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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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队第二文工团的到来对两个连的战士们来说,是一件欢天喜地的大事。当十几个美得流油的大姑娘在音乐声中身着笔挺的军服走上舞台时,整整齐齐坐在地上战士们发出了齐声的欢呼,要不是指导员有交代,他们恨不得就要蹦起来了。他们个个兴奋得满脸通红,左看右看应接不暇,贪婪地欣赏着这些美丽的女子,在心里为她们打着分。阿凤和老屌以及王皓、陈岩彬、1连的指导员坐在一边,向几人介绍着这支文工团光荣的历史。这支文工团总共四十三人,建团三年了,经常深入一线阵地用歌声和舞蹈鼓舞战士们的士气,战况激烈的时候还充当护士和担架兵,文工团里的不少战士都牺牲在战场上,荣立过两次集体二等功,两人还获得过个人一等功,其中一个就是副团长兼教导员李媛凤同志。听文工团的老乡讲,一次遭遇战,她带着伤员撤退时被国民党107师的一个连队包围,连队的头儿想侮辱这个漂亮的共军女军官,阿凤一个耳光子扇过去,大义凛然地用枪指着自己的头,大声向围在身边的国军战士们讲述革命道理。那个倒霉的国军中尉气急败坏,一枪打掉阿凤的小手枪,拉开架势把她按倒在地,要当众上演一出霸王硬上弓。阿凤情急之中用家乡老家话骂他老娘,一个江西来的国军排长听不下去了,估计也早有反正的心,见自己如花似玉不屈不挠的共军老乡被扒掉了上衣,丰满的乳房被捏在那个猪狗不如的土匪连长手里,登时怒发冲冠,血气上涌,一刀刺死了光腚的上级。随后这支连队就护送着阿凤和一众伤员投奔了共产党,并带来了重要的情报,敌军统可能在我某纵作战参谋部安插了奸细!根据这个重要情报,锄奸科一举抓获了这个内奸,还审讯出了藏在该师其他部门的国民党特务,为战前的军事保密和政治保障立了大功。

为此,李媛凤终于入了党,并升职为文工团副团长兼指导员。文工团也是三纵值得称道的政治资本,姑娘们都是千挑百选过关斩将才进来的,要么能歌要么善舞,要么按照东北战士讲话——长得贼拉漂亮。她们每人都有各自的特点和绝活,首长们来了都是要点着看的,有不少姑娘已经成了战场上指挥官的夫人。在基层,她们去到哪里,哪里的部队就能会干出点不一般的战绩来,照师长的话讲,别看这个文工团小,却抵得上一个独立团的战斗力。

节目精彩纷呈,战士们兴高采烈。姑娘们柔软的腰肢和美丽的容颜让他们心旌荡漾,下体发热,纷纷幻想着打完仗一定要抱一个这样的婆娘回老家才对得起这条烂命。可心里再放肆,面上还是个个腰板笔直地坐着,只苦了两只手掌,几乎要被拍烂了。

老屌挨着阿凤坐着,对演出视若无睹,虽不时随大家鼓鼓掌,可肚子里的一只眼睛却盯着阿凤,直到台上台下一起唱起了歌,他才发觉演出就要结束了。老屌把王皓教给自己的一段排场话坑坑洼洼地背了一遍:感谢三纵第二文工团的同志们远道而来,感谢同志们慰问演出的革命情谊,2连战士必将把这股热情转化为更强的战斗力,投入到伟大的解放战争中去。为党和人民,三纵和185师、独立团打出新的战绩,为广大劳动人民和天下劳苦大众打出一片新的明天云云。

王皓隐约知道,185师的陈风师长和李媛凤同志之间似有端倪。比武那天就看到了陈师长的一些脸色,随后又得知,纵队党委和政治部,以及师部王政委已经在安排这件事了,除非李媛凤同志誓死不从,否则政工部门早晚会做成这一单红媒。

那陈风师长是一方大将,仪表虽不甚出众,浓眉毛小眼睛,大鼻子薄片嘴,论模样千军万马中也只能算个中等,而他却有一派稳重踏实、不怒自威的大将之风。革命年代的革命女人的择婿标准与往常大有不同,论出身却不论长相。更何况陈师长是保护毛主席走过长征的人?在鲁南伍方山军区抗日时,陈风领导的敌后抗日游击战颇有些声色,他也曾因此担任该地区根据地军分区的副司令员和政委。进入解放战争后,该旅扩编为正规野战军,编入了华野三纵的185师,又是连战连捷。原师首长调任其他纵队任副参谋长之后,他就迅速被提升为185师师长兼政治部主任,直到前一阵子又接到命令,全师划归中原野战军三纵管辖,据说是为了加强该部的攻坚能力,也是延安那边的授意安排。陈风师长既有本事又有资历,还有硬邦邦的后台,那可真叫是春风得意,想不进步都难!是多少部门的女同志恨不得以身相许的大英雄人物!可就这么一个人,据说就放着那些排队的年轻漂亮黄花妹子们不管不顾,偏偏喜欢上了这个革命来路不太红、个人作风不太正、岁数也不小的文工团副团长李媛凤,有事儿没事儿总往人家那边凑,这很让那些一厢情愿的女人们气恼,更让领导们纳闷。但是大战在即,纵队首长们不想去调整和干涉他的娘们喜好,只派人详细了解了李媛凤同志的背景,了解之后发现原来的担心有些多余:这女人非但是个有丰富革命经验的革命者,还是一个美丽聪明的贤惠女人。于是首长们派去工作人员,去询问李媛凤同志的意思,可从战前到现在,她竟然一句瓷实话也没有。

老屌说完了一通致谢话,王皓换个说法又来一遍,然后郑重邀请阿凤上来讲话。在一片雷鸣般的掌声中,阿凤落落大方地上台,娓娓说道:“同志们辛苦了!希望我们文工团的演出能让大家觉得精彩,行军打仗的时候更有精神!今天时间有限,我们知道大家没有看够没有听够,这不打紧,等咱们解放了全中国,我们文工团会编排出更多更好的节目来慰问大家,决不会让大家失望……”

话还没说完,战士们的掌声又起来了,魏小宝大声问道:“李团长你给我们唱一个吧,同志们说好不好?”

“好!”战士们地动山摇地喊道。

老屌看着热情洋溢的战士们,自己也还真没有听过阿凤的歌声哩!阿凤推辞不过,就说唱一支江西民歌。一刹那间,场地上下寂静无声,几百双眼睛热辣辣地望着台上这个英姿飒爽的女人。阿凤提了提气,凝神唱道:“春天么个花开呀(哈嗐)

春天妹个唱歌哩(哈嗐)

唱给红军的亲哥哥喽

捷报回家来呦

妹在山里么个听呀(哈嗐)

妹在山里这边看哩(哈嗐)

太阳升起看见了路喽

哥哥你看过来呦

八月桂花满山开呀(哈嗐)

红的旗帜迎风摆哩(哈嗐)

等到哥哥得胜来喽

张灯又结彩呦

红色政权建起来呀(哈嗐)

红的星星头上带哩(哈嗐)

妹妹一心盼哥还喽

把妹的盖头摘呦……”

“好……”在场所有的人都被阿凤那美丽高亢、饱含深情的歌声打动了。老屌没想到她的歌声竟如此清澈动人,那声音就像一只温柔的手抚过他创伤累累的身体,唤醒了自己那一度麻木的情感。他怔在那里,痴痴地望着阿凤那俏丽的容颜,心驰神往,又黯然神伤……

演出结束后,老屌执意要骑马送文工团一程,阿凤爽快地答应了。在路上,老屌和阿凤并辔而行,远远地跟在大队伍后面。良久,两人都保持沉默。终于,还是阿凤率先打破了尴尬。

“解放同志,咱们……真是巧啊……真没想到,过你我还能再见。”

老屌叹了口气说道:“阿凤啊,这儿只有咱俩,你还是叫俺老屌吧,听着亲切些……”

阿凤的脸倏地通红了。她抬眼看了看他,只见目视前方,满脸怅惘。面对这个旧情难忘的北方汉子,她真有点不知如何面对。十年过去,如今是物非人也非了。斗方山那一晚的激情,如同黑暗中的一苗火焰温暖着两颗孤独无助的心灵,当黑夜逝去,那苗微弱的火焰已然消逝于无形。她对老屌已经不再有十年前的那份莫名的情感,老屌对她的那份一往情深虽然仍让她感动,她却已不愿接受了——这甚至让她感到一丝恐惧,如果再升起那样一苗火来,就会引燃一场灾难。该遗忘的就遗忘吧!再说,对他老屌而言,且不说你家中还有老婆孩子,依着共产党的政策,只要他们没有被鬼子杀了,革命军人老解放就不能再有二心。她自己咬牙熬到如今这般光景很不容易,履历档案中一片红,如果让组织知道自己在参军之前和一个国民党的中尉连长在山里滚过一宿,那组织上该怎么想?尴尬人遇尴尬事,心里再如麻,主意不能乱,这个原则问题得跟老屌说清楚!想到这里,阿凤鼓起勇气抬头说道:“解放啊,你有今天很不容易,我原来真担心你一根筋和国民党走到底,死在乱军丛中。如今你我都熬过来了,眼见着这天下就是咱无产阶级的了,你我心里都要有个数。以前的事情就你知我知,我们都藏在心里吧。你有老婆孩子,迟早要回家过日子。组织上不断找我,安排我的婚事,也是迟早的事。要是让人看出来咱们之间过去那些……就难免有闲话,弄不好会害了你,也会害了我,你明白么?”

自从老屌上了飞机的那一天,阿凤就发誓忘掉那个远去的影子。刚才说出的话条理泾渭过于分明,道理讲得太直,她担心憨厚的老屌心里更难受,就扭过头来看他,岂料他脸上竟然没有表情。

老屌心情沉重,却没有阿凤想的那般严重。阿凤担心的这些问题,老屌早已经想了无数遍,只是自己不情愿说罢了。他当然知道,如果自己心里还是放不下,任着性子非要和阿凤再捏鼓点什么事情出来,且不说人家女人不愿意,就是愿意,也必定会招来大麻烦。自打上次当着一众首长在阿凤面前表错情之后,他就一直想找机会与阿凤一聚,倒不是还有啥非分之想,就是要想跟她推心置腹地谈谈心,谈开了,谈敞亮了,把那个仍然令彼此尴尬的心头结给解开了。

“阿凤,你说的道理都对,上次俺是唐突了,差点害了你!其实没别的,事情都过去了,这仗早晚有一天会打完,俺要是不死,一定会回家的。老天爷让俺能再见到你,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阿凤,过去的事,俺记在心里了,俺这辈子都念着你对俺的好,往后只盼着你有好日子过,有个有本事的好男人。别的你尽管放心,俺人虽粗却也不傻,知道啥重啥轻,俺还想在队伍里打出个名堂来哩!共产党栽培俺,俺不能给人家丢了人……也说不定哪,有一天俺还能入党哩?”

说着说着,老屌就暗自调整了情绪。二人见面与其说是叙旧,不如说是求慰,以解开二人心里的那个结。他已经意识到,自己对阿凤的感情,其实更是在这战乱年代的一种心理寄托,那只是一段在绝望中的激情碰撞,是一种不顾一切的发泄。和阿凤的缘分已成过去,和玉兰的恩爱也已消逝,老婆孩子才是——才应该是自己的寄托。二人的岁数都不小了,不能再留恋过去那早已凋零的旧情,眼光该看高一点、看长远一点。这天下打下来,大家都是新中国的功臣,如今眼看着好日子就要来了,不能再拿捏不住。此时,二人皆不约而同地完成了对方在自己心目中的角色转换,新的交往的调子一定,二人顿感如释重负,豁然开朗。

“解放啊,只要你努力,将来一定可以通过党组织的考验。听说你们连很快就会建立党支部了,必然会发展一批新党员鼓励大家,这样的机会你可得把握住。而且,你一定要有进步的想法,不能只满足于做一个战斗英雄!时势造英雄,要干就干出点成绩来,你要积极学习党的方针政策和我军的战略战术,多和指导员同志沟通和学习,为迎接更大的挑战做准备。我观察过你,解放啊,你有这样的潜质呢!”一放下包袱,阿凤说话就干脆了,老屌听她这么说也非常高兴,笑着扭过脸来说道:“可是俺一点文化也没有,斗大的字半筐都认不全,还说啥潜质哩?”

“那可不对,八年前我也不认得字,可现在我能教别人认字读书了,只要你愿意学,没有学不会的!”

“那……俺就试一试?”

“以后每次过来啊,我要考一考你的文化课,你要是一点进步没有,我就不带姑娘们来演出了,呵呵……”

老屌由衷地感慨着,二人终于达成一种新的友谊了——一种比同志之间的友谊更加亲和密切又更加微妙默契的友谊。这比起前一阵子那种悬着惦着的状态,终是舒爽多了。阿凤的鼓励如此真切,让老屌心里踏实而安慰,把个胯下的东洋大马拎得滋滋吐气。前面一个缺了一条腿的战士在马车上抱着手风琴,正冲着自己笑,老屌忽地想起了那个难忘的黄埔军人——国军第2军特种突击连上尉连长杨铁筠,不由叹道:“当年打斗方山的弟兄们,连我在内,如今活着的恐怕只不到三人,剩下的都在黄泉路上瞎溜达哩!俺也够知足的了,多活了这么多年……”

“解放,千万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那个留下的瘸腿连长,是不是叫杨铁筠?”阿凤突然打断他的话问道。

“是啊,你记得他?”

“我知道他!你们坐飞机走了之后,他没有死!”

“什么?”老屌大吃一惊,差点从马上掉了下来,双腿猛地收紧,夹得东洋马忽地提起前蹄,发出一声长长的鸣叫。

杨铁筠怎么会没有死?

老屌惊呆了!这个消息宛若一颗炸弹投进了平静的湖水。他明明记得,杨铁筠当时已经身负重伤,机枪子弹已经穿透了他的肩膀,当时杨铁筠身子本就虚弱,再活下来的机会极其微弱,并且他在飞机上亲眼看到日军已经冲向他和黑牛,莫非他们……

“杨连长确实没有死!你们走后,我和乡亲们在山上看到了,他和黑牛打死了不少鬼子,黑牛被鬼子打死了。鬼子故意没杀杨铁筠,只把他带走了。我和乡亲们逃跑的时候遇到了新四军,向他们详细说了所有这些的来龙去脉,但是当时新四军也没办法救他。后来我参加了新四军,在拔鬼子的一个据点时,意外地发现在牢房里关着的杨连长,他已经瘦得像个骷髅,被鬼子整得奄奄一息了。游击队救了他,同时设法盒附近的国民党部队取得联系,可是当时我们在敌后的工作非常难以展开,消息根本送不出去,就让他一直留在我们部队里,他这一呆就是两年……”

阿凤也有点意外,都过去这么多年,想不到老屌对以前的长官还如此挂念。

“老天爷保佑啊!杨连长肯定有神灵庇护,鬼门关上走了几回了……那他后来有没有加入咱们新四军?”

“没有,虽然他和我们的队伍转战多年,却始终没有参加新四军,但是他要求以友军军官的身份帮助游击队打鬼子。由于他腿脚不便,就没有让他指挥部队,让他做些参谋工作。他也很高兴能给咱们部队当参谋,教给我们部队很多军事实战理论和训练方法,在实战中起了不小的作用,被我们军分区称作是‘独腿军师’。战士们都很喜欢他,部队的政委直接找过他多次,劝他加入新四军队伍,将来发展他入党,为我们这边工作。可是他说抗战未完,此事免谈。后来和重庆取得了联系,重庆方面让他等着。国民党开始在赣西南反击时,我们军分区接到命令配合国民党部队,在侧翼进行掩护作战,顺便将杨连长交回了国民党那边。走的时候,送他的战士们都哭了,杨铁筠也哭了!”

“那后来哪?后来咋着了,他又回那边带兵了?”

“你知道皖南事变么?”

“知道一点,是七年前的事了吧?咱们那边说是新四军‘叛变’,老蒋取消了他们的番号,还派部队去打了一次。”

“哼!老蒋真能编瞎话给你们听,真是无耻!这是国民党酝酿已久的全国性反共突然事变的开端,虽然在共同抗日,可老蒋他可从来没忘了消灭共产党。老蒋命令国民党军队七个师,八万多人在安徽泾县茂林地区包围和袭击新四军军部。我们有九千多人的部队,七天七夜啊!弹尽粮绝,只有两千多人突出重围,剩下的连同项英军长,基本上都壮烈牺牲了!”

“原来是这样啊?没听兄弟部队说过,可这事情和杨铁筠有什么关系?”

“冲出来的同志讲,杨铁筠已经是那边的旅长,带兵参加了对新四军的合围,但是他没有命令部队开枪,我们有几百人正是从他的防线那边冲过来的,两边的国民党部队枪口都朝着天上放。听说为此杨铁筠上了军事法庭,后来就没有他的消息了。”

老屌心头像是被压上了一块大石头,似乎感受到了杨铁筠在执行国军命令时的那种痛苦,也感受到了杨铁筠宁可坐牢也不向新四军开枪的决心。这种感觉一定和自己在反正后指挥连队狙击国军时的心情一样,可是他竟然真能不开枪?为此宁可让自己坐大牢?老屌低下头,心里感到深深的惭愧。

送走阿凤,老屌回到营中,正撞见指导员王皓。王皓兴奋地告诉他,根据上面的命令,2连要扩编了,而且大部队要立刻向南开拔。

行军路上,老屌不断地向王皓打听共产党和解放军的历史。他了解到,原来自己所在的部队竟然属于赫赫有名的刘邓中原野战军,现已更名为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二野战军。中野三纵也已经改编为解放军第11军,只是很多同志一时改不过口,还亲切地管它叫三纵。这支战功卓著的部队在和国民党部队交手时从没有败过,让众多国军名将丢尽了脸面。2连归属的豫东独立团原属晋冀鲁豫军区一部,现改编为中国人民解放军278旅,肖道成任旅长兼政治部主任,仍然统归第11军指挥。营的建制全部扩编为团,连的建制扩编为营。老屌的2连在得到三百多人的兵员补充和武器装备扩编,以及认真的干部选拔培训后,变成了278旅3团2营,老屌任营长,王皓任副营长兼教导员。杨北万和魏小宝两个排长因为在战斗中表现英勇,经上报批准后分别任1连和2连连长,还有一名来自冀中后方的游击队长杨飞任3连连长。上级还给这支部队特意安排了五名文化教员,以帮助战士和军官们提高文化素质。278旅政治部高度重视这支后来居上的部队的思想成长,直接派来了几位教导员分任各连指导员,狠抓干部和战士们的思想工作。战场上一切行动都效率极高,只半个月工夫,2营整改即告结束。望着一大队荷枪实弹的战士们,老屌不禁有些春风得意,俺如今也算兵强马壮了!

1949年3月,2营加入了浩浩荡荡的二野解放大军,经河南沈丘、骡河、阜阳地区,渡过淮河,向南开赴湖北江汉地区。部队日夜不停,杀奔长江北岸。途经河南东部时,老屌真是望眼欲穿,恨不得飞回家去看看,无奈军令如山,党中央毛主席已经发布了命令,打过长江去,解放全中国!老屌急得捶胸顿足,却也毫无办法。

一条条大路上,精神抖擞的战士们排成整齐的纵队,扛枪拉炮,打着红旗一路高歌。旁边是更加浩荡的民工支援队伍,他们敲锣打鼓容光焕发。夜幕下的中原大地,十几条滚动的火龙绵延百里,滚滚向前势不可挡。2营战士们腰板笔直,大步迈向南方,他们不知疲倦地大声歌唱,暴雨和泥泞,以及不时飞来的敌机都无法阻挡他们的脚步,崭新的冲锋枪和钢盔在火光中闪闪发亮……

2营很快到达了预定的出击位置,稍加休整,立刻参加了第11军布置的佯攻武汉的作战任务。他们的任务是,经麻城、罗田地区大范围穿插,故意让九江那边的国民党部队看见,以便13军那边修筑小型船坞,收集泊船,挖掘炮兵阵地。2营前前后后跑了好几圈,蹚得尘土扬天,在晚上甚至一人打着两根火把四处招摇。战士们看着其他部队仍然在往江边开拔,修船做桨好不热闹,就都有点不高兴,各连队纷纷让文化教员帮着写了请战书,战士们激情踊跃,争表决心。老屌已深知军队领导人的高超用兵方略,自然有数,更不能把真正的作战意图和下面部队说,只能严令各连,务必把佯动玩得像真的一般。一周后,团里传令,2营于后天参加攻打麻城以南的浠水县城战斗,总共两个团将参加这次战斗,2营得了头彩,打头阵!

攻击之前,老屌和王皓做了大量细致的情报调查和动员工作,侦察班报告,县城里只有敌一个团把守,但是工事完备,碉堡林立,武器装备也很齐全。只是敌人好像很怕,并未在城外布防,防线在矮矮的城墙之内,纵深已经谈不上,一个团缩得像个王八盖子。2营众连指战员围着地图琢磨了一晚上,发现守军的防御重点在城北和城东,于是决定用上一战学来的战术,声东击西!

方案定了。杨北万的1连先攻击城东,吸引城北的敌人前去支援。魏小宝的2连和杨飞的3连从城西向里集中突破,一旦突破即向北迂回扩大战果,占领敌人的防御阵地之后,再一鼓作气从中路向城南穿插,将守军逼向河边。老屌已经意识到,在以后的战斗中,来自老百姓的支持是部队胜利的法宝,因此特别交代了侦察班多多打听县里百姓的情况,得到的消息是,老百姓在自发地组织民兵,准备保护国民党要破坏的粮库和城郊兵工厂,聊过的老百姓都拥护解放军前来。

战斗于凌晨打响,尽管有些思想准备,老屌还是对战斗进展的顺利感到意外。杨北万的部队刚一冲锋,面前的国军竟然就扔下工事跑了,弄得杨北万莫名其妙,倒不敢往里冲了。东面佯攻的部队更是有趣,刚大喊着冲上去,面前的守军竟然立刻就举起了白旗,那旗子看上去是早就准备好的,缝得方正洗得干净。指挥3连的杨飞打了多年游击战,一看就知道敌人不是欲擒故纵,他见机行事当机立断,命令部队立刻向南攻击。一路上,很多国民党士兵是在笑着举起双手,只两个小时下来,还没等别的营动手,整个县城就被2营攻占了,国民党一个团大部分投降,只有军官和小部分士兵逃跑了,国军竟没什么死伤,而整个2营除了一个被自己人走火打伤的战士,更是毫发无损。战斗还没结束,枪还在劈里啪啦乱放,满城的百姓就吱哇乱叫地跑到大街上欢迎解放军。

老屌兴奋不已,眼前的情景令他想起了当年在岳阳受到的百姓欢迎,只是如今没有了那么多哗啦啦乱闪吓自己一跳的照相机,却多了一筐筐百姓捧出来的馒头和鸡蛋。战士们哪里见过如此热烈的欢迎场面,怎么比当年欢迎抗日国军归来还要热烈啊?在王皓教导员的同意之下,战士们接受了百姓们送来的食物,个个放开喉咙吃个死饱,只是不能喝酒。浠水县城的百姓们脾气火辣,你不喝他也不在意,就自己相互端着喝,半天下来,整个县城酒气熏天,满街都是倒头便睡的醉汉。2营的战士们暗暗叫苦,还得背着他们一个个送回家,直折腾到半夜才得休息。

随后,2营连战连捷,披荆斩棘,解放了麻城周边三个镇,也解放了第11军军长李成方的家乡李家河。在那里,战士们看见了国民党部队做下的罪孽:在这个红军迭出的小村子里,一半的村户被惨无人道地肃清。李家河断壁残垣,寡妇满街,老人羸弱,男人不是被抓走就是被杀害,残垣断壁焦痕犹在,村口高高的一排杆子上,曾经挂满了人头,那粗愣的铁丝上还留着血痕。2营原来的国军战士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同时感到深深的自责——自己怎么曾经和这样的部队搅在一起?那种滋味真是一种煎熬,而这种煎熬立刻就在心中转为了仇恨,他们恨不得立刻收拾行囊向江边开拔,用自己手中的枪去消灭制造这种恐怖的国军,消灭蒋介石!

三月底,二野一部攻克麻城,穿过了安徽和湖北边界地区,开始在宿松黄梅一带集结,大军准备渡江。

2营接到死命令,一个月之内,所有的人要学会游泳、划船和掌舵。这让老屌犯了难,自己虽说不算旱鸭子,但是算不得老手,如何去教战士?肖道成这厮真会抽鞭子,好在营里有几个老兵毛遂自荐,说是长在河边,从小就光腚在河里玩耍,练就了空手下水抓鱼的功夫。老屌和王皓闻听大喜,当即任命他们为各连教官,让全营战士立刻开始练习游泳。

四月的长江水仍然冰凉,战士们虽热情高涨,还是冻得直打哆嗦。他们在小湖泊里不分昼夜地练习,下饺子般拼命扑腾,一个个呛得鼻血横流。北岸的百姓们看着心疼,就不时送来黄酒为他们驱寒。半个月下来,2营的战士们在喝够了水之后,个个成了淹不死的水鬼,只是姿势不大好看,谁叫那几个教官只会侧着狗刨呢?278旅旅长兼政治部主任肖道成和刘华山政委前来视察,见2营的人都侧着身子狗刨,肚子都笑疼了,忙叫团里的训练教官过来纠正大家的姿势。

大战在即,侦查工作自然十分重要,2营的小分队由杨北万带着夜渡长江,潜入敌后方侦察敌情,同时绘制敌人的防御阵地地图。在地下工作者的配合下,他们带回了不少有价值的国军兵力配置情报,老屌和王皓彻夜分析着这些情报。对岸防区的国军布防非常严密,火力分布有轻有重,还有点层层交错互为犄角的意思,不由得心下佩服,当问到对岸驻防的部队番号和将领时,老屌惊得摔掉了手中的放大镜。

“谁?杨铁筠?竟然是他?”

“没错,是国民党陆军刘汝明部79师师长杨铁筠。”

“老天爷,怎么会是他哩……”

老屌如何都不会想到,事隔十年,两个抗日战场上的生死弟兄竟会在这里重逢!曾经教会自己那么多军事本领的中央军校精英,那个曾经几过家门而不入的报国军官,竟然会出现在大江的那一边,在自己的部队面前严阵以待?虽然眼前各为其主战斗在即,可难道二人还来不及拥抱就要向彼此开炮么?老屌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忙去和王皓说了。王皓也颇意外,这个老屌同志,怎么尽是遇到一些巧事儿?好事儿坏事儿都被他赶上了!

王皓敏锐地意识到一个问题:如果对方将领曾在新四军里待过两年,也和新四军游击队的同志们一起战斗过,那么他必然对共产党和解放军有着深厚的好感。如果他真像老屌说的那样有情有义,也曾和老屌在抗日战场上生死与共,说不定可以做做他的劝降工作,那可是渡江战役头功一件哪!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他当即决定和老屌去旅部汇报。肖道成旅长经过深思熟虑,不敢定夺,就给师部打了电话。陈师长立即拍了板,就让老屌即刻过江,去做战前说客,希望他杨铁筠斟识大局,临阵带军起义,或者于解放军进攻之日全线后撤,撤离到有效炮火射程之外,对我登陆部队不予狙击和炮击,他能做到前者最好,如果退而求其次,我军亦将通报二野,给予79师各部特别关注,望他三思。

经过考虑,老屌此行只带上了杨北万。二人一叶小舟,在夜里滑入了长江。

江水平静地流淌着,老屌似乎看见了对岸黑洞洞的枪口。回头望去,长江北岸一片寂静,漆黑如魇,可就在这黑暗之中,隐藏着无数大炮和机枪,以及百万大军和几万只小船,正在摩拳擦掌抓紧渡江准备,对面密密麻麻的探照灯不时掠过水面,一些鱼儿调皮地在光影之间蹦来蹦去。快到岸边时,老屌点燃了手中的气死风灯,用手按照当年杨铁筠教过的信号联络方式向对岸打着信号:别开枪!自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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