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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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颜福兴长叹一声：“没有救兵了，全靠我们自己了！”

抹撚尽忠气急败坏：“靠个屁啊，城中早已发生断粮，易子而食现象不胜枚举，士兵每天只能吃一顿饭，照这样下去，我们只能投降！”

完颜福兴突然两眼怒睁，盯着抹撚尽忠：“你再说一遍。”

抹撚尽忠冷冷一笑：“不必这样，大家都知道即将发生的事。”

完颜福兴当然知道，所以他狠毒的眼光马上消散，死灰一样的眼睛看着窗外的天空，天空暗淡。抹撚尽忠从那双灰尘一样的眼睛里却看到了一丝异样，像是希望，像是如释重负，像是看淡人生。

几天后，抹撚尽忠回想这个画面，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完颜福兴的确已有了打算，一个人心中一旦有了主张，眼前所有的困难就都是不值一提的烟云了。他换上私服，走到中都城的大街上。

中都城中到处可见饥饿的人群，正在买卖自己的儿女，完颜福兴对眼前悲惨的一切似乎无动于衷，他走出很远，突然发现自己站在遍地饿殍的大街上，不禁一愣。正当他琢磨为何陷入这一境地时，一个长胡子的人向他走来，扶住他颤巍巍的身体，轻声细语地说：“大人，保重啊！”

完颜福兴吃了一惊，他审视了这个年轻人，年轻人满脸菜色，但眼神炯炯，浑身上下充盈着贵族气，他问：“你怎么知道我的身份？”

年轻人嘴角挑出一丝笑来：“大人，不记得我了？我是员外郎耶律楚材啊！”

完颜福兴苦笑，摇头：“忘记了，一切都记不起来了。”

绕过年轻人，向前走，他听到年轻人喊道：“大人凡事三思！”

完颜福兴没有听懂这句话的意思，他也没有心情思索这句话，因为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他回到家中，找来抹撚尽忠，底气十足地说道：“你我二人受浩荡皇恩，应该殉国。”

抹撚尽忠看到完颜福兴眼神里的杀气，不禁心上一动，急忙答应道：“当然，我这就回去准备。”

一个时辰后，有人来报告完颜福兴，抹撚尽忠正收拾细软和家人准备逃跑。完颜福兴大怒，痛骂抹撚尽忠猪狗不如。但他毫无办法，因为军权在抹撚尽忠手里，他已没有权力调动任何军队。

不能对付抹撚尽忠，但能对付比抹撚尽忠弱的人，他叫来抹撚尽忠的亲信完颜师姑，问道：“抹撚尽忠答应我和我一同殉国，现在却准备私自逃跑，这件事你知道吗？”

完颜师姑头脑发昏，回答：“我知道，他今天晚上就走。”

完颜福兴再问：“你的行李准备好了吗？”

完颜师姑霉运当头，回答：“已经准备好。”

完颜福兴脸色一沉，手按剑鞘：“社稷怎么办？”

完颜师姑发觉杀机四起，但已没有辩解的可能，马上跪倒在地，高喊饶命。完颜福兴不可能饶他，完颜师姑被拖出去处决。

处决了一个小角色，并不能挽救中都城，更不能制止抹撚尽忠的逃亡。完颜福兴借酒浇愁，并且请来好友赵思文，要其代他办一件身后事。

赵思文不仅是完颜福兴的好友，还是他的老师，完颜福兴有良好的儒家教养全是赵思文的功劳。对于完颜福兴的殉国，赵思文从儒家角度为他分析，并作出肯定的判断。完颜福兴就写了一封长信给皇上完颜珣，在信中他苦口婆心地劝完颜珣要亲君子远小人，这种儒家的陈词滥调得到了赵思文的击节赞赏。

那天晚上，完颜福兴把一口上好的剑按到脖子上，狠狠地一抹，壮烈殉国。

那天晚上，抹撚尽忠带着他的老婆孩子和一车金银细软出了城，出城前，完颜珣的小老婆们拉住他的大腿，请求他带她们一起走。抹撚尽忠担心人多走起来麻烦，所以欺骗这群美丽的女子：“我去前方探路，回头来接你们。”

这群美丽的女子绝不会想到大将军抹撚尽忠会欺骗她们，纷纷让开一条道路，抹撚尽忠打马而去，当他逃出中都城抵达安全地带时，回首望中都，不禁为自己的智慧沾沾自喜道：“要是带着她们，我们岂能逃出，哈哈！”

做完颜珣的手下，有个特别的好处，无论你做出多么出格的事，也不会丢命。抹撚尽忠逃到中都后，居然大受重用，这只能证明一件事，完颜珣已是非不分，不具备人类的智慧了。

完颜福兴自杀，抹撚尽忠逃遁，中都城群龙无首，陷落已是时间问题。虽然是时间问题，但蒙古人还是受到不小的打击，中都城军民自动自发地组织抵抗，那四个孤立出去的城堡发挥了巨大作用，他们先把蒙古人引到正城门前，四个城门的守军把各种攻城器械毫不保留地用在了城下的蒙古人头上，最厉害的当属火油，当头浇下，蒙古士兵如杀猪一样号叫。

中都城中连行动自如的妇女都上了城墙，城陷之前，一大批妇女为了不受凌辱，纷纷从城墙上跳下，几年后，花剌子模使者考察中都城时，据他们说，还能听到那些自杀妇女的哭声。

世界上从来没有攻不破的城，1215年五月，中都城终于在蒙古人的猛烈攻击下陷落。双方在城中展开惨烈的巷战，蒙古人每进一步都要付出代价，而金人付出的代价十倍于此。

战斗终于在一周的惨烈搏杀后结束。有人劝成吉思汗进城展现威力并观赏下这座城池的美好，成吉思汗笑道：“它已经是我的了，将来有很多机会进城，何必急在一时？况且，它现在的模样不是我喜欢的。”

就这样，他神色凝重地站在中都城外很远的地方，短暂地扫了几眼，然后发出冷酷的声音：“让这座城市消失吧！”蒙古兵团都知道“消失”是什么意思，一时间，抢劫、屠杀和放火次第进行，这个金国引以为傲、当时世界上最荣华的首都很快就成了泡影。

先是抢劫。抢劫伴随着屠杀，大批无辜市民因不奉献财宝和奉献的财宝太少而遭到杀戮，中都城的皇宫是蒙古人抢劫时特别关注的地点，成吉思汗对抢劫或者说是收缴战利品有着浓厚的兴趣，于是中都城一陷落，他的特使就进了城，直奔皇宫。

戏剧性的、同时可以展现成吉思汗律法的一幕出现了，被派去收缴战利品的有三人，成吉思汗的义弟失吉忽拒绝了金国降臣从府库里拿出的礼物，而另外二人坦然接受。成吉思汗后来问失吉忽：“你为什么不收下礼物呢？”失吉忽用夸张的声调说：“在攻下中都之前，这里的一根绳子、一块手帕都是金国皇帝的。现在我们占领了这里，一切东西就都属于成吉思汗了。金国的臣子们怎么可以用成吉思汗的东西送人？所以我什么东西都没要，也不应该要。”

成吉思汗也用夸张的声调对群臣说：“失吉忽识大体！”然后，严厉责备了另外二人，并且要他们把吃掉的东西吐出来，战利品分配时二人什么都没有得到。

成吉思汗始终坚信一条，任何人都可以靠教育成才，任何人都必须随时随地接受教育。他早就说过战利品分配原则，而直到如今还有人违背，这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被他容忍的。他没有对二人进行体罚，已是汗恩浩荡了。

成吉思汗到底从中都城拿走了多少财富，没有人知道。有一个现象可以证明他绝对成了超级富翁，运送金银财宝的骆驼和牛车商队从中都城绵延到蒙古草原达几百公里，大量丝绸因没有地方运送，只好用它们来捆绑财宝箱。中都城中一切值钱的东西都被成吉思汗装上牛车和骆驼的脊背，像是一条河流缓缓而绵长地流向蒙古高原。

史学家说，成吉思汗完全把中都城掏空，连妇女用的香水都不放过。他的战利品越多，就越激发将士们继续征战的狂热，将士们的狂热越高，征战的可能性就越大。用庞大的战利品刺激将士们开疆拓土的雄心，正是成吉思汗能成就伟业的一个重要原因。

中都城的财物被掏空后，成吉思汗下令屠城和放火。或许是担心被冲天的火光烤到，他撤到长城外侧的多伦附近。中都城皇城火光冲天，熊熊大火持续了一个月。如果不是石抹明安的劝阻，整个中都会化成灰烬。

蒙古人对一座城池的惩罚，石抹明安早就见识过。一般情况下，蒙古人在攻占一座城池后，会将那里的居民驱赶到郊外杀掉，然后返城焚毁民居。这是因为中原地区的城池会阻碍他们返回时的速度，增加难度。成吉思汗还有个高深的想法，他要把所过之处制造成一片广阔空旷的地带作为大牧场。这种思想在后来成吉思汗的继承者头脑中仍占一席之地，蒙哥夺取南宋大部分领土后，就想把当地的人都驱逐，然后种草，想把整个江南变成草场。

石抹明安对成吉思汗说：“一旦屠城，其他各城市就会顽强死守，如果不屠城，甚至保护这座城池，可达到传檄而定的效果。”

这是一种新思想，让成吉思汗耳目一新，他同意了石抹明安的建议，并且让石抹明安当中都城的一把手，要他好生治理中都城。

毁灭后再给予生存的权利，这就是成吉思汗的做派。

木华黎的第二战场

当成吉思汗沉浸在攻陷中都城的喜悦中时，木华黎正在辽西战场势如破竹，高歌猛进。

每当木华黎横刀立马在蒙古兵团前列，淡淡地欣赏战场时，人们就会看到他强健的体魄、卷曲的胡须；当他设计战场时，人们则会被他缜密的谋划能力折服；当他参加战斗时，人们更为他高超的射艺而瞠目结舌。木华黎是成吉思汗有生以来最亲密的战友和合作伙伴，1214年他出发去横扫金国根据地辽西时，已经45岁，这是个让有志者羡慕的年龄。无论是阅历、经验还是智慧都已沉淀，随便一个平台，都能让他发挥耀眼的光热。

木华黎制定了无懈可击的战略，由西向东，先攻金国上京临潢府（今内蒙古巴林左旗）。临潢府守将在抵抗一天后，开城投降。木华黎按“投降从宽”的原则没有屠城，在设置了自己政府的官员后，继续向西抵达高州（今内蒙古赤峰郊区），高州本是辽国所设，金国灭辽国后，把此地当成战俘营，主要关押朝鲜战俘。高州还有个特点，就是富得流油。高州守将攸兴哥曾在蒙金开战以来，屡次领兵出城攻击蒙古人的侦察部队。木华黎在高州城下得知这一切后，大为震怒，于是传令高州城内，谁把攸兴哥的头颅砍给他，他就赦免高州城全城军民的死罪。不然，城下之日，就是屠城之时。

高州城军民始终把攸兴哥当成英雄人物，所以他们不为木华黎的宣传所蛊惑，倒是攸兴哥本人心情沉重起来。他知道自己无法抵抗木华黎大军，而且蒙古人都是说到做到的主，一旦城破，全城人民的性命就成飞灰。攸兴哥是个无私的人，他经过权衡得出结论，全城人的性命高于自己的脑袋。

于是，他开了城门，要城外围困的蒙古人通知木华黎，他亲自为木华黎献上他的脑袋。让他大为吃惊的是，木华黎没有杀他，还表扬他是壮士，并且重用他。

攸兴哥死里逃生的事告诉我们，命运的确捉弄人。

高州城一下，木华黎就在城中召开军事会议，那个始终关注金东京的石抹也先发言说：“此时应派一支军队突袭东京。”

木华黎陷入沉思，他本来兵力就不多，再分出一部分兵力，这是很冒险的。石抹也先发现了木华黎的担忧，连忙热情起来。他说，只需给他几千人，他就能拿下东京。即使拿不下来，也可以牵制敌人。

木华黎又沉吟了一会儿，认为这个险可以冒，于是他同意了石抹也先的请求。

石抹也先带领一支兵团昼夜驰骋，绕过城镇，直奔东京。大概是他的指挥能力有限，或者是他的这支兵团人数很少，总之，他在东京城下进展迟缓，不但如此，突然有一天还被东京城守军突袭，经过两个月的围困，石抹也先发现自己不可能攻陷东京，所以西回。

石抹也先在东京城下一筹莫展时，木华黎正顺风顺水。1214年十月中旬，木华黎攻陷成州（今辽宁义县北），正当他思考下一个目标是正西方的懿州（今辽宁黑山县）还是西南方的锦州（今辽宁锦州）时，锦州方面突然有变。锦州城守军中级军官张鲸干掉了他的长官，自称辽海王，派人来投木华黎。木华黎对张鲸在关键时刻的识时务大为赞赏，宣称保留他的辽海王称号，让他替成吉思汗管理锦州。

锦州的不战而得，让木华黎兵团士气高涨，推进到西面的懿州城下时，木华黎很随意地派使者到城中劝降。懿州城中有硬汉，最高军政长官高闾山断然拒绝木华黎的劝降。惨烈的攻城战开始。木华黎带着蒙古兵团中最精锐的工程部队，高闾山的抵抗意志很快被瓦解，决定以死殉国。他的血还没有停止喷涌，城就被攻破。

当木华黎在懿州休整时，石抹也先灰头土脸地跑来，两人合兵一处，木华黎听取了石抹也先对金东京的报告，决定放弃东京，突袭金北京。

要突袭北京，必须要过兴中（今辽宁朝阳），木华黎派使者到兴中城劝降，一把手兀里卜严词拒绝。木华黎的使者才走，兴中城中的官员和土豪们就商议说：“蒙古人都是野兽，不投降城池的人全被屠杀，兀里卜这是充当我们的代表，他有什么资格决定我们的生死，先让他死去吧！”

他们知行合一，商议完毕马上就做。兀里卜当时正在办公室里研究地图，突然一群士兵冲进来，将他乱刀砍死。兀里卜的死说明两件事。第一，蒙古兵团的“投降从宽，抗拒全杀”宣传其效如神；第二，别总想着代表人民，否则后果很严重。

兴中城里的土豪和官员联合干掉了最高长官后，共同推举超级土豪石天应为他们的领导。石天应屁股刚坐到兴中城最高领导人的位置上，就马上向木华黎抛媚眼。木华黎兴奋地迎向他的媚眼，石天应做奴才的热情高涨，请木华黎兵团进兴中城，他要犒军。

木华黎回复说：“你的忠心苍天可鉴，你的热情我心领，但我还有要事，所以不进城了。我代表成吉思汗封你为兴中城的一级长官，好好干。等我凯旋时再到兴中城和你相见。”

木华黎不进兴中城，一方面是他认为兵贵神速，必须马上去解决北京，一方面他对兴中城没有多大兴趣，他最大的兴趣是北京城。

兵团迅速上路，从兴中城郊区快速通过，1215年正月，木华黎抵达北京城外，在扫荡了外围防御后，蒙古兵团把北京团团围住，连最矫捷的鸟都飞不出来。

北京城内有我们熟悉的人，此人正是那位喜欢拿鹅毛扇的奥屯襄。有人说他是福将，每次都战败，每次都活着。完颜珣后来再也不想看到他的嘴脸，所以要他到北京防守。这位诸葛亮的超级粉丝一到北京城，就跑上城墙，效仿诸葛亮焚香弹琴。1215年正月，木华黎兵团抵达北京城下时，正是乍暖还寒时节，他不顾低温，潇洒地在城墙上挥舞鹅毛扇。这番表演让木华黎哭笑不得，不过北京城和中都城的防御相差无几，所以木华黎先不硬攻，而是采取诱敌出城之计。

仍然是千篇一律的试探性攻城，然后撤退，主力部队设置埋伏圈，把敌人诱进埋伏圈。奥屯襄像头蠢猪一样中计，出城追击，踏进木华黎的埋伏圈，孤身一人逃回城里，鹅毛扇也丢在了战场。

奥屯襄面临生命危险，但危险不是来自敌人木华黎，而是来自北京城内部，他的同僚。众所周知，奥屯襄没有军事才能，从他喜欢扮演诸葛亮就可以得出结论，他在性格上有些清高自傲，不太合群。他以颓废中央特派员的身份进入北京城，肯定难以服众。尤其是当皇上完颜珣逃到开封后，作为中央特派员，奥屯襄的身份极为尴尬，再加上他出城惨败而回，仅有的一点权威如他的鹅毛扇一样消失不见。

最先向他发难的不是北京当地官员，而是和他一起来的监军完颜习烈。军事会议上，完颜习烈提出投降的建议，这是奥屯襄那颗忠君爱国的心绝不能接受的，所以两人发生剧烈争吵。奥屯襄吵完后就回家制造鹅毛扇，完颜习烈却没有这样的闲情，他集合一批对他忠肝义胆的兄弟，闯进奥屯襄的住所，将奥屯襄杀掉。

但完颜习烈也是个愚蠢透顶的人，杀掉奥屯襄后，他独揽大权，将向蒙古人投诚的事抛之脑后。北京城土著官员们大为不满，他们又杀掉完颜习烈，推举两位军界资深人士为领导人。两位领导人宣誓就职后马上向城外的木华黎兵团投降。

北京城就这样悄无声息地陷落了。木华黎进城后，突然起了邪火，认为北京城投降太晚，应该按照规矩屠城。石抹也先急忙劝阻说：“北京城主动投降，天下人皆知，不可坏了咱们的规矩，否则将来如何取信于人？”

木华黎认为石抹也先的话很有道理，北京城逃过一劫。东京城马上进入木华黎的作战视野。1215年三月，木华黎兵团从北京城向东北方迅猛推进，兵团绕过所有城池，保存战力兵临东京城。东京城戒严，以一副与城池共存亡的面目呈现于木华黎眼前。

木华黎决定强攻，吃过东京城墙亏的石抹也先劝阻说：“只能智取，绝不能强攻。”

木华黎问：“计将安出？”

石抹也先暂时还没有计策，几天后，石抹也先就有了计策。完颜珣的开封政府在得知东京遭受攻击后，马上派出一位据说是非常善于守城的官员奔赴东京。从开封到东京，路途遥远，危险丛生，谁都不敢保证这位官员能顺利到达。可这位官员却出人意料地躲过所有危险出现在东京城五十里的地方。但他没有逃脱蒙古巡逻队，当场被活捉。

石抹也先得知这个消息后大喜过望，他拿出了计策：自己装扮成这名官员，进入东京城，要东京城撤销防御。

木华黎认为这个计策很冒险，因为东京人见过石抹也先。石抹也先却一意孤行，他说，几个月前，他在东京城下失败了，现在他要争回面子。

计划很快实施，石抹也先经过化妆师的妙手，成了另外一个人。他进入东京城，拿出开封政府颁发的委任状，东京官员们相信他就是前来的救世主。让东京官员们想不到的是，这位救世主提出的一个拯救方案是：开门投降。

正当东京官员们愕然之时，他已经登上城墙，撤回了城墙上所有的部队，毁掉了防御武器，然后打开城门，木华黎兵团就这样未遇任何抵抗地走进了东京城，夺取了该城的十万人户和够十万人吃一年的粮食，还有大量先进武器。

史书说，石抹也先智取东京可谓是人类战争史上最惊险的一幕，这话言过其实。木华黎从北京奔袭东京时，东京方面就已经得到可靠情报，整个辽西已尽入蒙古人掌中，东京城实际上已成孤城，人在困境之下，只要有一点出路，他们就会毫不犹疑地走进去。所以当石抹也先在东京城中撤销防御时，没有人阻拦，更没有人发表异议。因为他们知道，这可能是最好的结局。

整个1215年，蒙古兵团以金中都为中心，向外全方位辐射，攻取金国大小城池862座，把残破、空虚、早已疲惫的河北地区尽纳版图。

耶律楚材

1215年秋，成吉思汗回到蒙古草原，战利品如山，美女如云，不过在这些庞大的战利品中，成吉思汗最钟情一个战利品，这个战利品不是物品，而是一个人。此人正是完颜福兴自杀前在中都城大街上遇到的那个年轻人耶律楚材。

耶律楚材是契丹人，先祖本是辽国开山老祖耶律阿保机的长子，东丹王耶律倍。耶律楚材是耶律阿保机的九世孙。辽时期，耶律楚材的祖先们可谓无限风光，家族中出了四个太师。辽国被金国所灭后，和大多数耶律皇族一样，耶律楚材的祖宗们也为金国效力，他的爷爷、父亲都是金国政府的中级官员，他本人同样如此，成吉思汗攻陷中都城时，他是以金国中央政府员外郎的身份被俘虏的。

有人推荐耶律楚材给成吉思汗时，成吉思汗只是例行公事地说：“随便给他个官职吧。”这是他长期以来对契丹投降分子的一贯思想，但推荐耶律楚材的人说：“您还是应该见他一下，此人非同凡响。”

成吉思汗不动声色地问：“怎么个非同凡响？”

介绍人就把耶律楚材的家庭背景说了一遍，然后详细介绍了耶律楚材本人的情况。据他说，耶律楚材是中国传统文化领域的大师级人物，当然，但凡一个中国知识分子，只要肯下苦功，都能成为中国传统文化领域的佼佼者。耶律楚材有所不同，他不是个纸上谈兵的传统文化大师，而是个知行合一的传统文化大师。

比如学习佛学，他首先把自己锻造成一个虔诚的佛教徒，这就是知行合一。再比如他学习老庄哲学，第一步就是效仿庄子，精神和肉体到处逍遥游；他要学习天文，就自制放大镜和望远镜；他学习地理，就在家中的院子里用泥土制作模型；他学习金国的法律，在看教科书的同时还去监狱里做实地考察，翻检刑部的所有案宗；他学习术数，对，关键就是这个，耶律楚材这家伙会预知未来，是个半仙。

成吉思汗越听越有兴趣，最后听到耶律楚材能预知未来时，心潮可就澎湃起来了。草原人也喜欢占卜，不过层次很低，烧几块羊骨，从烧后羊骨上的裂纹预卜吉凶祸福。成吉思汗每次出征或者是有重大议题之前，都会烧羊骨。

他马上派人去请耶律楚材，耶律楚材一进来，成吉思汗就被其相貌所震撼。耶律楚材身长八尺，眼神如炬，一把漂亮的胡子直到胸口，讲起话来声如洪钟，不卑不亢，始终保持着最出色的贵族气质。

成吉思汗只看了一眼，就马上喜欢上这位契丹汉子，他问：“身上带羊骨否？”

耶律楚材反应不过来：“动物的尸骨带之何用？”

成吉思汗点醒他：“听说你会预卜，为何随身不带羊骨？”

耶律楚材明白了，恭敬地回答：“我预卜吉凶祸福，是靠看星卜卦，非靠羊骨也。”

成吉思汗兴奋起来，说：“你卜算一下，我大蒙古国最近有何战斗？”

耶律楚材掐指一算，说：“西北有战事。”

成吉思汗又惊又喜，惊的是西北的确已不稳，喜的是，对方真就占卜出来。

耶律楚材对成吉思汗的惊喜反应平淡，如果你是个高明的魔术师，表演一段魔术后，面对观众的惊喜，也会和耶律楚材一样反应平淡。

成吉思汗又迫不及待地问：“我何时能取得全中原？”

耶律楚材没有掐指，而是平静地说：“不必卜算，金国已穷途末路，被可汗您消灭指日可待。”

这话成吉思汗很爱听，不知是什么原因，他坚信眼前这个人是长生天赏赐给他的，在1215年的最后三个月，他和耶律楚材几乎形影不离，友情一日千里。耶律楚材向这位不知文明为何物的人灌输文明，小心翼翼地告诫他不要嗜杀，尽可能地保留中原文明。

成吉思汗每次都不停地点头，但他的兵团仍然在攻陷的城池里烧杀掳掠，他的士兵仍在摧毁各个城池里的文明建筑。唯一不同的是，他已经有意识地告诫他的兵团司令们，该克制的时候要克制。而兵团司令们是否为了扩大战利品违背他的命令，他离战场太远，管不到那么远。

成吉思汗太喜欢耶律楚材了，几年后他对未来的接班人三子窝阔台说：“耶律楚材是天赐我家的奇才，你必须要好好对待他。”喜欢一个人，就愿意为他出头，有一天，成吉思汗对耶律楚材说：“你们契丹人和女真人是世仇，我可以为你报仇！”

耶律楚材当即回答：“我的爷爷、父亲和我本人都在金国政府做过官员，从儒家思想的角度来说，我们都是金国皇帝的臣仆。臣仆如果想着报复主子，那就是欺君之罪。”

这番话拨动了成吉思汗的心弦。成吉思汗的品性中有一项特别值得推崇，他敬重一个人的忠诚情操，即使这个人是他的敌人。

成吉思汗向耶律楚材说的那句话，透露给我们这样一个信息，当然，这个信息也是我们之前看到过的：成吉思汗有仇必报，尤其是国仇家恨。

耶律楚材的回话也并非是全部原因，辽国被金国所灭已过去百年，耶律楚材早已成了金国的人，那个遥远如幻梦的辽国已不是他的菜。

实际上，让耶律楚材名垂青史的并非是和成吉思汗在一起的那段时间，他最耀眼的时代是在窝阔台时期，而在成吉思汗时期，他不过是个幕僚。虽然如此，他已经知道该如何把这个野兽般的军事王国拉到文明的轨道上。

有一次，一位擅长制作弓箭的西夏人在成吉思汗面前说，国家正是需要武力之时，要个书生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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