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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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娘子名钟金哈屯,是蒙古瓦剌部长哲恒阿合之女,鞑靼部首领俺答之庶妻。这位蒙古公主一生充满传奇色彩,而今更是执掌蒙古大权,左右着北部边疆时局,是连当今大明皇帝也要倾心笼络的风云人物。

  众人听说冯琦画中的女郎竟然就是叱咤风云的三娘子,均觉难以置信,然而看那女子装束,又确有几分蒙古公主的超迈和豪气。

  王名世极是惊奇,问道:“这真是三娘子画像么?你怎么会知道?难道你见过三娘子?”傅春笑道:“我身在京师,怎么会有机会见过三娘子?只是根据诗意猜测。”

  众人仔细一看,图轴左上方题有一首七绝诗:

  塞北佳人亦自饶,白题胡舞为谁娇。

  青霜已尽边城草,一片梨花冷不销。

  下题有“琢庵”二字,正是冯琦之号,取“玉必琢而器始完”之意。

  姜敏道:“我倒是忘记这件事了,老爷年轻时曾游塞外,见过三娘子本人,大约是后来凭记忆画下了三娘子的容貌。”

  众人这才释然,只是难以想通那窃贼为何单单对这幅三娘子画像感兴趣。傅春道:“或许窃贼只是无意中看到,觉得三娘子貌美,所以多留意了几眼。”

  姜敏道:“那窃贼会不会在找暗格里的东西?我忘记告诉你们,老爷书房的书桌下有一个暗格机关,是精铜所铸,极为隐秘牢固,只有老爷才有钥匙,一直贴身收藏。但老爷过世后,我并没有在他身上找到钥匙,想来钥匙应该在夏潇湘身上。但她从诏狱回来后,一直神志恍惚,意识不清,我问过她几次,都不得要领。”

  傅春忙问道:“那么夫人可知道暗格中收藏的是什么东西?”姜敏摇了摇头,道:“不知道,老爷从来没有让人看过。但我可以告诉你们的是,里面绝对不会是金银珠宝一类的财物。”

  傅春道:“我们不妨再去书房看看,也许可以发现一些线索。”

  几人遂一道赶来万玉山房。果见书房书桌右侧角上装有一个精铜的暗格。傅春心细,特意钻到桌下,点灯近照——却见暗格锁孔周边有几道细锐划痕,痕迹犹新,显然是近日有人所为。

  傅春道:“似乎有人发现了这个暗格,又没有钥匙,所以想用工具巧力开启,才留下了这些痕迹。”

  姜敏虽然不知道丈夫到底在暗格中藏了什么,但料想收藏得如此隐秘,必定是非凡之物,更可能是见不得光之物,很是着急。

  沈德符安慰道:“冯伯母不必忧虑,这暗格如此精巧,寻常之人根本发现不了,更不要说打开它了。那窃贼既然还在书架卷轴中翻找,应该是未能得手才对。”姜敏这才略略放心。

  傅春道:“也许我们可以找一个高明的工匠来打开暗格,看看里面还有没有东西,由此也可以确认窃贼到底有没有打开过它。”王名世道:“暂且不用找工匠,也许我可以设法找到钥匙。”

  那钥匙既然如此重要,不在冯琦身上,就一定在夏潇湘身上。但案发后她立即被逮捕押送锦衣卫诏狱,下狱前照例要由女禁婆搜身检查,她的私人物品包括钥匙多半被禁婆截留了。

  傅春来回在书房走了几步,道:“我有个想法,说出来各位勿怪。那日王兄在万玉山房撞见的窃贼,跟暗中开启暗格者未必是同一个人。王兄,你带人进来时,那窃贼正在书架前翻找物品,对不对?”王名世道:“不错。我虽然没有亲见,但进来前,听见有铜炉砸地的声音,进来时,书架前散有那幅三娘子画像。”

  傅春道:“如果窃贼目的是要盗窃暗格中的东西,王兄进来时,他要么坐在书桌下开锁,要么已经得手离去,这才合乎常理,对不对?如此也可以推断,开启暗格者跟王兄撞见翻找卷轴的窃贼必定是两个人。”

  沈德符道:“不错,是这样。而且暗格如此精致小巧,装书信还差不多,根本不可能放得下卷轴,必定是两个人。”

  姜敏问道:“那么那窃贼到底有没有盗得暗格中的东西?”傅春道:“这我无法推断,只能设法打开机关,看到暗格是否还有物品后才能确认。”

  沈德符道:“其实最好的确认法子,就是直接问二夫人。冯伯母,这件事……”

  姜敏道:“我会设法再问夏潇湘的。”正要走出书房,忽然又想起一件事,回身道,“另外还有一件事,不知道跟窃贼有没有关系。老爷灵柩运回家乡下葬前,曾设灵堂吊唁,老爷的生前好友都来了,包括赵中舍、李中丞等。赵中舍祭拜完毕后,向我索要一幅图,说是当日婆婆寿宴当日带来府中,预备与老爷还有李中丞一道品评,后来暂时寄放在了万玉山房。我也没有心思多问这件事,就命人带他自己去翻那些卷轴,后来他也说找到了,拿了就走了。”

  沈德符忙道:“呀,我记得这件事,当日寿宴,士杰先带我去万玉山房见客。我进去时,冯世伯、赵世伯、李世伯正围在案桌前品评着什么。不过等我进去后,他们三位就没再多提,赵世伯还将那幅画卷了起来。”

  王名世道:“你肯定是一幅画么?”沈德符道:“我也没有看得很清楚,不过应该是一幅画。这个不难弄清,回头得空去找赵世伯问一下便是。”

  几人出来后院时,正好遇到冯士杰,手中提着一个木盒,满脸沮丧,显然是吃了闭门羹、被冯老夫人赶回来了。虽然官方并未追究他往夏潇湘玉杯中下打胎药一事,冯府现由姜敏当家,上下也没有人敢多说什么,但冯老夫人却不肯原谅冯士杰,甚至当面声称他不是冯琦的儿子,有要将其扫地出门的意思。

  王名世几人知道究竟,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打了声招呼,便就此作别。刚走上甬道,远远见到冯士楷站在一株海棠旁,正朝众人招手。

  沈德符忙走过去问道:“你是叫我吗?”冯士楷怯生生地问道:“小沈哥哥,我有点害怕。”沈德符道:“你娘亲已经回来了呀,你还怕什么?等她病好了,就可以像以前一样照顾你。”

  冯士楷道:“就是因为娘亲回来了,我才害怕。”沈德符道:“为什么呢?你娘亲那么喜欢你,你不是也一直吵着要妈妈吗?”

  冯士楷忽然不耐烦起来,道:“娘亲以前是最喜欢我,可她变了,她最喜欢的是她肚子里的小宝宝。奶奶早就不喜欢我了,她最喜欢的是士榘。爹爹最喜欢的是娘亲,大娘最喜欢的是士杰。总之,这里没有人再喜欢我。”

  沈德符笑道:“傻孩子,你怎么说这样的傻话,你是冯世伯的亲生骨肉,这里谁不喜欢你?”冯士楷气嘟嘟地道:“这不是傻话,是印月告诉我的,而且我发现确实是这么回事。”

  沈德符道:“印月?印月是谁?”冯士楷道:“印月是娘亲的心腹婢女啊,她们两个还是一个村子里的呢。”

  沈德符道:“这都是印月瞎说,她骗你的。”冯士楷道:“印月没有瞎说,真是这样的。”

  一旁傅春听见,心念一动,问道:“那么印月有没有说如果你娘前再生下来一个弟弟或妹妹,你就更加没有人喜欢了。”

  冯士楷先是呆呆看了傅春一眼,随即转身就跑。傅春忙上前捉住他,厉声喝道:“你做了坏事,所以心中才一直害怕,对不对?男子汉大丈夫,敢做就要敢当。”沈德符忙劝阻道:“小傅你做什么?别吓坏孩子。”

  冯士楷使劲挣扎,却始终挣不脱掌握,登时暴露起来,喊道:“是我做的又怎么样?是我往娘亲杯子中下了药,我不要她再生什么弟弟或妹妹。”

  沈德符大吃一惊,道:“是你下的药?你……你从哪里得来的药?”冯士楷道:“印月给我的,她说娘亲吃了这药就会拉肚子,弟弟或妹妹就不会有了。放手,快放手!”

  傅春道:“放开你可以,你得先告诉我为什么你大哥冯士杰要站出来替你背黑锅,是你告诉他的吗?”冯士楷道:“爹爹死了,娘亲也不见了,我很害怕,就悄悄告诉了士杰是我下了药。他很吃惊,问我是什么药,我说就是拉肚子的药,然后他就让我千万不要告诉别人,他会自己解决这件事。”

  沈德符忙问道:“那么还有别人知道这件事吗?”冯士楷道:“没有了。我只告诉了士杰,还有你们。放手啦!”

  傅春便松了手,冯士楷一溜烟地跑走了。王名世听说究竟,急忙亲自去逮婢女印月。

  沈德符一时愣住,半天才感慨道:“想不到士杰肯为没有血缘关系的挂名弟弟牺牲。”傅春道:“能如此忍辱负重,的确不容易。我猜冯夫人早猜到了,所以对士杰并无半分责备之心。”

  沈德符道:“我……我竟然一点也没有想到,居然……居然会是士楷。”傅春道:“他不过是个想要得到他人关注和宠爱的小孩子,也不全是他的错,倒是那婢女印月,可谓用心阴险了。”

  等了好大一会儿,王名世匆匆回来,道:“印月在冯尚书下葬前就已经逃走了,看来她是早猜到事情终究会有败露的这一天。”

  冯府因遭逢变故,最近辞退了不少帮工,也有奴婢暗中逃亡,冯府不及追究,也不想生事,就此不了了之。王名世却不肯就此罢休,仔细问明印月籍贯来历,好派人捉拿。

  原来印月姓客,今年十八岁,保定定兴人氏,嫁与当地小民侯二为妻,后因家乡贫困,来到京师谋生,入冯府当了冯老夫人的婢女。因为人乖巧,长相不错,会做几样家乡小菜,很会讨好人,深得冯老夫人欢心。某日冯老夫人带她去寺庙还愿,她从车上看见了路边有人卖身葬父,一眼认出是同村的夏潇湘,忍不住下车招呼。冯老夫人动了怜悯之心,帮助夏潇湘安葬了父亲,又收留她进了冯府。哪知道夏潇湘后来居上,很快被冯老夫人许配给冯琦,虽然是作妾,却也是主母的身份。客印月反而成了侍奉夏潇湘的婢女。夏潇湘对于这位有恩于自己的同村姊妹极是尊敬,从没有摆出半分架子,但客印月反而暗中利用冯士楷加害她,具体缘由虽不得而知,但显然是出于嫉妒之心。

  玉杯下药案至此方才真相大白。王名世召来校尉,命他办理驾帖,速到客印月家乡保定追捕,预备等拿到人再将真相告知冯府。

  办完缉捕客印月之事,三人才一道回来藤花别馆,掩好门窗,秘密商议姜敏交付的大事。

  王名世道:“我奉陈厂公之命主持调查冯尚书遇刺案时,询问过许多文武大臣的意见,都是当晚到过寿宴的官员,小部分脾气刚直者如赵中舍直截了当地说是辽东税监高淮所为,大多数虽然不愿意发表公开意见,包括前辽东李巡抚,但言语中其实也暗示高淮是罪魁祸首。难道他们都看错了么?”

  傅春道:“那刺客有明显的辽东口音,当时局势又是如此,众人不得不如此猜测。但事后来看,冯夫人的分析确实有道理,高淮不会笨到亲自溜回北京来主持行刺。更重要的是,那刺客如果真是高淮所派,他有很多法子可以混进冯府,不必刻意装成东厂的番子。不然引得众人怀疑东厂,同时得罪了司礼监,对高淮自己又有什么好处呢?”

  沈德符道:“‘好处’其实应该是作案的关键。我们先不用考虑冯伯母的看法,还是认为刺客要杀的对象是当时的辽东巡抚李植,这是公论。如果刺客得手,李植被杀,最大的获利方是谁呢?”

  傅春道:“表面看起来是辽东税监高淮,因为李巡抚这次回京,目的就是要弹劾高淮罪行。”

  沈德符道:“‘表面’两个字用得好!小傅你说说看,你为什么要刻意加上‘表面’?”傅春笑道:“后来有了声势浩大的弹劾高淮,几乎是全城倒高,不还是没能扳倒他么?所以高淮并不算真正的得利方。如果李巡抚当场遇刺身亡,最大的获利者应该是下任辽东巡抚。”蓦然想到了什么,失声道,“难道你是在暗示得利方是他?”举起手来,朝隔壁指了指。隔壁便是宁远伯李成梁的宅邸了。

  沈德符点头道:“正是。这次倒高事件后,辽东巡抚李植和辽东总兵马林均被免职,真正得利的只有他一个人。”

  王名世道:“你怀疑是宁远伯策划了行刺事件?”沈德符道:“我只是说,宁远伯是高淮事件的唯一受益方。”

  傅春道:“呀,小沈不简单,居然能想到他,一般人可绝对怀疑不到他身上。”沈德符道:“我只是跟钱先生学的,断鹅看粪便。”又问道,“王兄,我托你查关于钱先生忽然被转狱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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