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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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王朝1566》作者:刘和平

内容简介:

嘉靖末,外有倭患猖獗,内有国库亏空,唯有拓展海外贸易才能化解困局,于是,朝廷在浙江推行“改稻为桑”的国策,以促成与西洋的50万匹丝绸贸易。为了打通海上贸易通道,胡宗宪、戚继光东南剿倭,浴血奋战;为了趁机兼并土地,宦官、严党毁堤淹田,涂炭生灵;为了扳倒严嵩,裕王起用海瑞查案……小说以“倒严”为主要线索,全面展现了这一时期的历史画卷——朝廷、官府惊心动魄的政治斗争,官场、商场波谲云诡的尔虞我诈,官兵、风起云涌的抗倭之战,小说既是明代政治的原型,又是当代官场的启示。

楔子

已经腊月二十九了,嘉靖三十九年入冬以来京师地面和邻近数省便没有下过一场雪。一冬无雪,明岁准定是虫蝗大作,饥馑临头,老天爷要收人了。人心于是惶惶,民间传言如风:大明朝自太祖高皇帝以来历经十帝,从来就没有遭过这样的天谴!天怒者谁?今年国库亏空到连北京各部衙的京官都已经好几个月没有发俸禄银子了,民间疾苦可知。掌枢内阁近二十年的首辅严嵩和他那个被公然称作小阁老的儿子严世蕃以及众多严党立刻成了民怨沸腾的渊薮。农历十一月,西苑一场大火又突然将嘉靖帝日夜练道修玄的万寿宫烧了。于是朝野的浮言又悄悄漫向了皇上。一场由天象引起的政潮已经暗流汹涌。

明日便是除夕,京师是冬日高照。而邻近数省的最后一批奏报在今天辰时急递进宫更让人绝望:依然还是山东无雪,山西无雪,北直隶无雪!

作了好几坛罗天大醮祈雪的嘉靖帝终于坐不住了,从来只信方士而不听钦天监天象分析的他,在巳时将钦天监监正周云逸急召进了西苑玉熙宫。他想要钦天监找出一个三代以来盛世无雪的例证来证明今冬无雪与人事无关。可君臣一番天象问对,周云逸的回话让嘉靖帝震怒得将手中那根和阗玉杵摔得粉碎。周云逸立刻被东厂提刑太监押到了午门,冠带都被夺了。正当午时,他兀立在午门中轴的跸道上仰首望着天空那颗“异象”的太阳,等着受使有明一代所有官员都闻之心寒的廷杖。

“奉旨,最后问你一次。”一个声音从周云逸身后午门方向传来,“今年入冬以来为什么不下雪?”

“我已经说了。宫内开支无度,阁衙上下贪墨,国库空虚,民不聊生,这是上天示警!”周云逸的眼仍然只望着天空那颗“异象”的太阳。

“唉!”他身后问话那太监失望地发出了一声叹息,声虽不大,却透着恐怖。周云逸身边四名东厂行刑太监的四根廷杖立刻动了,前两根从他的腋下穿过架起上身,后两根同时向后腿弯处击去。周云逸跪下了。前两根架他的廷杖往后又一抽,他的身躯便趴在了午门的砖地上,四只脚立刻踩在他的两只手背和两个后脚踝上,周云逸呈大字形被紧紧地踩住了。接着,四个东厂太监的目光都望向了午门方向那个问话的太监。

奉旨问话的是东厂提督太监冯保,他犹疑了片刻,还是没有下命行刑,踱到周云逸的身边,慢慢蹲了下去,贴在他的耳边,声音透着悲悯:“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你的家人都在等你过年哪。你就不能改个说法?”

周云逸的头紧贴着砖石地面,闭上了两眼,也闭上了嘴,只有两滴泪珠从眼角冒了出来。冯保失望了,倏地站了起来:“我再问你一句,这些话是谁教你对皇上说的?”周云逸仍然闭着眼:“我是大明朝观天象的官员,传天意于天子,除了上天,没有谁能教我!”冯保退后了一步,不再看他,两只呈外八字站着的脚尖突然向内一转,站成了内八字:“廷杖吧。”

这是死杖的信号!四个太监的目光一碰,然后四双眼睛都闭上了,四根廷杖轮番猛击向周云逸后背腰间肾脏的部位。

每一杖下去都没有声音,也没有血渍从袍服上渗出来,击碎的都是内脏,鲜血立刻从周云逸的嘴鼻间喷了出来。

二十杖片刻便打完了,前两根廷杖贴着地面从周云逸的两腋下穿了过去,把他的上半身往上一抬。周云逸的头软软地垂着,上半身也软软地垂着。冯保又蹲了下去,捧起了他的头,扯下他的一根头发伸到他的鼻孔前。那根头发纹丝未动。

冯保叹了一声,站了起来:“通知他的家人收尸吧。”

太阳依然白白地悬在紫禁城瓦蓝的上空,冷冷地普照着从嘉靖二十一年来就已经没有皇上居住的这九千余间宫室的每个屋顶。

第一章

被大火烧了万寿宫而迁居到玉熙宫的嘉靖帝,把自己关在宫内那间自名为谨身精舍的丹房里,只好向天下臣民颁罪已诏了。大意是:皆因朕躬敬天不诚,上天才不降瑞雪,万方有罪,罪在朕躬一人。从嘉靖四十年正月初一至正月十五朕将独自在西苑玉熙宫斋戒祈雪。上天念朕一点诚心,自当降瑞雪佑我大明,佑我臣民。

内阁自首辅严嵩以降,司礼监自掌印太监吕芳以降随之纷纷表态,天不降雪,罪在内阁,罪在司礼监,罪在臣工。所有在京官员年节间概不许升烟食荤,以分君父之忧。内阁和司礼监联署的告示就贴在午门的墙上。至于各人的深宅后院内是否依然在偷偷地传杯递盏浅斟低唱,这个年过得毕竟太过尴尬,有些忐忑,担心的是正月十五前皇上还祈不下雪来,天子一怒,大火烧到谁的头上,实在风向难测。

竟这般快,转眼就到了正月十五的寅时。这几日天上倒是有了阴云,此时西苑上空虽黑沉沉地不见星光,却仍然看不出有降雪的迹象。而天明后,大明朝最让人头疼的今年年度财务会议照例要在御前召开。斋戒了十五天的嘉靖帝到这时竟还是未能祈下一片雪来。天颜如何面对,与会的内阁五大阁员和司礼监五大秉笔太监这一关先就过不去。一场谁该承担罪责的御前争吵很可能立刻引发严党和清流派的短兵相接。而这场短兵相接不知又要牵涉到多少人的身家性命。

除夕的爆竹、元宵的灯火。雪没下,灯笼照旧要点。宫里的规矩比民间早一天点灯,这天所有的太监宫女都要在丑时末起床,寅时初点灯。人影幢幢,西苑各处殿宇的屋檐下一盏盏灯笼次第点亮了,渐渐粘连成一片片的红。远远看去,那一片片的红映衬着天空无边的黑,一座座巨大的殿宇檐顶就像漂浮在下红上黑的半空中。

一个太监抱起另一个太监的双腿在点又一盏灯笼,被抱的太监大约是由于手冻得有些麻木,那火绒擦了几下仍没点燃:“鬼老天,又不下雪,还贼冷贼冷的。”抱他的太监一惊:“闭上你的臭嘴。让人听见了,今天再不下雪,招打的人里少不了你我。”

点灯的太监终于擦燃了火绒,点亮了这盏灯笼,刚要把红纱罩套上去,突然,他的手僵住了,眼也僵住了,死死地盯住灯笼的纱罩。

红红的灯笼纱罩的左上方赫然粘着一片鹅毛般的雪!

接着又是一片!

接着又是一片!

“雪!”太监的嗓子本来就尖,他这一声又是扯着喊出来的,立刻便传遍了大内空荡荡的夜空。

无边的黑空、悄然无迹的雪花在与灯笼红光交汇时才显出了纷纷扬扬,一片片白又映着一点点红!

“下雪了!”几声惊喜的尖音在不同的几处几乎同时响起。

“谁在叫!”一个严厉的声音立刻使四处又都寂静了下来。一盏大红灯笼的偏殿宫檐下,站着冯保,站着几个他的东厂随从太监。

冯保一边伸出一只手掌接着纷纷飘下的雪花,望着上空,两眼闪着光:“降祥瑞了,老天终于降祥瑞了!我这就给皇上去报喜,然后去司礼监。你们把刚才瞎叫的几个人拉到敬事房去。在我报祥瑞之前,有谁敢再吭一声,立马打死!”

“是。”那几个精壮的东厂随从太监立刻四散奔了开去。

冯保立刻大步向玉熙宫方向奔去。

与此同时,玉熙宫相反方向的司礼监值房里,被堆满了寸长银炭的两个白云铜大火盆烧得红彤彤的,与屋梁上吊下来的几盏红灯笼上下辉映,暖红成一片。可挨着北墙一溜五把黄花梨木圈椅上坐着的五大太监心情既不红也不暖,一个个都沉默着,跪在脚前的小太监们也都屏着呼吸在给他们脱下暖鞋换上上朝的靴子,站在身后的小太监们在给他们的脖子上轻轻围上白狐皮围脖。

突然厚厚的门帘掀进来一阵寒风,一个在外院当值的太监喘着气兴奋得满脸通红几乎是跌撞着闯了进来。

那太监一进屋,就对坐在正中的那个大太监扑通跪了下来:“恭喜老祖宗!恭喜各位祖宗!下雪了,老天爷下瑞雪了!好大的瑞雪!”

几乎是同时,五大太监同时站了起来。

两边的四大太监都是急着想出门看雪的样子,却都没举步,把目光全望向正中那个太监。

站在正中的便是被外朝称为内相、内廷称为老祖宗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吕芳,目光中掠过的喜色显出他也十分兴奋,但沉着气,像是有意不急着出去,只是把目光望向门帘,那双深邃的眼好像透过帘子也能看见屋外的大雪。

“皇上有德呀!”在任何时候,吕芳说出来的话都透着大内十万总管的身份,“看看去。”说完这两句话他才率先向门帘走去。

屋外,在一片灯笼的红光中雪下得比刚才还大了,好一番祥瑞!

“皇上这时应该正在精舍打坐吧?”吕芳向右侧的秉笔太监黄锦问道。

“应该是。”黄锦接道。

吕芳点了点头,对几个秉笔太监说道:“议事的时辰也快到了,我们几个一起去给万岁爷报祥瑞吧。”

“老祖宗。”刚才那个前来报喜的当值太监凑到吕芳的身后,“奴婢听说冯公公压着大家伙儿不许吭声,自己已抢先给皇上报祥瑞去了!”

“有这回事?”吕芳长长的眉毛不经意地抖动了一下。

“好嘛。”站在吕芳左侧的首席秉笔太监陈洪声音又细又冷,“抢着报了这个喜,皇上一高兴,不准就让他冯保取代咱们几个了。”

吕芳接道:“那咱们就再等等,等他给皇上报了喜,也该上咱们这儿来装装样子了。”

话刚落音,大雪中一个小太监打着灯笼领着冯保从院子的月门里进来了。

“呦!干爹和各位师兄都知道了!”冯保说着就在吕芳面前的台阶下冒着雪跪了下来,“儿子给干爹贺喜了,给各位师兄贺喜了。有了这场雪,皇上高兴,干爹和师兄们的差事便办得更好了。”磕了个头,他便站了起来,满脸恭顺地望着吕芳。

吕芳脸上堆着笑:“降瑞雪的事皇上都知道了?”

冯保连忙答道:“回干爹的话,儿子已经替干爹向皇上报了祥瑞了。”

吕芳又追问了一句:“皇上听了喜讯说什么了?”

冯保默了一下,答道:“儿子是跪在殿门外报的喜,皇上的面也没见着。只听见里边的铜磬响了一声,这也就是说皇上他老人家已经知道……”

“我还以为皇上一高兴就赏你进了司礼监呢。”吕芳打断了他的话,脸上仍然笑着。

一直没有吭声的司礼监四大秉笔太监的目光一下子全望向了冯保。

冯保一愣,僵在那里。

原来就说冯保坏话的那个陈洪紧接着说道:“是呀,我们这些人也是该挪挪位置了。”

冯保脸色陡变,对着吕芳和四大秉笔太监扑通跪了下去,扬起两只手掌在自己的两边脸颊上狠劲地抽了起来:“儿子该死!儿子该死!儿子原只想替干爹和各位师兄早点向皇上报个喜兴,死了也没有别的心思。”

吕芳不再看他,对站在两侧的四个秉笔太监说:“内阁那几个人也该快到了,我们走吧。”

披风和白狐皮袖筒是早就拿在手里的,他们身后的几个太监立刻给五个人披的披系上披风,套的套上狐皮袖筒。紧接着院子里五顶盖着油布的抬舆上的油布也掀开了。吕芳和四大秉笔太监走下台阶坐上抬舆,各自的太监又把一块出锋的皮毡盖在他们的膝上。

二人一抬的抬舆冒着大雪抬出了司礼监的院门。

本应仍在这里当值的太监们都不敢在这里待了,全都一个个走了出去。司礼监值房空荡荡的大院内,只剩下冯保一个人跪在雪地上。

一行舆从走出司礼监院门天已经蒙蒙亮了,到处张挂着的灯笼仍然点着,由于雪大,不到半个时辰,地上已是白茫茫的一片。本来是“天大”的喜事,因冯保打了招呼,到处都是死一般的沉寂,只是有些太监已经在各条通道上扫雪了。

望着司礼监五乘抬舆迤逦而来,最近的那条路上几个扫雪的太监立刻在雪地上跪了下来,紧接着远远近近正在当差的所有的太监和宫女都跪了下来。

雪地上,台阶上,走廊上,黑压压地到处都跪满了太监宫女。

抬舆上的吕芳扫视了一眼远近到处跪着的那些人,对身边扶着轿杆的一名太监说道:“看冯保把这些孩子吓得……告诉他们,这雪是我大明朝的祥瑞,叫他们不要扫了。让大家伙儿都起来,报祥瑞,声音越大越好。”

“是。”那名太监扯开了嗓子,“老祖宗有话,这雪是我大明朝的祥瑞,不许扫。大家伙儿都起来,报祥瑞,声音越大越好!”

开始还是瞬间的寂静,紧接着就有个太监发泄般地站了起来,将手中的竹帚一扔,扯开了嗓子:“下雪了!”

“下雪了!”立刻便是许多人的欢呼。

“老天爷降瑞雪了!”

“老天爷给咱大明朝降瑞雪了!”

欢呼声中,吕芳满脸漾着慈爱的笑,一行的抬舆就在这些欢呼的太监宫女中前行,玉熙宫就在前方了。吕芳突然叫停了自己的抬舆。一行抬舆也都随着停住了,循着吕芳的目光,众人隐隐约约望见对面月门中一乘抬舆和几个穿着披风的人影也向着玉熙宫宫门方向来了。

“他们到了。迎一迎吧。”吕芳下了抬舆,另外四个秉笔太监也下了抬舆。

吕芳带头,四个秉笔太监随后,徒步向迎面的那乘抬舆走去。

虽然在飘着大雪,天仍是渐渐亮了。对面的那行人也能渐渐看清了,头上的毛皮暖耳冬帽虽是白的,身上的官服连同肩背上的披风却一色的大红,这可是一二品大员才能用的服色——吕芳指的“他们”,便是大明朝内阁当时的全体阁员,首辅严嵩,次辅徐阶,阁员严世蕃李春芳,还有在去年腊月突然被皇上指名列席内阁事务的户部堂官高拱和兵部堂官张居正。皇上在天象示警民怨沸腾的时候叫严党这两个异己做了内阁的准阁员,今天他们又名正言顺地来参加大明朝最重要的年度财务会议,天心难测。严嵩一直没有流露任何态度,倒是严世蕃心里早有了提防,自己兼着工部和吏部两个堂官的差使,去年的亏空多数是在自己手里花出去的。皇上或许是叫这两个人来制衡自己父子,抑或是有意测一测代表清流的这两个人是不是几个月来暗中非议朝廷那些人的代表?好在有了这场雪,这两个人如果敢在今天的会议上发难,他便会立刻亮出那把屡试屡验的刀,将他们定为周云逸的后台,定为暗中攻击皇上的主谋,将他们“立斩”御前。

严嵩独自乘坐的那乘抬舆停下了,须眉皆白的严嵩已看清了迎过来的是吕芳等人,连忙吩咐紧跟在抬舆旁的严世蕃:“快,扶我下来。”严世蕃立刻搀着父亲下了抬舆。严氏父子在前,几个阁员和高拱张居正若即若离地跟在后面,一行人也向迎面走来的吕芳等人迎去。

“大喜呀!”远远地,吕芳就拱起了手。

“大喜!大喜!”对面的严嵩见吕芳时永远是满脸菊花般的笑。

“阁老!阁老!”吕芳自然也是满脸堆笑地迎上去搀住了严嵩的另一条手臂,“这场雪下来后,你老去年八十,今年该是七十九了。”

“吕公公这是嫌我老喽。”严嵩故意收了笑,提高了那一口永远带着江西乡音的声调,“雪是好雪,要是下的都是银子,我也就不再操这份心,可以向皇上告老还乡了。”

“可别。”吕芳搀着他向玉熙宫台阶走去,“皇上万岁,阁老百岁。您老还得伺候皇上二十年呢。”

“真还干二十年,有些人就会恨死我们了。”搀着严嵩左臂的严世蕃冷冷地摔出了这句话。虽然也五十出头了,但在京里待了二十多年,他已改掉了江西老家的乡音,京腔已说得十分地道。

“不会吧?”吕芳笑望向跟在严嵩身后的那几个阁员。

那几个人像是什么都没有听见,各自把目光望向了地面。

“同舟共济,同舟共济。”吕芳仍然笑着。

说话间一行人都登上了台阶,“玉熙宫”几个苍劲浑圆的楷书大字和匾额左侧下方“臣严嵩敬书”五个恭楷的小字都能看清楚了,一行人都噤声不语了。殿门外当值的太监纷纷替司礼监几大太监和阁员们解披风,扫落雪,动作不只是快捷,而且十分的轻敏,似乎都怕弄出了声响。

这时的吕芳也已换上了一副肃穆谨敬的面容,慢慢扫望向大家:“腊月二十九周云逸的事大家都知道。从初一到今儿,皇上一直就在这里清修祈雪。今天虽然降了祥瑞,可皇上的心情也不准能好到哪儿去。亏空上的事,能过去我们就尽量过去,今年再想别的办法。我还是那句话,天大的事情,端赖我们同舟共济。”

严嵩当然深表赞同地点了点头,严世蕃却把目光望向身后几个阁员,那几个阁员却依然以目视地。

两个太监去开门了,不是推,而是先用双手各自使着暗劲将各自的那扇门慢慢抬起一点儿,然后慢慢往里移——两扇门一点儿声响都没有被慢慢移开了。

左边是司礼监的几大太监,右边是内阁的几名阁员、准阁员,雁行般进了殿门。

这里面大确实大,却不像“殿”。

房子的正中设的不是须弥座,而是一把简简单单圈着扶手的紫檀木座椅。

座椅后摆着一尊偌大的三足加盖的铜香炉,炉盖上按八卦图像镂着空,这时镂空处不断向外氤氲出淡淡的香烟。铜香炉正上方的北墙中央挂着一幅装裱得十分素白的中堂,上面写着几行瘦金楷书大字:“吾有三德曰慈曰俭曰不敢为天下先”;中堂的左下方落款是“嘉靖四十年正月元日朱厚敬录太上道君老子真言”;落款的底下是一方大红朱印,上镌“忠孝帝君”四个篆字。

两侧的四根大柱呈正方等距约有两丈,左边两柱间摆着一条紫檀木长案,右边两柱间也摆着一条紫檀木长案。两案上都堆满了账册文书、八行空笺和笔砚。奇怪的是两条长案后都没有座椅,唯有右边长案的上首有一个绣墩。

还有一点不同,左边长案上铜砚盒内是朱墨,右边长案上铜砚盒内是黑墨。

四根大柱稍靠后一点还有四尊大白云铜的炉子,每座铜炉前竟然都站着一名木偶般的太监,各人的眼睛都盯着炉子,因为那炉子里面烧的不是香,而是寸长的银炭,那火红里透着青,没有一丝烟,所以温暖如春。那时宫里用的这种法子虽然简单却十分管用。

吕芳引着四大太监排成一行在左边站定,严嵩引着几大阁员和高拱张居正排成一行在右边站定,两行人面对正中那把空着的座椅跪了下去。三拜以后,吕芳引着四大太监走向左边的长案后站定,次辅徐阶引着与会的阁员四人走到右边的长案后站定。严嵩一人这才慢慢走到靠近御座右侧绣墩上坐下。

——大明朝嘉靖四十年的御前财政会议在空着皇上的御座前召开了。

所有人屏息着,先是吕芳将目光望向了大殿东侧挽着重重纱幔的那条通道,接着所有人的目光都慢慢望向那条通道。

通道南面便是玉熙宫外墙,窗都开着,北面便是嘉靖帝幽闭自己的那间谨身精舍,精舍正中的门这时也大开着,宫外的风时或挟着几片雪花穿过窗又穿过门飘进精舍。蛰伏在里面的嘉靖帝显然不畏寒冷,也显然喜欢这片片飘进的雪花。又过了少顷,精舍里传来了一记清脆悠扬的铜磬声。

这便是开始议事的信号,吕芳立刻宣布:“议事吧。”

刚才还木偶般站在白云铜火炉边的四个太监立刻轻轻地把搁在炉边的四个镂空铜盖各自盖在火炉上,接着行步如猫般轻轻地从两侧的小门退了出去。

“还是老规矩。”照例是吕芳主持会议,“内阁把去年各项开支按各部和两京一十三省的实际用度报上来,哪些该结,哪些不该结,今天都得有个说法。今年有哪几宗大的开支,各部提出来,户部综算一下,内阁拟了票,我们能批红的就把红给批了。阁老,您说呢?”

“仰赖皇上如天之德,和大家实心用事,最艰难的日子总算过去了。”严嵩不紧不慢地开始给会议定调子,“去年两个省的大旱,三个省的大水,北边和东南几次大的战事,再加上宫里一场大火。说实话,我都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皇上宵衣旰食,大家累点全都应该。凑巧,去年入冬好几个省又没有下雪,有人就借着这个攻讦朝廷。要是今天再没下雪,我们这些人恐怕都得请罪辞职了。这都不要紧,要紧的是我大明朝今年的年成。可今天下雪了,纷纷扬扬的大雪。大家都知道,从初一到现在,皇上就一个人在这里斋戒敬天。这场雪是皇上敬下来的,是皇上一片诚心感动了上天。上天庇佑,只要我们做臣子的实心用事,我大明朝依然如日中天!”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等的并不是与会众人的认同,而是隔壁精舍里皇上的咀嚼。

明知严嵩说的是谀词,认可不认可,两条案前所有的人都是一片肃穆的表情。

如果穿过东边那条通道,走进北面那间精舍,第一眼便能看到正墙神坛上供着的三清牌位,三清牌位下是一座铺有明黄蒲团座垫的八卦形坐台。这时坐台上并没有人,因此坐台旁紫檀木架子上那只铜磬和斜搁在铜磬里的那根铜磬杵便十分显眼,让人立刻联想到刚才那一记清脆的铜磬声便是从这里敲响的。

紧连大殿的那面墙前,显出整面墙一排高大的紫檀木书橱。书橱前兀然徜徉着一个身形高瘦穿着轻绸宽袍束着道髻乌须飘飘五十开外的人。要不是在这里,谁也看不出他就是大明朝当今的嘉靖皇帝朱厚熜。

自去年十一月搬来,这里便布置成了他平时炼道修玄的丹房,兼作他览阅奏章起居下旨的住室,非常之处,需有非常之名,为示自省,他将这里名为“谨身精舍”。“谨身”二字,其实警示的是外面大殿那些人,还有大明朝两京一十三省数万官员。

由于这场大雪,嘉靖帝这时显然已轻松了下来。十五天的斋戒打坐,他依然不见疲惫,慢慢徜徉到贴着“户部”标签的那架书橱前站了下来,抽出一摞账册,却不翻开,仍然微侧着头——原来被抽出账册的那格书橱背面竟是空的,站在这里比坐在蒲团上更能听清大殿那边所有人的说话。严嵩刚才那段话他听进去了,现在在等着听他下面的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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