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不堪其扰(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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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他说:“祝三,素娘待你,深情默注,你待她却有欠忠厚!”他这样责备着,静等对方的反应。
韦庆度表示诧异,“何以是有欠忠厚?这话从何说起,我倒不明白了!”
“你把素娘当作鱼饵,引李六来上钩;等他卡了喉咙你再收抬他,可是鱼饵已叫他吞下去了,白白葬送了素娘。”
“哪能容他吞下去?”韦庆度大声答说。
“怎么不能?鱼饵在水底,你看不见。”郑徽故意吓他一吓:“或许就在你我此刻谈话的时候,王四娘已收了李六的八百贯,素娘已用相府的车子载走了。侯门一入深如海,怕从今你要乞取她的一滴眼泪都难。”
一席话说得韦庆度神色不定。郑徽暗暗得意,便索性再激他一激。
“李六不过倚仗他叔父的势力,算得了什么?你准备拿素娘作饵来收拾他,倒是把他看得太高了。如果我是你,我决不费那么大的事!”
“你怎么办呢?倒说我听听!”韦庆度有些接纳别人意见的意思了。
“如果觉得李六可恶,随时可以教训他,何必把素娘陷在里头?”
郑徽停了一下,用极有力的语气说:“祝三,亏你这样洞明世事的人,难道连投鼠忌器的道理都不懂?你要失掉了素娘就是宰了李六,照旁人看,也还是你输!”
“对!”韦庆度双掌一击,在雪后清冷的空庭中,发出极为清脆的声响,“我得先立于不败之地。可是……”
郑徽不知道他所踌躇的是什么?想来总还是财力不敌李六——这需要从长计议;郑徽很沉着,想等他自己把话说清楚了,再作道理。
“外面冷,”忽然,阿娃探头出来说,“十五郎,你们进来坐吧!”
西堂温暖如春,韦庆度喝了几杯热酒,心里有事,更觉烦躁,额上竟微微沁汗;阿娃有些奇怪,怕是他病了,探手到他额上试了一下,却并无发烧的征兆。
“你不用试,”韦庆度笑道,“我一向顽健如牛,从来不生病的。”
“只怕也像素娘一样,是心里的病!”郑徽接着他的话说。
“什么心病的?你们打的什么哑谜?”阿娃更奇怪了。
于是,郑徽把阿蛮所叮嘱他的话,说了一遍。又谈到他劝韦庆度的话。同时趁韦庆度不防,向她眨一眨眼,意思是要她帮腔。
“十五郎也是没有办法,有办法早就把事情做好了!”阿娃表面同情韦庆度,实际上也是激将法。
果然,韦庆度不服气地说:“谁说没有办法?但以前我所想的,一直是如何对付李六。素娘的事,我要到明年春天才办。也不过是八百贯罢了,还难不倒我们韦家。”
他的神态显得有些剑拔弩张,而阿娃却是出奇地平静,闲闲一笑,慢条斯理地答道:“说了半天,你还是要到明年春天,眼前你还是没有办法!”
“好,好!”韦庆度忍着气说:“就算我眼前没有办法,难道你就有?”
“十五郎,你没有问我,怎知道我没有?”
“那么你说!我听听你这位女诸葛的安排。”
“太好办了!你不会先‘贾断’?”
“啊——”韦庆度猛然在自己额上拍了一掌,“我竟没有想到!”然后起座长揖,满面笑容地对阿娃说:“女诸葛,我服了你了!”
郑徽却还不明白其中的奥妙,问道:“何谓‘贾断”?”
“这是三曲的规矩,你要看中了谁,每天送一贯钱给她假母,你的心上人就不见别的客了。名为‘贾断’,又称‘买断’。这是通行的办法,我竟没有想到;奇怪的是素娘也不提我一声!”韦庆度说。
郑徽恍然大悟。怪不得搬入李家以后,从未听说什么人慕名来仰望阿娃的颜色;这必是李姥收了他的三百贯,作为他“贾断”了阿娃的缘故。看来自己倒是无意中做得对了;否则要让人抢了先着,来个“贾断”,入据西堂;那时候一个人冰清鬼冷地住在别院,这日子怎么过得下去?
“不管怎样,‘贾断’是个好主意!我叫李六看在眼里,馋在嘴里,就是无可奈何!”韦庆度转脸对绣春说:“请你叫秦赤儿来,我叫他回家取钱,马上把这事办了。”
“何必回家去取?我这里也有。”
“不必。你在客边,手头该多留些。”韦庆度一口拒绝。
不一会儿秦赤儿在廊下请见,韦庆度吩咐他回家取六十贯钱送到王四娘家,作为“贾断”的费用。一日一贯,至少两个月内,素娘是属于他的。这种做法,总算也有了交代,郑徽不能再苛求了。
于是,他们又谈到这天的考试。郑徽把他的赋稿拿出来请教,韦庆度自叹不如。但他又说,这天应试的一百多人中,好手极多;因为朱赞有意网罗群英来助长他的声势,这也就是他为什么要托韦庆度来延揽郑徽“入棚”的缘故。
“你呢?”郑徽问道:“算是朱赞手下的大将?”
韦庆度微笑不答,显然是默认了。
这表示在郑徽多少是感到意外的。在他的心目中,韦庆度是个独来独往的人物,而居然也成群结党,以流俗的手段来猎取功名,因而乃有怅然若失之感。
郑徽表面谦虚,内心中自视甚高;他看不起朱赞的作风,认为结棚以干豪贵的办法没有用,文章是天下的公器,好是好,坏是坏,昭昭在人耳目,主司不见得会颠倒黑白。就算结棚的办法有用,不是以文章称雄而及第的进士,得之亦不足为荣。
因此,他很明白地表示:“请你转告朱赞,承他看得起我,万分心感。不过万里迢迢来会天下英才,总得尽平生所学,角逐一番,自己对自己才说得过去;所以他的好意,我只能心领。”
“就是入棚,也不见得就能及第;只不过稍得助力而已,你何必如此坚拒?”韦庆度说。
“这一说就更不必多此一举了。”郑徽答道:“每年上千人考,所取者不过二三十名;朱赞那一棚,想来百把人总有,哪来那么多进士给他们去中?所以照我看,拉人入棚无非是找人抬舆而已。”
“你要是入了棚,当然是舆中人。”
韦庆度的话很率直,郑徽倒不忍再说讥讽的话了,只这样回答:“人各有志,祝三,你不必再劝我了!”
“好的,我不再多说了。定谟,”韦庆度忽然举杯相敬,“老实说吧,你不愿入棚,反叫我佩服。”
“十五郎,你的话前后不符啊!”阿娃插口说道:“你劝人入棚,人家拒绝了你,你反佩服;这样说来,要是入了棚,你倒不佩服了?这话怎么说得通?”
“阿娃真行,话里的漏洞都叫你捉住了。”韦庆度答道:“劝人家入棚,是受朱赞所托;不赞成人家入棚,是我的本心。”
“既然你也不赞成,为什么你又跟着朱赞走呢?”
“这就是我跟你的一郎不同的地方——我们处境不同。你知道的,我的性子爱活动,交游很杂,拉拉扯扯的关系把我束缚得身不由主。像这种说正经又不正经,说不正经又像正经的事,别人要我凑个热闹,无论如何不能板起脸来说个‘不’字。不像定谟,洒洒脱脱,一无羁绊;明年凭真才实学,荣登上第,这才心安理得,有个意思!”
“是啊!”阿娃同情地说:“十五郎,我替你委屈,你又不是肚子裹火烛小心的草包;跟他们一起趟浑水,将来说起来也不光采!”
“没有办法!”韦庆度苦笑道:“就怕趟了一道浑水,依然下第,那才真叫冤呢!”
“既然如此,我倒有个主意。不知道行不行?”
“不管。”郑徽接口催促:“你先说出来再讲!”
阿娃的意思是要韦庆度退出朱赞那一棚,同时谢绝交游,跟郑徽在一起读书切磋,好好用功。她准备把别院收拾出来,作为书斋,并且保证她会把他们侍候得舒舒服服。晚上,可以把素娘找来,一起喝酒,听她们奏乐唱曲,来调剂白天的苦读——如果他俩认为读书是一件苦事的话。自然,韦庆度要到素娘那里去消磨黄昏,亦尽有行动的自由。
“这计划好!”郑徽首先拊掌称许,“祝三,你就依阿娃的话吧!”
“不行!”韦庆度把个头摇得拨波浪鼓似地,“杜门读书,有女如花,好倒是好,无奈我那班朋友,不容我享此清福。那班朋友说起来都是世交,玩儿惯的,无法拒绝。”
郑徽和阿娃相视作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保持着沉默。
韦庆度微感不安,伸过手来,拍拍阿娃的手背,自嘲地笑道:“我有些不识抬举吧?”
“哪有这话?”阿娃指着郑徽说:“我实在也是为他着想,有个伴在一起读书,兴趣比较好些;同时有你在督促,也不容他偷懒。”
“听到没有?”韦庆度笑着对郑徽说:“阿娃这样替你设想,你可得格外奋发。否则,连我都对不起阿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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