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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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宸濠说:“你别废话,密旨是你想看就看的?我现在准备去南京,你等愿意保驾吗?”

孙燧跳了起来,高声叫道:“你这是谋反,天无二日,民无二王,宁王爷你好大胆子。”

朱宸濠拍手两下,帷幕后冲出了一群士兵。他看定孙燧,说:“你们这群鸟人,名义上保我孝行,背地里却告我谋反,阳奉阴违。来啊,给我把孙贼拿下!”

江西省法院副院长(按察副使)许逵厉声高叫:“孙都御使是皇上派来的钦差大臣,你们这群反贼还有王法吗?!”

朱宸濠狂笑:“什么狗屁钦差,我巴不得他就是狗皇帝本人。来啊,把许逵也给我拿下。”

孙燧和许逵被士兵刀架脖子上,大骂不已。朱宸濠见二人已经无法以死胁迫,于是成全二人让他们成了烈士。

孙、许二人的被杀在众人心中引起了冰冷的回响。在当时,人人只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条是臣服朱宸濠;一条就是走孙、许的死路。大多数人都选了第一条路,正如王阳明所说,人最难看破的就是生死关,在生死一线时,人人都求生而惧死。

朱宸濠宣称他将是明帝国未来的主人,而和他一起同生共死的人将是帝国的顶梁柱,好处不言而喻。

当朱宸濠在南昌城运筹帷幄时,王阳明也在临江镇运筹帷幄。他的弟子心惊胆战,朱宸濠可不是詹师富、池仲容这样的山贼,而是拥有精兵十几万的超级巨兽。

王阳明那支在剿匪战争中成长起来的强悍兵团由于军饷不足已解散,等于说,王阳明现在是光杆司令。况且,整个江西大部分官员都跪倒在朱宸濠的淫威下。王阳明没有帮手,只有数不清的敌人。这一严峻的情况,王阳明完全可以避免。因为他没有职责和朱宸濠对抗,他的职责是去福建平定兵变。即使他现在已到吉安府,他也完全可以撒手不管,假设有一天朱宸濠真的做了皇帝,他王阳明也对得起朱厚照的明帝国。或者可以这样说,王阳明从去福建的路上返回是抗旨不遵,不但无功反而有罪。

这些问题,王阳明根本就没有考虑。他在听到朱宸濠造反消息的第一反应就是:我必须阻止他。用他的心学理论解释就是,良知在刹那间传递给他的信息就是这个,而这个就是正确的,是有良知的表现。他如果在听到朱宸濠造反消息时的第一反应是思考,那就不是王阳明。王阳明有一颗悲天悯人的心,而朱宸濠造反势必要掀起腥风血雨,生灵涂炭,良知告诉他,必须让这些事消弭于萌芽之中。康有为说心学家都能成事,理由就在这里:他们凭良知做事。凭良知做事,首先大题目就是正确的,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它代表的是大多数人的利益,站在正义的立场上。

1519年农历六月十六凌晨,王阳明在临江镇对几个小知县说,朱宸濠有三个选择:第一,从南昌直袭北京;第二,从南昌突袭南京;第三,死守南昌城。如果他用第一计,由于北京方面没有准备,他很可能旋转乾坤,江山社稷危如累卵。如果他用第二计,长江南北必是血流成河,他运气若好,搞不好会是南北对峙。如果他用第三计,那天老爷保佑,等政府军一到,他只能困守南昌,灭亡指日可待。

有人问王阳明,按您的猜测,朱宸濠会用哪一计?

王阳明回答:“朱宸濠志大才疏。志大才疏的人胆子小,瞻前顾后,尤其是对老巢有感情。如果他知道勤王之师正在准备攻打他的南昌城,他肯定会用第三计,死守南昌。”

有人不以为然,说:“勤王之师连影都没有。朱宸濠气焰万丈,肯定不会用第三计。”王阳明没有纠缠于这个问题,而是对临江镇的县令说:“你这个地方离南昌太近,又是交通枢纽,朱宸濠一支部队就能把我们一窝端,所以我决定去吉安。”

当王阳明从临江去往吉安的路上时,朱宸濠已在实践他的宏图大略了。他的一支精锐兵团在1519年农历六月十六、十七两天时间里突袭南康、九江,大获成功。当王阳明在六月十八到吉安府时,朱宸濠已稳固了南康和九江的防御。

王阳明死都不想让朱宸濠实行他的第二条计策,他决心让朱宸濠死守南昌。当然王阳明要把他钉死在南昌城,必须倚靠计谋。在开始他的谋划前,他要各地还效力政府的官员招兵买马,集结起一支可以上战场的部队。

凭着这支临时凑起来的部队,王阳明开始了他的布置。首先他传檄四方,把朱宸濠骂了个狗血淋头,要天下人都知道朱宸濠造反就是和全天下人作对,和良知作对,是自寻死路;其次,他以南赣巡抚的身份要求江西各地军政长官起兵勤王。但这些只是占据了道义制高点,道义制高点是否可以产生效力,要有实力支撑;再次,他让伍文定带领那支临时凑起来的部队到离南昌六十公里的丰城敲锣打鼓,声称要进攻南昌。最后的计谋,才是王阳明用兵之策最完美的展现。

这个计谋用两个字就可以概括:造假。他伪造了各种迎接正规军进驻南昌的公文,在这些公文中最耀眼的就是正规军的人数,粗算一下,大概有十万人。公文中还声称,约定在本年六月二十合围南昌城,次日拂晓发动总攻。在另外的公文中,王阳明“回复”说,不要太急躁,为了避免重大伤亡,攻城是下策,应该等朱宸濠出城后打歼灭战。

他还伪造了答复李士实和刘养正投诚的书信。在信中,他对两人弃暗投明的态度表示深深的欣赏,并且答应两人,在平定朱宸濠后会给两人升官发财的机会。他再伪造朱宸濠手下指挥官们的投降密状,然后让人去和平时与朱宸濠结交的人相谈,在会谈结束后故意把这些公文遗落。自然,这些伪造的公文统统都到了朱宸濠手里。

有地方官员对王阳明这些造假计谋不以为然,他们问王阳明:“这有用吗?”

王阳明不答反问:“先不说是否有用,只说朱宸濠疑不疑。”

有官员不假思索地回答:“肯定会疑。”

王阳明笑道:“他一疑,事就成了。”

这位地方官当然不明白王阳明的意思。王阳明就解释说,朱宸濠虽然苦心经营多年,但他的造反不得人心,虽然有那么多官员都归顺了他,有很多人却是被形势所迫,并非是他们良知使然。也就是说,朱宸濠表面上人多势众,实际上各怀心思,所以他的失败是迟早的事。但是,如果让他出了南昌城,所过之处必是血流成河,百姓遭殃。我用了这么多计谋,无非是让他多留在南昌城一天,那么百姓就少受一天劫难。我的良苦用心,希望你们可以了解。

在场众人听王阳明如此说,都感动得要流下眼泪。

正如王阳明所预料的,朱宸濠对着那些公文,果然起了疑心。他立即派人私下打听刘养正和李士实,情报人员没有在这二人身上找到造反的证据,却在二人的家人那里得到可靠情报。他们的家人都被王阳明好心照料,二人的家里人衣食不愁、夜夜欢宴。朱宸濠又派人到丰城去查探王阳明部队的虚实,发现丰城城上果然旌旗蔽日,城里人喊马嘶,据他那心胆俱裂的情报人员分析说,丰城里的部队大概有十万人。

朱宸濠不再疑了,而是确信了下面的事实:王阳明集结了大部队准备攻南昌;政府军正从四面八方云集南昌;两个狗头军师三心二意,简直是混账王八蛋;他的部队指挥官们也是首鼠两端,准备站在胜利者一边。

朱宸濠想到这里,就大怒若狂。可我们始终有个疑问,他既然已确信李士实和刘养正怀有贰心了,为什么不杀了二人?不过在李士实看来,朱宸濠现在对他的态度比杀了他还难受。因为当他向朱宸濠分析王阳明在故布疑阵时,朱宸濠不理不睬。当他向朱宸濠建议按照原计划在1519年农历六月二十亲自带领主力直奔南京时,朱宸濠“哼”了一声,说:“你呀老眼昏花了吗,看不到现在的形势啊,政府军就要来了,咱们必须先守住南昌城才能进行下一步。”

李士实愕然,不过出于责任还是劝说朱宸濠立即领兵北上直趋南京,朱宸濠死都不听。李士实和朱宸濠结交以来第一次大失所望,他叹息、流泪,忽然就想到王阳明,狠狠地骂道:“这个王八蛋真是诡计多端!”

王阳明曾对弟子说,他用阴谋时总受到良心的谴责。按他的心学,有良知的人要做到“诚”,不能欺骗别人。哪怕你的对手是盗贼,也不能欺骗,因为人家也有良知。最正确的办法是感化他们,唤醒他们内心的良知,让他们主动认识到从前的错误,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当初他在南赣剿灭蓝天凤后就非常自责,他对弟子们说:“蓝天凤本可以缴械投降的,我是太着急了,没有给他时间。”在对朱宸濠进行了那么多“造假”计谋后,他也对弟子说,弄虚作假不该是我等人做的事,虽然是出自善意,却和自己的良知有违背。多年以后,他的弟子们回忆王阳明时说了这样一段话:“王老师认为阴谋诡计不符良知本体,所以每次行间用计,都不详细说明。”

所以,我们在看到王阳明在战场上光芒四射的同时,更应该看到他对自己所行之事的深刻总结,那就是做人应该诚实不欺,不可弄虚作假。

除了战场用计外,王阳明的确不是弄虚作假的人,1519年农历六月十九,王阳明向中央政府递交了《飞报宁王谋反疏》。我们今天来看这道奏疏,好像看不出王阳明与众不同之处。但如果我们和当时的形势结合,就会发现王阳明的胆气直冲霄汉。

朱宸濠造反酝酿十几年,有七万精锐和一个庞大的关系网,朱厚照的胡作非为在政府官员中造成了恶劣的影响,这些官员对朱厚照已失去信心,他们或许并不希望朱宸濠造反,可一旦朱宸濠造反了,他们就采取坐山观虎斗的态度。这是朝廷的中央官员。地方上,尤其是南方各省,朱宸濠的部队用了一天时间就把江西军事重地九江攻陷,这种雷霆之力彻底把他们震住了。他们虽然不能肯定朱宸濠是否有帝王之运,但对朱厚照的前途也不确定。

于是,我们会在1519年的江西、浙江、湖广、福建、南京等地官员中看到这样一件奇怪的事:在他们反映江西情况的奏疏中,绝口不提朱宸濠造反。有的官员说,江西南昌有变;有的官员说,江西南昌十分紧急;有的官员说,江西南昌巡抚孙燧被害;还有的官员说,南昌居聚军马船只,据说有变。只有王阳明说,朱宸濠造反了。

这种不顾身家性命的胆气足以让我们折服,对于这种第一时间站出来和朱宸濠划清界限,并把朱宸濠贴上造反标签的举动,王阳明的一位弟子认为大可不必,正如那些官员一样,应该给自己留个缓冲的余地。依这位弟子的想法,王阳明不必发表什么檄文慷慨激昂地声讨朱宸濠,一旦朱宸濠真的革命成功,王阳明的这种努力非被朱宸濠诛了九族不可。王阳明批评这位弟子说:“就是因为很多人都抱有这种心态,所以我辈才要反其道而行之,凭良知做事!”

他也不是没有忧虑,在写完《飞报宁王谋反疏》后,他突然忧心忡忡地说:“如果朱宸濠捉了我的家人可怎么办!”

幸好,朱宸濠当时被他的“造假”计谋搅得心烦意乱,没有想到去捉王阳明的家人来要挟王阳明。几天后,朱宸濠就更不会想到这件事了,因为他已经发现了王阳明在虚张声势。

安庆保卫战

朱宸濠在1519年农历六月末得到可靠消息:根本就没有中央军来,王阳明在丰城的部队才几千人。出人意料地,他对中了王阳明的诡计这件事超然度外,反而还当着李士实的面称赞王阳明果然是非凡人物,险些把自己吓死。

李士实却没有朱宸濠这样的胸襟,他先是咒骂王阳明诡计多端,然后预测说大势恐怕已去。朱宸濠问原因。李士实分析说:“您和南康、九江的部队约定六月二十二从南昌出发去南京祭拜太祖皇帝朱元璋的墓后继位,可现在过去很多天,您却迟迟不出。不必说南康、九江部队,就是南昌城的部队也已人心沮丧。他们错把王阳明的虚张声势当成事实,人心离散,无心攻斗。我听说已有小股部队正走在投降吉安府的路上。”

朱宸濠认为李士实是杞人忧天。他说:“我有精锐部队十八万,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席卷江南,王阳明仅靠几个虚假宣传就能乱我军心,世界上可从来没有这种事。”

说到这里,朱宸濠猛地一拍脑门:“我应该派人去招降王阳明!”这真是个奇异的想法,但朱宸濠真的做了。被派到吉安府去招降王阳明的人叫季敩(xiào)和赵承芳。

季敩曾是南安府知府,在王阳明领导的桶冈、横水战役中立下大功。南赣匪患平定后,季敩被任命为广西政务长官(参政)。1519年农历六月十五,霉运当头的季敩携带家眷到广西上任路过南昌,听说是宁王生日,就跑去为朱宸濠庆生,结果被扣。据季敩自己说,他当时宁死不屈,可朱宸濠用他家人的性命威胁他,他只好屈从。而赵承芳则是南昌府教育局局长,属于自发投靠朱宸濠的人。

季敩心知肚明,来招降王阳明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所以他一见了王阳明,就把自己面临的困境说给王阳明听,而且把他所知道的南昌城和朱宸濠的所有情况汇报给王阳明。王阳明终于得到确切消息:朱宸濠要出南昌奔南京。王阳明还得到一个看似千真万确的消息:如果季敩的招降不成功,朱宸濠将和叶芳夹攻吉安府。

叶芳本是南赣地区的造反首领之一,后被王阳明招降,在桶冈之战中身先士卒,立下汗马功劳,很得王阳明的赞许。南赣匪患平定后,叶芳在惠州府政府工作,不过他仍然拥有精兵一万人,是当时朱宸濠积极拉拢的对象之一。如果这个消息属实,那王阳明将陷入绝境。吉安府恰好在朱宸濠的南昌和叶芳部队驻扎地中间,二人夹攻,王阳明纵是吴起、韩信再世也无济于事。

但王阳明认为叶芳绝不会和朱宸濠连成一气。他以深邃的洞察力告诉惊慌失措的弟子们:“山贼草寇们都以茅草建筑房屋,但凡叛乱都会把房屋烧毁,以示破釜沉舟的决心。可我曾路过他大本营,见他们用上好的原木为房屋的建筑材料,如此重视家园的人,肯定不反。”

后来的事实证明,叶芳的确不会反,而且还在王阳明平定朱宸濠的战争中出力不小。

1519年农历七月初二,朱宸濠带着他的主力部队开出南昌城,目的地:南京。他根本没有理会季敩去招降王阳明的成败,也许在当时的他看来,一个手无精兵的人,即使他是用兵如神的王阳明,也不会构成什么威胁。所以,他毫无顾虑地去实现他的理想。

王阳明更加忙碌起来,他命令各地仍然效忠中央政府的官员集结所能集结到的一切部队,在本年七月十五会合于离南昌九十公里的临江樟树镇,他将在此地集结兵力后向北对南昌城发动总攻。

随后他很担心中央政府对朱宸濠的造反认识不清,又连上两道奏疏,在其中一道奏疏中,他提醒朱厚照:“您在位这十几年来,屡经变难,民心骚动,可您却四处巡游,皇室谋动干戈不止。我告诉您,觊觎您龙椅的又岂止宁王一人?天下的奸雄又岂止在皇室?如果您不易辙改弦,罢黜奸谀,以回天下豪杰之心,绝迹巡游,以杜天下奸雄之望,那么会有无数个宁王站出来。我一想到这里,就心寒彻骨。如果您真的能像汉武帝那样有轮台之悔,像唐德宗那样有罪己之诏,天下人必被感动,天下人心必被收服,那真是江山社稷之幸。”

朱宸濠可没有王阳明那份“愚忠”的心,他倒巴不得所有的皇帝都像朱厚照那样昏庸。皇帝昏庸,他才有机会。可不知为什么,朱宸濠感觉这次革命的开头就不怎么顺利。虽然有攻陷南康和九江的成绩,但他被王阳明的虚张声势耽误了近半个月,这让他很不爽。另外,在他水军誓师那天,出了个天大的意外。本来是万里无云的天突然变化,云气如墨、暴风骤雨、电闪雷鸣。他的舰队先锋官被雷击。一艘军舰瞬间起火,很快就烧成了灰烬。朱宸濠对这一晦气的预兆很不开心,更不开心的是,他睡梦中看到自己照镜子,里面的他白发如霜。惊醒之后,他沮丧地叫来解梦专家。解梦专家看到他那半死不活的架势,赶紧安慰他:“您现在是亲王,而梦到头发白,‘王’字上面一个‘白’,乃是‘皇’字,此行必轻取皇位!”

这个解释真是千古一绝!朱宸濠重获青春的活力,命令水陆大军全力向前,取那命中注定的皇位。

朱宸濠兵团一路沿江北上,过九江后又势如破竹,推进到安庆附近。朱宸濠命人去安庆招降,结果安庆知府张文锦不吃这套,还给朱宸濠带了口信,诅咒他必死在安庆城下。朱宸濠七窍生烟,决心攻陷安庆活剥了张文锦。我们从地图上可以看到,南昌、九江、安庆和南京是在南北向的一条直线上,四个城市都在长江边,所以去南京必通过安庆,但通过它和攻占它不是一回事儿。按李士实的意思,朱宸濠没必要和安庆较劲,应该迅速通过安庆以最快的速度去攻南京。朱宸濠看着李士实苍老而红通通的脸,试图找到他居心叵测的证据,可惜没有找到。

他对李士实说:“如果不把安庆拿下,我们攻打南京又不顺利,安庆部队断了我们的后路,我们就插翅难飞了。”

李士实说:“安庆城易守难攻,我们会在这里浪费太多时间,南京方面一旦有了准备,那我们可真是插翅难飞了。”

朱宸濠说:“就是因为我们浪费了太多时间,所以南京城肯定早就有了准备,我们应该稳扎稳打,如果真的打不下南京城,还能有个退路。”

李士实跌足道:“都到了这个份上,还要什么退路。南京是帝国的第二心脏,攻取南京,太祖坟前登基,南方就是我们的了。不直趋南京而攻安庆就是不要西瓜捡芝麻。”

朱宸濠不理李士实,命令他的兵团猛攻安庆城。安庆城和它的主人张文锦开始经受严峻考验。

安庆城诞生于南宋初年,它被筑于长江北岸的目的就是为了防御从海上进攻的蒙古兵团,由此可知,它必定是易守难攻。张文锦到安庆担任知府后,江西巡抚孙燧曾多次给他写信,要他把安庆防御进一步精细化。张文锦也认为朱宸濠肯定会闹事,于是勤恳专业地料理安庆防御工事。当1519年农历七月份朱宸濠来到安庆城下时,他看到的是一个固若金汤的城池,他还看到城墙上摆满了防守军械。

朱宸濠猛攻安庆城的第一天,张文锦就把消息传给了王阳明。王阳明祈求老天保佑张文锦能守住安庆城。王阳明对张文锦并不了解,他只是知道这位知府是个忠正之士,曾受过刘瑾的制裁被迫回家养老。刘瑾死后,张文锦被重新起用,到陕西负责税务工作。据可靠消息,张文锦为官清廉,忠贞不贰。可这只是个人道德素质,它并不能证明张文锦的能力。

张文锦很快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他的能力。安庆城正规军不到一千人,预备役(民兵)也只有几千人,张文锦发挥他突出的演讲能力,动员安庆城所有百姓有力出力、有钱出钱。他又发挥出色的管理能力,让每个登城者携带一块大石,石积如山,安庆城更加高大坚固。他发布命令说,每个登城者防守的时间必须坚持到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没有受伤的歇息一个时辰再来;轻伤的可以休息半天;重伤的不但无限期休息,还会得到物质奖励。

用王阳明的说法,真正的作战高手打的都是心理战,张文锦深以为然。他命人在城上架起大锅煮茶解暑。当时正是伏天,南方的伏天简直比炼狱还可怕,朱宸濠的攻城部队眼睁睁地看着对手喝茶解暑,而自己却是挥汗如雨,气得直跳。

开始时,他们用云梯攻城,被张文锦的卫兵用大石头砸得痛不欲生。后来他们又推出云楼,那玩意儿比安庆城墙高出一大截,他们想从云楼上跳到安庆城里。张文锦以毒攻毒,就在城上制造云楼,恰好比他们的高出一截。双方士兵在云楼中面对面,可朱宸濠的士兵只有大刀长矛,而张文锦的士兵有滚烫的热水,热水浇身,堪称火上浇油。

朱宸濠七窍生烟,可让他五脏俱裂的是,张文锦居然趁夜派出敢死队缒城而下袭击他的舰队。

在经过多轮的较量后,朱宸濠失去信心,说:“一个安庆都不能攻陷,还说什么南京城啊!”

李士实又适时地发话,他始终认为应该放弃安庆直奔南京。朱宸濠一生中从未遇过如此挫折,发毒誓要拿下安庆,否则他死不瞑目。经常有人说,遇到挫折时如果不能解决就绕过它,这叫拿得起、放得下。其实,世界上唯一能拿得起放得下的只有筷子。特别是从未遇过挫折的人突然面临困境时,要么退缩,要么死钻牛角尖。

如果没有王阳明,朱宸濠的毅力还是会取得效果。无论是张文锦还是王阳明都深知,安庆城抵抗不了多久。在朱宸濠丧心病狂的攻击下,安庆城正呈加速度的战斗性减员。吉安知府伍文定劝说王阳明,应该改变七月十五围攻南昌的计划而去援救安庆。因为人人都知道,安庆一下,南京就在朱宸濠眉睫。南京的防御工事多年来从未升级,根本抵挡不住朱宸濠的虎狼之师。如果朱宸濠拿下南京称帝,大明必将是另外一番景象。

王阳明沉思片刻,就说出了他的见解:“九江、南康都已是朱宸濠的了,据可靠消息,朱宸濠留了一万精锐在南昌城。如果我们去解救安庆,必走长江,必过南昌、九江、南康,这都是朱宸濠的地盘,危机四伏,谁也不敢保证我们是否能顺利到达安庆。即使我们顺利到达安庆,朱宸濠必掉头来对付我,他号称十万精锐,我们如何能对付?纵使我们和朱宸濠旗鼓相当,可他的九江部队一旦割断我们的运输线,到那时必是大势已去。”

伍文定问:“那我们该怎么办?”

王阳明说:“执行原计划,七月十五全力攻南昌。一旦攻陷南昌,朱宸濠必会从安庆城下撤兵。这是一箭双雕:解了安庆之围,南京再无危险;朱宸濠失去老巢,必魂飞魄散,大功可成。”

1519年农历七月十五,各路部队在樟树镇会合。三天后,王阳明在樟树誓师,并向南昌城推进。农历七月十九,王阳明部队攻陷了距南昌城二十公里的南昌县。当夜,王阳明调兵遣将,确定在第二天拂晓对南昌城发动总攻。王阳明针对南昌城七个城门把攻击部队分为十三路。

第一路指挥官兼副总司令官伍文定,领官兵四千四百二十一人,进攻南昌城广润门,事成之后径直到布政司屯兵,分兵把守宁王府内门。

第二路指挥官泰和县知县李缉,领官兵一千四百九十二人,和第一路指挥官伍文定夹攻广润门,事成后直入王府西门屯兵。

第三路指挥官赣州府知府邢珣,领官兵三千一百三十人,进攻南昌城顺化门,事成之后径直入城到镇守府屯兵。

第四路指挥官吉安府推官王暐(wěi),领官兵一千余人,夹攻顺化门,事成之后直入南新二县儒学屯兵。

第五路指挥官袁州府知府徐琏,领官兵三千五百三十人,进攻南昌城惠民门,事成之后径直入按察司察院屯兵。

第六路指挥官临江府知府戴德孺,领官兵三千六百七十五人,进攻南昌城永和门,事成之后径直到都察院提学分司屯兵。

第七路指挥官瑞州府通判胡尧元,领官兵四千人,进攻南昌城章丘门,事成之后径直到南昌卫前屯兵。

第八路指挥官新淦县知县李美,领官兵两千人,进攻南昌城德胜门,事成之后直入王府东门屯兵。

第九路指挥官吉安府通判谈储,领官兵一千五百七十六人,夹攻德胜门,事成之后直入南昌左卫屯兵。

第十路指挥官抚州府通判邹琥,领官兵三千余人,夹攻德胜门,事成之后撤出城在天宁寺屯兵。

第十一路指挥官中军赣州卫都指挥余恩,领官兵四千六百七十人,进攻进贤门,事成之后直入都司屯兵。

第十二路指挥官万安县知县王冕,领官兵一千二百五十七人,夹攻进贤门,事成之后直入阳春书院屯兵。

第十三路指挥官宁都县知县王天与,领官兵一千余人,夹攻进贤门,事成之后直入钟楼下屯兵。

在发动总攻前,王阳明做了一件让指挥官们心惊胆战的事。王阳明命人把十几个穿着低级军官制服的人当着那群指挥官的面处决,鲜血淋漓、触目惊心。王阳明平静地对这些指挥官说,这几个人在攻打南昌县城的战役中不听命令,得此下场罪有应得。你们明天作战,必须要严格按我的命令进行。如果我发现有士兵不听命令,就斩士兵的长官;你们的手下不听命令的,就斩你们;如果你们不听命令,我就斩你们的司令官伍文定。

众人汗流浃背。实际上,王阳明所斩的都是俘虏。王阳明的权术高深莫测,这只是一个并不显眼的证明。

令人大为惊诧的是,南昌城兵团指挥官对王阳明从1519年农历七月十五到七月十九的情况毫不知情。王阳明的神速是其中一方面,不过也同时证明朱宸濠南昌兵团指挥官的低能。直到七月二十凌晨,王阳明的部队已经敲起战鼓时,朱宸濠南昌城守卫兵团才大梦初醒,南昌城里顿时像被踢翻的蚂蚁窝一样。

决战朱宸濠

1519年农历七月二十日凌晨,王阳明对南昌城下达了总攻令。据后来被俘的宁王部属交代,他们对王阳明的用兵如神早有耳闻,当时得知王阳明来攻南昌城时吓得魂飞魄散。尤其是看到南昌城外围兵力顷刻瓦解崩溃退回城内后,他们对守卫南昌城已不抱丝毫希望。

世界上最坚固的城池绝不是铜墙铁壁,而是人心。南昌城原本就是南中国壮丽的大城,又被朱宸濠经营多年,几乎坚不可摧。城上常年架设着滚木、灰瓶、火炮、石弩等现代化守城军械,朱宸濠临走时又留下一万精锐和五千预备役(土匪流氓),而王阳明的杂牌部队才三万人,兵法说“围五攻十”,包围敌人要用五倍于敌人的士兵,攻击敌人就要用十倍于敌人的士兵。如果南昌城死守,王阳明绝讨不到半点便宜。问题是,王阳明之前的宣传战(各地勤王军正源源不断赶来)和他迅雷不及掩耳地扫除南昌外围防御的阵势吓住了南昌城守军。

当伍文定攻城部队率先攻打广润门时,广润门守军一哄而散,伍文定几乎未遇任何抵抗就进了广润门。广润门一失,其他各门扔掉武器大开城门,王阳明的攻城部队就这样几乎兵不血刃地占领了南昌城。

王阳明一进南昌城就马不停蹄地忙碌起来:首先是张贴安民告示,对百姓没有支持朱宸濠守军表示欣慰,要他们各安生业,就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同时打开朱宸濠的粮仓,大放粮食;其次是扑灭宁王府大火。宁王府的人一听王阳明围城就开始放火,王阳明进城时,宁王府已浓烟滚滚,火光四射,殃及周围的百姓房屋;再次是整顿部队纪律。王阳明的部队是从各地征召来的,其中难免有地痞无赖,这些人进城后奸淫掳掠,搞得南昌城居民苦不堪言。王阳明就捉了几个闹得最凶的斩首示众;最后,王阳明整编朱宸濠留在南昌城的部队,同时张贴告示,所有胁从人员只要自首,一律不问,虽主动投靠朱宸濠但现在只要改邪归正,写份保证书,也既往不咎。南昌城很快秩序井然,于是朱宸濠的老巢换了主人。

当王阳明把朱宸濠的大本营重新恢复为明政府治下的一个城市时,朱宸濠早已得到南昌城失守的消息,他嚼着无声的怨恨,痛苦地流下眼泪。朱宸濠下令回师夺回南昌,李士实和刘养正都不同意。

李士实认为,一旦从安庆撤军回南昌,军心必散。朱宸濠冷冷地说:“南昌是我们的根基所在,怎能不救?”刘养正说:“男儿四海为家,况且您可是顶天立地的大男儿,安庆城指日可下。拿下安庆,调遣九江、南康部队,再救南昌也不迟。”

朱宸濠咆哮起来,大骂二人:“你们两个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东西,你们的家人被王阳明好生照料着,我的家人却在南昌城受苦,要我不回南昌,除非我死。”

两人万分错愕,解释说:“这是王阳明的诡计,他在离间我们。”

朱宸濠冷笑:“我现在倒希望他也对我使用诡计!”

李士实和刘养正突然发现自己的脖子已放到了朱宸濠的屠刀下,他们沉默起来。没有了谋士的朱宸濠奋起雄威,下令把军队从安庆城下撤到阮子江。一到此地,朱宸濠就制订了夺回南昌城的作战计划。作战计划是这样的:先锋部队二万人乘战舰南下,直逼南昌城,他随后跟进。

1519年农历七月二十二,朱宸濠回师的消息传到南昌,王阳明召集他的指挥官们开会商议对策。所有指挥官都认为,朱宸濠那支虎狼之师最近这段时间战无不胜攻无不取,只在安庆城下小遇挫折,如果不是我们取了他南昌逼他撤兵,安庆城早被他拿下了。面对这样一支强悍之师,最好的办法就是闭门坚守,等待援兵。

王阳明厌恶被动防守,他认为最佳的防守就是主动出击。况且,朱宸濠造反已一月有余,勤王之师连个影儿都没见到。谁敢保证他们死守南昌城就一定能等来援军?南昌城粮食本来就不多,很大一部分又分给老百姓,一旦粮食吃完,援军又不来,到时岂不成了瓮中之鳖?

王阳明的分析是从“心”的角度开始的。他说,朱宸濠自造反以来,兵锋所向的确锐不可当。而现在我们占了他的老巢,他又不能打下安庆,处于进不能攻、退不能守的尴尬境地。出师才半个月又要回师,这对他部队的士气是个严重的打击。我们不如雪上加霜,出奇兵一鼓作气挫了他先锋的锐气,他的兵团必不战自溃。三军可夺气,将军可夺心。

这分析和解决方案从理论上说,非常绝妙。没有人否认朱宸濠的士兵现在已是方寸大乱,朱宸濠部队的大部分士兵都是南昌人,家人都在南昌城,家里换了主人,换作是谁都会方寸大乱。一个人内心已动,就必然心不在焉,心不在焉的人必然会失败。

可有个问题:战场情况瞬息万变,王阳明凭什么就确定他的“奇兵”能一战而成?

王阳明没有给出肯定的答案,而是小心翼翼地布置战场。伍文定仍然是他的头马:领兵五百从正面迎击朱宸濠的先头部队;赣州卫都指挥余恩领兵四百作为伍文定的增援;赣州知府邢珣领兵五百绕到敌人背后;袁州府知府徐琏和临江府知府戴德孺在敌人左右埋伏。伍文定把敌人诱进埋伏圈后,总攻开始。

在布置完战场后,王阳明又命人制造免死木牌数万块。有人问他缘由,王阳明笑而不答。

1519年农历七月二十三,朱宸濠先头舰队乘风破浪抵达樵舍(江西新建县樵舍镇)。王阳明的探子心惊胆战地回报:风帆蔽江,战鼓雷动,传出几公里。王阳明下令伍文定等人进入战场。七月二十四,朱宸濠先头舰队直逼离南昌城15公里的黄家渡(属南昌县南新乡)。王阳明下令伍文定和余恩迎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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