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阴谋笼罩的帝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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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装起义失败

  苏武一行抵达匈奴,迎接他的,是卫律。

  卫律是哪个?

  他就是协律校尉李延年的知交好友,因李延年推荐,获得出使匈奴机会。但他返回长安时,恰好见到朝廷以秽乱宫廷之名,诛灭早就被阉割了的李延年全族。当时卫律惊恐之下,立即逃到了匈奴这边。

  卫律被大单于封为丁灵王,参与谋划大事。

  除了卫律,匈奴中还有一伙怪人,这伙人被汉军逮住,就归附汉国。等再被匈奴抓到,就又归附匈奴。看起来他们谁也不招惹,但他们,实则心有所属。这伙人中一个叫虞常的,就来找苏武的副使张胜,曰:“我的心,属于汉家天子,已经很久很久了。”

  张胜问:“那你咋在这旮旯呢?”

  虞常答:“我是被匈奴人抓来的,身不由己呀。那啥,我为啥来找你们呢,是因为我身在匈奴,心在汉廷,一直在秘密发动群众,准备武装起义。我听说卫律叛逃到匈奴这边,天子大怒,我准备起义一开始,就干掉卫律,希望你在天子面前,把我的功劳美言几句,让咱也封个侯把戏的。”

  张胜说:“匈奴这宵小,不正是给咱爷们儿练手立功业的吗?我看行。”

  于是虞常就出门去执行,遇到苏武,点点头就走了。

  苏武进来问张胜:“刚才这个虞常,来找你啥事呀?”

  张胜道:“没啥事,就是串个门,聊聊天,摆摆龙门阵啥的。”

  他为什么要把这事瞒着苏武呢?

  想来也没什么动因,无非是想独占拿下匈奴的军功而已。

  此后一个多月,苏武就在匈奴这边访贫问苦,结交联络。张胜则暗中把带来的礼物,资助给虞常。

  而虞常秘密联系了七十多人,据他说都是绝对可靠的兄弟。

  可是虞常缺乏地下斗争经验啊。这种事,岂有七十多人全都可靠的道理?事实上,这其中还真有一个不可靠的。虽然不可靠,可他也不敢说自己不可靠,只是虚与委蛇,假以应付。等到虞常决定打响起义第一枪的当晚,这老兄就逃到匈奴宫中,揭发了这件事。

  匈奴的骑兵立即出动,包围了虞常的起义军,一场大砍大杀,虞常被俘,手下人悉数被杀。

  事情严重了,张胜就来找苏武:“老苏,跟你说个小事,那谁,那个虞常,前阵子他来找我,说是要发动武装起义,结果现在失败了,你琢磨个法子,摆平这件事吧。”

  “什么?”当时苏武就惊呆了,“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不告诉我?”

  “现在告诉你也不迟嘛。”张胜笑嘻嘻地道,“老苏,你是读书人,心眼多,快想个法子,咋个办呢?”

  苏武震骇道:“看来我们必然要受辱于匈奴了,天子最是痛恨这种事。我是没脸回去见陛下了,你们别拉着我,让我抹脖子算了……”

  众人急忙劝止。而此时,匈奴大单于,正于军帐中召开工作会议,讨论如何处理参与作乱的汉使。

  苏武受审

  搁大单于的意思,干脆把苏武等汉使,统统杀掉算了。

  但有人反对,说:“就为了这事杀他们?应该让他们投降!”

  “对,那就叫他们投降。”大单于拍板决定后,就命令卫律传唤苏武,前去受审。

  一听要去受审,苏武当时就急了:“这不行,天子最恨这事,我不能受辱于匈奴,请允许我自杀吧,谢谢。”

  说罢,苏武拨出佩剑,“吭哧吭哧”就抹脖子。卫律大骇,急忙抱住他,夺下苏武手中的剑,但苏武颈上的伤口,鲜血“哗哗”地往外喷。

  卫律急忙叫来医生,用了一个奇怪的法子,在地面上挖了个坑,把苏武按在炕沿上,让他脖颈的伤口对着地下的坑,“哗哗哗”地放血。这招不知谁教给医生的,汉国这边杀牛,才用这种方式的。

  但这法子硬是奏效,苏武颈子里的淤血放出,人就陷入昏迷了。

  没办法,只好让苏武慢慢养伤,先行把张胜抓起来。

  等苏武醒来,睁眼就看到跟前跪着一个人:叛乱的虞常。

  卫律手中拿着剑,说:“苏武呀,大单于感于你的义节,不对你进行公开审讯了。但是呢,这个降你总是要投的,你看虞常就在你眼前,你还能否认自己的罪行吗?”

  苏武说:“我是真的不知道耶,虞常他们所干的事情,跟我没有关系。”

  卫律道:“有没有关系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必须要认罪伏法并投降,你到底投降不投降?你不投降,那我就杀了他。”

  苏武:“你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呀……”

  卫律挥剑,“扑哧咕咚咕辘辘”,虞常的脑袋,就在地面上滚动起来。

  然后卫律走到张胜身边,举起剑来:“苏武,你到底投降不投降?不投降,我就杀这个了。”

  张胜急忙惨叫起来:“别杀我,求求你别杀我,我投降,我立即归附匈奴……”

  卫律斥道:“大人说话,你插什么嘴,苏武你到底投降不投降?”

  苏武呻吟道:“卫律,你别闹了,这又不是什么好玩的事儿。”

  卫律:“……好好好,你一个人先在屋子里待着吧,我和张胜喝酒去。”

  节义千秋

  卫律向大单于报告了苏武的态度。

  单于说:“我对苏武的义节,表示由衷的钦佩。但是我更迫切地想知道,苏武这个人的痛苦承受,有没有个极限呢?

  “来呀,把苏武丢到那边的露天菜窖里,看他几天才能饿死。”

  苏武被丢入露天的大菜窖。过了段时间,单于忽然想起他来,就跑来看死人。探头往地窖里一张望,就见苏武在下面愉快地打了声招呼:“嗨,大单于,你娘亲好吗?”

  当时大单于吓了一大跳:“苏武你咋还活着?”

  苏武道:“未获天子之命,岂有乱死的道理?”

  “不是,”大单于道,“可苏武你多日没有食物……”

  苏武道:“我可以吃衣服上的毡毛呀,味道好极了。”

  大单于:“你也没有饮用水……”

  苏武道:“我可以吞天上掉下来的雪呀。”

  “你行,你狠。”大单于震骇地说,“你这样的人,我是生平头一次见到。对了,我这边恰好有个重要工作,你做最合适。”

  苏武:“什么工作?”

  “北海牧羊!”

  苏武被从地窖里拖出来,放逐到北海,给了他一根牧羊鞭:蓝蓝的天上白云飘,白云下面羊儿跑,去放羊吧。

  苏武:“放羊没关系,可我得问一声,你们啥时候放我回去呀?”

  单于:“这个快,等到这些羊产奶的时候,你就可以回去了。”

  苏武:“你等等,我怎么瞧着这些羊,都是公羊呢?”

  大单于:“公羊怎么了?你看不上公羊?”

  苏武:“……不是。”

  大单于:“那就快去吧。”

  渴饮雪,饥吞毡,苏武牧羊北海边,穷愁十九年。但是他手中一刻也没放下汉廷符节,及到一十九年后归国,手中的符节,已经磨得光秃秃只剩一根杆子。他的义节空前而绝后,不仅震撼了匈奴与汉国,震撼了当时,也震撼了整个历史。

  苏武的精神,来源于他承受苦难的决心。但这苦这难,如软刀子剖心,丝丝缕缕的剧痛,缓慢地沁入,这超越了人类正常心理承受极限的煎熬,唯独他自己最清楚。

  而最让他痛苦的,莫过于李陵的来访。

  李陵?

  他是飞将军李广的孙子,他怎么也来了?

  他的到来,只是李氏家族敢于挑战卫霍军政集团所遭受到的报复之持续。简单说,他是被汉宫那残酷的政治倾轧,所逼迫而来。

  垫底世家

  公元前99年,汉武大帝58岁。

  此前一年,天现异象,天空降下白毛,天下大旱。但汉武帝仍然拖着他的老迈之躯,巡游东海郡,苦苦寻找着仙人的踪迹。

  一边寻找仙人,一边发布战令,命贰师将军李广利,率三万骑兵出酒泉,迎击匈奴右贤王。

  这一战,与赵破奴遭遇匈奴主力的格局一般无二。李广利击右贤王,斩杀憨厚的老牧民万余人。但在归途,却闯入了匈奴主力的包围圈。

  但这一次,李广利没有离开主力去取水,所以他逃过了被匈奴人俘虏的命运。他让最能打的陇西人赵充国,率精兵一百多人为敢死队,冒死突围。李广利率军紧随其后,他们两个成功杀出,但陷于包围圈中的大队汉军,近半人数惨遭匈奴斩杀。

  此战,赵充国负伤二十余处,仍悍然血战。

  李广利是玩音乐的世家,乐音的辨析能力与情商高低,是同一个道理。所以他最是明白汉武帝的心思,知道汉武帝少年时游侠,一生不改的是对铁血勇士的厚爱。就上奏章,往死里夸奖赵充国。

  汉武大帝果然来了兴趣,他回到皇宫,就召赵充国入宫,让赵充国脱了衣服,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抠赵充国身上的伤。抠得赵充国欲哭无泪,引以为傲。

  到了这里我们就知道,汉宫的政治倾轧,非险恶两个字,无以形容。

  这个意思就是说,汉武大帝对手下战将,就目前而言并无偏爱,但是,由于他长年在外巡游,只顾寻找仙人不问政事,再加上年纪老迈体力衰退,帝国的权力已经不再像此前那样明晰。前方征战的将士,一不留神就会死于极为混沌的晦涩政争。朝鲜之战就是个例子,任谁都感觉情形不对劲,有人在暗中捣鬼。可是那一道道命令,全是假汉武帝之名,从朝廷发出的,让你连个证据都捕捉不到。

  就比如李广利这里,他始终泥陷于被动的政争中,甚至连还手之力都没有。直到此时汉武帝兴致勃勃地来抠赵充国身上的伤疤,才不无惊讶地发现一桩怪事:咦,李广利打了这么长时间的仗,居然没人给他运输粮草,他就是一支孤军,违背兵法地愣打死拼,居然还立下不世功勋。

  汉武大帝察觉到自己的疏漏,就决定弥补。

  他现在,像当年喜欢大舅哥卫青一样,喜欢李广利这个大舅哥。

  当年,大舅哥卫青能够纵横驰骋,是因为有飞将军李广替他垫底。所以这时候,李广利也需要一个给他垫底的人。

  还是让飞将军李广的后人来垫底吧,李家就是垫底一族。

  正在酒泉、张掖训练士兵的李广孙子李陵,被汉武帝指名来垫底,让他替李广利输送粮草。

  李陵接到这道命令,当时就炸了。

  成了精的老狐狸

  李陵拒绝汉武帝的命令,说:“臣是冲锋破阵的人,干不来后勤运输那种细腻活,谢了。”

  汉武大帝失笑道:“你小子,就是不甘为人之后。可问题是,朕这边的骑兵,都已经给了李广利,你要打匈奴,朕是支持的,但就是没有骑兵给你。”

  李陵说:“我不用骑兵,只带着身边的五千步卒,一样横扫匈奴王庭。”

  汉武帝大喜,说:“朕就喜欢你这样的勇士。给朕打死匈奴那帮王八蛋。朕再给你派一员老将,路博德,让他中途支援你。”

  可是这路博德,他是和飞将军李广同时代的战将,李广一家父子皆死,已经打到孙子这辈了,但路博德却仍然在战场上慢条斯理地吃喝。这就表明他必有过人之处,是条已经成精的老狐狸。

  路博德心里明镜也似,打仗这种事,和谁搭档都行,就是万万不可和飞将军李广一家沾边。当然李广一家能征惯战,都是当世的名将,而且朝廷和天子,对他们一家又是绝对支持。只不过,朝中晦涩的政治中,隐伏着一种对李广家人极其不利的力量。这力量平时不显山不露水,任谁也看不出个端倪,但每逢关键时刻,就会出现极为诡异的怪事,连累到沙场上的将士,死得不明不白,还找不到个地方说理去。

  于是路博德就上了道奏章,曰:“秋高马正肥,不适宜打仗,请陛下劝李陵少安毋躁,明年再说吧。”

  路博德这个奏折,却也不是瞎上的。他应该是已经联系到了朝中的支持者,并获得了豁免和保护。

  当霍光把这封奏折拿到汉武帝面前时,汉武帝已经从赵充国伤疤处的兴奋中解脱出来,正感觉虚弱无力,大脑进入空白状态。

  霍光说:“陛下,路博德上书,要求陛下留住李陵,暂缓攻击匈奴。”

  “啊?”汉武大帝此时思绪万千,沉浸在与仙人联袂,漫游云海的幻境之中。

  霍光:“陛下呀,路博德老成持重,向来不发荒稽之言。此时突然来了这么一个奏折,这会不会是……嗯,为别人出头呢?”

  汉武大帝:“啊,不无可能,不无可能呀。”

  霍光:“既然如此的话,那就让路博德走西河,让李陵走浚稽山,臣以为安全第一,不是害怕,是恐前线有失,伤及我大汉国的体面。所以呢,就让他们走一圈,遇不到匈奴人,就回来好了。”

  汉武大帝:“啊,唔,呼呼,呼噜噜。”

  霍光:“不得惊动陛下,让陛下好生安睡。”

  新型权力中心

  让汉武帝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安睡,霍光和金日磾走出来。正见刚刚封侯的上官桀,携了一个英俊少年,等在外边。

  见霍光出来,上官桀急忙迎上:“光禄大夫,这只牲畜是小犬,上官安,卑职带他入宫来,是想见一见陛下,看能不能当个侍卫,谋个前程啥的。”

  想在宫里谋个前程?霍光失笑,冷眼扫视着英俊少年上官安:“知道苏武吧?他出使匈奴,死活不明。而他大哥苏嘉,二哥苏贤,全都在朝中侍奉皇上,可是结果如何呢?前一阵子,苏嘉随陛下出行,陛下落车时,失去平衡,一头撞在柱子上。好家伙,撞到柱子上弹回来,当场把车辕撞断,陛下撞得头破血流。苏嘉因大不敬之罪,当场赐其伏剑自刎。

  “苏武的二哥苏贤,随圣驾到河东,途中宦骑与黄门驸马,因为争夺船只打了起来,宦骑凶狠,一下子把驸马推进河里,活活淹死了。宦骑畏罪逃走,圣上立即责令苏贤去抓捕,可这上哪儿去抓?没抓到,苏贤因为害怕陛下责难,自己服毒自杀了。

  “苏武一家三兄弟呀,就这样全都死了。苏武的老婆年轻,又带着个孩子,无法生活,只好改嫁,听说那男人每天没少打苏武的儿子。那孩子惨呀。”

  说到这里,霍光斜睨那英俊少年:“这样的宫廷,你敢来吗?”

  就听那少年朗声笑道:“回大人的话,你心中有什么,就会遇到什么。苏武一家终日阴气沉沉,动不动走死磕路线,这样的人家遭遇这样的事情,情理之中尔。我上官安心地阳光,只会遇到光明灿烂之事。”

  霍光呆了一呆:“小东西,毛还没长几根,坑人害人的坏心眼,已经倒是一套套的。跟你爹学的吧?”

  上官桀赔笑道:“光禄大夫说笑了,小犬他就是个心地纯洁的阳光少年。大人尽管放心,小犬属于那种绝对不会沾上无妄之灾的性格。”

  “这种性格好,我喜欢,”霍光问,“这小东西,有媳妇了吗?”

  上官桀忙道:“小犬才思愚钝,不被贤达门第看在心里。下官正想托光禄大夫瞧瞧,给小犬找个合适的人家。”

  “也行,那我就给你看看吧。”霍光心动了,想起家中那野蛮霸道的女儿正嫁不出去,就回答说。

  至此,汉武大帝晚年,朝中的新型权力中心已然成型。站在这里的三个人,金日磾、霍光及上官桀,他们通过联姻,将结成心照不宣的政治联盟,并彻底掌控汉武帝及帝国未来的命运。

  也就是说,每一个人的命运。

  李陵、皇后及太子。

  所有人。

  五千对八万

  李陵率他的五千步兵,呼哧呼哧走到了浚稽山。停下来歇脚,观察山脉走势,画成地图。然后叫过来一个警卫员:“陈步乐,你跑得最快,拿着这份地形图,跑回长安给陛下送去。”

  陈步乐:“保证完成任务。”

  陈步乐飞也似的跑走了。他前脚走,后面就见山坡上,转出一个匈奴骑兵。

  然后又一个。

  然后又一个。

  然后……李陵一个一个地数,数到三万就数不动了。

  “哈哈哈,”大单于策马出现在山坡上,“来来来,我给你们上堂战术课。啥子叫战术呢?战术这东西,说的就是战争的技术,是说在操作层面上,把自己的人搞得多多的,把敌人弄得少少的,简单说,就是集中优势兵力,各个歼灭敌人。前者,咱们以八万骑兵,包围赵破奴的两万人。复以八万人,包围李广利的三万人。现在,以三万骑兵,包围李陵的五千骑兵。就这样啊蚂蚁搬骨头,一点点地蚕食敌人。这个,就叫高明的战术。”

  众匈奴齐声道:“大单于高明,于今让我等开了眼界。”

  “是啊是啊,”大单于心有所感地说,“遇到我这般高明的兵法,想要不佩服我自己,又怎么可能呢?好了,今天的战术课培训,就讲到这里,你们去把李陵抓来,大家一起喝酒。”

  “抓呀!”三万匈奴骑兵,居高临下,向着李陵的五千步卒扑至。直如群虎扑向一只小羊羔。

  见匈奴骑兵来势汹汹,李陵郁闷地对士卒们道:“听好了,我给你们上一堂战术课,啥子叫战术呢?就是如何在局部战场上,战胜敌人的艺术。是人数居多的骑兵一定赢,还是人数少的步兵必然输?这取决于指战员的战术水平。今天咱们就实战一下如何用少数量的步卒,击败绝对优势的骑兵。不要急,慢慢来,按我以前教给你们的排好队。”

  李陵这边的步兵,鼓鼓涌涌地开始排队,当匈奴骑兵扑至,队伍刚刚排好。匈奴骑兵借力径撞了过来。

  这一撞击,就听见匈奴骑兵发出一连串的惨叫,前面的骑兵直如撞上了一面铜墙铁墙,连人带马叽哩骨碌栽倒。栽倒的骑兵惨呼突止,已然被李陵的步兵杀死。

  李陵步卒随后跳过死马,在李陵一声号令之下,向着匈奴骑兵杀了过来。后面的匈奴骑兵反应神速,立即掉头策马狂奔,被李陵的光脚板兵好一顿追杀,硬生生地杀死了几千精锐的骑兵。

  山坡上的大单于看傻了眼:“咦,这是怎么回事?我大匈奴悍勇的骑兵,怎么会被连鞋子都没的穿的汉军,光脚追杀?你们看清楚是怎么回事了吗?”

  “大单于,我有看清。”眼神好的匈奴贵族,急忙报告,“李陵布阵,是以盾牌兵和长矛兵在前,弓箭手居后。我们的骑兵冲过去,不是被人家的弓箭手射死,就是被长矛兵戮死。所以咱们才会在绝对优势的前提下,吃了个大败仗。”

  大单于一听就急了:“不带这样打仗的,打仗嘛,玩的就是谁狠,比的是哪个更凶。照李陵这么玩阵法,就颠覆了战术的正确意义。”

  “给我上正菜,让李陵消停点。”

  八万匈奴骑兵从山谷中绕出,径扑李陵的五千人。

  李陵笑道:“士兵们,还记得我以前怎样教导你们的吗?战场之上,比之于阵法更重要的,是什么来着?”

  “逃!”

  “对头。”李陵欣慰地说,“那咱们赶紧跑。”

  千年战争精华

  李陵率了他的五千人,边撤退边布阵,边布阵边奔逃。大单于却发了狠,死活也要拿下李陵,八万匈奴骑兵,就这样团团围着五千汉军,与李陵在山野间做平行移动。无论李陵逃出多远,也无法逃出匈奴铁骑的包围圈。

  艰难的战斗持续了几天,李陵这边的步卒,没一个囫囵的,全都是伤痕累累。

  于是李陵下令:负伤三处的,持武器坐在车上,继续战斗。负伤两处的,一边驾车一边战斗。负伤一处的,仍然结阵死斗。

  就这样,李陵和他的步卒们,沿龙城古道,在匈奴铁骑的重重围困之下,缓慢向汉国方向移动。又是四五天过去,匈奴人被李陵军杀死三千余人。

  前方是一片大泽,生长着浓密的芦苇丛。李陵立即下令,结阵缓行,退入芦苇丛中。

  见李陵军向着芦苇丛中撤退,大单于喜形于色:“以前我是怎么教导你们的,嗯?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孙子还曾经曰过,凡火攻有五,一曰火人,二曰火积,三曰火辎,四曰火库,五曰火队。今天咱们这个叫什么?”

  “叫火烧眉毛!”

  “给我把李陵这些打不死的怪人,统统驱逐进芦苇丛,放把火全都烧死!

  “哼,这仗打的,丢老人了,八万匈奴骑兵,拿不下李陵的五千来人。这要是传出去,以后咱们匈奴人还怎么混?”

  看着李陵率残军退入芦苇丛中,匈奴骑兵忙不迭地冲过去丢掷火把。芦苇丛中,顿时升腾起熊熊烈焰。大单于这才长松了一口气,说:“我就说过的嘛,这是汉国最精锐的武装力量,是汉人千年战争的精华。今天拿不下李陵,我就不混了。八万骑兵呀,对付几千光脚板汉子,那意味着十六个骑兵捉一个光脚板的人,捉不到不说还被人家打得灰头土脸。你说这大单于我还能再干下去吗?”

  大单于嘀咕着:“你们全都给我让开,让我瞧瞧这些打不死的汉兵,到底是怎么个身体结构?”

  芦苇烧光,浓烟散尽,现出沼泽中一个烟熏火燎的奇异组合,就好像是一堆炭烤烧卖,毫无违和感地搭配在一起。大单于揉眼再揉眼,最终他控制不住震惊,失声尖叫起来:“那边到底是什么东西?”

  “是李陵和他的步卒呀。”匈奴人告诉他。

  “不可能!”大单于的尖叫中,透露出万分的惶恐与难以置信,“他们怎么可能还活着?那么大的火,为什么烧不死他们?”

  匈奴人研究半晌,分析道:“大单于,应该是这么个情形,咱们这边一放火,李陵他在芦苇丛中,也立即放火。结果他烧出了一片空白地,大火蔓延到那块空上,就自动熄灭了。所以咱们的火攻,就这样被人家破解了。”

  这还有完没完?大单于悲愤地嗥叫起来:“死活就是无法消灭他们,那这场仗,岂不成了西瓜皮擦屁股,没完没了了?”

  最后的机会

  李陵继续布结奔逃,粮断水绝,伤残累累,但他终于在一座山坡上,迎来了唯一的一次转机。

  他退到山坡上,利用树林作掩护,让匈奴人丧失了骑兵优势。

  追到这里,单于的内心,终于彻底崩溃了。他说:“我建议咱们立即撤退,汉国不是傻国,断不会置如此精锐的战士于绝境中而不顾。李陵他不停地引诱我们南行,南面肯定有埋伏。”

  旁边的贵族们讥笑道:“大单于,你率了八万精锐骑兵耶,追杀五千光脚板的汉军,拿不下来不说,还被人家打得灰头土脸。不用我们说你,你自家寻思寻思,依你这领导能力和低劣的军战水平,能带领我们大匈奴走向美好未来吗?实话说了吧,这场仗你拿下来,你就还是我们英明神武的大单于,拿不下来,你的威信就丧失殆尽,再也没资格对别人发号施令。”

  大单于傻了眼:“搁你们说,那咱们该咋整呢?”

  众贵族道:“只能不死不休地打下去。反正前面还有四五十里才到平原地带,抢在汉军援兵到达之前,把李陵拿下,这样才能挽回你军战能力不足的损失。”

  “那就不死不休,拼了。”大单于长刀在手,“那谁,我的儿子你过来,你给我率军死磕,爹给你的命令是,进攻,进攻,无休无止地进攻!不打死李陵这些怪物,老子誓不罢休。”

  这道命令之所以交给自己儿子,是因为大单于已经陷入众叛亲离的地步。就因为拿不下李陵,贵族们因此看死了他,都在琢磨换届选举。要想保住自己的权力,就只能让儿子冲上去血搏了。

  最艰难的血搏开始了,那是大单于一辈子不愿意回想起来的噩梦。山坡上的树木,成为了汉军天然的掩护,借助地势之力,几千名汉军伤兵,有条不紊地对匈奴人进行了斩杀。

  在南面的山坡上,大单于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儿子所率领的三四千最忠勇的部属,被李陵的伤兵如剥羊羔般斩杀在树林里。这些汉军到底是人还是鬼?他们多日未进水米,没得吃喝,连觉都睡不成,火烧不死骑兵打不赢,仍然保持着如此强大的战斗力。

  太他娘的吓人了。

  正自惊心之际,忽听身边的扈从惊叫一声:“大单于小心!”就听“嗖”的一声,一枚翎箭,把那名示警的护卫咽喉洞穿。

  当时大单于反应机敏,双手把头一抱,就势栽下马,顺着山坡叽哩骨碌滚下去。滚落时他的脑子冰一样的清醒:这不是汉军的援兵,是李陵。李陵这厮他发现了自己在南山坡指挥战斗,竟然能于那绝对劣势的人手中,派出一支斩首小分队,来割自己的脑壳。

  要说大单于脑子真够用的,情形一如他之所料。这实际上是李陵最后一次困兽犹斗,是死中求活的唯一一次机会。这次斩首行动如果成功,于万军中擒获大单于,战事就形同于结束了。李陵将载誉而归,尽洗李家世代垫底之耻辱。

  但天不遂人,大单于的反应太快了。饶是李陵训练出来的军士骁勇,又怎么会料到堂堂的大单于,会全然不顾体面,顺着山坡滚落而逃?结果斩首小分队抓了一堆的俘虏,唯独让大单于逃掉了。

  最后的机会丧失,李陵就陷入绝境了。

  终于轮到大单于发飙了。

  末路英雄

  大单于正拿松油往脸上抹,遮掩从李陵斩首小分队手中逃脱时的伤痕,忽然有人来报:“报告大单于,抓到一个俘虏。”

  “少来。”大单于才不信,“你就凭你们,能捉到李陵的人?”

  来人道:“大单于果然目光如炬,实际上那个人叫管敢,他是自己逃过来的。”

  “他为啥逃过来呢?”大单于问。

  回答说:“因为他的将官凌辱他,殴打他,强迫他在半死不活的情形下继续战斗,他实在忍无可忍,才弃暗投明,投奔到我大匈奴的温暖怀抱中来。”

  “别太当回事,先听听他的口供再说吧。”大单于假装漫不经心,实际心中焦虑万分地说。

  少顷,口供来了。李陵这边,主将官是李陵,副队叫韩延年,早已是粮尽水绝,弓矢用尽。汉国那边根本不拿这支最强大的战队当回事,没人关心他们的死活,没有后援,连粮草接济都没给安排。

  实际上就是丢出这些人来,让他们去死。

  这个情报的确定性,是毫无疑问的。大单于当即把这个情报公开,顿时匈奴人士气大振,向李陵军发起了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连轴转进攻,要活活拖死李陵。山谷之中,回荡着八万匈奴人惊天动地的口号:

  “李陵,快投降!韩延年,快投降!”

  听到匈奴人喊叫自己副队的名字,李陵知道大势已去,匈奴人已经掌握了自己这方面的详细情报。

  这时候他的士兵仍有三千多人,但人人带伤,最惨的是武器全都打烂了,只能是拆散战车,人手一根车幅,连同军中的文士,也随之参加战斗,且战且走。走至一座山谷处,匈奴人推落滚石,巨大的石块封死了山谷,将李陵锁死于山中。

  无法前行半步,黄昏时分,李陵身穿便衣,走进山谷。对随从喝斥说:“谁也不许跟着我,大丈夫要单枪匹马,一个人生擒单于。”

  这时候他的脑子已经混乱,内心几乎是崩溃的。他走了一圈,见无路可出,又绝望地绕回来,说:“败局已定,此地就是我等埋骨之所。”

  他命令砍倒旌旗,把战旗连同军中财物,一并掩埋起来。看着军士们期待的眼神,他流下了眼泪,说:“十几支箭,只要十几支箭,我就能反败为胜!”

  但是没有箭了,一支也没有。

  只剩下最后一条路。

  分散突围。

  李陵命令,每个士兵背负两斤干粮,一块冰,于午夜时分各自夺路而走。是死是活,赌的就是运气。再约好逃出去的人会合地点。等到了午夜,李陵和韩延年击鼓行动,可是奇怪了,那只鼓无论怎么敲击,硬是一声不响。

  不响就算了。李陵与韩延年,带了十多名壮士,上马突围。

  他们成功地冲出,但匈奴人数千骑兵追杀而来,不久追上,随即展开激烈的血搏。韩延年并随行军士统统战死,李陵叹息一声,说:“我李陵,是飞将军李广的孙子啊,还有死去的机会吗?”

  李陵被俘,投降。

  司马迁受腐刑

  李陵被俘投降,震动了整个朝廷。

  直到这时,朝廷才真切地意识到李陵的军战能力,他只训练了五千普通士兵,而且是第一次上战场,在内无粮草外无援兵的绝境下,杀死了十倍于己方人数的匈奴骑兵。大汉帝国何其幸运,竟然有李陵这样的军战人才。

  有了李陵,原本可以实现汉武帝拓边之梦,逐匈奴于千里之外。

  然而,汉国却不珍惜这样的人才,随随便便地把李陵抛弃于绝望的死地,才会导致这样的结果。

  汉武帝最愤怒的是,匈奴人得到了李陵这样的人才,弄不好就会形势倒转,让汉国从此匍匐于匈奴人的刀口之下。

  朝廷之上,每个人都哭丧着一张脸,全都渴望着李陵战死的消息。宁肯这样的人才死掉,也不期望他被匈奴人得到。

  然而,李陵确实是投降了。

  愤怒的汉武帝升殿,他的嘴唇颤动着,不知在说些什么。站在身边的霍光和上官桀对视一眼,低声道:“陛下,李陵派回来送地图的那个陈步乐,他已经畏罪自杀了。”

  陈步乐有什么理由自杀呢?

  他根本不在战场上,没任何理由为战场上发生的事情负责。

  他实际上是被杀死的,只为了掩盖另一条假信息的来源。

  这条假信息,还不到发布的时候。

  所以现场只有巨大的静默。

  汉武帝的嘴唇颤动,霍光叫道:“那个谁,太史令司马迁,陛下问你,你和李陵是好朋友,对这件事,你怎么说?”

  司马迁站出来:“那啥,陛下,李陵这个人,我太了解他了。他绝非贪生怕死之辈。此番李陵出征,震骇匈奴,杀死了十倍于己方的匈奴骑兵。这是何等的神威。那啥,臣以为,所谓的李陵投降,这消息未必准确,就算是真的,那肯定也是李陵在等待时机,另寻途径报效天子。”

  汉武帝嘴唇翕动。霍光道:“陛下有旨,来人呀,把司马迁拖下去,处以腐刑。”

  “不是,”司马迁急了,拼命地挣扎,“人家也没说错什么,凭什么阉割我呀?”

  霍光道:“陛下有旨,太史令司马迁,朝堂之上出言不逊,讥讽李广利将军,略施薄惩,以示训诫。”

  “这都什么跟什么呀。”司马迁火冒三丈,“咱们这不是在说李陵的事儿吗,怎么就讥讽李广利了呢……嗷,嗷嗷嗷,你们真割呀。”

  说话间,司马迁已经被阉割。当时他悲愤地尖叫起来:“你大爷的,老子正正经经说事,你不由分说就割掉人家卵蛋,咋就这么不讲理呢?

  “你等着,我要写本《史记》出来,把你们老刘家世世代代的糗事,事无巨细统统抖搂出来。”

  “还有,”司马迁悲愤地道,“你这汉家天下,真的以为是歌舞升平、夜不拾遗对不?跟你说,陛下你这是自欺欺人。现在你家汉国,已经是强盗遍地,攻州掠府,这些强盗人数多的有几千人,人数少的也有几百人。他们攻陷州郡,夺取库府兵器,释放死囚,把郡守都尉捆绑起来肆意污辱。

  “啥玩意儿?你说这是没影子的事儿,因为地方官没有上报?

  “我来告诉你,地方官为何不上报,因为你汉家天子实行的严刑峻法,一旦地方官辖区出现强盗,倘不能统统抓捕,就处死地方官。所以纵然是盗匪横行,天下大乱,可是地方官却不敢上报,上报就是个死。

  “汉家天子,你就等着好了,老子要把你这些事情,统统写在史书里。”

  司马迁哭道。

  人际关系才是一切

  两年以后,害死李陵部卒陈步乐的目的,才开始显现出来。

  为什么要等这么久呢?

  因为要等到一个最合适的人,来发布这条消息。

  这个最合适的人是谁?

  是那个全家都要因此被诛灭的人——是已经死掉的,大将军卫青的人。

  是太子的人,是皇后卫子夫的人!

  这起阴谋开始的时候,已经是公元前97年,汉武大帝已经60岁了。

  他再一次掀起一场浩大的军事行动,全面征召七种贱民和无良少年,发动了一场迎回李陵的战役。

  李陵,那无畏的战神。纵然他已经投降匈奴,但汉武大帝仍然渴望得到他。

  贰师将军李广利,率骑兵六万,步卒七万,出朔方。

  强弩都尉路博德,率精兵万人,为李广利打侧翼。

  以游击将军韩说,统步兵三万,出五原。

  以杅(wū)将军公孙敖,率骑兵一万,步兵三万,出雁门。

  总计四路大军,总计二十一万人马。

  可以说是倾巢而出了。

  匈奴人又不傻,才不跟你这么多的人打。只需要坚壁清野,赶着牛羊向中亚草原移动,就让你二十一万汉军,求战不得,后退乏力。

  实际情况就是这样,二十一万汉军出关,满地寻找匈奴人决战,粮草吃光光也找不到,只好没精打采地回去了。

  其实,这才是汉国朝臣最擅长玩的,也是所有人擅长的。大兵团作战,指挥千军万马东奔西走,不图效果,就这排场也把别人羡慕死了。相比于李陵的军事天才,汉武帝虽然够不到边,但看还是能看懂的。

  所以汉国朝廷,在这次超大规模的兵团作战无疾而终后,又派了杅将军公孙敖,深入匈奴腹地,去接李陵回来。

  为什么指派公孙敖呢?

  人家李陵说回来没有?你就派人去接?就不怕热脸贴上冷屁股?

  先说第二个问题,朝中之人,包括汉武帝,内心深处都相信李陵会回来。这是因为,飞将军李广,一个儿子李敢,被霍去病射杀。另一个儿子则生了李陵。此外,李广还有个孙女儿,目前在太子刘据的宫中,有宠。汉武帝百年之后,太子临朝当政,李陵就是皇上的大舅哥了。所以他没任何理由不回来。

  但正因此,汉武帝才不应该派公孙敖去接李陵。

  想一想,公孙敖是谁的人?

  他是大将军卫青的人!

  昔年卫青还是平阳公主家里的马奴时,皇后陈阿娇派人绑架卫青,是公孙敖率江湖兄弟,把卫青抢回来的。

  而李敢之所以被霍去病射杀,就是李敢因为父亲之死,暴殴了卫青。

  此后若是李陵当权,势必要报李广及李敢之仇,试想公孙敖岂会真的接李陵回来?

  但是,朝廷却不是这么想的。

  朝廷认为,无论是李广还是卫青,无论是李敢还是霍去病,无论是李陵还是公孙敖,他们都是朝廷的人。

  朝廷是出于公心。

  公心的意思是说,发布这道命令的人,假装不知道这些问题的存在。居心险恶的将人际龌龊导入国家军政之中,并坐观事情走向败局。

  是谁在发布命令?

  坐在龙椅上的,是汉武大帝,但替他说话的,却是金日磾、霍光与上官桀这三个人。年迈的汉武帝,对人际环境变化异常的敏感,只允许这几个人走近他的身边。在他那颗充斥着神仙梦幻的脑壳中,依稀只记得公孙敖少年时代的游侠风采,并渴望着这种风采能够重现于匈奴大牧场。

  但历史告诉我们,这是不可能的!

  历史,是人的历史。

  人际关系才是一切!

  释放一条假讯息

  公孙敖抵达匈奴腹心,向散居的老牧民们展开疯狂攻击,捕获了一大群满脸茫然而惊恐的俘虏。

  然后就对俘虏展开了严刑逼供:“说,李陵在哪里?到底在哪里儿?你招还是不招?啪啪啪!”

  老牧民被打得惨叫连连:“俺就是牧民,哪知道你问的这些事呀,哎哟哟别打别打,想起来了,你问的是刚刚投降的,姓李的汉人是不是?知道知道,他正在帮助匈奴人训练士兵呢,俺就知道这么多,别再打俺了行不?”

  如果来的是李陵的支持者,在获知这个信息后,是不会罢手的。而是持怀疑态度,继续追查下去。但公孙敖,拜托,他真的没有这个动力。对他来说,这个资讯正是他最需要的,他当然是欣喜非常。

  “嗯,李陵这孙子,在天子面前装得挺像,什么忠君爱国把戏的。实际情况怎么样呢?你们大家全都听到了吧?

  “回师,向朝廷报告这个重大情报。”

  而此时,李陵正携带着匕首,走向一个叫李息的人。

  大漠儿女,敢恨敢爱

  李陵问李息:“你在这里干什么?”

  李息回答:“训练士兵呀。”

  李陵:“训练士兵干什么?”

  李息笑了:“还能干什么?当然是用来和汉军作战呗。跟你说李陵,我们都是降人,在匈奴这边,原本就是地位卑微,必须要付出更多的努力,才能够获得人家承认。眼下这情形是,匈奴人打战固然是勇敢,但作战技术和水平,太过于原始,太原生态了。不像咱们汉国,一千多年的战争技术积累呀,什么阵法兵法把戏的,说出来能把匈奴人吓死。现在有咱们两个在这里,我相信匈奴人与汉国之间的战争水平差距,很快就会弥平的。尤其是你李陵,你的阵法太精妙,太可怕了,现在人家大单于还拿咱当头蒜,可等你出来替他们训练士卒时,咱就惨喽,恐怕连给你提鞋都不配。”

  李陵沉默半晌,道:“听我说,李息,咱们投降匈奴,那是绝境之下的迫不得已,勉从虎穴暂栖身而已。说到底我们毕竟是汉人,吃惯了小米,喝惯了井水。现在改吃奶酪马奶,肠胃都受不了的。”

  李息冷笑:“少来了,你又不是不知道那汉家天子,出了名的刻薄寡恩,出了名的恶毒。你一旦在战场上投降,他二话不说先灭你三族。灭族呀李陵,你一上战场,人家就拿你当死人,尽等着享受你的妻子女儿,哪还会给你机会回去?还是理性点,趁早别胡思乱想了。”

  李陵又沉默半晌,道:“李息,替匈奴人训练士兵,你一定要这么卖力吗?”

  李息恨恨地道:“就这样我还嫌不够卖力呢,我恨不能把这支军队,训练成铜墙铁壁,如你的军队那般骁勇善战。到时候我要亲率一支铁骑,冲入中原,打进长安城,亲手抓住汉家天子,问他一句,你他妈的凭什么这样残忍地虐待我们?凭什么这样邪恶地虐待我的家人?凭什么……”“扑哧”一声,他惊讶地张大眼睛:“咋的了李陵?”

  “没啥。”李陵把匕首从李息前胸拔出来,“就是我已经杀了你,你再也无法为匈奴人卖命,伤害汉国了。”

  说完,李陵匆匆走开,他走出好远,才听得“扑通”一声,李息的尸身栽倒在地。这时候远处突然传声轻微的响动,李陵惊回头:“是谁?”正见一个匈奴人跳起来,向前发足狂奔。

  李陵大骇,喊了声站住,撒腿就追。可是那匈奴人逃得好快,几个箭步冲到一匹马前,纵身跃上去。就听马蹄声声,匈奴人的喊声顺风遥遥传来:“李陵好大胆,你原来是假意投降,我要去告诉大单于……”

  眼望匈奴人逃走的方向,李陵气恨不已。就因为杀了个替匈奴人卖命的李息,结果被人窥破行藏。这下可惨了,没办法,听天由命吧。

  果然,过不多久,就见烟尘大起,大单于率一支精干卫队赶来了。甫一到现场,就咋咋呼呼地叫起来:“咋的了李陵,你咋把李息给杀了呢?”

  “这个……那啥,”李陵支支吾吾地道,“这事不怪我,都怪李息他无端挑衅于我,我一怒失手,就把他给宰了。”

  “你看这是怎么闹的,”大单于叹息道,“现在你麻烦大了,我母亲阏氏(yān zhī),接到有人报告,称你有心归汉,不满李息替咱们训练士兵,所以杀了他。这事真假咱们不说,反正我老妈是炸了,一定要杀了你。”

  “一定要杀?那我也没办法。”李陵赌气地说。

  “那不行,”大单于道,“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管你的心,是向着汉国还是向着我,我只知道决不能让我老妈杀掉你。李陵你看,”说到这里,大单于顺手拉过一匹马来,“马上的这个女孩,是我的女儿。虽然她生长在大漠,但温柔娴静,知书达理,生平最爱慕你这样的英雄。你马上跟她走,去北方,等到事态平息,我老妈消了气,你们俩再回来。”

  当时李陵就傻了眼:“大单于你别这样……”

  大单于道:“我这人就这样!李陵,你不要以为我这是市恩给你,实际上我女儿仰慕你已久很久了。大漠儿女,就是这样敢爱敢恨,我这个做父亲的,也只能由着她了。”

  大单于的语语中,隐然透出几分做父亲的无奈。

  等待公羊产奶的时刻

  李陵暗杀了替匈奴人训练士兵的降将李息,但公孙敖带回朝廷的讯息却是,李陵正在帮助匈奴人训练士兵。

  这个消息,是爆炸性的。

  从汉武大帝起,所有人全都吓呆了。

  李陵的军战水平,那么地可怕。如果再由他训练出强大的匈奴兵,那汉人还有活路没了?

  汉武大帝的脸色,颓唐灰败,嘴唇激烈地翕动着。

  上官桀立即扬声道:“传陛下旨意,立时诛灭李陵满门。”

  杀呀,汉国的士兵,怀着对军战天才李陵的恐惧,挥舞着长刀杀入李陵的家门,鲜血迸贱之处,飞将军李广的后人,就这样绝灭于汉国大地。

  这时候,就透露出陈步乐被秘密杀掉的死因了。

  他非死不可。

  他是李陵亲手训练出来的士兵,对李陵的训练手法,非常地熟稔。如果他还活着,那么朝廷就会有一个必不可少的环节,传唤他到朝堂,与公孙敖核实资讯的准确性。但他已经死了,这个核实的环节,就不会再有人提起。

  在北海,闻知全家被杀害,李陵大放悲声,就去找放羊的苏武喝酒。

  他来的时候,正值苏武最阔气的时候,窝棚里有吃也有喝,还有许多女人用的日常用品。这些东西,都是大单于的弟弟奉送给他的。因为被他的气节所打动,大单于的弟弟对他钦佩有加。但再过段时间,苏武的这些家用品,就会被人统统盗走,迫使苏武再沦陷于穷愁之窘状。

  李陵一边喝酒,一边痛哭道:“苏武呀,咱们这个破烂汉国,肯定是被人诅咒了。你看看我们两个,招谁惹谁了?不就是个想报效朝廷吗?咋就这么难呢?我出征的前阵子,朝廷里最轰动的事件,就是你苏家满门皆死,你大哥苏嘉,他随陛下出巡,陛下落车时,一头撞在廊柱上,把个柱子撞得粉碎性骨折,陛下只是撞了个半死,可你大哥却被指为大不敬,被逼当场伏剑自刎。你二哥苏贤,他死得更是惨。就因为宦骑与驸马争船,宦骑把驸马推河里淹死了。这里边根本没你苏家什么事儿,可陛下非逼着你二哥去抓逃跑的宦骑,根本抓不回来,你二哥他因为恐惧而服毒了,死时连尸体都是乌青的呀。还有你,朝中俱云你已经死了,你的妻子为生活所迫,不得不改嫁,新丈夫每天暴打你儿子几顿,打得那叫一个惨。总之吧,你们老苏家是全完了,我们李家也全完了,这就是替陛下卖命的结果呀,这他妈的叫什么结果?

  “这样的结果,岂是正常人类所能接受的?”

  李陵哭着问:“苏武呀,我是真的挺不住了,你还能坚守吗?”

  苏武黯然。

  李陵:“告诉我苏武,你为什么而坚守?”

  苏武黯然。

  最后他说:“先聊到这儿吧,我去看看公羊产奶了没有。”

  李陵顿时大放悲号。

  龙颜之怒

  开春了,霍光和金日磾一边一个,搀扶着61岁的汉武大帝,在长廊中慢慢行走。上官桀捧着一份奏折,快步走进来。

  金日磾凌厉的眼神一扫,上官桀立即跪在一边。

  汉武大帝不高兴了,嘴唇翕动着。霍光急道:“陛下,臣等安敢欺瞒陛下,只是陛下,听了这个消息之后,万万不可动气呀。”

  汉武大帝嘴唇颤抖。霍光像哄孩子一样,柔声道:“陛下不动气最好,上官,你说来听听。”

  上官桀心里暗骂:装你个妈蛋,每次玩这节目,都是你们两个装好人,让老子装坏人。虽然心中不满,但凭借让儿子上官安,娶了霍光那暴脾气的丑丫头,总算是挤进了这个核心权力班子,他实际上已经非常幸运了。于是低声道:“陛下,已经查清楚了,替匈奴训练士兵的,是降将李息。时李陵闻之而怒,暗杀了李息。事发后匈奴阏氏追杀李陵,单于把李陵藏到了北海,并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了他,现在……李陵是真的投降了。”

  汉武大帝那两只老花眼,射出骇人的光芒,只听他吐字清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

  “公、孙、敖!

  “不要再让我听到这个名字!”

  金日磾和霍光急忙后退,并排跪倒:“陛下,公孙敖,他不是一个人。他是一群人在战斗。”

  汉武大帝:“那么,不要再让我听到这些人的名字。

  “不管他们是谁!”

  上官桀急忙道:“陛下放心,臣会把事情办妥当的。”

  汉武帝身体颤动,金日磾适时接道:“陛下的意思,是先要把事情查清楚。”

  霍光则道:“公孙敖欺瞒陛下的,只恐非止一桩。陛下的龙体,近些日子明显欠安,上官桀,你在追查公孙敖欺瞒陛下事情时,这件事情也要查个清楚。”

  上官桀:“臣领旨。”

  汉武大帝现出心满意足的神态,口角淌下幸福的涎水。

  上官桀磕头后离开,走远了后低声嘀咕道:“陛下现在真的成了神仙了,遇到事情他甚至不需要张口,只要身体稍微一动,金日磾和霍光这两货,就会立即把陛下的心事说出来。只不过,这两个家伙每天要替陛下说这许多,会不会在其中掺杂进自己的私货呢?

  “随他去吧,眼下这个衰朽的老头,就是帝国一切权力的原由,操持着无数人的生杀予夺之命数,想想真是不可思议。”

  嘀咕声中,上官桀走远了。

  有东西钻进了陛下心里

  公孙敖正于府中饮酒,忽然听到门外喧闹之声,他站起来,向前走了几步,再侧耳听,顿时神情大变。

  原本,他就是游侠出身,惯走夜路,久在江湖,警觉性比一般人要高出许多。而替匈奴人训练兵马的人,被证实不是李陵而是李息之后,公孙敖就有种大祸临头的预兆。

  他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为他设了一个必杀之死局。

  之所以说设局的是东西而不是人,只是因为他捕捉不到这东西的存在,找不出一个具体的人来。但死局确实是在隐然合围,先是让他孤军深入匈奴腹地,说什么迎回李陵,这开的是什么玩笑?不遇到李陵还好,如果遇到了,他来攻打自己怎么办?他那么能打,谁是他的对手?

  还有,孤军深入,没有后援,万一被人家匈奴包了饺子怎么办?

  无论怎么看,这道命令,都带有几分邪恶而残忍的味道。

  他有种奇怪的感觉,这些年来,好像是从匈奴那边,来了只什么东西。这东西无形无影,悄无声息地钻入了陛下的心里,主宰了陛下的灵魂,操纵着陛下的意志。这东西到底是什么,有还是没有,公孙敖自己也说不清。但是任谁都能看得出来,从杨仆在朝鲜战役中被贬为庶民开始,陛下的行为越来越偏离正常的军事常规。

  如卫青时代,在绝对准确的情报配合之下,几路兵马同入大漠的精美战事,再也没有了。现在有的只是狗皮倒灶,呈现出一种处心积虑陷死前线将士的恶意。李广利那边长年征战,始终不给他配备正常的粮草运输系统,这是何等的匪夷所思?李陵这边,以及强迫自己深入大漠腹心,都明摆着是有什么东西在为大汉将士布设死局。

  只是种模糊的感觉,但就是说不清楚。

  公孙敖心里,长久以来笼罩着一种痛苦及疑惑。

  到现在,这个疑惑应该解开了吧?

  听到外边的声音不对,公孙敖一个纵身,躲藏在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地方。游侠多年,他习惯于在任何地方,事先为自己找好退路。只要不想让人找到他,别人就甭想,这点本事他还是有的。

  几个家奴慌里慌张跑了进来:“老爷,老爷,宫里来人,看情形有点不妙……咦,老爷刚还在屋里呢,哪儿去?”

  没人能找到老爷。

  公孙敖老爷,正自蛇一样的无声无息,在屋脊上悄然爬行。他悄悄探头,看到了一排横眉立目的宫监,大队的军士,刀出鞘,箭上弦,由一个俊美非凡的少年所统领。

  这少年,公孙敖记得。他好像是叫江充,原本是赵王的门客,因为开罪于赵王,逃到朝廷告发赵王谋反。陛下最喜欢的就是封王们谋反的消息,这样就可以将封王灭门,收回封地。而封王家的女眷,又可以作为战利品,分配给新的列侯。

  从内府跑出来许多人,一个个地向前对宫监们说着些什么,人声嘈杂,听不清晰。但公孙敖能看到家人脸色渐变,变得恐惧起来,而宫监的态度,始终是严厉冰冷。

  士兵们冲进门来,首先把守住各间屋舍,禁止人们走动。一群提着锹铲的人,涌入内府,在夫人的院子里挖掘起来。

  这是在搞什么鬼?

  公孙敖看不懂。

  他始终没看到自己的妻子出来,那女人的精明,不在他之下,恐怕现在已经躲藏到谁也找不到的地方了吧?

  挖了好一会儿,美貌青年江充抬手叫停。公孙敖看到他跳入泥坑中,蹲下身,从怀中掏出一个小木人,在湿漉漉的泥土里蹭了几下,然后高高地举起来,大声宣布道:“找到了,就在这里。”

  公孙敖家人一片死寂,脸上无不是失魂丧魄的绝望。军士与宫监们则爆发出一阵嗡嗡声:

  “好大胆,竟敢以巫蛊之术,诅咒陛下。难怪圣上这段时间老是精神恍惚,心绪不定。原来是公孙敖他老婆干的!”

  “这到底是啥事呀?”公孙敖看得,越发是一头雾水。

  他只知道,大祸临头了。

  仙人的美丽礼物

  浩浩荡荡的车乘停下,金日磾和霍光趋步上前,搀扶62岁的汉武帝落车。汉武帝让双脚慢慢适应地面,一双精力不振的眼睛,扫过公孙卿:“不会还是大脚丫子印吧?”

  公孙卿笑道:“陛下,仙人的心思,谁又能猜得透呢?”

  汉武帝嘴角略一抽动,霍光立即道:“陛下的旨意是,公孙卿,你要是再弄些大脚丫子印糊弄陛下,陛下就处你个足刑,让万人万只脚,把你踏为肉饼。”

  公孙卿失笑道:“哎哟陛下,臣哪来的胆子糊弄陛下呢,这河间之地,祥瑞缭绕,非止一日的了。仙人为陛下送来的礼物,喏,她已经来了。”

  汉武帝在搀扶下慢慢转身,霎时间他的老花眼一亮。

  只见一个少女,正自婷婷袅袅走来,正值妙龄,十五六岁的身体,略显单薄。她行至汉武帝近前,跪倒,细声柔语地说:“小女子见过陛下,我给陛下磕头了。”

  “咻咻!”汉武帝的胸前,响起一阵激烈的喘息,“那女子,你为何紧握双拳?”

  女孩偷眼瞟了公孙卿一眼,回答道:“陛下,小女子也不知道,听娘亲说,我生下来时就是双拳紧握,长到今年一十六岁,无一日打开过。”

  “怎么会这样?”汉武帝顿时好奇心起,“朕允许你站起来,站到朕的身边来,让朕瞧瞧你的双拳。”

  女孩站起来,握紧了双拳,送到汉武帝身边。

  汉武帝抚弄着青春少女的手,轻轻一掰,女孩脸上现出顽皮的笑,那拳头犹自紧握。一边的公孙卿大急,连连向女孩使眼色,金日磾和霍光视若无睹,就好像没看一样。

  咦,女孩的双拳打不开?不仅是公孙卿大急,就连汉武大帝也有几分纳闷:难不成真的是天生残疾,可看样子不对呀。你们看这只拳头,细润柔滑,香腻诱人。这不像是残疾的手掌呀,可朕怎么就打不开呢?让朕再试一下……轻轻一掰,女孩适时地打开了手掌,露出白里透红的掌心中两枚洁白的玉钩。

  一边的公孙卿立即跪下,大声地喊叫起来:“天子万福,仙人有迹。这女子生于河间,长于河间,与臣素不相识。当地人皆知她出生之时,就是双拳紧握,一十六年紧握的手掌,从未打开过。而今陛下所至,玉掌顿开。这就是仙人为陛下送来的礼物呀。”

  “唔,唔,”汉武大帝嘴巴咧开,淌下了幸福的涎水,“你出生在赵地,给朕带来了天界的玉钩,嗯,朕就给你起名叫赵钩弋吧。”

  那女孩急忙跪倒,改了称呼:“臣妾叩谢陛下赐名之恩。”

  “呵呵,呵呵呵。”汉武帝的涎水,滴落在女孩白嫩的颈子上。霍光适时地高喝道:“陛下有旨,移往行宫暂歇。”

  权力的味道太诱人

  公元前96年,62岁的汉武大帝,巡游赵地河间,得到了16岁的绝世奇女赵钩弋,这是西汉史上非常严重的一次事件。

  汉武帝在行宫里盘桓了多半天,始终站在门前一动不动的霍光和金日磾,才把这老头搀扶出来。

  出来,就见到上官桀趴伏在地面上。当时汉武大帝就露出对子侄辈的年轻人,又恨又爱的那种特有的顽固表情,狠狠地瞪着上官桀。

  金日磾失笑道——他基本上不说话,说话时,汉武大帝就会认真聆听——“上官桀已经发现了公孙敖的行踪,就隐藏在……陛下,谁又能料得到呢?区区一个公孙敖,竟然是如此的古灵精怪,满天下的捕吏搜杀,却始终是不见踪迹。”

  汉武帝闷哼了一声,提高声音说:“哼,你们岂是他的对手?他可是游侠出身,少年时斗剑,就连卫青都要让他三分。”

  霍光笑道:“正是,那日江充奉旨,去公孙府中搜寻巫蛊之证,公孙敖夫妻两人,明明就在府中,却是谁也见不到。直到捕吏以巨斧破开墙壁,才从夹壁墙里掏出他的妻子。捕吏随后搜查公孙敖的卧房,发现他已经横剑自刎,尸体都凉了,还留下了一纸忏悔的遗书。岂料捕吏们稍一愣神,那死透了的尸体,竟然不翼而飞,这时候才知道公孙敖诈死逃罪。这厮年纪这般老大,居然狐狸一样的狡滑,如江充那般未见识过江湖伎俩的阳光少年,又岂是他的对手?”

  汉武帝不满地嘟囔道:“说了这老半天,你们还是不肯告诉朕,公孙敖他到底躲在哪里?”

  金日磾、霍光及上官桀大骇,齐齐趴伏于地,失声大叫:“陛下,陛下!”

  “哼,”汉武帝遥望长安方向,恨声道,“谁又料得到祸起萧门,变生肘腋?昔年那软香红玉的温柔,到头来都化为玄冰一样的怨怼?”

  怪只怪这权力的味道,太过于诱人了呀。

  汉武帝老泪纵横。

  陛下想造反

  公元前94年,汉武大帝64岁。

  这一年,他巡游甘泉宫,在东海郡捕捉到一只红雁,游琅邪郡,在成山祭拜太阳神,登之罘(fú)山,坐船出海。仍然在锲而不舍地寻找仙人。

  “仙人呀,你到底在哪里?”

  武帝向着高山喊,高山他不吭气。

  武帝向着大海喊,大海他没回声。

  一切迹象表明,天界诸仙抛弃了汉武帝,他们自家腾云驾雾,周游九天,却坚决不带陛下玩。

  “仙人你们这样搞,这是为啥呀?就随随便便带上陛下呗,你们身边毕竟不差这么三两人?”

  该说的,全都说了。可是仙人这帮王八蛋,却约齐了硬是一声不吭。只有仙人送来的绝代美味赵钩弋,成为了汉武大帝心中唯一的希望。

  陛下于河间初见赵钩弋,有宠。有宠的意思就是幸御了,就是啪啪啪。但汉武大帝这般老迈,哪里还啪啪得动?只有吭哧吭哧。

  吭哧吭哧之后,金日磾传御医来,就报说钩弋夫人怀孕了。但接下来就发生了怪事,整整一年过去了,只见钩弋夫人的肚皮日见隆起,但却迟迟不生产。

  为什么不生产?

  会不会是怀孕日期搞错了?

  不不不……要是这么想,那麻烦可就大了。陛下他行踪不定,伴随着仙人的足迹任意西东。如果怀孕日期弄错,这孩子的血统,就变得极为可疑了。

  许多人都在琢磨这件事,琢磨最多的,当然是汉武帝本人。他一直琢磨到钩弋夫人怀孕的第十四个月,终于临产了。

  生下皇子,起名刘弗陵。

  直到这时,汉武大帝才说出他对此孕悬疑的长年思考。

  他说:“那啥,那个谁,上古时代的尧帝,就是那个四条眉毛,八种颜色的尧,他就是在妈妈肚皮里,足足呆了十四个月。如今钩弋夫人所生的儿子,也是怀孕十四个月,这说明了什么呢?

  “传朕旨意,将钩弋夫人的宫门,命名为尧母门。”

  意思是说,尧妈在此。

  汉武大帝这个诏旨出来,震骇了一代又一代的儒家学者。到了北宋年间,砸缸的司马光修《资治通鉴》,写到这段,不由得掷笔长呼道:“我靠陛下,你想干啥?那汉宫太子刘据,可好端端的在一边蹲着呢。还有他的生母,皇后卫子夫,全都在宫里呢。可是你却把钩弋夫人,称为尧的妈妈,陛下你这是几个意思?莫非你想造反,推翻太子的正统地位不成?”

  被司马光说着了,汉武大帝陛下,他真的想要造反。

  存在着一条隐秘的绞索,疾行如毒蛇,正迅速地向太子皇后集团吞噬而去。这个可怕的计划,早在十五年间就开始了。这是一盘好大好大的棋,但棋手究竟是不是汉武帝,这个可不好说。

  大清洗。

  大换血。

  于汉武帝的晚年,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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