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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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朔道:“那长安大侠名叫朱安世?”霍光道:“嗯,昨晚那盗贼亲口告诉我的。”夷安公主道:“该不会就是那车夫朱胜的儿子吧?居然当了大侠?呀,师傅,他找上霍府,是不是因为琴心救过雷被?”
当初雷被为淮南王效力,害死了匈奴太子於单,又射杀了於单的车夫朱胜灭口,与朱安世有杀父之仇。以雷被所为,本来必然逃不过一刀,但霍去病因为妻子与其有旧,居然出面求情,令这小子躲过一劫。朱安世选择霍府下手,或许就是因为这个缘故。
东方朔道:“霍郎官不回家看看么?”霍光摇摇头,道:“我阿兄能干得很,用不着我费事。”
东方朔闻言一笑,道:“那好,我跟随使者进宫。劳烦霍君去向细君问清楚经过情形。公主,得辛苦你去一趟西市。”
夷安公主遵师命来到西市,找到樊氏刀铺,正遇到主人翁董偃,也在铺子里选剑。夷安公主对这位十三岁就成为馆陶公主面首的男子并不反感——虽然是靠侍奉公主才得以跻身权贵阶层,但董偃却与许多男子不同,对谁都是不卑不亢的态度,譬如他的外号“主人翁”,正是他第一次见到皇帝时的自称。也正是这种自信,博得了刘彻的好感,甚至在未央宫宣室设宴招待他和馆陶公主。
董偃见到夷安进来,果然只是淡淡招呼一声,便继续专心选剑。倒是店主樊翁听说进来的女子是当朝公主时,慌忙迎上来,问道:“公主要看什么,是刀还是剑?”夷安公主道:“我有些要紧话想问店主。”
樊翁被弄得云山雾罩,但还是不敢怠慢,忙引公主进来内堂。夷安公主道:“樊翁还记得七年前有个叫阳安的男子么?”樊翁道:“阳安?记得记得,就是皇上乳母的儿子,在西市杀了人,长安县、右内史、中尉先后派人来调查,老臣也做过证人,如何能不记得?”
夷安公主道:“那么樊翁可还记得他当初来店铺做什么?”樊翁道:“这个……老臣不记得了。应该是来买刀吧,来这里的都是来买兵器的。老臣不敢夸口,不过在这长安城里,樊氏刀铺可是响当当的名号,首屈一指。”夷安公主道:“这大伙儿都知道,樊家世传手艺,你曾祖父是韩国[7]最著名的工匠,后来又做了秦国的工匠,祖父、父亲、兄长都曾在本朝考工任职,我猜阳安也是慕名而来。他杀人的凶器是一柄金色的短剑,既有利刃在手,当不会是来买兵器的。”
樊翁迟疑了一下,道:“听说公主是东方朔先生的弟子,有这回事么?”夷安公主道:“嗯。”樊翁道:“那么公主可以回去问东方先生。当日阳安带着短剑来这里,跟起初他带着长剑来找老臣是一样的目的。”
夷安公主蓦然记起当日东方朔将镇国之宝高帝斩白蛇剑藏在外袍下,偷偷带出了长乐宫,当时虽觉匪夷所思,可她为正被迫嫁给那匈奴太子於单而烦恼,没有别的心思。后来问起一句,东方朔也称早将剑还回,不久后考工令磨剑,也未见异常,此事就此作罢。
樊翁见夷安公主眼睛瞬间瞪得老大,以为她早已知情,便笑道:“那两柄剑其实是一对雌雄双剑,剑上有机括,可以套合在一起,却不知道如何分散在东方先生和阳安两人手中。”
他是制刀制剑的名家,见过绝世利器,自然难以忘怀,话匣子也跟着打开了,叹了口气,续道:“老臣曾听祖辈说过,前朝咸阳秦宫里藏有一对宝剑,一长一短,一雄一雌,是昔日铸剑鼻祖欧冶子送给得意弟子干将和莫邪的新婚贺礼,虽然名气不如湛卢、巨阙、鱼肠、泰阿这些名剑名气大,但却是欧冶子一生最得意之作。老臣的曾祖父曾经在秦宫中见过这对宝剑,形貌描述跟东方先生和阳安手中的金剑甚像。”
夷安公主心道:“樊翁没有见过高帝斩白蛇剑,不知道我师傅拿来的长剑是镇国之宝,那是高皇帝起兵反秦时用来斩断白蛇的利剑,当时秦朝尚未灭亡,欧冶子的剑应该还在秦宫中,高皇帝也只是个小小的亭长,是绝对不可能得到那对宝剑的。”当即笑道:“那绝对不是一回事,我师傅手中的宝剑可是金剑。”
樊翁道:“公主看不出来么?那其实不是金剑,而是极纯色的铜剑。长乐宫中的十二金人,名字是金人,其实也是铜人,只是看起来像是金色罢了。但炼出那种铜质的剑需要极高超的工艺,东方先生让老臣仿制一柄,老臣其实也是没有什么把握的。幸好后来东方先生又说不必了。”
夷安公主“啊”了一声,心道:“原来师傅上次盗剑,是打算让工匠仿制一把高帝斩白蛇剑的假剑,想来是预备用它引出阳安的。可阳安为什么又要做一把短剑的假剑呢?”一时难以明白,又问道:“那么樊翁后来见过阳安么?”
樊翁道:“没有,再也没有。他就来过一次,想让老臣按他手中金剑的样子再仿制一把剑,结果一出门他就杀了人,官府还找来这里。老臣因为事先答应过东方先生和阳安,绝不泄露造剑之事,因而也没有敢多嘴,只说阳安是来买剑。之后他被官府逐捕甚严,离开京师逃亡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再冒险来老臣这里?”
夷安公主见问不出更多话来,便辞别出堂。董偃挑中两柄长剑,正要离开,见夷安出来,便让到一边,让公主车马先行。
夷安公主回到茂陵时,中尉王温舒正率领大批中尉卒包围了茂陵邑,不准人随意进出。这王温舒曾在张汤手下任廷尉史,在族诛郭解一案中出力甚多,由此得到皇帝宠信。但其人以杀立威,手段严酷,名声很差。
夷安公主对这类酷吏素无好感,下车质问道:“你们大张旗鼓地做什么?”王温舒道:“臣奉旨捉拿茂陵袁广汉一家。”夷安公主问道:“是因为袁广汉收留过阳安么?”王温舒道:“臣不知罪名,只知道皇上有命,不准走脱一个人。”
夷安公主心道:“阳安改名换姓,袁广汉如何会知道他是逃犯?仅仅因为收留过罪犯就要系捕他的全家么?”虽然不满,但令出自父皇,也无可奈何,驱车进来陵邑。
到东方朔住处前,里面琴声叮咚,正有女声幽幽唱道:
履朝霜兮采晨寒,考不明其心兮听谗言。
孤思别离兮摧肺肝,何辜皇天兮遭斯愆。
痛殁不同兮恩有偏,谁说顾兮知我冤?
汉风豪迈直爽,汉人每到动情之处,高歌起舞是常见之事。昔日汉高帝刘邦宠幸戚夫人,二人均擅长鼓瑟击筑,常常相拥倚瑟而弦歌,歌毕泣下流涟。皇帝都是如此忘情而无所顾忌,民间更是奔放,歌以述志成为汉代风尚。
这首《履霜操》[8]是周人尹伯奇伤怀身遭谗言诬陷之作,宛转幽怨,曲调凄凉。歌唱的女子声音虽然稚气,却唱出了曲辞特有的感伤,令人心醉。
自义姁去世,东方朔不再娶妻,家中除了两名服侍起居的婢女,别无女眷。夷安公主心念一动,暗道:“师傅久不抚琴,莫非弹奏的人是细君?久闻她是个小才女,琴棋诗书无一不通。”进来书房一看,果见刘细君席坐在琴座前,泪光涟涟。
霍光见夷安进来,忙解释道:“我们一直在等东方先生回来。我见房中有琴,遂请细君弹了一曲。”
夷安公主道:“细君的琴弹得真好,唱得也好。不过你小小年纪,不该弹奏如此悲伤的曲子。”刘细君道:“细君一时感怀,让公主姑姑见笑了。”
夷安公主道:“霍光问过你了么?”刘细君点点头,道:“如侯……我不知道他叫阳安,只知道他是我父王部属,几年前,父王派他来找过我一次,让我向义父打听些事情。”
夷安公主陡然想起刘陵来,心道:“莫非刘建跟淮南王刘安一样,是有意将细君留在京师,想让女儿充当耳目,只不过还没有来得及等到细君长大,他谋反的阴谋便败露了?可为什么总有人说衡山王和江都王都是冤枉的?那被父皇派去守边的博士狄山甚至说淮南王刘安谋反的证据也不足。事实上,这三位诸侯王并未举一兵一卒造反,都是在朝廷派使者责以造反罪名时自杀身亡,大概因为如此,才会有人质疑吧。细君适才弹唱《履霜操》,莫非她心中也认为她的父王是遭人诬陷?”
又听见刘细君续道:“……那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阳安。直到数日前他来找我,说……说他受我父王案子的牵连,还在逃亡中。昨日他又来找我,说需要一笔钱,正好霍光哥哥来,说愿意替我筹钱送给他。”
夷安公主道:“阳安没有说别的什么吗?细君,你一定要跟姑姑说实话,这很重要。”刘细君道:“他说……说我父王是被人冤枉的。”她毕竟年纪还小,长久以来沉重的心事早已压得她喘不过气来,既然开口,就干脆说了出来,道:“他说我祖父第一任江都王死得就很蹊跷,因为皇上所宠爱的韩嫣被太后赐死跟祖父有关,所以皇上不喜欢家祖,也不喜欢家父,当初还有意选中我姑姑出嫁匈奴,幸好未能成行……”忽想到姑姑刘徵臣已经受父王谋反案牵连被处弃市死刑,若是当年出塞嫁给匈奴单于,说不定尚能活在世上,不由得怔怔落下泪来。
夷安公主也不知道该如何相劝,只得道:“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别再多想了。”
正说着,门前有车马声传来,有人高声叫道:“东方先生回来了。”仆人、婢女忙奔出来迎接,扶了东方朔进来坐下。
夷安公主道:“父皇找师傅做什么?”东方朔道:“皇上命我协助右内史义纵查骠骑将军府中财物失窃的案子,不过我已经拒绝了。你们这两边呢?”
夷安公主大致说了经过,只略过东方朔盗窃高帝斩白蛇剑一节,道:“师傅既然早知道樊氏刀铺是条线索,为何要等到今日才让我去查问?”东方朔道:“我猜当日阳安去刀铺多半跟金剑有关,但他行踪暴露,母亲又服毒而死,失去宫中大援,必然会尽快逃离京师,再追查樊氏刀铺并没有用处。这次他再现京师,说不定会为金剑再去刀铺,看来是我想错了。”
夷安公主问道:“可阳安当初为什么要工匠仿制一柄假剑呢?”东方朔笑道:“这没什么稀奇,不过是典型的乱花迷眼的招数。当初在平刚,李将军和骠骑将军先后认出那柄剑,想来不少人都由此知道那剑大有来历,试图染指者也应该不少,他弄一把假剑乱人耳目,不过是要保护自己罢了。”歪头想了一想,叮嘱刘细君道:“如果阳安再来找你,你就告诉他,没有我,他绝不会得到他想要的东西,然后带他来见我。”
夷安公主道:“中尉正在系捕袁广汉全家,阳安怎么可能再回来茂陵?”东方朔道:“未必。他族人尽被诛杀,再没有人可以投靠,穷途末路下铤而走险也说不准。”让霍光先送刘细君回去。
等书房中只剩下师徒二人,夷安公主才问道:“那么阳安冒险来到京师,到底想要什么呢?”东方朔道:“剑,高帝斩白蛇剑。他手中的雌剑要与雄剑合套在一起才能打开机括,我敢断定他一定是为了高帝斩白蛇剑。”
夷安公主吃了一惊,道:“怎么可能?高帝斩白蛇剑在长乐宫前殿中,他无论如何是得不到的。”东方朔道:“不一定,阳安比你我想象的能耐大得多。他的祖先是建造长乐宫、未央宫和长安城的梧侯,母亲又是当今皇帝的乳母,长伴太后左右,知道的宫廷机密极多。阳安以前懦弱不堪,但逃亡激发了他的潜力。你看,朝廷连郭解都追捕到了,却始终未能捕捉到他。他在西市行踪暴露,便当机立断投靠了江都王,可见这个人极善于在夹缝中生存。”
夷安公主道:“那么师傅打算怎么办?”东方朔道:“等。本朝惯例,每十二年磨一次高帝斩白蛇剑,上次磨剑是七年前,再等五年,就该重新开匣磨剑。公主,你明日再去一趟西市,樊翁一定还留有图样尺寸,请他再造一对雌雄双剑。”
夷安公主虽然觉得仿冒高帝斩白蛇剑不是件好事,但之前在右北平郡误断随奢杀人,间接导致随妻自杀,她也有责任,因而十分了解东方朔多年来悔恨的心情,阳安不伏法,师徒二人始终不能安心,当即应了。
次日一早,夷安公主便进城赶来西市,却见樊氏刀铺前围了不少人,心中顿时一沉,上前问道:“出了什么事?”一人答道:“樊翁全家都被凶徒杀死了。”
自漠北之战后,匈奴远遁漠北,不敢轻易南下。大汉边患解决,天下均以为从此国泰民安,人人可以过上安居乐业的日子,哪知道情况完全相反。皇帝因连年用兵,财政拮据,采取多种措施来增加财政收入:将盐、铁经营收归官有,不准民间煮盐和铸造铁器,百姓所用的盐和铁器均需要向官方购买。增加儿童口赋钱。以前朝廷对七岁到十四岁的儿童征收人头税,皇帝为弥补抗击匈奴战争的庞大军费开支,将起征年龄提前到三岁。又在原定二十钱外加收三钱,以供军马粮刍的用费,称为马口钱;又颁布算缗令,对商人和工匠征收财产税,商人税额为每二千钱纳税一算[9],工匠每四千钱纳税一算。
这些措施的确增加了中央财政收入,但本质却是与民争利,极大地加重了普通百姓的负担,引起天下骚动。算缗令颁布后,许多商贾想方设法隐匿财产,以求少交税。皇帝恼怒下下令“告缗”,即要求百姓告发偷漏缗钱者,由杨可主持。为鼓励人告发,规定凡告发属实,奖给告发者被没收财产的一半。此令一行,各地争相告缗。中家以上商贾都被告发。朝廷派遣御史和廷尉正、监等分批前往郡国清理处置告缗所没收的资产,所得财物数以亿计,得到的奴婢数以千万计,大县田地达数百顷,小县也有百余顷,均被收归官有,被告商贾因此而破产。
不仅民间怨声载道,部分廉洁正直的大臣也对皇帝这一系列急于捞钱的政策大有微词。连一向以杀人狠毒著名的右内史义纵也认为告缗是典型的扰乱百姓,派出吏卒逮捕了主持告缗的杨可的使者。刘彻得知后大怒,以“废格诏书、沮已成之事”之罪命,将义纵弃市。
由于国库空虚,百姓生活贫困,民间私铸钱币之风盛行。皇帝于是与御史大夫张汤一起实行币制改革,发行两种新货币:一种是“皮币”,用上林苑中的白鹿皮制成,一张皮币价值四十万。另一种是“白金”,用银、锡制成。皮币造好后,刘彻向大农今颜异征求意见。颜异早年为济南亭长,以小吏起家,深知民间疾苦,道:“王侯们朝贺用的苍璧才值数千钱,而一张皮币就值四十万,本末颠倒,太不相称了。”刘彻很不高兴。不久,有人告发颜异对朝廷不满,刘彻派张汤审理此案。张汤本来就与颜异有矛盾,一心要借此置颜异于死地。后来调查得知,颜异曾与客人交谈,客人说起朝廷政令多有不当之处,颜异没有说什么,只是嘴唇略微动了动。张汤据此上奏,道:“颜异位列九卿,法令有不恰当的地方,不到朝廷陈述,反而在心里非议,是腹诽之罪,应判死刑。”于是刘彻诏令处颜异死刑。自此以后,有腹诽之法,皇帝杀人无须罪名,只凭自己的判断。公卿大夫人人恐惧,日益谄媚阿谀,以求保身,世风日下。
三公九卿、名将重臣中暴死者不止颜异一人——先是郎中令李敢侍从皇帝刘彻到甘泉宫狩猎,意外被鹿撞死,随即是大名士司马相如病死,然后是丞相李蔡自杀。
先说郎中令李敢离奇死于甘泉宫之事。甘泉宫位于云阳甘泉山[10]上,以山为名,距离长安约二百里。此地是黄帝升仙的地方,因有着非凡的象征意义,所以成为祭天圜邱之处。云阳是汉胡来往的关节点,北方义渠戎强盛时,便是以此山为祭天场所,直到秦昭襄王母宣太后用美人计刺杀义渠王,才占有该地。秦夺取甘泉山后,在此建造林光宫,汉代于其旁起甘泉宫,周围十九里,有门阙、前殿、紫宫等许多建筑。因甘泉山山势高耸,可以望见二百里之外的长安城。甘泉宫南面是甘泉苑,周回五百四十里,极为广大。甘泉宫是刘彻最爱的宫殿,每年五月都会到甘泉宫去避暑,八月秋凉始还长安,有时候还会突发兴致地驰去甘泉苑中打猎,重臣、列侯都要扈从。当日,李敢跟随刘彻来到甘泉苑中狩猎。刘彻兴致很高,限定时辰,令众臣各显身手,最后再比赛谁猎获的猎物多。各人遂争先恐后,各自散开。但到门阙汇集时,却不见皇帝的影子。等了好久,才看见刘彻板着脸从林中出来,骠骑将军霍去病跟在身后,后面则是郎官们抬着郎中令李敢的尸首。不待群臣发问,刘彻便主动宣布李敢在狩猎时被鹿撞死,虽然匪夷所思,但出自皇帝金口。
再说司马相如之死。司马相如身患疾病,一直饱受病痛折磨。皇帝刘彻听说他病重后,急忙派宦者令春陀紧急赶往茂陵,索取司马相如作品。春陀到达司马相如家时,司马相如已经去世,书房中没有留下任何作品。春陀追问司马夫人卓文君。卓文君犹豫很久,还是取出一卷书交给春陀,道:“我夫君虽时常著书,但都被人取走了,未曾留下什么书。这是他在临终前抱病做的一卷书,嘱咐我说若有使者前来求书,就把这书上奏给皇上。”春陀将这卷书带给刘彻,刘彻阅后立即召公卿议论封禅[11]之事。人们猜测司马相如早猜到皇帝有封禅的心思,一直在做相关研究,他临死留下的那本神秘书卷讲述的就是封禅之说。
最后再说丞相李蔡自杀。李蔡是飞将军李广堂弟,因跟随大将军卫青出击匈奴有功,封为乐安侯,公孙弘病死后代其为丞相。他为人平庸,谨小慎微,没有什么作为。有人告发他侵占了景帝陵园堧[12]地,有司奉诏书去逮捕他时,他不愿意对质公堂,服毒自杀,从而成为大汉第一位在职自杀的丞相。
当时李广自杀的真相已逐渐传播开来,李氏叔侄暴死一度惹来诸多猜议。偏偏这个时候,大司马、骠骑将军霍去病莫名病死。流言愈发喧嚣。有人说,李敢根本不是被鹿撞死,而是被霍去病一箭射死。还有人说,李蔡又不是傻子,堂堂丞相会缺一块陵园地么?那是有人故意陷害他。更有人说,霍去病年纪轻轻,仅二十岁出头便病死,是天道报应。但无论如何,当事人已死,真相无从得知。
皇帝对霍去病过世极为哀痛,在自己的寝陵茂陵近旁为其修建了坟墓,封以高土,形似祁连山,坟茔高耸,气魄雄健,并雕刻各种巨型石人、石兽作为墓地装饰。这批石刻依石拟形,稍加雕琢,手法简练,个性突出,有怪人、怪兽、卧马、跃马、伏虎、卧象、卧牛、人抱熊、怪兽吞羊、野猪、石鱼等。其中主像为马踏匈奴,用灰白细砂石雕凿而成,以一人一马的形象概括了霍去病抗击匈奴的伟绩——石马昂首站立,尾长拖地;马腹下边仰卧一名匈奴男子,手持弓箭匕首,拼命挣扎。造型简洁,栩栩如生,寓意无穷。为表彰霍去病的战功,刘彻还在出殡之日举行了隆重的送葬仪式,发动五郡匈奴移民穿戴上黑甲,排列成整齐的队伍,从长安到茂陵,一路护送灵柩。文臣武将身着丧服,恭候迎送。
兄长之死固然令霍光哀伤,但也令他感到了从所未有的如释重负,但轻松过后则是无所适从的惘然。这是一种奇妙的感觉——霍去病对他来说就像一座大山,他永远不可能翻越,也从来没有想过要攀登上去,只能瑟缩在山脚下。而当这座高山骤然倒塌,无所不在的压迫感也跟着消失了,然而,没有了山峦的屏障,他也就失去了唯一的保护。那些人,他的那些所谓的皇亲国戚,跟他并没有真正的血缘关系。霍去病在世时,已经被视为家族中的异类,毕竟他的平地崛起,严重威胁到舅舅卫青的地位和利益,卫府的门客十之八九由大将军麾下改投了骠骑将军,霍去病来者不拒,俨然有要与舅舅争锋相抗之意。卫青虽然并不如何在意,但卫皇后不高兴,卫氏满门的亲戚都不高兴,霍去病也由此被疏远。时人称其为“众叛亲离”,“众”是指卫青的那些门客,“亲”则是指以卫青、卫子夫为首的卫氏集团了。现下兄长死了,霍光也就失去了跟卫氏之间唯一的血缘纽带,也就失去了跟皇室的纽带。他这样一个文不成、武不就、一文不名、资质平庸的小子,还能在仕途上走多远?
令人意外的是,霍去病一死,霍光即被拜为奉车都尉,加侍中,佩二千石印。他原也憧憬过将来能当上二千石大官,只是没有想到这一天在他不满二十岁的时候就到来了。有惶恐,有担心,但更多的是喜悦。他实在太开心了,第一个想要告诉的人,就是刘细君,所以立即约上金日磾,一起往茂陵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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