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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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夫大约四十余岁,顾不上擦去额头汗水,先抢过去卷起竹帘,先听见环佩之声,马车中钻出来一名碧衣女子,二十岁出头,面容清秀姣好,身材娇弱,肩若削成,腰若约素,极见窈窕,只是金瓒玉珥,珠围翠绕,华丽得有些俗艳。
女子跃下马车后,垂首侍立在车旁。车中又出来一位老者,约摸五、六十岁年纪,须发花白,穿一身最通行的灰色常服,戴着一副软角幞头,慈眉善目,相貌憨厚,看上去甚至有些木讷。他扶住女子的手,一个跨步跳下车来,矫健敏捷,与他的花甲年纪浑然不符。
卓二娘早等在一旁,上前裣衽行了一礼,笑道:“这大热的天,韦夫子怎么亲自跑来了?若是想喝烧酒,派人来说一声,我亲自给夫子送过去。”那韦夫子笑了一笑,慢吞吞地道:“突然想来这里看看。”卓二娘当然求之不得,兴高采烈地道:“快,快些请进。”
早有两名随从抢先进入酒肆,见堂内最好位置的一桌已经有人占着,当即过去喝道:“快些让开。”
这一桌坐的正是精精儿,转过头来,打量了二人一眼,不以为然地道:“莫非这张桌子是你家的不成?”
这两名随从是兄弟,分别叫唐棣、唐枫。唐棣道:“不错,我家主人来锦江春定要坐这张桌子。”精精儿笑道:“凡事抬不过一个理字,明明是我先来的……”唐枫不待他说完,上前一步,右手去按刀柄,武力要挟的意思不言而喻。
卓二娘忙赶过来道:“精郎,正好你点的酒菜还没有上来,不如就劳你大驾……”话说到这里就顿住了。她能将一家小小的烧酒店做到今日的规模,除了得益节度使韦皋的商市政策,个人秘诀无非就是“厚道”二字,明知道精精儿有些来历,眼前是强人所难,可是又不得不如此,不由得露出了难堪的神气来。
不料那精精儿却甚是机灵随和,立即笑道:“二娘说的极对,我让开便是。”卓二娘忙道:“多谢精郎,今日的酒钱不必记帐,算是我请客。”精精儿微微一笑,眼光往那碧衣女子身上扫得一扫,这才起身挪到堂中坐下。
碧衣女子迅疾从怀中取出一块锦帕,往精精儿坐过的椅子上抹了几下,这才扶了韦夫子过去面朝窗口坐下,自己只垂手站立一旁,神态极是谦卑恭敬,似是婢女,只是丰容靓饰,又似是那老者的孙女。唐棣、唐枫一左一右站在老者身后,另两名随从分别名叫晋阳、楚原,则分守在酒肆门口,竟似不预备再放酒客进来。
卓二娘慌忙赶去厨房交代几句,再自己亲自服侍韦夫子那一桌。不多时,菜流水般地端上来,摆了满满一桌子。碧衣女子忙上前摆碗筷、斟酒,一双玉手纤若玉葱,唯有右手中指上有一圈肉环凸起,倒似戴着个肉戒指,煞是扎眼。
韦夫子凝视着那肉环在自己眼前来回晃动,一时间回忆起无数往事来,微微叹了口气,道:“玉箫,你也坐吧。”玉箫道:“奴婢不敢。”声音又是温柔又是娇媚,有一股奇特的魔力,令人怦然心动。韦夫子似是大模大样惯了,不再多言,也不动碗筷,只是眯起眼睛,朝窗外的流江望去。
精精儿听在耳中,这才知道名叫玉箫的碧衣女子是韦夫子的下人,不过看她妆扮如此富态,大约也不是普通婢女,或许是姬妾也说不准。正巧厨子鱼三端上来凉菜和烧酒,精精儿忙低声问道:“那一桌坐的是谁?”
鱼三又是摇头,又是摆手,神态甚是急切,倒不似说不知道,而是让精精儿不要多问。精精儿更是好奇,一双眼睛在那玉箫身上溜来溜去。
随从唐枫从旁瞧得一清二楚,当即朝精精儿怒目而视。精精儿佯作不觉,依旧放肆地打量玉箫。那唐枫虽然生气,却不敢擅自发作,便上前朝那老者附耳低语几句,又朝精精儿指了一指,大约是在诉说精精儿如何对玉箫无礼。韦夫子只是摆了摆手,并不以为意。玉箫闻言侧过头来,望了精精儿一眼。精精儿朝她微微一笑,玉箫慌忙扭转了头,看着韦夫子面色越阴越重,心里越发不安,白皙如玉的鼻梁上登时渗出细密的汗珠来。
精精儿暗道:“这玉箫容貌风姿其实不在秋娘之下,只是不大懂得打扮,定是贫苦人家的女儿,被父母卖给了这年纪足以做她祖父的韦夫子作妾。”他虽然性情风流,想到往日一位旧识也是因为家贫被卖做歌妓,心中不由自主地对这玉箫生出几分同情来。
忽闻得酒肆外有人高声叫道:“婶婶,我今日在雪岭上寻到一味好药!”
随即便有一名身材短小的青年男子欣喜奔进酒肆来,手中举着一把奇形怪状的青草。韦夫子的随从晋阳见他冒冒失失,忙上前拦住,忽望见那男子脸上长满雀斑、容貌极丑,更是生就一双斗鸡眼,来回骨碌骨碌转个不停,愈发觉得其人面目可憎,当即将他朝外一推,喝道:“快滚开。”
晋阳身怀武艺,这一推劲道极大,那男子连退数步,方得站定,愕然问道:“你们是谁?凭什么推我?”他眼睛天生缺陷,无法远视,个子又矮,只能仰起头来说话,模样甚是滑稽。
卓二娘忙赶过去道:“这是我老伴兄弟的儿子郑注,刚从翼城老家来,没见过世面。”晋阳却依旧不肯放郑注进来,只拿眼去望韦夫子,等他示下。
卓二娘道:“韦夫子,我这侄子年轻不懂事,还请您高抬贵手……”韦夫子缓缓问道:“既是你老伴的侄子,为何不姓鱼,却是姓郑?”卓二娘道:“这个……一时也说不清楚。”似乎有难言之隐。
却听见那郑注道:“天下本是一家,姓鱼的姓郑的又有什么分别?”韦夫子见他言语机智敏捷,颇为欢喜,示意晋阳放他进来。又问道:“二娘,你侄子可曾读过书么?”卓二娘笑道:“乡下穷人家的孩子,哪里念得起书?就跟着一个郎中念过几本医术,懂得一点皮毛医术。”韦夫子笑道:“那他该先医好自己的眼睛才是。”他一发笑,随从们也跟着一齐笑了起来。
卓二娘不敢接话,只跟着讪笑了两声,走过去拧住郑注的耳朵,拉着往堂后走去,边走边骂道:“还不快回房去洗洗,瞧你这身臭汗,可别熏坏了贵客。”她身材比郑注足足高出一头,这一拎当真如老鹰捉小鸡一般。郑注大声呼痛,却是不敢还手反抗。众人见状,无不哈哈大笑。
恰在此时,一个人影闪身进来酒肆,飞快地奔近夫子那桌,手腕一翻,刀光闪动中,一柄两刃匕首闪电般地捅向那韦夫子。随从们的注意力全在卓二娘跟郑注身上,待得惊觉有刺客行刺时,已是上前援救不及。那韦夫子生死关头,倒是临危不乱,伸手一拉,顿时将玉箫拉到自己面前。那柄匕首来势极快,瞬间已到玉箫胸前,玉箫尖叫一声,动也不敢动,只眼睁睁地望着刺客。
那刺客是名三十六、七岁的中年男子,见她一张俏脸虽因恐惧而扭曲变形,却是似曾相识,令他想起一位故人来,心下微有迟疑,生生顿住匕首。电光火石间,四名随从已拔出腰刀,围住刺客。四人均是武艺精湛之辈,各自舞起一团刀光,攻上前去。刺客顺手抄起一张椅子,挥舞成圆圈,只听见那木椅“嗤啦嗤啦”几声脆响,横木、腿脚均为腰刀斩断,却也由此将随从逼退。
事情发生时,卓二娘正拎着郑注走到堂口,忽见陡生奇变,“妈呀”叫了一声,当即瘫倒在地,抱着头,全身抖如筛糠,不敢多望一眼。郑注却极是镇定,飞快地抢到柜台后蹲下,从缝隙中偷看堂内争斗情形。
那韦夫子得了一个空隙,已经起身拉着玉箫退到墙角,与刺客中间尚隔有唐棣、唐枫两兄弟。刺客见一时再难以近身,当即扬起匕首,朝韦夫子掷出。那匕首势道劲猛,划出一道亮光,直奔墙角。韦夫子却又故伎重施,将玉箫挡在胸前,竟是拿她身子当作盾牌一般使唤。玉箫见匕首迅若流星,瞬息已到眼前,知道再也无幸,心中一酸,闭目待死。
忽地从旁侧飞过来一件物事,正好撞在那柄匕首上,“哗啦”一声脆响,烧酒溅了玉箫满身。她忙睁开眼睛,只见那柄匕首已经钉入墙上,直没入柄,这才知道自己还活着。往堂内望去,除了四名随从正围住刺客狠斗外,再无旁人,只有那坐在堂中的年轻公子正悠闲地吃菜,桌上却是少了只酒壶,立即明白是他用酒壶打偏匕首,救了自己。
韦夫子将玉箫推开,见那刺客虽然武艺不弱,以一敌众,却是没有兵刃,明显处在了下风,肩头已然挨了一刀,正汩汩冒血,当即叫道:“要留活口。”随从大声应命。韦夫子这才走到精精儿身边,道:“想不到郎君年纪轻轻,原来身怀绝技。多谢适才援手。”精精儿不笑道:“夫子不必谢我,我又没有救你,我救的是你身后的那位玉箫娘子,你让她来谢我便好。”
那韦夫子吃了个软钉子,又听见对方言语轻浮调笑,甚感难堪恼怒,不过他生性阴沉,又见对方身手不凡,有心揽为己用,忍得一忍,回头喝道:“还不快来谢谢恩公救命之恩?”玉箫忙走过来,朝精精儿跪下,谢道:“多谢恩公救命之恩。敢问郎君高姓大名?”
精精儿不过是不耻韦夫子轻视下人生命、拿女人当盾牌使,随口说一句戏谑之语,想不到玉箫会向自己下跪,忙上前扶道:“在下精精儿,不过是举手之劳,娘子何必行此大礼?”搀住她手臂,只觉得她全身又轻又软,柔若无骨,又闻见她鬓发上的郁金油香,不由得心中一荡。玉箫微微仰首,眼波流转,似笑非笑地朝他望了一眼,立即又低下头去,苍白的两颊泛出一层红晕来。
忽听得“扑哧”一声,闻声望去,竟是那刺客寡不敌众,寻机退到窗口,翻身投入了流江中。四名随从微一迟疑,唐棣、唐枫两人旋即跟着跃入江中,晋阳、楚原奔过来禀道:“主人,刺客掉下了流江,不过他挨了两刀,逃不了多远。请主人立即回府,以防刺客在周围还有同党。”
韦夫子面色如铁,也不答话,径直走到窗边翘望,那刺客已然不见踪影,只有唐棣、唐枫两名手下浮在河面,茫然四下搜寻。心中暗骂一声,叫道:“你们两个先上来。”当先走出酒肆。
玉箫见韦夫子出了门,慌忙跟上前去,临到门口,又特意回过头来,朝精精儿望了一眼,见他正朝自己微笑,回以羞涩一笑,这才碎步追将出去。
外面大黄桷树下车马俱在,只有车夫老张俯身仆倒在翳翳树荫下,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是生是死。晋阳抢过去,将他身子翻过来一搭鼻息,即回头禀道:“老张只是晕了过去。”
韦夫子走到河边,唐棣、唐枫正湿漉漉地爬上岸来,河面上波光粼粼,煞是刺眼,依旧不见刺客人影,沉吟片刻,回头命道:“立即派人封锁出城道路,务必要寻到刺客,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晋阳应道:“是。”上马飞驰回城传令。
韦夫子却不肯就此离去,依旧在树下徘徊,若有所思。唐棣等人尽是韦夫子心腹随从,熟知他性情,虽然着急,却不敢上前相劝。几人交换一下眼色,楚原遂走近玉箫,低声道:“此地凶险异常,娘子何不上前劝劝主人,请他尽快回府。”
玉箫只是咬着嘴唇,既不答应,也不拒绝。楚原急道:“娘子……”玉箫摇头道:“玉箫身份卑贱,太尉岂能听我所言?”
原来这韦夫子就是西川节度使韦皋,唐代极重视科第,他非科举正途出身,心中耿耿于怀之余,尤爱附庸风雅,微服出游时只命人称他为“夫子”。他生性不喜张扬,出门不爱摆出节度使的仪仗,偶尔也会便服到锦江春酒肆来坐坐,不为享受平常百姓的乐趣,而是想回忆一些以前的旧事。他年轻时寄居丈人张延赏——也就是前任西川节度使——篱下,过了而立之年尚且一事无成,为岳父、岳母所轻视,备受侮辱,幸得妻子张氏还算贤淑,总是暗中安慰他。有一次,韦皋偶尔来到锦江春酒肆,见店主卓俊视女婿鱼成为亲子,亲手教他酿酒手艺,鱼成忠厚老实,勤勤恳恳,却为妻子卓二娘所瞧不起,恰好与他自己的情形相反,不由得感慨万分。回到节度使署后,韦皋向妻子张恩慈讲了这件事,张恩慈说:“好男儿志在四方。我父亲既然如此歧视你,夫君何必再忍气吞声,为血性男儿所耻笑?不如就此离开,我愿意辞家事君子,哪怕是住荒野茅屋,炊菽羹藜,箪食瓢饮,也活得舒心快乐。”于是禀明父亲,要跟随韦皋离家出走。张延赏厌恶女婿已久,也不挽留,只给了五十匹绢布当作路费,价值四十贯钱。不过多亏得张恩慈支持韦皋离开了成都,不然哪有他后来的飞黄腾达?韦皋回来镇蜀后,对锦江春酒肆也总有一种特殊的情怀,于是从府库里拿钱出来建起了新南市,又派人以低价强买进锦江春酒肆东面的一大块地,再以原价转手给鱼成,有了他的暗中支持,锦江春酒肆自然蒸蒸日上。加上他年老后爱上了烧酒,认为能活血健身,节度使府署中宴饮必用锦江春,上行下效,大小官员也争相以饮锦江春为荣,以致酿酒反倒成了锦江春的主业。
韦皋适才在酒肆遇刺,虽表面不动声色,内心着实恼怒,若换作别的酒楼客栈,他一定会派兵立即查封,将所有人都关押起来审讯清楚,偏偏他相当熟悉锦江春,知道这家人上下视他为孔明再世,决计不会与旁人勾结害他。倒是那个出手相助的年轻人来历颇为可疑,说话带有江南口音,又身怀绝技,在这个时候来到蜀中做什么?沉吟片刻,正预备命人去查那年轻人的底细,忽闻见马蹄得得,一名牙兵疾驰近来,翻身下马,躬身禀道:“太尉,刘使君回来了,正在府署候命。”
刘使君就是剑南西川支度副使刘辟,他是贞元年间的进士,登宏词科,被韦皋招为从事,后因才干出众,连年升迁,累官至支度副使,已是韦皋身边最重要、最心腹的谋士。不然的话,这次韦皋也不会派他去京师打探朝廷虚实动向。
自去年年底以来,京师风起云涌,发生了不少大事:譬如去年十月时神策军中尉杨志廉莫名身故;御史中丞李汶深夜于京兆尹府邸遇刺;紧接着舒王求雨成功,声望大著,传说他得到了至宝玉龙子,即将被德宗皇帝改立为新太子;随即发生了原太子李诵神秘中风事件,不但腿脚不便,难以下床行走,而且从此再也说不出话来,成了本朝开国以来第一位哑巴太子。
而韦皋兄长韦聿和西川进奏院自京师送来的密信均说,太子其实并不是对外所宣称的中风,而是中了一种无风无影的奇毒,幸好有人误打误撞用所谓的“天河水”缓解了部分毒性,后来又有监察御史李绛用针炙逼毒,才算勉强保住了性命,只是从此半瘫在床,而且舌头僵直,无法再开口说话。不过太子仁厚,不愿意张扬,只说中风,不提中毒,以免四下株连无辜。
然而堂堂大唐帝国,将来总不能由一个哑巴皇帝来主政,所以太子虽然未死,地位已是岌岌可危。传闻把握神策军兵权的宦官们均支持舒王即位,一是太子及东宫集团王叔文、刘禹锡等人素来厌恶宦官,二来太子名份已久,立舒王才能有拥戴之功。到今年新年正月初一时,皇亲国戚们到大明宫向德宗皇帝恭贺新年,老皇帝不见太子,才知道李诵中风瘫痪,康复无望,一时悲恸感伤,忧形于色,当即留下舒王李谊在宫中长谈。然而正当德宗皇帝要召翰林学士拟诏改立太子时,忽然患了重病,正月还没有过完就撒手西去,因死前没有来得及立下遗诏,大宦官俱文珍、薛盈珍等人紧急召翰林学士卫次公、郑絪、李程、王涯等人到金銮殿起草遗诏,提出太子病重,要立舒王为帝。众翰林学士瞠目结舌,不敢接话。卫次公突然高声喊道:“太子虽然有病,却是先皇长子,朝廷内外,早已属心。就算是万不得已,也该立太子的长子广陵王。不然的话,朝中会出大乱子。”郑絪等翰林学士本来畏惧宦官,不敢出声,忽然有卫次公带头反对立舒王,立即纷纷附和。宦官们怕事情闹大不好收场,又想到反正太子疾病缠身,又不能说话,很容易控制,便顺势表示同意。最终,当了二十六年太子的李诵在争议中即位,因为他无法上朝理政,朝政遂随落入东宫旧属王叔文、王伾之手。
王叔文是天下有名的围棋高手,自小志向远大,他一掌权,立即借新皇帝顺宗之手废止宦官把持的宫市,惩罚贪官污吏,贬斥了臭名昭著京兆尹李实,做了一些利国利民的好事,于是市里欢呼,人情大悦。他深感鼓舞,任用名流士子柳宗元、刘禹锡等人,开始了一系列的政治改革措施,并有意铲除长期以来把持神策军兵权的宦官集团,史称“永贞革新”。然而唐朝极重视官员门第郡望,王叔文出身寒微,在朝中没有任何根基,完全靠控制深宫病中的皇帝来颁布政令,行事诡异,不但遭到了宦官集团的极力抵制,也引起朝野卿士的反感。尤其其同党王伾趁掌权之机,广开受贿大门,收取金钱财物无数,更是为内外憎恨。王叔文与他本人荐用的新晋宰相韦执谊之间也是矛盾重重,政见多有不和。
顺宗皇帝久病不愈,虽然有时也被人扶至金殿上朝,然则无法开口说话,群臣只能瞻望,无法奏对,朝野忧惧,希望能够早日立太子。顺宗长年沉溺女色,儿子众多,其中以长子广陵王李淳最为英睿,理该立为太子,然而王叔文等人担心太子一立,大权就此旁落,不断从中阻挠。大宦官俱文珍、薛盈珍等人因为想立舒王一事得罪了顺宗皇帝,遂决意投靠广陵王李淳,以获得新的恩宠。在宦官们的精心策划下,某一日,顺宗上朝时,翰林学士郑絪、卫次公、李程、王涯已在金銮殿等候,奏请草制立太子。王叔文还待反对,郑絪书写“立嫡以长”字呈上给皇帝,顺宗点点头,广陵王李淳遂被立为太子,更名李纯。
此后,以王叔文为首的原东宫集团与新太子集团矛盾不断,宦官也趁机在其中兴风作浪。拥兵在外的各藩镇节度使眼见时局动荡,诡谲难测,纷纷派遣心腹前往京师长安,窥测朝廷动向,想要趁火打劫者大有人在。数日前,剑南西川节度使韦皋也派出得力副手支度副使刘辟以奏事为名,到长安去摸底,这才不过几天,刘辟竟然就已经从长安回来,他料想应该是京师起了重大变化,大为诧异,再也顾不上理会旁事,忙挥手道:“回府!”
车夫老张犹自昏迷不醒,随从楚原一时也顾不上他,任他躺在原地,扶了韦皋、玉箫先后上车,自己亲自赶了马车,径往城中驶去。
马车飞奔如闪电,车内却是平稳舒适。韦皋示意玉箫打起车窗上的竹帘,依依回望——整个新南市虽不及内城那般繁花似锦、林木葱郁,然则在刺眼的艳阳下却显得格外辉煌壮丽,而这全赖他一手打造,顿时心头涌上难以名状的自豪和成就感。西川被他治理得如此繁华,若是三川都在他手中,岂不是锦上添花?他已经位及三公,要钱有钱,要权有权,所求者无非三川而已。这次他派刘辟进京,正是要向当权者求领三川节度使,也不知道事情办得如何,这也是他一听到刘辟回来成都,就急不可待地要赶回府署的原因。
刘辟行程比计划大大提前,而且预先没有传递书信,表明事情必然办得并不顺利,可这不应该呀——王叔文一介书生,仅因为善于弈棋入侍东宫,太子当了皇帝,才得以入翰林院,虽说翰林学士能参予机密,位比宰相,有“内相”之称,毕竟他只是个新晋,在朝中没有任何影响力,眼下又因为想夺取神策军兵权得罪了宦官集团,正是需要藩镇支持的时候,难道他会不识时务,拒绝自己统领三川的请求?
一时间,韦皋百思不得其解,目光落在一旁的玉箫身上,见她低垂着头,双手来回绞着裙裾,露出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来,便问道:“你是不是很喜欢酒肆中那位出手救你的郎君?”玉箫正百无聊赖,闻言大惊失色,慌忙拜伏在韦皋脚下,颤声道:“玉箫只知道一心一意侍奉太尉,不敢有任何别的念头。”韦皋道:“嗯,谅你也没这个胆子,起来吧。”玉箫这才站起,缩紧身子坐在一角。韦皋顾不上再去理会她,喃喃道:“到底是谁派来的刺客?”
玉箫不敢接话,只暗中窥探韦皋颜色,却见他眉头紧锁,前额露出一道道沟壑般的皱纹来,一双眼睛又是困惑又是紧张,自她被当作礼物送给韦皋以来,还从来没有见过他这般神色。
西川节度使府署位于城正中心摩诃池畔,署府即隋代蜀王杨秀的王宫,四周环有城垣,称为牙城,城墙上尽是全副武装的牙兵。
先行赶回的侍卫晋阳已将韦皋在锦江春酒肆遇刺的消息禀告邢泚、崔纲二位牙将。这二人统领牙兵,负责节度使府署和节度使本人的护卫,正调动军队,一队队牙兵从牙城中飞马驰出,赶往流江一带搜索围捕刺客。节度使府署正城门又称大衙门,两头大石狮子各自昂首挺胸,静默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似乎早已习惯了人仰马翻的各种情形。
韦皋车马刚进牙城,刘辟已经闻讯赶出来相迎。他进士出身,登宏词科,本人书卷气极浓,恭谨有礼,一副儒雅君子模样。身后还紧紧跟着一人,三十来岁,年纪比刘辟小一些,浑身上下透露出干练与成熟,这是支度判官卢文若,不但是刘辟的得力副手,其妹卢若秋还嫁给了韦皋之子韦行式,跟韦皋是姻亲。见到韦皋扶着玉箫下车,二人慌忙上前行礼。
刘辟问道:“太尉遇刺,可有受伤?”神情极见关切之色。韦皋摇了摇头,刘辟这才长舒一口气,道:“万幸!”韦皋着急向他问朝中政事,道,“去百尺楼再说。”
百尺楼位于节度使府腹心,恰在外署与内苑交界处。楼分四层,高达百尺,故称“百尺楼”。一层设厅宽阔宏大,楼东即是摩诃池,水波粼粼,广垠千亩。靠近百尺楼的西岸水面上建有水榭,与设厅通连,湖光水色,杨柳依依,风景旖旎,是举行宴会的理想场所;二层定秦堂为议事厅;三层为节度使私人书房,称芸晖堂,藏有无数奇珍异宝;四层为穿廊花厅,既能俯瞰成都全城,内中又收藏有许多名人字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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