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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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泌沉思不语,良久才问道,“你说这是连环下毒案,凶手既然能够轻易在酒中下毒,又何必往西瓜上大费周章?”张士师道:“这也是孩儿一直想不明白的问题。”张泌道:“凶手往瓜中下毒,自然是想毒害在场所有人,不论有怨还是无辜,可见此人心肠狠毒。西瓜有毒败露后,他既随身携带着毒药,大可以往酒壶中投毒,何必冒险去碰金杯呢?”耿先生道:“这确实是个破绽。按照典狱君的说法,只有韩熙载和王屋山二人使用金杯,其他人均用琉璃杯,他去取金杯,决计比他拿酒壶要引人瞩目的多。”张士师道:“或许堂内人多杂乱,他知道不会有人注意到他。”张泌道:“这也有理,毕竟你当时在场,你的直觉当比我更可靠些。”

  张泌极少赞人,对儿子更是严肃,张士师听到父亲肯定自己的看法,立时喜上眉梢。张泌叹道:“不过断案始终要凭物证,如果仵作能当场勘验出西瓜中的毒药是否与金杯中相同,现下就不会有这么多困惑了。”张士师道:“是,孩儿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了。”顿了顿,终于讪讪问道:“不过我始终想不明白的是,西瓜一直到切开之时都未露任何破绽,那凶手如何能将毒药落入西瓜中?”他始终觉得毒西瓜一事太过离奇诡异,不似人力所为,甚至想过世上会不会天生有毒的西瓜。

  张泌与耿先生却丝毫不觉诧异,只相视一笑。张士师知道他二人一个经验老成,一个聪慧过人,想来二人已猜到其中诀窍,正要发问,耿先生道:“典狱君当听过荆轲刺秦的故事。”张士师点点头。耿先生道:“昔日荆轲谋刺秦王,得徐夫人所造匕首,锋锐异常,为保万全,又事先在白刃上染了剧毒,匕首无需刺中秦王要害,只要稍微割破皮肤,剧毒见血,秦王便会立即毒发身亡而死。”张士师不知她为何突然提起这个故事。

  张泌见儿子仍不能会意耿先生的提示,知他没有办过命案,经验不足,只好明言道:“你认为的最大难处是如何能往西瓜中下毒却不让人发现,其实这有何难?若是换作我下毒,根本无须往西瓜上想办法,只要将毒药事先涂抹在刀上……”张士师失声惊叫道:“呀,我怎么没有想到这一点?”

  这才明白耿先生为何讲荆轲刺秦的故事,秦王无非就是荆轲眼中的西瓜,真正有毒有致命力是那把淬药匕首。他见二人一念之间便已经想通了自己困惑许久的大难题,不由得好生佩服,当即起身道:“我这就赶去韩府验那把切西瓜的玉刀。”张泌叹道:“只怕证据已经不在了。”张士师道:“什么?”张泌道:“最容易最方便往玉刀上淬毒的当是韩府的人。现下已经过了这么长时间,你认为凶手还会留下证据等你去查么?”张士师深以为然,不免后悔不迭,道:“都怪我愚笨,竟是始终没有想到毒药在玉刀上。”耿先生道:“凡事有弊有利,若果真如此,至少可以讲凶手锁定在韩府中人身上。”

  几人先商议了几句,张士师忙让封三回江宁府叫人,自己在巷口雇了辆大车,先带着父亲与耿先生往韩府而去。刚上御街,张泌忽提出先去饮虹桥看看。张士师道:“阿爹不是怕玉刀的证据被毁了么?”张泌道:“要毁早毁了,也不急在这一刻。”耿先生也表示赞同:“饮虹桥似是一切开始的地方,先去看看也好。”张士师便让车夫先改往金陵酒肆而去,又道:“李云如确实在饮虹桥被人推下了河,但夜宴上凶手的目标是韩熙载,应当是两起不同的案子。”耿先生道:“可李云如为何不报官呢?甚至也不向典狱求助,完全不合乎常理。”百思不得其解。

  几近金陵酒肆时,大车蓦地停了下来,车夫道:“前面人多,过不去了,几位请下车自己走吧。”张士师失笑道:“老公,你是不是走错地儿了,金陵酒肆怎么会人多?”掀开车帘下车一看,前面果有许多人头晃动,车、马也停了不少。正不明究竟之时,耿先生道:“这些多半是赶来酒肆向周小哥儿打探韩府命案的闲人。”张泌道:“士师,你跟车夫先留在这里,我和炼师过去看看。”张士师忙道:“还是孩儿陪着一道去吧。”耿先生笑道:“典狱,你穿着官差的衣服,还是别过去,不然陷在人群中,怕是又要被逼着讲一遍韩府的故事了。”张士师无奈,只好答应。

  他留在原地,不免有些焦急。也不知道过长时间,忽听得前面陡然安静了许多,有人大喊了一声,俨然便是他在酒肆遇到过几次的老文士张某的声音,片刻后,又是一阵哄堂大笑,乱哄哄一片,喧闹之极。这金陵酒肆已经许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之前它生意因为饮虹桥闹鬼的传说一落千丈,现下又因为一起毫不相干的命案起死回生,当真是十分讽刺。

  想到这里,不免心念一动,金陵酒肆是不相干,可这两件事的起因却均与韩熙载有关,韩府命案不必多说,那跳饮虹桥自杀的大宋使者陶谷不也是跟秦蒻兰有关么?莫非……莫非这其中有什么奇妙的关联不成?

  正胡乱想着,却见父亲与耿先生联袂而回,忙上前问道:“可有什么发现?”张泌只简单“嗯”了声。张士师又问道:“那些人到底在说什么?”耿先生道:“我们可没有挤进金陵酒肆,只去了饮虹桥头,就是你说李云如被人推下桥的地方。”顿了顿,又道,“不过倒是听到了几句,说是李云如因为上过饮虹桥,所以才被饮魂七窍流血而死。”张士师无奈摇了摇头。

  

第二章

  三人上了车,重往聚宝山驰去。张泌这才问道:“可曾有人见到李云如是被人推下水?”张士师道:“没有。当时正是晌午,我冲到河边时,只见到那渔夫跳水救她上岸,别无他人。”张泌道:“你再详细说说当时情形,从你最初见到李云如开始。”张士师虽不明所以,料来父亲已经有所发现,便道:“孩儿坐在窗口,先看见了秦蒻兰等在渡口向渔夫买鱼,李云如似是尾随她而来,不知不觉才走上饮虹桥。秦蒻兰离开渡口后,孩儿也离开了酒肆,才走到门口,就听见‘啊、啊’两声尖叫,望过去时,李云如正从饮虹桥上倒栽下来。孩儿忙赶过去,却只见到渔夫一人,正跃入水中救她。”

  耿先生道:“从金陵酒肆门口到饮虹桥头不过一百来步,加上典狱目力所及,什么人能做到在短短一瞬间推李云如下桥后即刻消失不见?”张士师道:“这个我也觉得不大可能。但我当时站的位置,在饮虹桥东北角,因桥高高拱起,倘若那人从西南桥头溜走,我也是看不到的。”顿了顿,又道,“不过,如果真是那样的话,那船上的渔夫定然瞧见了。”又说了那渔夫救人后迅疾离开的事。耿先生道:“或许他真看见了下手害李云如之人,不愿意惹事,所以才想尽快离开那里。”张泌道:“嗯。无论怎样,这应是个独立事件,与李云如在韩府中被害并无关系。”

  张士师道:“仅仅因为韩府下毒案凶手的目标其实是韩熙载么?”张泌知道儿子尚需多点拨,便详细解释道:“下毒的对象到底是谁,在没有看到物证前,不应该过早结论。我所说的独立事件,是说推李云如下桥之人,肯定不是韩府下毒案的凶手。饮虹桥虽是老桥,但十分坚固,桥侧护栏从桥头到桥中渐渐升高,最高处一丈有余,要将人越过护栏推下去并不容易,得有相当的臂力,女子难以做到,此人当是名孔武有力的男子。若他是因为李云如不死又跟踪到聚宝山继续下手,以他白日敢当众推人的胆量,何必费力下毒,只需蹲在她院中,等她回来时偷袭她即可。”耿先生道:“张公说得有理,韩府地广人稀,若是伏击他杀死李云如,随便往哪个犄角旮旯一扔,说不定过个三、五天都没人能发现,对凶手更有利。何况毒药一事,须得事先筹划周详,仓卒之间又去哪里弄得到。”

  三人议着种种可能性,一路不断遇到赶去聚宝山看热闹的人,也有零星回来的人,说是韩府大门紧闭,除了看热闹的人,没有任何其它可看。无论怎样,自开宝元年国主李煜亲往周府迎娶小周后,金陵已经许久没有如此轰动全城的事了,人人渴望知道真相,以及真相背后的香艳风流故事。

  到得聚宝山脚,大车停下,几人下车。张士师向车夫付钱时,他竟推谢道:“听了一路精彩故事,足够抵得上车钱了。典狱,我就在这里等你,你们回去还请坐我的车。”

  他一路不发一言,车也赶得稳当,旁人以为他老实可靠,哪知道偷听车内谈话竟是津津有味。张士师几人不禁又是惊讶又是苦笑,也不赘言,紧往山中而去。

  还未到大门口,听见前面人声嘈杂,稍走近些,就看见有不少人围在韩府门口,一见到张士师几人,哗然道:“果真有官差来了!”一窝蜂地围了上来。张士师已经有之前的经验,忙道:“大伙儿想知道结果,就快些让开,好让我们进去。”果见人群潮水一样向两边退开。旁边还有人问道:“这不是崇真观的耿观主吗?她怎么也来了?”

  走近大门,却见上面贴着四个大字:“擅入者杀。”一手漂亮的飞白书,笔力遒劲,凛凛生气,有龙蛇战斗之象,正是韩熙载的笔迹。耿先生叹道:“这倒很似韩熙载的风格。”她直呼韩熙载的名字,毫不忌讳,似是与其人颇为熟稔。

  三人刚刚登上台阶,大门“呀”地一声开了条缝,有人探出半边脑袋来,叫道:“典狱君,快进来。”张士师见那人正是小布,不免大喜,忙上前问道:“小布你怎么……”小布不由分说,一把将他拉进去,又将门缝开得大些,放张泌和耿先生进来后,又赶紧重新掩好门,这才道:“典狱君,你还能再来,实在太好了。”

  原来今日一早就不断有好事者来韩府打探。眼见人越来越多,还不断有人爬上墙头窥测内宅,韩熙载无奈下写了那几个字命人贴在门上,防止有人翻墙进来。这一招虽然出奇,倒是唬住了众人。小布则奉命躲在门口监视门外的情形。

  张士师又问府中情形,小布叹了口气道:“自典狱走后,客人们也陆续散了,只有舒公子和李官人留在府中帮忙……”张士师道:“舒雅和李家明现下还在府中么?”小布道:“带着石头和大胖下山买棺木去了。其他人……相公一早进了书房,再也没有出来过;王家娘子知道原本中毒的该是她后,就晕了过去,到现在也没有醒过来;秦家娘子、我叔叔他们几个刚刚去睡了,都折腾了两天一夜,早该累了……”说着自己也打了个呵欠。又问道:“典狱如何又来了这里?”张士师忙说了已奉府尹之命调查此案,小布欢声道:“呀,太好了。本来秦家娘子还说,典狱君是个好人,就怕好心不得好报……”张士师道:“她……她还会担心我?”突然意识到父亲尚在一旁,忙收敛惊喜之色。小布道:“这下可真是好了。快,我领几位进去。”他年纪还小,高兴之下小孩子心性发作,上前拉住张士师的手便往里跑。

  耿先生悄声道:“典狱坦诚待人,亦得旁人真心尊敬,张公当可放心了。”张泌本以为儿子在韩府越权问案,胡乱折腾了一夜,必遭众人怨恨,所以才有各种飞短流长,此刻一见小布欣喜之情溢于言表,才知道事情全然不是自己所想象的那样,不由得心下大慰,一丝浅笑浮上了嘴角。

  忽听得门外又是一阵喧闹,有人拍门道:“我们是江宁府的公差,快些开门!”耿先生转身开门,却见封三正领着十余名差役站在门口,仵作杨大敞也在其中,另有一名刑房书吏宋江。他们三人因多去了饮虹桥一趟,封三回江宁府调派精干人手,随后赶到,只是前后脚的功夫。

  张士师闻声忙赶回来,分派两名差役守住大门,好替下小布去让他去休息。又让封三带人在前后院来回巡查,方便传递消息,自己带着仵作、书吏等人往后院赶去。

  封三又道:“禀典狱君,尹君说他稍后也要赶来。”张士师想到陈继善之前死活不接此案,此刻态度却判若两人,不由得心生感慨,向杨大敞望去,他却还是那般旁若无人的表情。

  刚过复廊,老管家已闻声迎了出来,上前握住张士师的手拍了两下,表示感激。张士师忙为父亲、耿先生介绍,老管家却是认识耿先生,又上前见过张泌,道:“我家主人偶尔提起张公大名,很是敬佩。”张泌也料不到韩熙载这样的人物还会佩服他,很是意外,但他喜怒不露言表,只是微微点头。

  张士师又问起西瓜一事,老管家道:“遵照典狱吩咐,开过的两个西瓜用纸封好后,连同剩下没动的几个西瓜都送到了酒窖中。”张士师急问道:“那柄切西瓜的玉刀呢?”老管家道:“玉刀?”张士师心头一紧,老管家道:“噢,想起来了,玉刀放在玉盘中,连同那个血西瓜一起,一并封了,也在酒窖中。”张士师长舒了一口气。张泌与耿先生却是大感意外,二人心中均是一般的想法:如此来看,往玉刀上淬毒的当不是韩府中人,既非韩府中人,他又如何能轻易接触到玉刀?

  张士师催促老管家带众人去酒窖,老管家迟疑道:“那个……因为棺木还没有置办好,那个……李云如的尸首也放在里面……”张士师道:“不要紧。”小布也不肯去睡觉,非要跟着人群。

  当下往酒窖而来。这酒窖就在湖心小岛厨下的地下,有地道通下,亦却并非众人想象中得低矮狭小的地窖,而是一间大石室,有森森寒冷之意。

  只见石室一排堆了不少酒坛,整个地窖有一股清冽的酒香气。李云如则仰天躺在角落中的一床锦被上,脸在火光的照耀下呈现出青紫色。那两个开过的西瓜放在房正中的肴桌上,外面已经仔细地用纸包好,另几个尚未切开的西瓜随意滚落一旁,大概这韩府中再也没有人愿意碰西瓜一下。

  张泌上前将玉盘上的纸小心揭开,果见玉刀还放在盘中,刀刃上犹见汁水红色痕迹,这才请仵作杨大敞上前验刀,言语很是客气。杨大敞只点点头,从腰下解下水袋,噙了口水,上前取刀,将水喷到刀刃上,再将银针去验那带色的汁水。

  耿先生忽道:“张公要验的不是汁水,而是刀。”众人尚在愕然,耿先生又道:“若要验汁水是否有毒,直接验西瓜便是,张公想验的是玉刀上是否事先淬下了毒药。”她早见杨大敞取水喷刀,知他要去验汁水,却不点破,似有意等到最后一刻好令他难堪。果见杨大敞生生将手中银针顿住,面色十分难看。

  老管家渐渐明白过来,问道:“你是说这刀上有毒、瓜中无毒?”张士师道:“有可能是这样,所以才要请仵作勘验。”杨大敞忍了半晌,终于问道:“玉刀有毒也好,西瓜有毒也好,现下已经互相沾染过,玉刀无论如何都是有毒的。请教炼师,该如何分清到底是西瓜染毒给刀、还是玉刀染毒西瓜?”耿先生道:“何难之有?只要让差役用腰刀斩开一个好瓜,验明无毒,再将玉刀汁水擦洗干净后,去斩那无毒的西瓜,再验西瓜,不就可以知道玉刀是否有毒了。”杨大敞一怔。张士师道:“炼师这法子高明得紧,就照这般做。”

  果然按照耿先生的方法来了一遍,先随便自地上取了一个完好的瓜,命差役用腰刀切开。这西瓜正是昨日张士师替老圃送来的瓜中一个,老管家和张士师之前见过血西瓜的惊人场面,心中有所防备,不料验出来却是无毒。

  此刻人人心中均想:“看来真是玉刀有毒。”老管家更是嚷道:“怎么会……这刀……这刀怎么会……”

  这玉刀、玉盘原是一套,产自广陵,价值不菲,平时都由秦蒻兰妥善收藏,只有重要场合才会取出来装点使用。可要他怀疑是秦蒻兰往玉刀上淬毒,无论如何都难以相信。

  忽有一阵淡香传来,一下子便压过了浓郁的酒气。张士师心道:“她来了……她终于来了……”

  果听见脚步声窸窸窣窣,有人轻柔地步下地道,举烛出现在地窖口。微弱的烛光映着她冰肌玉骨的脸庞,当真是丰姿胜仙。在场差役大多未未见过秦蒻兰,此刻惊见绝色佳人,只觉得遍体发酥,浑然不知道身在何处了。

  秦蒻兰先道:“有劳各位了。”一边裣衽行礼。众人尚未反应过来,老管家上前一把拉住她,慌忙追问道:“蒻兰,你……谁向你借过这把玉刀?”激动得声音都有些打颤。众人这才明白,原来这玉刀是秦蒻兰之物。秦蒻兰答道:“没有人向我借过玉刀啊,玉盘、玉刀是昨晚夜宴前我才开柜取出来的。”老管家跌足道:“哎呀,他们说不是西瓜有毒,而是玉刀有毒。”秦蒻兰满脸惊愕,道:“玉刀有毒?怎么会呢?”

  众人当然不会相信这样一个娇滴滴的美人会是下毒的凶手。张士师忙道:“娘子先别慌,好好想想,是否还有其他人能接触到这把玉刀?”秦蒻兰仔细想了想,摇头道:“没有。”耿先生道:“往玉刀上淬毒,既费功夫又费时日。不知道娘子上一次使用玉刀,是什么时候?”秦蒻兰道:“嗯,是上一次夜宴,我家相公被免职后……”

  忽听得杨大敞怒道:“谁说玉刀有毒的?明明没有毒!”惊然回头,却见他手中银针镫亮如新,没有任何变色的痕迹。

  事情大出众人意外。张士师命人重新取了两个好瓜再重复验了两遍,结果还是如此——新开的西瓜无毒,玉刀也无毒。杨大敞又重新勘验了玉盘上的血西瓜以及张士师在夜宴上切开的西瓜,证实只有这两个大瓜有毒。

  张士师简直张目结舌了,转了一大圈,最终还是绕回了起点,凶手到底是如何不露痕迹地将毒药下到西瓜中的?他从来没有独立办过案子,当此困境,沮丧不能自已,也不知道该如何进行下去,只好求助地望着父亲。

  张泌想了想,对一旁记录的刑房书吏宋江交代道:“你先将今天一切勘验过程详细记录下来,不要漏掉任何细节。”宋江道:“是。”张泌转身又问耿先生道:“炼师,不知道是否有可能从毒药上着手?”耿先生道:“这两个瓜中的毒药都是砒霜。”张泌皱眉道:“大毒之物,却也不难得到。”一时沉吟不语。他生平也遇到过不少奇案,可像眼前如此诡秘难言的案子还是第一次遇到,虽感棘手,却也激发了他心中蛰伏已久的豪气。

  杨大敞忽然问道:“耿炼师能断定这西瓜中的毒药是砒霜么?”耿先生只道他有意报复之前的事,冷冷道:“当然能肯定,贫道师傅炼丹,砒石是必用之物,贫道对这毒药再熟悉不过。”杨大敞道:“可砒霜无色无味,炼师何以能如此肯定?”耿先生道:“砒霜之水,在灯光下会泛出紫金色。”

  杨大敞盯着那血西瓜,一时沉吟不语。耿先生道:“若是仵作不信,可用火烧汁水……”杨大敞道:“这我知道,砒霜之水水气蒸干后,会凝结成白霜,这也就是它为什么叫砒霜的缘故。炼师,小人有样东西要给你看。”一边说着,一边弯腰从形影不离的竹篮中取出一盏金杯来。

  张士师道:“这不是王屋山那盏有毒的金杯么?”杨大敞道:“正是死者喝下后中毒而死的那杯酒。炼师,你来看看,杯底还有一点残酒,这不按君臣的药头……”耿先生接过金杯,就着灯光左右晃动了几下,接道:“不是砒霜。”杨大敞点头道:“金杯中有一股奇特的辛辣之气,我开始以为只是酒气,但刚才来到这酒窖中,闻了这里酒窖的酒气,才觉得原先那股辛辣之气有点不对劲儿。”耿先生道:“金杯中的毒药是斑蝥。”杨大敞奇道:“斑蝥?”耿先生道:“是一种有毒的虫子炼成的毒药,药性比砒霜慢许多,中了这种毒,不会立即毒发身亡,毒素先进入五脏六腑,慢慢腐蚀内脏,等到内脏完全受损,中毒者才口鼻流血而亡。”张士师道:“李云如在花厅误饮毒酒中毒,然后回琅琅阁换衣补妆,再次回到花厅才毒发身亡,完全符合中斑蝥毒后的情形。”

  一旁书吏宋江尚不能肯定,问道:“请教典狱,是不是该这么记录,西瓜中的毒药是砒霜,而金杯中的酒下的则是斑蝥?”张士师征询地望着父亲和耿炼师,见他二人都点了头,这才道:“正是。”

  酒窖中的气氛一时凝重了起来。两种完全不同的毒药,意味着是两起投毒案,夜宴当中有两个不同目的的凶手——现在虽然不知道其中一名凶手是如何往瓜中落毒,又是何时下的手,但另一名凶手显然就在宾客中了,满堂酒坛酒壶酒杯,唯独王屋山那杯有毒,可见下毒时机恰在夜宴当中。

  张士师心道:“我定然已经与凶手谈过话、交过手了,到底会是谁呢?”忽然想起昨晚向宾主询问记下的所谓的自陈笔录来,忙自怀中取出来,一页一页地翻看。

  张泌问道:“这是什么?”张士师道:“这是……”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也不知道父亲会不会怪自己胡乱行事。

  耿先生见那一叠纸滑腻如丝,不似凡品,好奇地问道:“典狱手中的纸,便是传说中的澄心堂纸么?”

  张士师倒是听过澄心堂是宫中国主阅览奏章的地方,却不晓得还有什么澄心堂纸,更不知道昨夜他要录笔录、秦蒻兰就近到韩熙载书房取来的笔墨纸砚都是精品中的精品,不由得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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