事实上此刻刘表真的处于回光返照的阶段,久病不起的他竟然还一反常态坐起来,要求吃瓜。蔡氏、蔡瑁、刘琮、蒯越、张允等人围在他跟前,看见他突然精神健旺,没有一点欢欣,他们都知道对一个病势沉重的人来说,突然间的精神抖擞意味着什么。只有年幼的刘琮非常欢喜,他觉得父亲是真的康复了。
刘表吃完甜瓜,咂咂嘴巴,问蔡氏:“怎么不见琦儿?”
蔡氏道:“他不是在江夏吗?”
刘表如梦初醒:“哦,想是我刚才做梦,在梦中见他来了。”
蔡氏道:“主公好生将养,万勿思虑,一定可以康复的。”
刘表喜悦地点点头:“嗯,我一时半刻还死不了。”又问蔡瑁,“曹操那边动向如何?”
蔡渭道:“没有任何动静,此前的战报全是虚惊。”
刘表露出欣慰的笑容:“那就好!”又拿起一块甜瓜,继续埋头吃着。过了一会,吃完了,他擦擦嘴,斜躺在床榻上,面上又露出悔恨的神色,“可恨,我当初没听玄德的话,趁曹贼北伐袁谭之际,发兵袭夺许昌,唉,真是悔之何及?”
蔡瑁道:“主公不必悔恨,当今天下扰攘,这样的机会很多,只盼下次不再错过。”
刘表叹了一口气,神情重又变得萧索:“蔡君,我当初单马来到荆州,步人宜城,一无所有,全仗君和蒯异度两人相助,才能据有荆州,创建大业。如今将近二十年了,你我名为君臣,实同挚友,希望我死之后,纵然荆州难保,也能让琼儿无恙。”
蔡瑁泪如泉涌,伏地泣道:“主公身体已然痊愈,臣等敢任重托?”蒯越也眼中落泪,伏地不言。
刘表好像知道自己是回光返照:“我岂不想再活几年,等琼儿长大。可惜……”
蔡瑁道:“主公正在逐渐康复,何必如此?”
刘表叹道:“我虽然不够聪明,岂不知天命难违,君不必安慰我了。”他又从床前拿过一卷书,缓缓摩掌着,自言自语道:“这是我亲自撰写的《新定丧服礼》,我这一生,虽不能佐天子平定宇内,重整社稠,但靠此一卷书,也可以留名百世了。”
蔡瑁顿首道:“主公才学过人,将来定可留名青史。若万一有不讳,臣一定不辜负主公所托,誓死保护踪儿周全。”
蒯越等群臣也一起跪下叩首:“请主公放心。”
刘表点点头,颓然躺在榻上,展开书卷,过了一会,脸上的笑容渐渐僵冷,书卷从手中滑落下来,胡子上全是亮晶晶的涎水。周围群臣都寂静无声,每人脸上都是哀戚的神色,蔡氏上前,抚摸刘表的脸颊,顿时抽泣起来,紧接着,整个房间都响起了哭声。
刺史府前门楣上挂得一片雪白,堂上摆着刘表的灵枢。蔡氏、刘琮、蔡瑁、蒯越、韩高、刘先、刘备等人穿着孝服,在堂上讨论政事。曹军已经逼近,荆州的危难已经迫在眉睫,他们不得不在办丧事的时候,讨论这一严峻的问题。蔡氏泣道:“主公已经不在,今后荆州的安危就全靠诸君了。”
蔡瑁道:“臣等在主公床前已经发誓,誓死辅佐新主公。”蒯越等人也相继表示了相同的态度。只有刘备没有答话。蔡氏红着眼圈望着他,主动征询:“左将军有什么建议吗?”
刘备俯首道:“备前受刘荆州厚恩,又蒙不弃,嘱我将兵屯守新野。今新主即位,自当誓死效忠,绝无二心。只要备在一日,新野当坚如磐石。”
蔡氏道:“将军这么说,妾身也就放心了。据说曹兵已经进驻宛城,有进一步南侵的趋势,将军有何防范之策?”
刘备道:“只要给备足够的兵力和钱粮支持,备定为主公拒曹操于荆州之外。”
蔡氏道:“自当如此,只是不知将军有何具体计划?”
刘备道:“新野县廷破旧,无险可守,备请率兵退守樊城。”
堂上一阵惊呼。蒯越阴阳怪气地说:“樊城和襄阳只是一水之隔,君要退守樊城,不会是想把曹兵引人襄阳罢。”
刘备哼了一声,冷笑道:“蒯君如果投降,曹操定会重重赏赐。不过,备如果像蒯君一样贪图富贵,曹操给君的官秩,绝不会高过备。”
蒯越一时语塞,道:“也是,我蒯越就是求田问舍之辈,不像君素有大志,寄于他人篱下,却对主公的家业虎视耽耽。小小的富贵,君怎么会放在眼里。”
蒯越身旁的人都纷纷点头。蔡氏打断他们,道:“主公刚死,诸君就吵吵嚷嚷,岂不让曹操笑话。如今大敌当前,如何退敌,方是大计。”
刘备道:“君夫人,备刚才说退居樊城,并非一时妄言。新野县邑城墙矮小,前面多平原,无险可守。而樊城地势险峻,背依襄阳,兵力补充和粮草输送都远比新野方便。且敌兵临近,我们同仇敌忾,士气旺盛,曹兵远道而来,顿于坚城之下,师老兵疲,必可大破。”
蔡氏点点头,对蔡瑁道:“你怎么看?”
蔡瑁看了蒯越一眼,迟疑了一下,道:“我觉得可行。”
八、南征新野
此刻曹操已经到达宛县,正在宛县城郊狩猎。时年五十三岁的曹操,精力依旧充沛。他站在一个破败的亭子里,瞩目面前荆棘遍佈的丘陵,身边一个地方小吏给他解释:“丞相,这就是当年光武皇帝寄居的李氏庄园。”
几只狐狸倏忽从面前掠过,钻进了一个丘陵的洞中。正是初秋,丘陵上草木依然茂盛。曹操道:“真是沧海桑田,昔日的华屋,竟然成了狐狸的洞穴。”,群臣一起点头附和。荀彧道:“丞相亲率王师平定天下,使黎民安居乐业,今天的狐狸洞穴,很快又可以恢复为以前的广厦重楼了。”
曹操点头道:“文若君,五年前,孤曾经在故太尉乔公的墓前发誓,要将他的两位孙女从江东夺回,这次克平荆州,就立即派遣使者去江东,责令孙权交还二女,让她们各得其所。”
贾诩道:“丞相真是仁厚无匹,年初刚刚遣使匈奴,命令将蔡琶之女文姬送还汉朝,并亲自为她选择女婿,传为佳话。”
站在身边的曹植插嘴道:“据说二乔皆有国色,如果孙权将她们送回,请父亲赐给臣罢。”他现在已经十六岁,比起几年前更加俊秀,长得眉目如画,唇红齿白。
曹操看了曹植一眼,不悦道:“你才多大年龄,就整天想着为自己择妇。”
曹植满面羞红,群臣相视而笑。一个士卒跑进来,躬身向曹操报告道:“启享丞相,襄阳城中到处挂白,州牧府门嵋也举重孝,据确切消息,刘表已经病亡。”
听了这个消息,不知怎么,曹操一呆,心中殊无半点欢愉。他“哦”了一声,慨叹道:“真是人生易老,奄忽物化……刘景升治国虽不足数,但他的道德文章,却是孤一向景仰的,可惜缘铿一面,甚为遗憾。”
荀彧道:“有主公这样宅心仁厚的丞相,实乃我大汉之福。”
曹操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荀彧有些不自然。曹操知道荀彧话中是什么用意,这些儒生,到底还是对我心存戒备。
看见气氛有些不对,贾诩赶忙赞美道:“丞相亲率王师,吊民伐罪,兵矢未交而使逆臣胆裂身亡,实在可喜可贺啊。”群臣见贾诩起头,也赶紧纷纷响应。
曹植清脆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刘表一死,荆州势必大乱,父亲可趁机火速进军。”
曹操低头沉吟不答,突然又抬头道:“刘表既死,现在谁据有荆州?”
士卒道:“据打探,蔡瑁、张允等人拥立刘表的幼子刘琮继位,遣其长子刘琦据守江夏。”
曹操哼了一声,道:“废长立嫡,败亡无日矣。”他说完这句话,心中一动,转首望了望曹植,见曹植脸上极为尴尬,心头又软,抚慰道:“植儿,你说得对,现在正是进军良机。”
曹植见父亲脸上颜色和悦,松了一口气。他很希望自己能被立为嗣子,他也知道,就才华来说,父亲明显是对自己有所偏向的,但究竟自己不是长子,长兄曹不也非鸳钝之材,嗣子的位置怎么能轻易获得呢?
曹操没有理会他,又问报信的士卒道:“刘备有何动作?”
士卒道:“据说刘备已经放弃新野,退守樊城。”
曹操撚须道:“退守樊城,很好。依孤来看,如今荆州可不战而下。”
群臣纷纷惊讶,只有贾诩和荀彧在一旁微笑。
曹操对他笑道:“文和君,可有什么良策吗?”
贾诩道:“丞相英明,臣岂敢发表愚见。”
曹操道:“不妨,说说看。”
贾诩道:“臣以为,刘备退守樊城,意在监视襄阳,担心刘琮首鼠两端。只要我们派一介密使,游说刘琮,告诉他,若任用刘备拒抗王师,失败仍为我所擒;成功则刘备坐大,荆州也非复他所有。两相抉择,他会选择投降丞相的。”
荀彧也笑道:“刘琮会想,不管如何选择,都无法据有荆州,不如投降王师,免得落个不忠的骂名。”
曹操抚掌道:“君等所言,正合我意,谁肯为我前去襄阳充当说客?”
一个谋士道:“臣愿往。”
曹操道:“很好,大军明日出发,进军新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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