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二、散资财叛王买死士 斥奸贼忠臣勇捐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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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士荣奉了吴三桂的命令,到陕西来策动兵变,正当王辅臣召集众将,宣布莫洛命令,要调开马一贵、张建勋的部队时,他的督军行辕却被张建勋派兵突然包围了。
汪士荣见顺利得手,便公开露面,要挟王辅臣及其部将:要么跟随平西王起事共享富贵,要么就兵戈相向,刀枪见血。王辅臣正无计可施呢,叛将张建勋的把兄弟马一贵先就表态了。
“嘿,这还有什么说的。汪先生是平西王驾前亲信谋士,您说到哪,兄弟我跟到哪儿!”
王屏藩也急忙答腔:“我说建勋兄弟呀,有这样的好事,你昨个怎么不告诉我一声,想抢头功是怎么着,好了好了,还说废话干啥,咱们跟着汪先生,跟着平西王,打康熙这小子去!”
汪士荣把玉萧一摆,冲着大伙说:“好,兄弟们,我替平西王爷谢谢各位。辅臣兄,您说话呀,只要你不嫌弃,帐下众将,还是你的忠实部下。如果你执意不从呢——只怕惹出乱子来,伤了咱们兄弟的和气,啊?”
转眼之间,众叛亲离,王辅臣欲哭无泪,欲死无门,他颓然坐在椅子上:“事到如今,叫我还有何话可说,弟兄们既然要高攀平西王,我不能拦阻,你们的兵丁甲仗,都可带去,我一个也不留。这弥天大罪,我自去向皇上领了……”
“嘿……何必意气用事呢,再说,你也担待不起这个罪名。来呀,把那件东西呈给提督大人。”
门外一名军校应声而入,手中端了一个大盘子,来到厅内站定。汪士荣走上前去,伸手揭开了蒙在盘子上的红布,王辅臣定睛一瞧,大吃一惊。原来盘内装的是兵部尚书、经略西北军务的钦差大臣莫洛的首级!
王辅臣只觉眼前一黑,所有的道路都被堵死了,昨天下午在骊山脚下,莫洛说的那些话,还响在耳边,果然是出了部下的哗变。果然是留给了自己非死即叛的两条路。此时,康熙皇上亲切的神态,赐籍、赐枪的情景,又出现在眼前。王辅臣堂堂须眉男儿,怎能做此不忠不义之事呢。他下意识地把手伸向座位后边,突然摸到了康熙赐给他的那柄豹尾枪,便握在手中,凄然地看了又看,抬起泪眼向众将说:“各位兄弟,前程无量,愚兄我就此告辞了!”说完举起枪来向自己的喉头刺去!
龚荣遇一直站在王辅臣的身边。对汪士荣这个十足女相的人,他从来就没有好感。对张建勋等的狂傲野性,也一向感到厌恶。他是王辅臣一手提拔的中军将领,对王辅臣誓死效忠,唯王辅臣之命是听。所以,从事变到现在,他一直冷眼旁观,一言不发。假如王辅臣也投降,他不想去阻止;假如王辅臣顾全大义,坚决不从,因而引起争斗,他将拔剑而起,宁愿身死,也要保护王辅臣。此刻,他见王辅臣要挺枪自杀,连忙扑过去。抱住了自己的恩公:“军门休要轻生,咱们慢慢商议。弟兄们,大家都是在血火疆场爬出来的人,你们能忍心这样逼迫大哥吗?”
汪士荣意味深长地一笑:“各位兄弟不必惊慌。王将军的爱子王吉贞现在京师,他有他的难处。好了,你们是患难兄弟,我呢,是个外人,不便参与诸位的军情大事,告辞了!”说完转身就走。
张建勋急忙上前拦住他:“哎哎哎,汪先生,你点了这一炮,就该给弟兄们出个主意,料理好后事再走啊!”
“哈……,王军门深明大义,不会撂下平凉四万军士撒手而走的。我的事办完了,还要马上回云南复命,至于以后。你们和王军门商议着办吧!关西马鹞子重抖当年军威,定会名载青史,功垂千秋。众位兄弟,咱们疆场上再会!”说完,把玉萧一罢,头也不回地去了。
座落在五华山上的平西王府,一向是庄严豪华,气象万千,可是,今天却突然改变了模样,笼罩在一片肃杀恐怖的气氛之中。
从王宫通向云南府的官道上,一队队的兵士,排成方阵,匆匆地向城外开拔。骑兵纵马奔驰,扬起了遮天蔽日的尘土。王宫门前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全副甲胄的兵土,手执明晃晃的刀枪,从宫门直排到大殿门口,又在殿旁边的一个大草坪上,围了一个大圆圈。草坪上正中搭着一个点将台,几百名游击以上的将领,在台前列队肃立,一个个神情紧张,面色铁青。谁也不知,王爷突然下令召集众将,打算干什么。
辰末时分,夏国相,胡国柱等亲信大将、谋士,一个个阴沉着脸从仪门走了出来,登上点将台,站立两旁。随在他门身后的,是一队军饺,他们抬出了三百多只大箱子,整整齐齐地码放在箭道两旁。就在众人窃窃私语诧异不解之时,中军令官站在台中,高喊一声:“王爷驾到……”
校埸上霎时肃静下来。儿百只眼睛一齐射向正殿门口。只见一队锦衣金甲的护卫,簇拥着老态龙钟的吴三桂走了出来。他穿一身青布棉袍,外罩竹布马褂、脚下蹬着“双梁儿千层底”的皂靴,迈着沉重迟缓的步子,走上将台,站在正中,神色黯然地往台下扫视一眼,轻轻地吩咐:“把箱笼全部打开”。军校们闻声而动,三百多口大箱子打开,聚集在校场的将领们全都呆住了。只见一道道灿烂夺目的光华,从箱宠中喷射而出,在阳光照耀下,晃得人们几乎睁不开眼。原来,这三百多只箱子里装的,全是价值连城,精美无比的各类珠宝。吴三桂手下的那些人,个个都是发财的能手,抢掠的好汉。寻常珠宝金玉,他们见得多了。可是谁也没有见过这样多,这样好,这堆积如山的珍宝,一个个像是突然进了龙宫的藏宝金窟,全都惊得瞠目结舌,不知身在何方了。就在这时,吴三桂轻咳一声,以他苍老沉重的声音说话了:
“今天来的都是跟随我几十年的兄弟们,也都是从死人堆里爬过来的人,不容易呀!我们这支军队,刀光血影几十年,积下了这一点财宝。有些是明、清两代皇帝的赏赐,有的呢,是我们打胜仗的战利品!吴某不是守财奴,这些身外之物,我是生不带来,死不带走,原打算能陆陆续续不显山不显水地给弟兄们分了,让大家回去置买庄园产业,今世不受冻、饿之苦,儿孙也能得一点济,可是,天不由人哪。如今情势变了,不得不一下子拿出来,咱们一块分了吧。”
说到这里,吴三桂突然一阵哽咽,两行浊泪,流落下来,再也说不下去了。台下众将骚动了起来。一个矮个子的参将忍不住大声喊道:“王爷,您老这是说的什么话呀,有什么为难的地方,您只管吩咐下来,我们大伙替您分忧。”
“是赵勇么?记得当年攻打宝庆的时候,若不是你,我就被流矢射中了。你还是我的救命恩人呢。老贤弟,如今照应不到你了!朝廷派了折大人和傅大人来,坐镇云南催我回辽东养老……关山万里、云河路遥,此一去凶多吉少,只伯从此与你生死长别了!”
这番话说得十分动情,数百名将校个个心酸,人人落泪。赵勇忍不住跨前一步,抗声问道:“请王爷明讲,朝廷为何要下旨撤藩?”
“唉,叫我怎么说呢?——天威难测呀!唉,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乃是千古不变之理,我吴三桂如今谁也不怨,只怨自己当年失策,引狼入室,等到风烛残年尚不知死所,自作自受,追悔莫及呀!只可怜你们这些老兄弟,立过许多汗马功劳,一旦烟消云散……”说到此处,吴三桂热泪纵横,抬起袍袖来,胡乱抹了一把,指着台下的珠宝说:“这些东西我已无用,请诸君拿去,或置买庄田,或作生息之本,也算表我一点心意。他日吴三桂若遇凶险,诸位兄弟也还可睹物思人——来来来!上前来,由我亲自分发!”
众将领泪如雨下一齐跪下叩头,却没有一个人要来领赏。吴三桂假惺惺地说:“弟兄们,不要这样!事已紧急,不能再拖了!钦使和朱中丞一日三次,催我上路,再拖下去罪过更大。你们如此推辞,岂不是让我为难吗?”说完他忽然掩面痛哭。
马宝霍地跳出班次,大喊道,“什么钦使不钦使,中丞不中丞!我们只知道王爷!王爷不撤藩,谁敢逼命,我就宰了他!”
“马宝,你上次已经闯祸了,怎么还要这样无礼?你这样地糟蹋钦差大人,岂不置我于死地吗?”
夏国相见群情激荡,立刻大声道:“清朝若无王爷,何能有今日?康熙一个乳臭未干的夷狄小儿安享九五之尊,他哪里知道我门创业艰难?这口气叫我们怎么往下咽?”
“国相,你自幼饱读经书,怎么不懂事,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不,王爷,古有明训:君视臣力国士,即以国士报之;君视臣为路人,即以路人报之;如果君视臣如草芥,当以仇寇报之!”
“哎——这话越发说不得!我吴三桂前半生曾为大明臣子,受恩深重。只因闯贼作乱,社稷不保,为借兵复仇,才归顺了清朝。没想一步走错,误了终生。还有一件事,我十分痛心,那就是康熙元年的时候,南明永历皇帝逃到云南,我本想妥加保护,可朝廷却下密旨,让我杀死他。在万般无奈之下,我只好让他全尸而亡,并且厚礼安葬,也算对前明尽一点心,可是却在天下人面前,落下了骂名。唉!都怪我自己少点主见。如今事情已过去十二年了,是非功过,都不去说它了。我只想在临行之前,到永历皇上的墓前祭奠一番,你们可肯随我一同去吗?”
正在哭泣的众将,听到吴二桂问话,雷鸣似地答应一声:“谨遵王命!”吴三桂不再说话,一边擦着泪水,一边走回正殿。等他重新再出来时,众将更是吃惊。只见他身穿明朝的蟒袍玉带,花白的头发辩子盘了起来,掖进官帽里面,浑身上下,大清平西王的气质服饰,已经荡然无存。他以自谴、自责,自讽,自嘲的口吻说道:“三十年了,这身袍服一直压在箱底,总算又穿出来了。要不然,带着马蹄袖,拖着大辩子,有什么脸面去见先帝呢?今天,我穿着明臣的袍服,在先帝墓前哭祭一番,就是永历先皇和昭烈皇帝在冥冥之中,给我处罚,我也是心甘情愿了。启驾吧!”
吴三桂率领部将,祭奠永历陵墓的事,当天晚上,巡抚朱国治就报告了钦差大人。吴三桂兴师动众,明目张胆地祭拜南明皇上,说明他已决心造反,不再有任何顾忌。事态发展十分严重,必须立即报告朝廷。折尔肯想派朱国治去,因他人熟地熟,出境方便。但朱国治宁死不从。说自己身为封疆大吏,守士有责,保护钦差的安全,更是义不容辞。要亲自去闯平西王府,向吴三桂痛陈利害,好让两位钦差乘机逃走。并立即派人,提出了巡抚衙门的全部库存银子,又派了十名亲兵,护送钦差去贵州,与甘文帽会合。
一切安派停当之后,朱国治袍服冠带齐整,坐了八抬大轿,直趋五华山。路上,朱国治掀起大轿的窗帘,看到沿途大小路口都有吴三桂的兵丁把守,严密盘查行人。每隔几十步远,还有一名带刀枪校尉,骑马巡视。他心中暗暗担心,只怕折尔肯和傅达礼已是出不去了。
大轿刚刚抬到王府前,就被一个千总拦住了:“王府重地,一切官员落轿下马!”
“朱国治猛然掀起轿帘,大声说道:“我乃天子驾前重臣,钦赐紫禁城骑马,谁敢拦阻——抬进去!”几个轿夫,都是朱国治的亲兵,家丁,答应一声,把这乘绿呢大轿抬着,闯过衙门,闯过两行禁兵,直抬到吴三桂的银安殿门口。
朱国治镇定了一下情绪,缓步走出轿门,掸袖、整冠、大声报道:“大清国钦命太子太保加尚书衔,云南巡抚朱国治,参见平西王殿下!”说完,不等传呼,便撩袍迈步,昂然而入。
银安殿里,气氛更是肃杀。吴三桂端坐在正中黄缎绣龙银交椅上,几个亲信大将、谋臣环伺两旁,八个骠悍的侍卫,手按宝刀,虎视耽耽。朱国治视而不见。行礼参拜,也不等吴三桂说话,径自站起身来,在一旁坐下。
停了好大一会,吴三桂才从牙缝里迸出一句话来:“朱国治,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擅闯银安殿,逼迫孤王!”
“王爷此言差矣!下官奉旨行事,不过是请问王爷的行期、何谈逼迫二字?”
“哼,孤王行朝一旦定下,自然会照会你们。你三番两次地来催问,不是逼迫,又是什么?何况你在云南已经逼迫我多少年了。”
“王爷身为藩王,拥兵自重,而朱某不过一介书生,腰无尺寸之刃,手无缚鸡之力,就是想逼,能逼得了吗,”
话犹未完,胡国相在旁喝道:“住口,小小一个巡抚,竟然如此放肆。我们王爷坐镇云南,靠的是几十年征战疆场的汗马功劳。抬起哪只脚来,也比你的脸干净。”
“哦,有这等道理?此话从王爷身边重臣嘴里说出来,也不怕别人耻笑吗?至于王爷的脚是不是干净,下官就不好明说了。正所谓,莫道天下人不知,茫茫海内皆识君。平西王一生,干了那么多惊天动地的事,还用着我一一述说吗?”
一句话,戳到吴三桂的病处,激得他拍案大怒:“放肆,把这狗奴才拿下,杀他祭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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