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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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阳明的“团练”和曾国藩的“团练”不同。曾国藩是从民间挑选勇武之人编成部队操练,而王阳明则是从各个部队中挑选骁勇之士,编为四团。每团有团长,除有农事季节外,四个团都必须到赣州城军营操练。

据说,活动于福建南安的山贼们听到王阳明昼夜练兵的消息后,心惊胆战。他们把老婆孩儿和金银珠宝都藏到深山老林里,白天下山耕地,晚上就跑回山林。他们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百无禁忌了。

大庾岭的陈曰能却大不以为然,当谢志山、池仲容等匪首们变得谨慎起来时,陈曰能反其道而行之,异常张扬,对南安府进行了数次试探性攻击。陈曰能有嚣张的资本,他的根据地大庾岭要比詹师富的象湖山安全一百倍。大庾岭遍布荆棘,全是悬崖峭壁,在唯一可以通行的路上,陈曰能布置了最勇悍的山贼。

陈曰能倚仗的就是这种地利。如果他能和王阳明坐下来谈心,王阳明就会告诉他,人生在世唯一可以倚仗的就是自己。靠山山倒,靠河河枯。你越倚仗什么,那个“什么”就会越让你失望。

王阳明始终相信一个道理:即使是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陈曰能在大庾岭的守卫都是凡人,不可能没有懈怠的时候。他故伎重施,祭出“真假虚实”的法宝。这一次,他宣称,四班团练训练完毕,就各归本部。给人的感觉是,纵然有天大的事发生,下班的团练也不会管。在这个既定程序持续了一段时间后,陈曰能的人产生了一种思维定式:这些团练一下班,就没有必要再提高警惕了。这就是王阳明希望达到的效果。

1517年农历六月二十日,王阳明的三班团练下班,但没有回各部,而是被王阳明集合起来,在微弱的月光掩护下悄悄向大庾岭急行军。这次军事行动和进攻詹师富的军事行动毫无二致,都是在麻痹敌人后的快速偷袭。陈曰能的结局也和詹师富一样,由于防守松懈,他的基地被王阳明部队用火攻轻易取下,而他本人在逃跑途中被王阳明的一支小分队活捉。

大庾岭陈曰能就这样戏剧性地被王阳明从南赣山贼的黑名单上划掉了。

群贼大惊!

横水、左溪的谢志山、桶冈的蓝天凤联合乐昌高快马决定主动出击。很多人觉得这帮山贼的野性大发,但王阳明却感到了他们内心的恐慌。人只有在恐慌而又无计可施时才会有如此疯狂的举动。他们紧锣密鼓地打造攻城器具,宣称要进攻赣州的邻县南康。他们声称打下南康就打赣州,端了王阳明的老窝,让王阳明打哪儿来回哪儿去。遗憾的是,他们没有“知行合一”,1517年农历七月二十五,谢志山带领一千多人推着吕公车却跑到南安城下发动了一阵毫无章法的猛攻(当地以山地为主,他的基地横水、左溪又在崇山峻岭中,吕公车又重又大,他居然能推到南安城下,真是个苦心人),毫无效果。一个月后,他又带着蓝天凤卷土重来,人数和吕公车倍增。南安城打退了他的进攻,但已很勉强。

这种小动作马上吸引了王阳明的目光,他在黑名单上把谢志山和蓝天凤的名字圈了起来。不过在准备对二人动手前,他做了两件事:第一件事是给王琼写信,希望王琼让朱厚照授予他提督南赣军务的特权,也就是说,他必须在南赣地区成为名副其实的军界第一人。任何人都要服从他的军令,只有这样,他才能统一指挥。王琼行动力很强,很快,朱厚照就传来了圣旨,要王阳明提督南赣军务,可便宜行事。

如果一件事太顺利,那么就要小心。王阳明刚接到提督南赣军务的圣旨,就有人就瞄上他了。瞄上他的人叫毕真,是江西军区的监军。明朝时,皇帝为确保自己对各地军事权力的控制,临时差遣东厂太监为军中监军,专掌稽核功罪赏罚之事。监军名义上是军法处处长,实际上,军区司令要进行任何军事行动,都必须通过他,俨然就是多了一个政委。毕真的前任许满卸任时对毕真说,江西这地方是我做监军做得最不爽的,王阳明那家伙来江西剿匪,从没和我打过招呼,好像我是空气一样。毕真恭恭敬敬地说,我会让姓王的知道咱们身为绝户的威力。毕真说干就干,他和紫禁城后宫的同事们取得联系,要他们提醒皇上朱厚照,王阳明在南赣剿匪获得提督军务的大权,身边却没有一个监军。朱厚照把太监们的话复述给王琼听,王琼气急败坏。他说,南赣军区不同于其他军区,那地方是四省相交,之前的巡抚所以不能成事,就是因为政出多门。比如南赣巡抚到福建剿匪,先要知会福建巡抚,福建巡抚再知会监军,两人又发命令到下一级。命令往返之间,时间很长,山贼们早已知晓,因此贻误战机。如果让毕真监军,他在南昌,王阳明在赣州,王阳明每次军事行动都要经过他的许可,这和从前那些南赣巡抚有什么两样?

朱厚照对他的那群太监向来是有求必应的,但不知为什么,这一次他却清醒得很,居然没有同意。王阳明这才牢牢地抓住了“政由我出”的机会。

于是,他做了第二件事:撒网捕鱼,愿者上钩。

这招的具体应用只是一封信——《告谕巢贼书》,这是一封阴阳结合、绵里藏针、胡萝卜加大棒的情感告白书。他让人把这封信抄录多份,向整个南赣地区还存活着的山贼们撒去。文章开篇,王阳明用的是大棒:

“本老爷我以弭盗安民为职,一到任就有良民日夜来告你们,于是我决心征讨你们。可是平完漳寇(詹师富),斩获七千六百余,经审理才得知,首恶不过四五十人,党恶之徒不过四千余,其余的都是一时被威逼,惨然于心,便想到你们当中岂无被威逼的?访知你们多大家子弟,其中肯定有明大理的。我从来没有派一人去抚谕,就兴师围剿,近乎不教而杀,日后我必后悔。所以,特派人向你们说明,不要以为有险可凭,不要觉得你们人多势众。比你们强大的都被消灭了。”

然后笔锋一转,胡萝卜来了:

“若骂你们是强盗,你们必然发怒,这说明你们也以做强盗为耻,那么又何必做强盗呢?若有人抢夺你们的财物和老婆,你们也必愤恨报复,将心比心,你们为什么又抢别人的财物和老婆呢?我也知道,你们或为官府所逼,或为富人所侵,一时错起念头,误入歧途。此等苦情,甚是可悯。但是你们悔悟不切,不能毅然改邪归正。你们当初是生人寻死路,尚且要去便去;现在弃恶从善,死人寻生路,反而不敢。为什么?你们久习恶毒,忍于杀人,心多猜疑,无法理解我无故杀一鸡犬尚且不忍,若轻易杀人,必有报应,殃及子孙。

“但是,若是你们冥顽不灵,逼我兴兵去剿,便不是我杀你们,而是老天杀你们。现在若说我全无杀你们的心思,那也是忽悠你们。若说我必欲杀你们,可不是我本意。你们还是朝廷赤子,譬如一父母同生十子,二人背逆,要害那八个。父母须得除去那两个,让那八个安生。我与你们也正是如此。若这两个悔悟向善,为父母者必哀怜收之。为什么?不忍杀其子,乃父母本心也。

“你们辛苦为盗,刀口上过日子,可利润有多少,你们自己知道,你们当中也有衣食不充者。何不用为贼的勤苦精力,来用之于种地、做个小买卖,过正常的舒坦日子?何必像现在这样担惊受怕,出则畏官避仇,入则防诛惧剿,像鬼一样潜形遁迹,忧苦终身,最后还是身灭家破。何苦来哉?

“我对新抚之民,如对良民,让他们安居乐业,既往不咎,你们肯定已经听说了。你们若是不出来,我就南调两广之狼兵,西调湖、湘之土兵,亲率大军围剿你们,一年不尽剿两年,两年不尽剿三年。你们财力有限,谁也不能飞出天地之外。”

再说天地万物为一体:

“不是我非要杀你们不可,是你们使我良民寒无衣、饥无食、居无房、耕无牛。如果让他们躲避你们,他们就失去了田业,已无可避之地;如果要他们贿赂你们,家资已被你们掠夺,已无行贿之财。就算你们为我谋划,恐怕也只有剿尽你们而后可。我言已无不尽,心已无不尽。如果你们还不听,那就是你们辜负了我,而不是我对不起你们,我兴兵可以无憾矣。民吾同胞,你们皆是我之赤子,我不能抚恤你们,而至于杀你们,痛哉痛哉!走笔至此,不觉泪下。”

这封深情款款的书信撒出去后,真就有主动上钩的。第一拨被感动得稀里哗啦的盗贼是赣州龙南的黄金巢武装。第二拨则是广东龙川卢珂武装。他们带领自己能控制的所有人马来见王阳明,声称要重新做人。王阳明把他们队伍中的老弱病残清退为民,留下骁勇的人组编成一个战斗单位,由卢珂担任指挥官。当时有人提醒王阳明,这群盗贼反复无常,当心他们反水。王阳明说,他们被我的诚心感动,我用真心对待他们,他们不会用伪心来对我。

他对卢珂推心置腹道:“你们做贼多年,虽是发自本心改邪归正,但还是有人用从前的眼光看你们。所以你们必须拿出点成绩来,堵住他们的嘴。”卢珂说:“您打谢志山和蓝天凤,我定尽死力。”

王阳明要的就是这句话。不过,有一点引起了卢珂的注意。这就是王阳明虽然说要打横水、左溪、桶冈,但没有开过一次军事会议。卢珂眼中的王阳明不像一位军事领导人,更像是一位教师。王阳明每天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和他的弟子们讲课,有时候会玩玩射箭。每天早上,弟子们到王阳明的办公室请安,王阳明从后堂走出,大家就开始谈心学。中午时分,大家在一起吃饭,午饭完毕,继续谈论心学。偶尔有人送来军情报告,王阳明只是看一眼,就继续讲他的课。好像他现在最要紧的工作是讲课,而不是剿匪。弟子们也习以为常,就这样一天天地过着。可1517年农历十月初九早上,弟子们如往常一样来向王阳明请安,他的仆人却说,你们的王老师凌晨就带兵走了,不知道去哪里了。弟子们对王老师的神出鬼没感叹不已。

实际上,王阳明打仗,重点不在排兵布阵上,而在前期的谋划上。他的谋划也有个特点,在他和他那群指挥官们讨论时,他已胸有成竹。用他的心学来说就是,吾性自足,不须外求。

1517年农历十月初九王阳明领兵到南康之前,他的指挥官们认为如果对横水、左溪、桶冈进行围剿,应该先剿桶冈。王阳明却反对说,如果我们站在湖广的角度来看,桶冈是盗贼的嗓眼,而横水、左溪是心脏;而站在江西的角度来看,则横水、左溪也是心脏,而桶冈是羽翼。总之,无论站在哪个角度,横水、左溪都是心脏,杀掉一个人,当然可以去咽喉上着刀,但如果这样做,湖广无事了,可江西仍然有事,所以,我们必须去敌人的心脏上来一刀。只一刀,就能解决两省的问题,何乐而不为?

还有一条很重要。王阳明说:“谢志山和蓝天凤认为我们离桶冈近,肯定会先打桶冈,横水和左溪防备松懈,这正是天大的好机会,绝不可错过。”

他的指挥官们认为王大人的分析天衣无缝,剩下的事自然就是付诸行动了。剿灭谢志山和蓝天凤的军事行动正式打响。

胜败由心,兵贵善用

在整个南赣地区反政府头目里,谢志山是最为引人注目的,实力仅次于池仲容。谢志山性格奔放豪爽,有一种即刻就能获得别人信任的大哥天赋。青少年时期谢志山曾读过很多书,特别喜欢兵法。当时江西政府横征暴敛,逼出了一大批五花八门的冒险家进山做了贼。政府屡次围剿,胜少败多。谢志山马上就发现了政府军的羸弱战斗力和深林险山的大好地利,于是在没有任何人逼他做贼的情况下,他带领着他的朋友们落户横水。接着,凭借深广的社会关系,拉拢了一大批才华横溢的人物,陆续在左溪、桶冈建立了根据地。在粉碎历任南赣巡抚围剿过程中,谢志山掌握了游击战的精髓,他在战争中学习战争,越做越大,他的野心也越来越大,王阳明来南赣之前,他在南赣地区已经获得了巨大的名声,他自称的“征南王”名号覆盖到了整个南部中国。

谢志山始终坚信一点:想要做大事,一个人的智慧是不够的,必须要招揽各种人才补充他的大脑。在南赣山贼中,谢志山手下的谋士最多,而如何招揽到这些足智多谋的人为他效力,正是他最擅长的地方。他结交蓝天凤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

蓝天凤做山贼的时间要比谢志山早,他的根据地在左溪,做得风生水起。谢志山听说蓝天凤很有头脑,而且志向远大,就单枪匹马去左溪拜访蓝天凤。

去之前,有谋士对他说:“大家都是土匪山贼,不讲道义,小心蓝天凤黑吃黑。”

谢志山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况且我平生交友只以诚心实意待之,以情动人。如果他不领情,我就持之以恒,直到他被我感动,做我的兄弟为止。”

蓝天凤没有想要火并谢志山,但他对谢志山要他入伙的事不以为然。二人喝到酣处,蓝天凤斜眼看向谢志山,傲慢地说:“大家都是出来混的,手下都有几千号兄弟,你让我跟你,我这面子该往哪里放?我的兄弟们怎么看我?政府军怎么看我?这一大片山林怎么看我?”

谢志山决心用“理”来说服蓝天凤。他说:“团结就是力量,咱们抱成团,人多力量大,能成大事。”

蓝天凤觉得很好笑,说:“你大老远的连个卫兵都不带跑到我这里,就是为了说这些?我自己也能成大事,何必要劳烦你,请回。”

谢志山笑呵呵地睡了一晚,第二天什么话都没说就下山了。蓝天凤没想到,几天后,谢志山一个人挑着两桶酒来了。他对蓝天凤说:“我上次喝你的酒,发现太烈,如今是酷暑,喝烈酒很不健康,我给你送来两桶清淡的酒。虽然不如你的酒好,但至少在这个季节喝起来是很舒服的,还可以养生。”

蓝天凤有点小感动,他想不到一个做山贼的心居然如此精细。不过,他还是没有要和谢志山交朋友的意思。那天两人喝酒,谢志山只字不提要他入伙的事。喝完酒,谢志山就晃晃悠悠地要走,蓝天凤挽留,谢志山绷起脸来说,这是你的地盘,我怎么可以随便留宿,传出去被人说闲话。蓝天凤愕然。过了几天,谢志山又来了,带来了新鲜的肉和上好的酒。从此后,谢志山成了蓝天凤的常客,每次来,必是大包小包一大堆东西。

终于有一天,两人喝酒时,蓝天凤发出一声长叹,对谢志山说:“兄弟,咱们联合吧,以后你就是我老大,有事尽管吩咐。”

谢志山用这种方式“邀请”了很多能人上他的根据地为他效力,刘备“三顾茅庐”在他面前简直不值一提。

无论是谢志山还是蓝天凤,他们的武装人员都以畲族为主。畲族原本在广东,后来广东和江西首长达成一项协议,畲族人就迁到了江西。这些人原本只是遵纪守法的百姓,但政府的高税收和他们本性中的好勇斗狠很快让他们三五成群、持续不断地对当地居民进行攻击。到了后来,当地居民的田地和房屋都被他们抢了去,谢志山与蓝天凤又把他们聚集到一起,更是无法无天。

谢志山和詹师富截然不同。詹师富只关起门来称王称霸,典型的奉行保守主义的山贼。而谢志山经常会对政府发起小规模的军事进攻。就在王阳明来南赣的几天前,他还发起了一次攻击南康的军事行动。不过,他的力量虽可以拔寨,但还未强大到攻城的地步。所以,他的每次攻城战只不过是骚扰,不会对政府构成实际威胁。

谢志山之所以有“主动出击”的行为,就是因为他和他的谋士们经过多年分析总结出一个真理:政府军奈何他们不得。实际上,他根本就没有同时面对过二省以上的部队围剿。由于四省距他的根据地路途不一,有的先到,有的后到,他能利用这种时间差快速有效地进行反围剿。谢志山的根据地在他自己看来是险不可摧的,这让他不由得产生了盲目的自信。王阳明在打詹师富之前曾扬言要打他的横水、左溪和桶冈。他失声大笑,说:“就凭赣州那点部队,我都不用和他打游击,就能收拾了他。”当王阳明说,要等三省部队会合夹攻他时,他自信地冷笑,向着天空喊:“你忽悠,接着忽悠吧。”这样的信心来源于他的间谍们一直在给他传递消息,说:“王阳明在赣州城等三省部队,短时期内,不可能有军事行动。”

实际上,他不是没有怀疑过王阳明的“狡诈”,詹师富武装和陈曰能武装的覆灭,都是王阳明突然发动袭击的结果。不过他被自我的窠臼限制住了:从前的经验和不会被围剿的侥幸心理。从前的经验告诉他,他的三大据点要比詹师富和陈曰能的根据地稳固十倍,经受了无数次考验,安然无恙。他的侥幸心理告诉他,王阳明用了两次突然袭击,不可能再用第三次对付他。越是怕被围剿,越是相信王阳明不会对他进行围剿。

人面对事情时如果有侥幸心理,必定失败。即使真有人能躲过,但大多数人一定躲不过,而谢志山毫无悬念地属于大多数人里的一员。1517年农历十月初十,王阳明把指挥部从南康迁到离横水较近的至坪(崇义县龙勾乡)。直到这时,他才调兵遣将。他把部队分为十路,两路为机动部队,在黑夜悄悄埋伏到横水周边。四路为诱敌部队,在约定时间向横水武装叫阵。最后四路是精锐部队,当诱敌部队把谢志山诱出横水的有效防御范围时,这四路就会发动进攻。而两路机动部队则从旁边快速攻陷横水隘口,仿效韩信背水一战故事,夺掉他们的旗,插上政府军的旗,大事可成。

1517年农历十月十二,太阳刚从地平线上露出一半,王阳明就下达了攻击命令。四路诱敌部队佯攻横水,谢志山急忙到前哨阵地观看,他发现眼前的敌人虽然喊打喊杀声震天,但战斗力实在不值一提,全是呐喊助威的角色,于是想都没想就开了城门,带领精锐出城准备把这些“噪声”消除掉。由于横水寨的大门并不宽,但他的部队见到这群待宰的羔羊时兴奋得过了头,冲出去时不管不顾,连寨门的守卫部队都跟着冲了出来。良机出现了,王阳明下令另外两路机动部队趁势而起,从侧面猛冲破横水寨门,谢志山的部队哪里会想到半路能杀出个程咬金,一下就被冲垮了。王阳明部队马上换掉了谢志山的大旗,插上了政府军的旗,然后敲锣打鼓,大喊“胜利啦”。

谢志山猛回头,发现自己的旗变成了政府军的旗,心慌意乱,扭头就冲向他自己的寨门。王阳明另外四路精锐部队适时上场,猛攻谢志山部队的屁股。谢志山魂飞魄散,闭着眼睛狂奔。王阳明让精锐部队紧追,而剩下的六路部队喊叫着直奔横水寨的心脏。横水寨的山贼们在上面早就听到了政府军“胜利啦”的喊声,又看到他们如猛虎一样冲上来,顿时人心涣散,没有了抵抗的意志。横水就这样轻易地被攻陷了。

谢志山此时已陷入神志不清的状态,凡是在他逃跑路线上的任何障碍物,无论是他的士兵还是他的谋士,全被他用刀劈成了两半。他拼命地跑,他左溪的部队从来没有见过谢大王如此狼狈过,他们本想只放谢大王一个人进来,可谢大王后面跟着一群残兵败将,如洪水一样涌进了左溪寨。

这道洪水后面紧紧跟随的正是王阳明的精锐部队,他们几乎是被裹挟着进了左溪城。现在,对王阳明部队构成最大威胁的敌人恐怕不是山贼的刀枪,而是山贼在狭窄区域狂奔时发生的大规模踩踏事件。半个时辰后,左溪山贼全部投降,左溪被攻陷。谢志山满脸血污地趁乱逃出了左溪,直奔蓝天凤的桶冈。

谢志山这次来桶冈和之前截然不同,没有带酒肉,身后跟了一群仓皇的士兵。谢志山虽然失去了根据地,但风度不减,和蓝天凤谈话时依然是“征南王”的口吻。蓝天凤早就把谢志山当成了大哥,这种口吻他也能接受,不过他不能接受的是谢志山对王阳明的认识。在谢志山看来,王阳明这老家伙除了“诈”以外,一无是处。只要能想办法破了王阳明的诈术,不出一个月,他肯定灰溜溜地回北方去。

蓝天凤对王阳明的看法和谢志山很不同。他分析说:“先不管他的诈,你看他才来南赣不到一年,就把詹师富、陈曰能轻易地搞定了,还有你。而且他还把龙南的黄金巢和龙川的卢珂收服了。我做了这么多年山大王,和那么多大官打过交道,可从来没有见过王阳明这样厉害的角色。”

谢志山恼了,说:“你这是什么意思?灭自家威风,长他人志气?”

蓝天凤叹了口气说:“我没有这意思,只是你那横水、左溪都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地,被他一日之内攻破,这人实在太厉害了。”

谢志山很不服气:“这都是他的奸计。你的桶冈比我的横水、左溪如何?”

蓝天凤自豪地说:“论险峻,比你的强多了。”

谢志山握紧拳头,嚷道:“好,我们就在这里待着。任他用什么花招,都闭门不出。他的粮草已尽,肯定撤兵。”

蓝天凤想了一想,点了点头。

当王阳明来到桶冈时,谢志山和蓝天凤正在喝酒。王阳明审视了桶冈,不由得发出一声赞叹:“真是个鬼斧神工的山贼老巢啊。”

制心一处,无事不办

在不经蓝天凤许可下进桶冈,难度和登天相差无几。王阳明在给中央政府的报告中曾这样说:“桶冈四面万仞绝壁,中盘百余里,山峰高耸入云,深林绝谷,不见日月。”不仅如此,桶冈内部还有一片适合种植番薯和芋头的土地。这是任何山贼都梦寐以求的天赐之物。所以如果桶冈山贼闭门不出,纵然二郎神下凡也没用。

当然,桶冈不可能真就是个铁桶,没有进出口。王阳明从被俘山贼口中得知,桶冈入口有六处,其中五处是:锁匙龙、葫芦洞、荼坑、十八磊、新地。不过这五处全是狭窄的险道,只要在上面放一排滚石,一个人就能守住。另外还有一处很让人惊喜,不过这条路要绕远,要用去半个月的时间。而且,之前约定夹剿的湖广部队的计划就是从这里进入桶冈。

王阳明只能在锁匙龙、葫芦洞、荼坑、十八磊、新地这五处地方挑选一处作为突击口。不过王阳明现在有点麻烦,他的部队攻打横水和左溪后消耗巨大,用他的话说,已经是强弩之末,他必须要等湖广和广东的部队前来。1517年农历十月二十七夜晚,王阳明在桶冈前线的营帐中沉思,部队需要休整,必须要找个安全地带。而人人都知道,桶冈附近最不安全,一旦敌人发动偷袭,后果不堪设想。但他又不能撤兵,一旦撤兵,横水和左溪的匪患就会死灰复燃。他现在最要紧的事就是让自己安全,而他的安全表面上看是取决于桶冈,实际上,心学说心外无事,每个人的安全都取决于自己。

他故伎重施,写了封招降信,派人送给蓝天凤,并声称要在本年农历十一月初一早上亲上锁匙龙,招降蓝天凤。

桶冈接到信后马上炸了窝。这个时候的桶冈已不是几天前的桶冈,横水和左溪逃亡出来的山贼都涌进这里,他们在谢志山的指引下对王阳明的招降持强烈的反对意见。谢志山说:“王阳明这是缓兵之计。他是想让咱们放松警惕,同时自己休养生息。我们应该趁他元气大伤时,进攻他。”

蓝天凤正在专心致志地看王阳明的招降书,听到谢志山这样说,就扫了他一眼,说:“前几天你还说咱们要闭门不出,现在怎么又要开门攻击?你的横水就是这样失掉的。”

谢志山冷笑。蓝天凤知道谢志山看穿了他。他蓝天凤不是个轻易投降的人,桶冈如铜墙铁壁,无数个剿匪将领都在桶冈面前望洋兴叹。问题是王阳明用兵如鬼魅,他有些担心。

这时他的手下很不看场合地说:“龙南的黄金巢和龙川的卢珂被招抚后,黄金巢回家做了生意,而卢珂则在王阳明的部队里担任指挥官,打横水和左溪时,这小子带着他的五百人把对手打得满地找牙。”

意思是,投降王阳明会得到好处。

蓝天凤发现,听到这句话的谢志山脸色如猪肝一样难看,他马上制止了这种论调的扩散,高声大骂:“卢珂这叛徒,要是落在我手里,我非活剥了他。”

谢志山的脸色好转了,蓝天凤以一种只有亲兄弟才有的口吻安慰他:“大哥放心,我们就是死也不会投降,如果初一他真的敢来送死,我就敢埋。”

谢志山脸色恢复本色,蓝天凤脸上虽然笑着,心里却波涛汹涌:王阳明真的会来?如果真的来了,我是降还是不降呢?

如果蓝天凤对那封招降信有所答复,王阳明可能会真的上桶冈。但王阳明等了两天,那封信像是投进了墓道一样,他就再也没有去想那封招降信的事了。王阳明的部队元气已恢复,他要做的事就是攻打桶冈。不过,王阳明确信,那封招降信肯定在桶冈引起不小的波动,他虽然不了解蓝天凤,但他了解人心。他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横扫了山贼们引以为傲的横水、左溪,这一结果不可能不在蓝天凤心中引起冰冷的回响。按王阳明的预计,蓝天凤现在正处在犹豫不决、进退维谷的境地。他的心已乱,攻心的机会已到。

1517年农历十一月初一,王阳明命令南康县县丞舒富领数百人奔锁匙龙下寨,声称要在这里接受蓝天凤的投降,并且催促蓝天凤尽快对招降书做出回复。这是阳的一面,阴的一面的是:早在一天前,他就已命令赣州府知府邢珣领兵直奔茶坑,吉安府知府伍文定领兵直入新地,汀州府知府唐淳领兵奔十八磊,广东潮州府程乡县知县张戬兵入葫芦洞,这四路部队都趁夜到达指定攻击地点,等待王阳明总攻的命令。

初一早上,天降大雨,整个桶冈地区烟雨迷蒙。蓝天凤向外望去,几乎什么都看不到。他此时此刻突然有了一种想法,就是从前发生的一切现在突然都消失不见了,唯一留下的就是那片烟雨。王阳明不停地派人催促他快点作出答复,他拿着那封招降信,心里莫名地空虚,眼前的世界模糊起来。有人提醒他赶紧做出决定,他仍然没反应。

这很好理解,因为他的桶冈部队希望投降,而谢志山和他的横水、左溪部队不希望投降。要蓝天凤在如此关键的时刻作出重大决定,那不现实,因为这已经超出了他的能力。

他听着投降派和主战派的辩论,听着大雨把树叶打得发出凄惨的叫声,这种叫声把他从恍恍惚惚的虚空中拉回现实。他看了看外面的雨,以一种奇异的声调说:“今天这么大雨,王阳明该不会有所行动吧?”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自从收到王阳明的招降书后,蓝天凤仿佛灵魂出窍,谁也不知道他每天坐在椅子里两眼无神地望着外面的天空在想什么。用王阳明的话说,蓝天凤的心已经乱了。他没有能力应对有生以来遇到的最厉害的敌人——王阳明。

1517年农历十一月初一中午,他才脱卸了折磨他好多天的精神包袱:王阳明部队同时在锁匙龙、葫芦洞、荼坑、十八磊、新地发起进攻。他的传令兵把命令传给他时,这五处已经失守了三处。

蓝天凤连吃惊的力气都没有了,他自言自语:“王阳明真是用兵如神,这些兵怎么像是从天而降啊?”

他的卫队长大吼一声:“大王,风紧啊。”

蓝天凤叫了起来,灵魂终于附体,传令他的卫队集合,就在桶冈里凭借地势打阻击战。但是王阳明部队已经一拥而入,双方几乎是摩肩接踵,根本没有打阻击战的条件,只能肉搏。卢珂部队在此时发挥了重要作用,为了重新做人,立下功勋,他和他的五百人和蓝天凤卫队玩起了命。蓝天凤和他的几个亲信在万人中冲出一条血路,奔向十八磊逃跑。十八磊尚未陷落,蓝天凤得到了片刻的喘息,命令他的守卫部队拼命抵抗。双方僵持了一夜,卢珂的部队赶到,一顿冲杀,十八磊陷落。蓝天凤又逃到桶冈后山,在这里死守数日,最终见大势已去,他就设想乘飞梯进入范阳大山。因为老话说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但老话还说了,“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王阳明早在范阳大山中布置了部队。蓝天凤在桶冈后山前无进路,后无退路,仰天长叹说:“谢志山害我。”说完,看着万丈悬崖,一个猛子栽了下去。

谢志山不如蓝天凤骨头硬,他主动放下武器投降了。

至此,横水、左溪、桶冈被全部平定,王阳明所耗费的时间不足一个月。据说,王阳明在打扫战场时,湖广部队才到达郴州,听说王阳明已经消灭了谢志山和蓝天凤后,部队指挥官吃惊得张大了嘴巴,像是被人塞进个拳头:从前三省联合剿匪,打了一年也不见成效,而王巡抚朝去夕平,如扫秋叶,真乃天人也!

这位部队指挥官说王阳明是天人,恐怕未必可信。因为他是把王阳明和他们这群饭桶相比而言的。王阳明早就说过,无论是三省还是四省联合围剿,唯一的作用就是劳民伤财,助长土匪们的傲气。三省部队的长官都是平级,没有统一的指挥,而且距离剿匪地点路途远近不同,先到的部队如果等后到的部队,等于是把一大批军粮拉到南赣让士兵吃,这和旅游吃大餐没有区别。而当大家聚齐后又都不用力。比如剿横水、左溪,湖广部队和福建部队认为这是江西部队的事。如果剿龙川,江西部队又认为是广东部队的事。没有责任感的部队注定没有战斗力,多次剿匪失败后,南赣地区的部队已没有斗志,只是一群消耗粮食的吃货。

按王阳明的心学,一个人如果用心诚意,天下就没有难事。因为心外无事,一切事都是心上的事,就看是否用心。

王阳明可谓用心良苦。每一场战役之前,他都深思熟虑,尽量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胜利。他打詹师富,用兵五千人,打横水、左溪用兵一万人,打桶冈用兵一万人,所耗费的钱粮据他自己说不过几千金。而数省联合围剿时,每天都要耗费千金。

王阳明的目光不仅是在战场上,还在战场外。他曾仔细考察研究后写给中央政府一份报告。报告上说,南赣地区的匪徒数量在五六年前还是几千人,可最近这三五年,他们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原因有两个,一个是如谢志山、詹师富这样的山贼的确有过人之处,能在短时间内招兵买马。但最关键的因素是,当政者在某些方面的推波助澜。比如各种苛捐杂税,这是逼人为盗。再比如,政府军的围剿不是没有成效,但剿灭一股土匪后,就认为万事大吉。他们一走,该地马上又崛起另一股土匪。

王阳明所认识到的问题只有一个办法可以解决,那就是该地吏治清明,但这显然办不到。王阳明可能也意识到这一点,所以他三番五次地上书朱厚照,要朱厚照取消南赣地区的苛捐杂税,尤其是盐税,他说他在万安遇到的那群水盗就是这种不合理税收的直接后果。但是,朱厚照并没有回音。王阳明也并未唉声叹气,他只能尽最大心力让匪患不再如狗尿苔,见雨就起。

“平定”这两个字大有深意,“平”是剿匪成功,而“定”则是让该地区安定,不再有土匪。王阳明的“定”主要就是在关键地方设置行政建制,比如他在消灭詹师富后,就在象湖山附近设立平和县,平了横水、左溪、桶冈后,他又在附近设置崇义县。他用十家牌法牢牢地控制每一个固定村镇,用置县的办法把容易产生盗贼的地方割裂。同时,他还在各地宣言道德教育,让百姓知道做贼不值,做百姓挺好。

王阳明用心做的这一切,把南赣盗贼的毒瘤彻底清除,再未复发。作为剿匪司令,他对山贼们并非是切齿痛恨,有时候,他也为自己杀了那么多山贼而心上不安。在围剿蓝天凤大功告成后,王阳明面对桶冈漫山遍野的尸体,不由得心上流泪,他后来对弟子说:“如果我再等几天,蓝天凤可能会出来投降,也就不必死那么多人了。”

据说,谢志山在被处决前,王阳明特地去看了这位在南赣地区如雷贯耳的大人物。谢志山虽然身在囚牢,但精神不错,一股英雄气直冲脑门。当王阳明告诉他即将被处决的消息时,谢志山神色平静,只是手指微微颤抖,他坐在王阳明对面,眼神黯淡,时不时用手掸掉肩膀上的灰尘。

王阳明说:“杀你的不是我,是国法。”谢志山看着王阳明,笑笑。他说:“无论是谁杀我,我都已不在乎。我第一天上山做贼时就曾预料到这样的结局。不过我还是荣幸能死在你手里,你用兵我佩服。”

谢志山轻声细语,和他在横水时判若两人。他见王阳明没有说话,就换了种口气说:“我看得出你和从前来打我们的人不同,你是真的为民着想,而不是打完就拍拍屁股走人。但我不明白,你这样智慧高超的人,为什么想不明白,百姓叛乱的病根不在我们身上而在政府身上呢?!”

王阳明沉默良久,转移了话题,也是他很感兴趣的话题:“你是用什么办法网罗了这么多同党?”

谢志山叹气道:“也不容易。”

王阳明问:“怎么不容易?”

谢志山回答:“平生见世上好汉,我绝不轻易放过。我会用尽各种办法和他接近,请他喝酒吃肉,为他解救急难,等到他和建立下真正的友谊,我就把真情告诉他,没有不答应入伙的。”

王阳明感慨万分,站起来对谢志山说:“上路吧。”

事后,王阳明对他的弟子们说:“我们交朋友,也应该抱着这种态度啊。”

现在,王阳明在南赣的敌人只剩下了一个,也是最厉害的一个:广东浰(lì)头三寨的池仲容。

金龙霸王池仲容

池仲容造反是“官逼民反”的活例子。池仲容在广东浰头山区里长大,放眼望去千山万岭,他的青少年时代就是在这样原生态环境中度过的。池家以打猎为生,因为靠近森林,本应该衣食无忧。但政府对当地猎户的税收相当严苛,池家很快发现,一旦获得猎物,除非不让政府知道,否则即使把猎物全部上缴也不够交税的。这是一个无解的难题,池家人有着中国南方人典型的坚韧性格,他们坦然接受这样的残酷事实,到地主家当长工,勉强维持生存。不过当地的地主也不全是富得流油,当地多山,可耕种的土地稀少,一旦天公不作美,干旱和暴雨就会毁了一切。地主家里也没有余粮,像无数池家这样的人家就得失业。政府本来有责任在灾荒之年救济百姓,中央政府也有拨款。然而每次从中央出来的赈灾款到了灾区时,就如一车盐经过大江大河的淘洗,最后只剩下寡淡的盐水。

明帝国政府的官员贪污腐败已达极致,从处于权势巅峰的“立皇帝”刘瑾到居于体制底层的县长、村长,只要有贪污的机会从不放过。刘瑾被抄家时,金银珠宝堆积成山,全是他贪污所得。《明史纪事本末补编》说,刘瑾的巨额财产共有金子2987万两(约合人民币2837.2亿元),元宝五百万锭,银800余万两(约合人民币526.5亿元),仅此两项合计就高达3363.7亿元。另外还有宝石二斗,金甲二,金钩三千,玉带四千一百六十二束。当时,明帝国10年财政收入也就这么多。刘瑾在高位不过四年时间,也就是说,他每天贪污的数额达到两亿元人民币。

在地方上,比如万历年间的山东昌邑令孙鸣凤脑子里只有两件事,一是贪墨,二是私自征税。一遇灾荒年,孙鸣凤就高兴得手舞足蹈,因为中央政府会发放赈灾款。而这些钱全都入了他的腰包,不但如此,他还和平时一样继续向百姓征税。

我们很不理解,为什么像孙鸣凤这样的地方官会如此肆无忌惮地搜刮聚敛本应该属于老百姓的钱财,难道他们不怕百姓造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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