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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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那位曾因儿子病危陷入忧愁中的陆澄问王阳明:“有人晚上怕鬼,如何是好?”

王阳明回答:“这种人,平时不肯行善积德,内心有所欠缺,所以害怕。若平时依良知做事不违神灵,坦荡光明,又有什么可怕的?”

旁边一个叫马子莘的弟子摇头道:“您说的那些是正直的鬼,谁做了坏事,它们自然会去找当事人。可世界上有种可恶的鬼,不分青红皂白,找到谁算谁,这种鬼,肯定要怕的。”

王阳明坚定地说:“我从未听邪恶的鬼能被致良知的人撞上。如果真有人怕这种鬼,那就是心邪,还是没有完全致良知。”

两个弟子都无话可说,因为王阳明这种回答,实在让人无可反驳。正如你虔诚信佛,可总遇到倒霉事,你问佛祖,佛祖说:“你呀,还是信得不坚定。”

致良知“致”到什么程度才算是“完全”,本来就没有标尺。

不过王阳明下面的话却说明了人恐惧的根源:“比如你好色,就会撞到色鬼;你贪财,就会撞到财鬼;你总发怒,就会撞到怒鬼;你不能发挥良知的力量而总处于恐惧之中,那就会撞到惧鬼。”

也就是说,我们怕的鬼不在外而在内,是我们的心养出来的鬼。我们怕的是“鬼”这个概念,而不是鬼本身。同样,我们恐惧,也是如此。恐惧不是真实的,它只是对未来的一种自我暗示,是我们心灵的产物。虽然危险是真实存在的,但恐惧与否是你的选择。面对危机时,你可以选择恐惧,也可以不选择,这是你的自由。

遗憾的是,很多人都不曾拥有这种自由。原因正如王阳明所说,你经常去追寻外在的声色货利,这些声色货利占据了你的头脑,遮蔽了你的良知,当它们一旦出现异常情况时,你就会做贼心虚,马上恐惧起来。归根结底,我们之所以没有选择是否恐惧的自由,就是因为我们不能时刻致良知的缘故。

通过违背良知而得到的名利权势,会时刻牵引着你的心,你总会担心失去它们,恐惧自然而然就产生了。人必须在良知的指引下去争取你应得的东西,才有可能拥有选择是否恐惧的自由。这就是王阳明心学告诉我们的破除心中贼的一个道理。

去心中贼之私欲

什么是私欲,过了的基本欲望就是私欲。或者说,良知认为错的欲望就是私欲。人不可能没有欲望,一个人如果没有欲望,那和僵尸差不多。问题是,我们的欲望应该控制在一个合适的度内,而不能让它像野草一样野蛮生长。

先来看人们最容易也是最严重的“私欲”——好名(爱慕虚名)。

人人都喜欢追逐虚名,这是“表现欲”的极端。王阳明有个叫孟源的弟子就有这种毛病,王阳明曾多次让他改正,他也总是说会改,可一旦有机会表现,他总是奋不顾身地抓住。

有一天,王阳明刚教训完他,有个弟子谈起了近来学习心学的心得,说还有不明处。孟源把身子向后一仰,大笑道:“你这毛病可是我当年犯过的,哈哈。”

王阳明看了他一眼,语气冰冷:“你坐正了吧!”

孟源发现自己的确坐没坐相,赶紧坐正了。王阳明说:“你的老毛病又犯了。”孟源很无辜的样子,要争辩。王阳明马上止住他,开导道:“好表现的人必是自以为是的人,这是你人生中最大的缺点。我给你打个比方吧。在一块一丈见方的地里种一棵大树,雨露的滋润,土地的肥沃,只能对这棵树的根供给营养。若在树的周围栽种一些优良的谷物,可上有树叶遮住阳光,下被树根盘结,缺乏营养,它又怎能生长成熟?所以只有砍掉这棵树,连须根也不留,才能种植优良谷物。否则,任你如何耕耘栽培,也只是滋养大树的根。”

那棵大树就是“好名”之病,一旦有了这棵大树,其他一切优良谷物(品德和能力)都无法生长。原因很简单:一个“好名”的人,非常喜欢和人争辩,而且他一定认为自己是正确的,对方是错的。当他确认这一点时,那么他就把自己看成是君子,对方是小人。于是,所有和他意见不同的人都成了小人,自然,那些意见,他也就不会入耳了。没有任何意见可以进来,良知就会被这种妄自尊大遮蔽,后果可想而知。

人为什么会有表现欲?就是为了贪图虚名,而贪图虚名的最终目的是获得利。这就是为什么老祖宗把“名利”放在一起谈的缘由。人贪图名利,眼睛直盯着名利,必然会做出违背良知的事。所以王阳明说:“人生在世,最大的弊病就是好名。”

他的弟子薛侃接口说:“是啊,闻誉而喜,闻毁忧郁,就是好名的毛病在发作。但是该怎么治疗这种病呢?”

王阳明给出了方法:“名与实相对。务实的心重一分,求名的心就轻一分。若全是务实的心,就没有一丝求名的心。如果务实的心犹如饥而求食,渴而求饮,还哪里有时间和精力好名?”他接着说道,“过度追求‘名’就会把‘实’忽视,名和实不相符,活着的时候还可以弥补,如果死了那就真来不及了。”

“好名”还有一种表现,那就是把抱怨和指责别人当成是一种生活。王阳明有位弟子就是这样的人。王阳明和他谈话,认为必须改掉这种毛病:“真正的修行之道应该经常反省自己。如果一味地去指责别人,就只会看到别人的错误,而对自己的缺点视而不见。如果能返身自省,才能看到自己有许多不足之处,当你看到自己有那么多缺点时,你还有时间去指责别人吗?”

这位弟子听了这番话,露出惭愧的样子来。王阳明知道他虽然有认识,可未必能实践,所以又叮嘱道:“你今后只要不去议论别人的是非,在要责备别人的时候,把它当作自己的一大私欲加以克制才行。”

批评、指责、抱怨,都是我们疯狂生长的表达欲和表现欲在联合作怪。没有人想过这样一个问题:当我们批评、指责、抱怨他人时,就会把自己的缺点和成见掩盖起来,我们如同在玻璃后面辨认犯罪嫌疑人,只看到别人的罪过,却看不到自己。

况且,抱怨和毫无理性地批评、指责别人,是毫无效果的。现代心理学家指出,当一个人遭受批评时,心跳会加速,然后防卫本能就会出现。为了维护面子,他必然会采取反攻的手段。这样看来,批评和指责只能造成更多的冲突,冲突就意味着可能到来的风险。所以说,当你批评别人、指责别人时,就是在冒一种风险。一个基本的人性常识是:即使你的批评和指责是出于善意,但对方因为自尊受到伤害,明知道错了,也要为自己辩护,死不认错,情绪激烈时,他必会和你针锋相对。

在《书王嘉秀请益卷?甲戌》这篇文章中,王阳明说,人人都喜欢凤凰麒麟,人人都厌恶毒蛇猛兽。所以,你不能把毒蛇猛兽放到别人怀里,也不能要求别人厌恶凤凰麒麟。方法就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自己不喜欢的,不要强让别人喜欢。这是良知的要求,良知所以能辨别是非,就是因为好恶。你不喜欢吃狗屎,就不能强让别人吃。你特别喜欢获得金钱,你就不能让别人破财。有一天,你发现很多人都讨厌你,也许并非你具备了毒蛇猛兽的心,但肯定是具备了毒蛇猛兽的形。这种形就是“己所不欲,强施于人”。你明明不喜欢痛苦,可听说了别人痛苦的往事后,却当成笑料,毫无悲悯之心,这就是自己不想要的,却希望发生在别人身上。如果在社会生活中遇到这样的人,最好敬而远之,如果你本人就是这样的人,最好马上改正。

人的私欲看似有六种,实际上只有两种,那就是名利之欲和生存之欲。关于“名”,王阳明论述得很多,而关于“利”,王阳明只有一段论述。

有弟子叹息说:“既然我们要祛除私欲,那对于财富的追求肯定是不对的了。因为古人说了,小人才经常谈利。”

王阳明正色道:“我什么时候说过不要争取富贵?只是你争取富贵的时候要凭良知的指引,不能违背良知。你只有好好光明你的良知,才能在富贵逼人时坦然面对,不被它控制,而是要控制它。只要你做到用良知去发家致富,那就符合天理,谁说君子不能谈利?!”

王阳明又说:“要祛除声色货利的私欲,就要在静坐时把那些好色好名好利的祸根都搜寻出来,然后祛除。”

有位弟子灵光一闪,摇头晃脑地问王阳明:“老师,那些祸根是疮,你剜了它们是好事,可剜掉的地方不是又有了新疮,这不是剜肉成疮吗?”

王阳明险些被噎了个跟头,因为这个弟子的问话太厉害了。厚黑教主李宗吾扬扬得意地说:“王阳明的意思是,我们见了一星之火,就要把他扑灭,虽然不会有烧房子之事,请问拿什么东西来煮饭呢?换言之,即是把好货之心连根去尽,人就不会吃饭,岂不饿死吗?把好色之心连根去尽,就不会有男女居室之事,人类岂不灭绝吗?”

王阳明的那位弟子和李宗吾的看法一样,实际上,这是不懂王阳明。王阳明的意思是,那些私欲正如我们身上的疮,它是有害的,必须要除去。剜肉补疮,不是剜肉,而是剜有病的疮。而新长出来的肉看上去是疮,但没有危害,这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事。

王阳明对这位自作聪明的弟子训斥道:“这是我为人治病的药方,能完全铲除人的病根。即使他的本领再大,十几年之后,依然用得上。如果你不用,就收起来,不要败坏我的药方。”这位弟子发现王老师发怒了,急忙道歉。

实际上,学习心学,本身就是自己领悟的问题,失之毫厘就会谬以千里。很多弟子都向王阳明请教如何铲除私欲的具体方法。王阳明被问得很烦,于是说:“我没有其他的办法可以讲。从前有位禅师,别人向他请教佛法,他只把拂尘提起来。有一天,他的徒弟把拂尘藏了起来,看他还有什么办法。禅师因不能找到拂尘,只好空手做出提拂尘的样子。我要你们祛除私欲的讲解就是启发人的拂尘,除此而外,还有什么可提的?”

过了一会儿,有位弟子小心翼翼地问祛除私欲的关键。

王阳明幽默了一把,侧过头去,看着旁边问:“我的拂尘在哪儿?”

众人恍然,都笑起来。

私欲在王阳明看来,是人不能充分发挥良知的一个根由,良知被种种私欲遮蔽,虽然有是非善恶之心,但因为受私欲的诱惑而无法去致良知。长久以往,我们的智慧和道德渐渐销声匿迹,留给我们的只是一个腐烂的躯壳。

而关于生存的欲望,王阳明说得很沉重:“人生在世,可能对一切声色名利和嗜好,都能摆脱殆尽。但如果仍有一种贪生怕死的念头存留在心,就不能和整个本体融合。人的生死之念,原本是从生身命根上带来的,因此不能轻易去掉。如果在此处能识得破、看得透,这个心的全体才是畅通无阻的,这才是符合天理的表现。”

人可以没有名利之心,但不可能没有生存的欲望,蝼蚁尚且惜命。所以谁能真的看淡生死,谁就真的成为圣人了。

闲思杂虑也是私欲

有段时间,王阳明的弟子陈九川表现出了抑郁的气质。他对王阳明诉苦:“自从跟了老师后就开始厌恶泛览博观,常常想独自静坐,以求摒弃闲思杂虑。可让人恼火的是,不仅未达到目的,反而更觉得心神不宁,我这是怎么了?”

王阳明笑道:“你这是痴心妄想啊,闲思杂虑怎么可能祛除?只能让它归入正轨。”

陈九川又惊又喜:“您的意思是,人不可能没有闲思杂虑的时候?”

王阳明点了点头。

陈九川起了疑惑:“既然如此,为什么圣人们要说‘静’呢?”

王阳明回答:“‘静’不是让你一动不动,动也并非不静。戒慎恐惧(对一个人喜怒哀乐情感及思想未发作时的一种警觉,有防患于未然的意思)就是念头,为何要区分动和静?”

陈九川又问:“那为什么周敦颐说,没有私欲就能静。按这种说法,您说不能静,看来我们还有私欲?”

王阳明回答:“没有欲望当然能静,但这个静是‘定’的意思,定的是什么?不是心,而是‘意’。戒慎恐惧是在你心里流动,是活泼泼的,这就是所谓‘上天赋予人的命运,悠远深邃,永不停歇’。你说上天动了什么?可它一直在动。如果你的心真不动了,那就是死人。如果你的心乱动,而不是为了戒慎恐惧,那就是私念,就是不静了。”

这段问答的意思其实是这样的:思虑是人固有的。王阳明说,除非是死人,否则人人都有思虑。但要看你胡思乱想的内容是什么,如果内容是色、利、名,那就是私欲。

对于这个问题,陆澄很不明白。他问王阳明:“好色、好利、好名等心,固是私欲,可闲思杂虑,怎么也称为私欲?”

王阳明回答:“闲思杂念,到底是从好色、贪财、慕名这些病根上滋生的,自己寻求本源定会发现。例如,你自信绝对没有做贼之想,什么原因?因为你根本就没有这份心思,你如果对色、财、名、利等想法,似不做贼的心一样都铲除了,完完全全只是心之本体,还哪里有闲思杂念?这便是‘寂然不动’,便是‘未发之中’,自然可以‘发而中节’,自然可以‘物来顺应’。”

也就是说,我们平时的“闲思杂虑”并非是闲的、杂的,而是有所指的。人在胡思乱想时可能会想好的,也可能会想坏的。人人都会想自己发财,人人也会想自己可能会碰上倒霉事。这些胡思乱想的背后,其实都是我们对名利的奢望和怕失去的担忧,它们都属于非分之想。如果你真看淡名利,如果你真看透生死,你就不可能在平时胡思乱想。

当然,王阳明所以说闲思杂念也属于私欲,还因为闲思杂虑只存在于我们的脑海中,还没有被实现。所以我们思虑的善恶、是非,并非如白昼和黑夜那样容易分辨。我们以为正在对未来憧憬,实际上却是贪欲。我们以为正在勾勒当一个伟大的人,实际上却是好名的私欲。在这些真假难辨的闲思杂虑中,很容易会让良知无法判断,最终会遮蔽良知。

所以王阳明说,一定要根除闲思杂虑,唯一的办法就是把那些影响闲思杂虑的私欲给克掉。但这又是个难题,谁不喜欢名利,谁不垂涎美女,谁不爱听靡靡之音,谁不对生猛海鲜大吞口水?

正如王阳明的另一位弟子萧惠所担忧的:“想念私欲的心真是难以克除啊。”

萧惠说这句话时,仰面朝天,一副看透宇宙玄机的样子。王阳明让他坐正了,向他伸出手掌做要东西状。

萧惠茫然:“您要什么?”

“把你想念私欲的心拿来,我替你克!”

萧惠很尴尬,扭捏起来。

王阳明接着说:“人必须要有为自己着想的心方才能克除想念私欲的心(克己),能够克除想念私欲的心,才能成就自己。”

萧惠马上接口:“为自己着想的心我有啊,可就是不知为什么不能克己?”

王阳明笑道:“你说说你那颗为自己的心是怎样的?”

萧惠沉思起来,沉思了好久叹息道:“我也一心要做好人,便自我感觉很有一些为自己的心。如今想来,也只是一个空有躯壳的我,并非真实的自我。”

王阳明摇头:“你这是玩和尚那一套,没意思。真正的我怎能离开身体?你所说的‘空有躯壳的我’,岂不是指耳、目、口、鼻、四肢吗?”

萧惠连连点头说:“正是为了这些。眼睛爱看美色,耳朵爱听美声,嘴巴爱吃美味,四肢爱享受安逸。因此便不能克己。”

王阳明语重心长地解说道:“老子说过,美色使人目盲,美声使人耳聋,美味使人口伤,放纵令人发狂。所有这些对你的耳目口鼻和四肢都有损害,怎么会有益于你的耳目口鼻和四肢呢?如果真的是为了耳目口鼻和四肢,就要考虑耳朵当听什么,眼睛当看什么,嘴巴当说什么,四肢当做什么。只有做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才能实现耳目口鼻和四肢的功能,这才真正是为了自己的耳目口鼻和四肢。‘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并非你的耳目口鼻和四肢自动不看、不听、不说、不动,这必须是你的心在起作用。你心的视、听、言、动通过你的眼、耳、口、四肢来实现。如果你的心不存在,就没有你的耳目口鼻。

“所谓的心,并非专指那一团血肉。所谓的真正的心,是那能使你视、听、言、动的‘性’,有了这个它,才有了生生不息之理,也就是仁。性的生生之理,显现在眼时便能看,显现在耳时便能听,显现在口时便能说,显现在四肢便能动,这些都是天理在起作用。因为天理主宰着人的身体,所以又叫心。这心的本体,本来只是一个天理,原本无非礼存在。这就是你真实的自我。它是人的肉体的主宰。如果没有真我,也就没有肉体。你若真为了那个肉体的自我,必须依靠这个真我。做到戒慎于不视,恐惧于不闻,害怕对这个真我的本体有一丝损伤。稍有丝毫的非礼萌生,有如刀剜针刺,不堪忍受,必须扔了刀、拔掉针。如此方是有为己之心,方能克己。你现在正是认贼为子,反而说什么有为自己的心,但为何不能克己呢?”

这通大道理让萧惠俯首。

它是王阳明心学传授给我们铲除私欲的指导思想,也是做“真我”的大方针。

人生在世,不可拘泥常规

王阳明的弟子黄省曾向王阳明请教说:“《论语》上说,‘君子对于天下的人和事,没有出于私利的厚薄亲疏,只是按照义去做。’世间的每件事都要这样吗?”

王阳明回答:“当然,不过需要一个‘主宰’才可。‘义’,也就是良知,是适宜的意思。明白了良知是主宰,才不会拘泥固执。例如,接受别人的馈赠,有今天应该接受,而改天不该接受的情况,也有今天不该接受而改天应该接受的情况。你若固执地认为今天该接受的就统统接受,或者今天不该接受的就统统拒之门外,又岂能称作‘义’呢?”

孟子也说,真正的大丈夫,言不必信,行不必果,唯义所在。这和王阳明的意思相差无几,都是告诉人们:千万别被一些传统和常规所束缚,你要与时俱进,随时而变,大丈夫不能被诺言、世间的规矩所控制。只要是良知认为“适宜”的事,大胆去做,勇敢地去打破常规。

王阳明非常赞赏《周易》,他说,“易”就是变,随时随地而变化、变通,如此才是真正拥有智慧的人。

中国历史上发生过两件事,曾让活在常规窠臼里的人大为头疼。第一件事是舜没有通知家长,就娶了老婆;另一件事是周武王未处理完老爹的丧礼就去攻击商纣王。

这些人不无懊恼地指出,舜和周武王都是圣人,怎么可以不遵守当时的规矩呢。又有些人对孟子也颇有微词,因为孟子认为舜和周武王做的是对的。

有弟子就问王阳明,孟子说舜和周武王做的是对的,那两人肯定遵循了当时的规矩吧。

王阳明摇头说,那时哪里有常规可供他们遵循?舜娶老婆前,根本就没有“不告而娶”的规定。周武王出征前,根本就没有“不葬而兴师”的规定。可他们这样做了,而且丝毫不影响他们的圣人地位,原因就在于,他们遵守了内心的成规。这个成规当然就是良知。舜娶老婆前,他的良知就告诉他,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必须娶妻生子了;周武王正在处理老爹的丧事时,他的良知也告诉他,商纣王统治下的百姓正倒悬于水火中,你还有时间在这里哭丧?还不去解救百姓!

两人都认为这是适宜的,所以就去做了。你如果非要说世界上有成规,那这个成规就是你的良知。

不拘泥常规,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很难,我们生活在社会中,总会自觉或不自觉地寻找行事的参照物,这些参照物有时是传统道德,有时则是法律法规,我们不可能不遵守这些。

王阳明的弟子陆澄就向王阳明请教说:“您提到必须要在人情事变上下功夫,这里恐怕要有些规则吧?”王阳明回答:“当然有规则啊,那就是‘致中和’:调节自己的思想和行为,使之符合我心中良知所知道的准则。如果一个规则你调节来调节去都不被你的良知认可,那就是错的,你为何要遵守?如果一个规则你调节后被你的良知认可,那就是对的,你必须要遵守。不过一定要注意,这个被你调节后的规则并非外在的,因为是你良知认可的,所以它是内在的。”

人生在世,准备遵循任何外在规则和违反任何外在规则前,首先要问自己的良知是否合适,因为常规不在外,就在你内心中。

我们该追求什么

人的一生应该追求什么,人人都有自己的说法。有人说是功名利禄,有人说是安居乐业,也有人说是用无限的知识充实自己。不论是哪种追求,都需要用心。专心做事才有可能实现追求。

那么,王阳明认为一个完美人生的追求是什么呢?

他的弟子陆澄有一天问他:“什么才算是用心呢?比如,读书就一心在读书上用功夫,接客就一心在接客上用功夫,这能否称为用心呢?”

王阳明反问:“迷恋美色就一心在女人身上用功夫,贪爱财物就一心在财物上用功夫,这能算是用心吗?”

陆澄吃了一惊,问:“那这算什么?”

王阳明回答:“这叫逐物。人最应该追求的是追求天理。天理在我心,说白了,还是追求良知的光明。”

什么是“逐物”呢?王阳明有两个很有意思的比方。

第一个比方是这样的:我们的良知就是一位国君,他只需要端坐拱手,六卿各司其职,天下一定大治。而良知统领五官,也须如此。如今眼睛要看时,心就去追求美色;耳朵要听时,心就去追求美声。这就如同君主要挑选官员,就亲自到吏部;要调遣军队,就亲自去军营一样。这样,不仅君王的身份荡然无存,六卿也不能尽职尽责。

第二个比方是来自佛家:一只小狗被主人耍得团团转。原因是,主人向远方扔东西,小笨狗只盯着东西,主人扔什么,扔多远,它虽然能叼回来,可累个半死。按王阳明的意思,小狗最应该盯着的是主人,即良知,而不是那些东西,即外物。

我们应该努力追求光明良知,其实是一劳永逸的事。只要良知光明,我们就拥有了智慧和道德,那么,还有什么追求是不能到手的呢?

如何对付恶

人生在世,要和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这各种各样的人中就有恶人。所谓恶人,未必就是十恶不赦的人。按王阳明心学的观点,凡是那些我们良知不肯承认的人都是恶人。如何与这样的“恶人”打交道呢?

王阳明曾以身说法过。在他晚年,某天有乡下父子二人诉讼,请王阳明判案。王阳明三两句话,父子二人抱头痛哭,和好离去了。王阳明的弟子大为惊讶,问王阳明是如何办到的。

王阳明神秘地笑道:“我对他们说,舜是世上最不孝顺的儿子,他的父亲瞽叟是世上最慈祥的父亲。”

他的弟子已经出离了惊讶,变成惊骇了。

关于舜和他老爹瞽叟的故事,需要做简单介绍。舜的老爹是个瞎老头,老婆死后,他又续弦。这个女人后来又生了个儿子叫象,当时的社会传统可能是这样的:家产都要由长子继承,所以舜理所当然是瞎老头家产的继承人。但是他老婆和象不允许这样,瞎老头也不希望舜能继承,于是就和老婆还有最小的儿子象联合要置舜于死地。他们想出谋杀舜的方法很多,比如要舜挖井,当舜下到井中后,瞎老头团伙就把井口封死。舜死里逃生,因为他挖井时就知道父亲要谋害他,所以在井壁上挖了条通向地表的隧道。瞎老头又让舜去修理房顶,当舜登上房顶后,瞎老头就把火把扔到房顶,那上面都是茅草,舜要么被烧死,要么就跳下来摔死。但舜又死里逃生,因为他上房之前藏了一把梯子,所以安然无恙地落到地面。对于这两件事,舜都假装不知道,瞎老头见舜是个机灵鬼,又见舜没有责怪自己,所以从此再也不谋害他了,还和他恢复了父子亲情。

关于这个肥皂剧,像是三流编剧的作品。不过儒家门徒都硬着头皮说,这是事实,舜就是这样孝顺。所以王阳明的弟子才表现出了惊骇之情。

王阳明就解释说:“舜常常自以为是最不孝的,因此他能孝;瞽叟常常自以为是最慈祥的,因此他不能慈爱。瞽叟只记着舜是他养大的,而如今舜为什么不让他快乐?他不清楚他的心已被后妻迷惑而改变了,还自以为能慈爱,因此他就更不能慈爱。舜总是记着小时候父亲是多么爱他,而如今之所以不爱了,是因为自己不能尽孝。舜每天想着自己不能尽孝之处,因此他就更加孝顺。等到瞽叟高兴时,他只不过是恢复了心中原本就有的慈爱的本体。所以,后世之人都称舜是一个古往今来的大孝子,瞽叟也就变成了一个慈祥的父亲。”

这段解释正是王阳明心学思想赤裸裸的体现:凡事都要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只要在自己身上找到原因并且修正,就能让对方也改邪归正,符合自己良知的要求。

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在王阳明心学中就是要自我克制。王阳明接着说:“像象这样的人,就是我们平常所见的恶人,他们的常态是文过饰非。所以千万别去责备他们的过错,如果这样的话,不但于事无补,反而会激起他的恶性。”

他的弟子们不明白。

王阳明说,象和瞎老头要三番五次地谋害舜,估计是舜责备了他们的过错,激起了他们的恶性。这就是舜要象向善的心太迫切了。可能舜注意到了这个问题,所以明白了功夫只在自己身上,不能去怪罪恶人,于是他开始默默地忍受陷害,最终换来了瞎老头和象的改邪归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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