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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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瑞立刻站了起来,向外走去。

这里可是浙江巡抚衙门签押房!当值的书办挡都挡不住,海瑞径自推开了虚掩的门闯了进去,那书办脸都白了,站在门边,却不敢进屋。

海瑞进来后也站住了,目光望向大案边那张躺椅。

赵贞吉还是那身便服,身上也没盖任何东西,躺在那里睡着了。

相书有云,人的睡相最能看出人的心地。呼吸均匀,眼嘴轻闭,眉脸松弛者为心地坦荡;呼吸不匀,嘴眼似张似闭,眉脸紧皱者必是心机颇深,梦中仍在算计。

可此时的赵贞吉既非前者亦非后者,睡得好熟,呼吸不但均匀,而且悠长,眼睛和嘴也都闭着,只是双眉微皱,两个嘴角露出两道深深的纹沟。

望着这张脸,海瑞的目光也好是复杂,不好叫他,便在靠窗的椅子上端坐了下来。毕竟也是一日一夜未睡,他也闭上了眼睛。

赵贞吉的眼慢慢睁开了,看见了坐在那里闭眼浅睡的海瑞,站了起来:“来人。”

当值的书办立刻进去了,跪了下来:“中、中丞大人,海知县一定要见中丞,小人们挡不住……”

海瑞这时也已站起了。

赵贞吉:“谁叫你挡了?为什么不禀报?”

当值的书办:“小人们见中丞大人连夜未睡,不忍叫醒大人……”

赵贞吉:“这一次就免责了。下回如果是海知县来立刻禀报。”

当值书办:“是。”

赵贞吉:“出去吧。”

当值书办爬起来退了出去。

“请问中丞,郑泌昌何茂才被转到哪里去了?”海瑞一开口便直取中军。

赵贞吉依然不紧不慢:“坐。”

海瑞:“圣旨到浙江已经第七天了,中丞,今天还不提审犯人吗?”

赵贞吉:“钦犯都抓起来了,他们的家也都抄封了,什么时候都可以提审。”

海瑞:“可有些案情不及时提审,钦犯就可能串供,晚了就查不出真相。”

赵贞吉:“哪些案情?”

海瑞:“今年五月九个县同时决堤,是不是有人有意毁堤淹田!六月,关押多年的倭首井上十四郎从臬司衙门大牢出现在淳安县,他是怎么出去的!明知沈一石的家产要奉旨抄没,郑泌昌何茂才为什么还要卖给徽商!中丞,这三条必须立刻提审彻查原因。”

赵贞吉:“这些都要查,但这些都不是眼下最要紧的。你既然来了,我先给你看个东西。”说着从书案上拿起一份军报递了过去。

海瑞接过军报,看着,眼中也闪出了光亮。

赵贞吉:“剿倭才是当务之急。这一仗大胜,其中你送去的淳安义民立了头功,我也要为你请功。”

海瑞:“卑职无尺寸之功。中丞大人,抗倭是军国大事,可这是胡部堂和前方将士的事。我们应该做的是抓紧办案。”

赵贞吉:“办案为的什么?”

海瑞望着他。

赵贞吉:“我们不办案,哪来的军需粮草供应胡部堂和前方将士剿倭?这一次那些接手沈一石家产的徽商及时拿出了五十万两银子,他们也有功。”

海瑞:“中丞大人,照此推论,把那些徽商请来的郑泌昌何茂才是不是也有功?”

赵贞吉眼中掠过一道怒光,接着沉下了脸:“你这话什么意思?”

海瑞:“军国大事,照例应该由有司衙门供应粮草军需,沈一石的家产抄归国库朝廷也就有了钱粮。徽商贱价收买了应该充归国库的那么多财产,拿出这么点钱来,他们有什么功?”

赵贞吉怒了:“沈一石封存的家产现银不足两万,丝绸只有百匹,前方军情如火,三千架织机能够送给胡部堂去打仗吗!”

海瑞:“沈一石有二十五座作坊,一百余家商铺,六万多亩桑田,就是作价卖给任何商人,也能给国库收回上千万的库银。东南抗倭,北边抵御鞑靼,一年的军需也都够了。何况今后每年,这些商家还得向国库依法纳税。卑职不明白为什么不这样做,而是还要把这些家产转归到江南织造局?”

赵贞吉紧盯着海瑞:“海知县,官场有句大家都明白的话,你难道从来没听过?”

海瑞:“请中丞直言。”

赵贞吉一字一顿地说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你也该收敛收敛了。”

海瑞:“但不知中丞叫属下如何收敛?”

赵贞吉:“该管的管,不该管的不要管。”

海瑞:“上谕叫我来审办钦案,我管的都是圣旨叫我管的事。不知中丞所说不该管的是哪些事?”

赵贞吉:“我是主审,你是陪审,我提审钦犯你在一旁陪问这就是你该管的。抄没沈一石的家产追缴郑泌昌何茂才以下诸员的赃款,充作何种用途,都是你不该管的。昨夜你不经请示便独自提审郑泌昌何茂才,我容忍了你。今天你居然管起我和胡部堂的军国大事来了。海知县,没有中过进士,没有进过翰林院,这点规矩也该知道的。”

这就不只是以权势压人了,功名出身在官场最为看重,但凡有一点仁恕之心,出身正途者对出身非正途者往往都回避科甲二字,赵贞吉身为上司,居然说出了这样的话,如此刻薄可见他对海瑞已何等深恶。

海瑞之为海瑞,偏偏在这些地方不为所动,从容答道:“中丞这样的话属下听不明白。难道中过进士进过翰林院的人反而连圣旨也看不懂吗?圣旨明明叫我们抄没沈一石的家产充归国库,中丞却在织造局转卖沈一石家产的约书上签名盖印。你是主审官,你是巡抚,一省之财用都归你管。正因为此,中丞更不能违旨办事!身为奉旨陪审,规劝中丞依旨办案,正是属下职所当为。”

赵贞吉虽然早就听说过这个海瑞是个官场不可理喻之人,但还是没有想到,此人之不可理喻到了如此地步。这哪里是来做官的,倒像是来拆台的。

赵贞吉心中之羞赧可想而知,毕竟一代“硕儒”,半生的工夫都下在“格物致知”上,这时遇到这样的对手,反而激起了他的争强辩胜之心,干脆放下了上司的身份,紧盯着他:“你知道倭寇在我浙闽沿海一带杀了多少百姓,毁了多少城池!你知道前方将士没有军需是怎样在艰难奋战!你的家人好好地待在淳安,你想没想过被倭寇杀戮淫掠的百姓!我同意织造局将沈一石的家产转卖徽商为的什么?就为了立刻筹办军需剿倭御敌。似你这等站在岸上看翻船,以博直名。海知县,你不觉得自己大忠似伪吗?”

海瑞看到赵贞吉此时尚如此慷慨堂皇雄辩饰非,更认定了此人实属“大奸似忠”一类人物。待他说完,紧盯着自己,才平静地答道:“中丞大人有这般忧国忧民的心,那就一切都好说了。说到倭寇为患,中丞可否容卑职也说几句。”

赵贞吉这时已被自己一番宏论处于亢奋状态:“你说。”

海瑞两眼虚望着窗外,像是在背诵一段史实:“洪武十一年,倭寇侵海南儋州,杀我大明汉黎两族百姓数千,掳掠妇女丁壮一千余人!洪武十九年,倭寇又侵海南之儋州、新英、洋浦;二十年又侵琼州;永乐九年,宣德八年、九年,成化元年,弘治四年,正德十二年,嘉靖三十五年、三十七年,倭寇共侵入我海南各州县村落一十三次。杀我百姓数万,掳我百姓至海外诸岛充作苦役者数万!赵中丞,倭寇在我的家乡杀戮淫掠远早于浙闽诸省!我更要说的,是大明正德十二年,倭寇侵我海南之澄迈、临高,那年我四岁,家父就是死于倭寇之手!”

赵贞吉一怔。

海瑞把目光转望向他:“杀父之痛,锥心难忘!中丞刚才说我的家人好好地待在淳安,因而不知沿海百姓受倭患之苦,请大人将此言收回。”

赵贞吉像是被钉子钉住一样定在那里,两眼的光也慢慢敛了回去,眼前这个只有七品的下属在他眼里是那样的虚又是那样的实,是那样的远又是那样的近!他立刻感觉到以往的传言和自己的判断对这个人都相距甚远。此人万不可以常人论之,亦不可以怪人论之。以泰州学派之理推断,这样的人更接近周公孔子所推崇之“朴人”!可当今之世,“朴人”就是“野人”!官场之中闯进这么一个野人,一切发乎中而形乎外,使多年来所有似是而非积非成是的规则都被破得干干净净!

赵贞吉那张脸憋得通红,多年“格物致知”之理这时竟一点都派不上了用场。可海瑞还在等着他将刚才还十分得意强加于他的话收回,这在赵贞吉是万万做不到的。尴尬了好一阵,道既不行,只好用术。赵贞吉手一挥:“既然海知县和倭寇还有杀父之仇,知道倭寇为患之甚,本院现在就派给你一件公务。七战下来,我军一举剿灭倭寇之势已经形成。当务之急就是立刻将下一批军需送往前方。这批军需就由你押运,五日内送到胡部堂军营!”

海瑞:“请问中丞,钦案不审了吗?”

赵贞吉:“杨公公疯了你应该知道吧。沈一石的家产和织造局究竟有何牵连,除了杨公公你向谁去查证?案子现在必须停下,今早我已经用八百里急递上奏朝廷,下面该如何办,只有等朝廷新的旨意下来。现在你该做的就是立刻把军需押运到胡部堂大营,十天后回来按新的旨意办案。”

海瑞沉默在那里。

赵贞吉:“你不愿去?”

“我去。”海瑞大声答道。

八百里急递,赵贞吉奏报杨金水疯了的奏本在五天后的黄昏直闯崇文门,送到西苑司礼监值房时天将将黑了。

司礼监四大秉笔太监四颗头聚在一起,八只眼睛看完摆在大案上那奏本的内容后仍然盯着灯笼前那份奏本,好一片沉寂。

“好哇!”正中首席秉笔太监陈洪终于出声了,眼睛里闪着看似气愤却暗含着兴奋的光,“查案查到织造局,查到宫里来了。”说到这里他突然拉长了音:“来!”这一声叫得又高又尖,呼出的那一长口气,差点将大案上灯笼里的烛光都吹灭了。弄得另三个秉笔太监都是一愣。

烛光暗而复亮,却见粘着三根羽毛的奏封已被他那口气吹得飘在空中,陈洪一把抓住了羽毛奏封,另一只手紧紧地按住了书案上的奏笺!

两个伺候当值的太监同时出现在值房门口:“奴才们在。”

陈洪一边将奏笺装进奏封:“备轿!咱们四个得立刻将这份奏疏呈给皇上万岁爷!”

“慢着。”陈洪身旁那个秉笔太监黄锦接言了,“陈公公,老祖宗还没看呢。”

“等不得了,我的黄公公。”陈洪十分决断地瞟了一眼黄锦,“老祖宗也在宫里,呈上去他老人家和皇上一起看。”

“事关杨金水,不能就这样送上去。”黄锦也十分固执,“这样送上去万岁爷迁怒到老祖宗就连转圜的余地也没了。”

一句话就揭开了送还是不送各人心中的奥秘,陈洪的目光虚停在半空中,好久才又说道:“这点我倒是忘了。可老祖宗要伺候皇上万岁爷到明儿早上才能出宫,这个本压在这里谁敢担待?”

“想法子,把老祖宗请出来。”黄锦说道。

陈洪又望向了他:“万岁爷正在修炼,身边可缺不得老祖宗。怎么请出来?”

“老办法,报喜吧。”黄锦态度十分坚定。

“不是喜去报喜,事后万岁爷知道了,你担罪还是我们担罪?”陈洪说道。

黄锦:“我去报。有罪我一个人担!”

那陈洪显然心有不甘,望向另外两个秉笔太监:“你们说呢?”

那两个秉笔太监:“还是先禀报老祖宗吧。”

陈洪没法子了,只得把话留下一半:“那你就去吧。万岁爷真要降罪,咱家也不会叫你一个人担。”

“说了,我一个人担。”黄锦说完这句,大步走了出去。

“备灯笼!备轿!”门外两个侍候当值的太监的声音在门外立刻响了起来。

“给个灯笼就是!我走着去!”黄锦的背影已消失在值房门外。

说是走,其实是跑着去的。一溜烟就到了玉熙宫大殿外。当值的太监看到黄锦,连忙跪了下去,低声道:“孙子们叩见黄公公!”

黄锦也压低了声音:“主子万岁爷歇了吗?老祖宗能不能出来?”

玉熙宫一个当值太监:“回黄公公,主子万岁爷今儿打的是神游八极坐,老祖宗得一直在身边护着,一时片刻且出不来呢。”

这个时候偏在神游八极,黄锦一怔,接着在石阶前急得徘徊起来,走了好几个来回还是站住了:“不行!这是大事,必须将老祖宗请出来。报喜吧!”

两个玉熙宫当值太监立刻脸都白了,叩下头去:“二祖宗饶命,这个时候奴才们万万不敢惊了圣驾!”

黄锦无声地跺了下脚:“我自己来!”说着疾步走到了直对精舍的南窗的石阶下,隔着石阶对着高高的窗棂,双手圈在嘴前,发出了一声俨然的喜鹊声!

好静!静得每个人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没有反应,黄锦头上冒着汗,一铁心,双手圈在嘴前竟连续发出了三声鹊叫声!

“叫你呢。去吧。”万岁爷的声音像一根游丝从精舍内飘了出来。

黄锦还有两个当值的太监都停住了呼吸。

“该死。”精舍内传来了吕芳的惶恐声,“再大的喜事,怎么能这个时候来扰了主子的仙修!”

嘉靖的声音竟十分平和:“该是胡宗宪戚继光他们在前方又打了胜仗,你去吧。”

又过了好一会儿,吕芳的身影从大殿门口出现了。

黄锦一脸大汗疾步迎了上去。

吕芳依然不紧不慢地下了石阶,望着他这副样子知道不是喜事,便盯着他。

黄锦低声禀道:“干爹,浙江八百里急递,杨金水疯了!”

从来不动如山的吕芳这时竟也微微颤了一下。

此刻,那封急递被一方和阗羊脂玉镇纸压在大案上,没有风,三根羽毛竟也一动不动。

四个秉笔太监都望着坐在案前的吕芳,每张脸都像案上那封奏疏,一动不动。

“那个送急递的驿差现在哪里?”吕芳开口了。

陈洪急忙接言:“回干爹,儿子已把他扣在禁门值房里。”

吕芳:“扣住他,不能让他见任何人。”

陈洪:“晓得。”

吕芳:“锦儿。”

“儿子在。”黄锦应道。

吕芳:“这一坎得我去过了,得要半夜才回,主子那里不能没有人伺候,你去吧,主子习惯你。”

黄锦:“儿子这就立刻去沐浴更衣。”

吕芳:“主子要是问起,就说这封奏疏你们都没看,告诉主子,就说我去镇抚司诏狱了,去见那个高翰文。详情待我回来一一向主子陈奏。”

黄锦愣了一下。

另三个秉笔太监都对望了一眼。

吕芳:“这件事要回话,就得明白回话。杨金水为什么会疯?江南织造局的事,杨金水和沈一石的事,或许那个高翰文知道一些内情,还有那个曾经跟了杨金水四年的女子知道一些内情。一切等我回来,向主子明白回话。”

“儿子明白了。”黄锦答着疾步走了出去。

吕芳跟着站了起来:“杨金水是我派到江南去的,有罪我会担,你们都把心放到腔子里,今晚都待在值房,这个消息一点也不能透露出去。”

三个秉笔太监:“儿子们明白。”

吕芳大步走了出去。

明朝的北京,除了紫禁城,“文官下轿武官下马”处不知凡几,平常百姓都要绕道而行。至若北镇抚司衙门这座诏狱,那便是连文官武官都绕着走,不愿意见到这道长有里许高有两丈的青砖深墙,更不愿见到那两道黑黝黝的生漆大门。年代久了,便传出许多关于这条幽深的巷子和巷子高墙里的话头,都说天一黑,这条路上就有许多冤鬼游荡,黑角落处还时常听到哭声。因此这条路面一年到头都十分清静,尤其到了黄昏后,不但没有人走,鸟都不从这里飞过。

两盏灯笼在前面照着,四个提刑司太监,一顶小轿,抬着吕芳从西苑方向进这条巷子已是戌时末,疾步无声,很快抬到了黑漆大门前。

提灯笼的太监抓住大门左边那环兽面吞口敲击了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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