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地密码10【大狼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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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狼之死】
狼有着动物天生的敏锐,它们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将要离开,所以,大狼改变了前进方向,用暴戾的咆哮制止了二狼和小狼的跟随。
二狼和小狼只得默默地注视着大狼,看着它艰难地行走,朝着那巨大的熔岩山攀爬。小狼泪眼婆娑,它们亦知道,从今往后,大狼再也不会领着它们,从一个地方,走向另一个地方了。
那被积雪掩映得灰白的熔岩之山,显得是如此的高大。大狼站在熔岩山下,只是一个毫不起眼的小灰点,它的身影萧条、落寞,在寒风中透着说不出的凄凉和孤寂。
它抬头看了看那高不可攀的熔岩山,又看了看卓木强巴,对着卓木强巴低吟,仿佛在询问:“就是这里了,还不错吧?”
它双腿向前一扑,拖过一条后腿,再向前扑去,那个灰色的身影,渐渐与满天的雪舞融为一片。它一点一点地向着岩山挪动,那看似平缓的斜坡,却令它不得不付出全身的力量。
终于,到峰顶了,大狼匍匐下来,眯着眼打量周遭的风光,不知迷雾的另一头,是否勾起了它无数的回忆。卓木强巴一路跟在大狼身旁,此刻也在那峰顶,极目眺望,茫茫的雪雾,闪闪的碎银光泽,童话般的迷离世界,令他暂时忘却了严寒。
“阿呜肮啊…”大狼的声音变得异常低沉。
“我不行了。”它的眼里透着一丝无奈的笑意。
“前面的路,还有很长。”它向迷雾的远方投去深邃的目光,然后又看着自己的身体。
“食物,就由你来分配。”它再次将头昂起,仿佛要看穿那道深锁的屏障:“继承我的遗志,带着它们——回家!”
卓木强巴再度听到“回家”这个词,即将失去挚友的悲恸将他的心填得满满的,紧接着,他听到大狼的鼻腔里,隐约飘出轻哼的声音。
谁说狼不会唱歌?人们可曾听见,它们自由驰骋于原野的欢声笑语;人们可曾听见,它们在月下昂首的思乡情结;人们可曾听见,它们被迫离开家园时的悲壮孤鸣。
缓缓的曲调融进流淌的时间,大狼的心境随着音乐渐渐飘远…
那一年,一只睁不开眼睛的狼崽呱呱坠地,追寻着乳香与一众兄弟推推搡搡争抢着母亲甘甜的乳头;那一年,三周大的小家伙第一次睁开了眼睛,打量着这个全新的世界;那一年,三个月大的小家伙撮圆了嘴,发出一生中第一次嚎啸,家族里的长辈们含笑看着这个虎头虎脑的小家伙,都说它会是一匹好狼,那啸声清脆,吃奶的劲儿可大着呢;那一年,五个月大的小狼第一次踏上高岗,看着月光从林荫交错间洒下,流光溢彩,它追逐着月光下的影子,穿梭跳跃;那一年,它第一次参加了围猎,在长辈们的鼓励下,它挥起自己手中的利爪,张开了自己雪亮的獠牙…
那一年,它开始追逐邻族的她,她有着矫健的身姿、漂亮的长尾巴,和一双多情的纯澈的眼睛,它们相约在黄昏月下,它们在密林中耳厮鬓磨,狼的王国又多了一对形影不离的追逐身影;那一年,它舔着妻子身上的柔发,看着自己的第一批孩子,就像自己当年一样争抢着乳头,那些小生命流淌着自己的血液,它们将延续一个家族的骄傲,豪情壮志在胸,柔情无限在口,它和它的妻子将因这些生命的纽带,缔结白首之约,至死不离…
那一年,它已是十几个孩子的父亲,它将成立属于自己的家族,却在密林中闻到一股令人心醉的邪恶气息,好奇心驱使着它和其余的同伴探查究竟,迎接它们的,却是冰冷的铁栅栏,它听到身后凄厉的呼啸,它的心揪紧,却只能以同样凄厉的啸声回应…
这一年,它不远万里,踏上了熟悉的土地,却只看到早已陌生的同类,没有看到那熟悉的翘盼的身影…
大狼没有闭上眼睛,它一直盯着北方看着,它生于那里,长于那里,不管遭遇到什么样的困难和挫折,它的内心依然渴望回到那里。
卓木强巴也就以为大狼一直在看着,直到他触摸到大狼的身体,才发现它早已僵硬。他滚动着喉头强压下悲恸,遵照大狼的遗志,将狼首完整地割了下来。卓木强巴知道,在狼的世界中,活着的时候是同伴,死了之后就是食物,大狼将食物的分配权交给了自己,自己必须带着二狼和小狼,活着抵达那一片它们始终不忘的故土。
卓木强巴将大狼的头颅端正地摆向正北方,向它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扛着大狼的身体,大步走下了这座灰沉沉的熔岩之山。
食物被卓木强巴很匀细地做了五道标记,在接下来的十天内,他们既要尽量节省食物,又要保持着能散发热量的体能,不至于被冻死。二狼和小狼认可了阿呜肮作为首领的身份。大狼只肯让阿呜肮跟着上山,那是一种姿态,宣告了接下来的路,将由谁来总领;要在这样的环境中生存下去,凭借的不仅仅是力量,更多的要靠智慧,它们认可大狼的智慧,也认可大狼智慧的目光所挑选的接班人。
二狼和小狼从卓木强巴那里接过食物,它们都知道自己吃的是什么,因此并没因食物的获得而兴奋雀跃,只是一声不吭地嚼着,在那冰天雪地之中,只有他们发出的“咯吱咯吱”咀嚼之声。
吃过食物,体内又充满了热量,大狼的灵魂已化做他们前进的动力。二狼和小狼在前面领路,卓木强巴一步不离地跟着,保持着倒三角形的队伍,在千年冰封的雪原上,踏出三道平行的痕迹。它们笔直且坚决地前行着,终化做了天地间三个小黑点。
※※※
相较之下,莫金的队伍里可没有能领路的人,而且岳阳埋下的钉子开始发挥余威,莫金有麻烦了。
一天夜里,没有任何征兆地,十四小分队的营房里突然传出惊天巨响,接着是无比凄厉的惨叫,一名佣兵在没有触动任何火器的情况下,整条左臂被莫名其妙地炸掉了,血洒满营。
接着,在佣兵中就传出了这样的流言:原来,他们所穿的那件极有保障的防弹服,本身就是个炸药桶,那件衣服一刻不停地监控着他们的心跳、呼吸和脉搏,一旦他们心跳停止,衣服就会将他们炸得粉碎。
事情顿时闹大了,莫金费了好大力气才将事情平息下来。可是佣兵们也都清楚了,莫金手上有一个遥控器,哪怕他们没死,莫金想炸谁就炸谁,谁试图自己脱掉防弹服,那也会爆炸;谁没得到许可便妄图靠近,行刺莫金,那衣服也会爆炸…
是的,这就是莫金的撒手锏,只是不应该这么快就暴露的。他不怕柯夫带出来的人不听他的命令,因为他可以直接操控这些人的生死。他有个开关,可以启动和关闭那套自动爆炸系统,按照原本的计划,是应该在去过帕巴拉神庙之后,他才会启动那个开关,然后那些死在神庙机关下的佣兵,将同神庙一起化做灰烬。
只是上次派人去找狼时,莫金才发现那个开关被人打开了。要打开和关闭那个开关,与一整套精密的电子仪器有关,而平时能接触这批电子仪器并发现这一点的人,只可能是岳阳,所以莫金断定岳阳还没死,只是逃掉了。可他实在是想不明白,如今在开关关闭的情况下,那名佣兵的手臂也自爆了,不知道岳阳做了什么手脚。现在这个开关不得不提前打开,整个队伍里面,只有索瑞斯和他两个人没穿这套服装,连柯夫也变成了一颗可以随时被莫金引爆的炸弹。
马索无比后悔地哭丧着脸,找老板诉苦:“老板,我也不能脱吗?”被莫金狠狠地训斥了一通。
“岳阳!我还真是小看你了!”莫金咬牙切齿地想着。
※※※
又一周过去了,在漫天朔雪中踯躅前进的卓木强巴看到了香巴拉第三层平台上第一栋人造建筑,一栋气势恢宏、令人秉然的建筑。它看起来像是一方城堡,又或不是,更形象地说,像是巨大的台阶,每一级都有宫墙般高矮,而每一级台阶上,都洞凿出许多拱形壁龛,像是巨大的落地窗户,又或是一道道的大门,如陕北的窑洞般整齐地排列着。那台阶状建筑一层摞一层向上堆叠,像无数廊桥一级一级地架设起来,如要直通天庭一般。而周围的熔岩将它们紧密地包裹着,在建筑的两端延伸出无数处于流淌状的熔岩凝结,与其说它是依山而建,倒不如说它是被山整个儿融进去了。
小狼发出欢快的呼啸声,仿佛在对卓木强巴说:“快到了。”
二狼没有那么兴奋,只是原地转了个圈,长长地舒了口气。卓木强巴举目四望,除了眼前这雄浑的人造建筑,四周依旧是一片雾茫茫,横亘颠连的远山在雾中留下巨兽的影子,这栋建筑抑或是一个标记,还是代表别的什么意思?
出人意料地,二狼和小狼向那栋庞大的建筑奔去。卓木强巴紧随其后,心想这里暂避风雨还可,只是天色尚早,难道二狼和小狼就想在这里歇息了?忽然,他想到一个可能性:“难道里面有食物?”
离建筑越近,才越发感觉它高大,而且卓木强巴发现,似乎有比雾更浓的东西从那些窑洞里涌出来。走到跟前,一阵暖风迎面扑来,好久没被这样温暖的感觉包裹了。这些暖风一碰到外面的寒气,就形成了浓浓的雾,沉降下来,所以在洞口能看到有如实质的乳白色水雾交融。
大步迈入其中一个窑洞内,室外是严冬大雪,室内却是和煦春风,小狼绕着卓木强巴打个转身,舔了舔嘴唇,似乎在说:“很棒吧。”二狼在前面轻声作哨鸣,意思是:“不要停,继续走。”
走在窑洞中,卓木强巴才确信,这的确是很古老的一种建筑模式,简单,但是实用,没有房间分割,就是一个个岩洞。而且,这里确实被一次火山喷发的熔岩所包埋,只是没有完全被毁,留下了一半暴露在外。
而今脚下踏着的平地,显然当年不是这样的地形,因为被熔岩侵蚀之后,这些建筑的地底,形成了大大小小的孔洞。二狼和小狼熟悉地在孔洞间穿梭,一路下行,没多久就看不到光亮了。
二狼和小狼那橙黄的眼睛,在黑暗中变成了四盏指路的明灯。卓木强巴清晰地察觉,他们是逆着暧湿的气流在向前行,他本想撑起火把,却被小狼扔掉了,似乎里面不能见光。
不知走了多久,卓木强巴感觉渐渐到了底,脚下是坚硬的岩面,周围是环行的管道状熔岩通道。通道很空旷,很宽畅,也很长,岩壁渗出水来,四壁湿湿的,又或是暖风与冷空气交融形成的湿气太重。走在熔岩通道里,令卓木强巴想起了他们穿越的地下冥河,当时有一船的人,现在却只有他一个。
当卓木强巴觉得有些困顿的时候,二狼和小狼的步伐也慢了下来。他轻轻发出了休息的命令,一躺下就觉得全身肌肉都格外放松,只是隐隐听到远处有“哒哒哒”的回响传来。卓木强巴明显感到,伏在自己身上的二狼和小狼站了起来,再听了一阵“哒哒哒、哒哒哒”的踏水声,显然是一种生活在熔岩通道里的多足动物。二狼和小狼发出一声欢呼,扑了出去,没多久,似乎拖着一个较为沉重的东西回来了,一个劲儿地向卓木强巴叫着:“食物,食物…”
二狼和小狼已经饿了一天了,卓木强巴发出了可以进餐的命令,然后才去摸了摸所谓的食物——节肢动物,体外有一层薄薄的壳,六腿,腿部有许多硬刺,有触须,长约半米,宽约二三十厘米。若说在刚到香巴拉时遇到的那种酱黑色的蠕虫生物看着难以下咽的话,这在黑暗中只能凭摸索判断的生物,卓木强巴也不敢随便吃。只是二狼和小狼吃得津津有味,显然也该适合自己吃吧?卓木强巴选了节肢动物的腿弯处,挑出嫩肉来,果然,味美而多汁,有蟹腿或是虾脚的味道。二狼和小狼则吃尽了那动物的腹腔,它们早已知道阿呜肮不随便吃内脏,是个嗜好怪异的首领,美美地吃了一顿,很快陷入了梦乡。
第二天依然在黑暗中行进,有二狼和小狼出色的嗅觉引导,卓木强巴倒不担心在这里迷路,只是沿途多了许多昨天吃过的那种动物,到处都是“哒哒哒”的踏水声。它们似乎能感知卓木强巴一行的行动,卓木强巴和小狼们所到之处,那些动物纷纷退避,躲进更深的地方。卓木强巴此时回想起那些生物的外形,似乎和某种熟悉的生物很相似,而且他们在第二层平台也见过;工布村日志上则说那种生物很符合要求,所以被引进到第三层香巴拉去了。卓木强巴知道他吃的是什么了。
卓木强巴渐渐感到有些不可思议了,越往前走,竟然越暖和,他的真皮大衣有些穿不住了。他不知道自己通过这条黑黑的甬道,到底会出现在什么地方。
三天后,当卓木强巴身着皮裙,袒露上身,看到那个光明的出口时,他不顾一切地冲了出去。那洞口很小,但那道光…那道光,是彻彻底底的自然阳光,在须弥界,还从来没有看到过自然的阳光!自己究竟已到了哪里?
沐浴到第一缕久违的、大自然恩赐的阳光,纵使卓木强巴做好了心理准备,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所以,当他钻出洞口仰面看天时,不由发出了这样的质疑:“那是…太阳?真太阳?那是…蓝天?真的蓝天?这不是我的幻觉吧?”
湛蓝的天空略带一抹青色,晴空万里,一缕薄纱般的絮云在天际浮掠,明晃晃的太阳刺眼的光芒,全身上下,都能感受到那种暖意,真的,不是在做梦吗?
第十部
第七十章 万狼之王紫麒麟
〔卓木强巴一生,从未见过如此多的狼和獒混杂一处,虽然他看惯了秀美风光,也能无视那些神迹建筑,依然为那陡然出现的无数狼群心悸不已。导师是对的,这里有一个狼的王国,这里的狼已进入高度的社会化形态,它们有着严格的分工和社会地位。这种结构,已经超越了人类的氏族社会时期,看样子,已经达到了人类的奴隶社会,或更高等级的社会模式。〕
【被遗弃的伊甸园】
卓木强巴的目光落下来,凝视远处,不由又问了一遍自己:“真的,不是在做梦吗?”
长不过膝、短不覆履的翠草编织成毯,点缀着米粒般大小的白色小花,远远地缀去,连成天地间广袤的草原,一阵风吹过,草原上一圈圈涟漪荡漾开来,一直传送到极远极远的地方,仿佛每一朵小花,每一株绿草都在向自己招手,发出轻快的欢呼:“你回来啦…你回来啦…你回来啦…”
…这里的风,轻柔得像情人呼出的气,令人实在分辨不出,这是扑面而来的风,还是自己身体带动了空气的流淌。
几根巨大的石柱斜斜地倒伏在草丛中,为这宁谧的空间平添了几分庄严。有鸟衔花飞来,落在石柱上,顾盼流连,追逐翩飞,空中如有鸣琴奏响了幽泉月光之曲。风习习,鸟作曲,大地舒缓起伏,勾勒出如同少女般优美的曲线,想来传说中的伊甸园,就是这般模样吧,这是卓木强巴的第一印象。
随后他发现,自己是在一个好似竖井的出口,正面朝大草原,自己背后的视线,则被石井盖挡着。他走了出去,再转身,发现这个环形建筑更像一个大一号的邮箱,自己则是从取信孔的位置钻了出来。再往后退,他看到了高高的院墙,再退,再退…一直退到大草原上,踏上软软的草甸,他才看清出口的全貌。那是一座皇家园林般的建筑,有高大的宫墙,像长城一般绵延开去,竟是望不到头。那斑驳而巨大的灰黑色砖,一块块砌成无数马赛克式的雕塑,藤蔓攀绕着高架引水渠,巨大的石柱在长城外撑起栈道一样的廊道。
厚重而高大的宫墙,有着无数桥拱般的窗口,长而斜的阶梯缓缓向上,在阶梯的尽头,宛若天界之门巍然高耸。城墙外散落着一些小的建筑,有的像塔林,有的像棺盖,有的像小庙,有的像古希腊的神殿。卓木强巴从未见过如此怪异的建筑群,但城墙上那些高大的壁画他倒是能认出一些,有很多都是源自印度古神,梵天起舞,湿婆执剑,无数天女天妃围绕,还有许多古苯教神灵,这种绘画风格与他们曾在倒悬空寺里所见的极为相似。
卓木强巴不由深吸一口气,暗忖,难道自己已经到了?可是这座城,总给他很怪异的感觉。这完全不像各种典籍中描述的圣地,倒有些像一处废弃的施工工地,像一千多年前古人修的一座城或一座巨大的建筑,尚未完工就被遗弃了一般,虽然气势宏伟,震人心魄,但总有一种残缺和沧桑之美,用被遗弃的伊甸园来形容这里,才是最贴切的。
二狼和小狼也钻了出来,对着蓝天白云发出畅快的呼啸,一溜烟就向着阶梯爬了上去,空中传来那悦耳的欢呼声,仿佛在一遍又一遍地强调着:“回来了,回来了,回来了…”
卓木强巴跟着灰狼兄弟向台阶走去。走到一半路程,他朝他们来的方向看了一眼,只见绿毯铺就的远山尽头,一派云蒸雾绕,天的尽头则是一堵由白云组成的墙,越靠近地面云层越厚,如沉铅压顶,那云的里面就是他们来的地方?卓木强巴马上想起了吕竞男说的大气环流系统,将香巴拉下层充沛的氧气交换上来。难道说,大气环流使得空中的雾气就像台风一样形成了一个包围圈,将整个香巴拉保护起来,只是风眼附近,反而没有了云雾,只见青天?或许,还有别的什么原因?
还有一点让卓木强巴不解,这里真的很热,就像他们在热带丛林一般闷热,这不是应该在海拔六七千米的地方吗?
当卓木强巴带着疑问登临那巨大的天界之门时,他觉得自己找到了答案。整个围墙围住的竟然是一泓大湖,湖水倒映着蓝天,微微泛起金鳞,整个湖由外向内,分别呈现出蓝色、金色、绿色以及青色四种颜色;而且这座湖,一眼就能看出是人工开凿的,它呈圆形,从湖心朝四面八方伸出引水渠,与工布村的结构十分相似,在扇形区域里坐落着民居样建筑。
卓木强巴之所以认为自己找到了答案,就是因为他远远看见那湖水表面有丝丝热气升腾,二狼和小狼已经在一道引水渠旁痛饮起来。卓木强巴试了试水的温度,略微有些烫手,但还不至于无法下水,水温应该在四五十度左右,有一丝丝硫黄的气息。地热,正如他和岳阳他们在亚马逊丛林里讨论过的那样,这里的热量来源于地热!
那些戈巴族人将雪山融水引入这人工湖中,然后不知道他们用了什么办法,用地热来替湖水加温,并保持在四五十度。由于这个地方夹在两座山的中间,基本上是一个封闭的空间,所以就像蒸桑拿一样,将整个香巴拉蒸热了。而这个地区的热气渐成气候,在第三层平台形成了大气环流,将严寒抵挡在外面,并让有毒的气体散发出去,将大量的氧气吸进来,保持空气的清新。卓木强巴知道,在自己未能到达的地方,一定还有别的宏伟建筑,改变整个大气循环,不会那么容易就能实现的。
二狼和小狼没卓木强巴那么多的想法,它们小心地试探着水温,将整个身体慢慢地泡进了水里,然后渐渐畅游开来,在经过了严寒和漫长的奔袭之后,洗一个桑拿浴,那是相当地惬意。小狼扑打着水花,要卓木强巴下水一起嬉戏。
初入水时有些烫,可不多久便能适应。更令人惊叹的是,在这温暖的雪山地热湖中,竟然有细细的鳞鱼游荡,还有着某种说不出名的绿色植物,不可思议的生命奇迹,令这四五十度的湖水中充满生机。
泡着暖暖的温泉,数着蓝天上的云丝,和在那积雪的迷雾中顶风前行相比,简直是天堂和地狱的差别。卓木强巴摊开四肢,仰躺在水里,实在是不愿意动弹了。
不知在水里泡了多久,已经清除了一身的疲倦,卓木强巴才从水里站起来。只见那环形的水渠似乎被设计为螺旋向下状,水花欢快地奔流着,而站在水中,仰望一栋栋造型各异又有统一规格的民居,便宛若处在江南水乡,画一般的风景,只是…那一阵暖风吹过,响起的却是古老的悠悠叹息。
卓木强巴沿着环道前行,从一栋民宅走到另一栋。那些建筑的式样依然保持得如此完好,纵使有少许被风雨侵蚀或树木破坏,大多数都是完整的房屋。只是,这里的人呢?
卓木强巴正要信步迈入一所宅屋,却被小狼拦在身前,嘴里低声呜呜警告:“不要进去。”
卓木强巴与小狼最为熟稔,听到小狼警告,蹲下身来挑起小狼下颌道:“不能进去吗?里面是不是,有什么对我不好的东西?”
小狼似懂非懂地点头,卓木强巴也点点头:“知道了。”他便不再进屋,只是站在门外观察。屋内家居摆设皆完好,这更令他疑窦丛生,究竟发生了什么,令这座恢弘之城人去楼空,一派死寂!
走在空荡荡的街头,听着潺潺的水声,看着那廊桥小弄、高墙青砖,卓木强巴的心中,竟然生起了一丝惧意。
蜘蛛在墙角织网,鼠、兔或蜥蜴一般的生物飞快地穿梭躲避,只是,没有人…一个人也没有…这座空城死一般地寂静,他甚至连一具骨骼都没有发现,偏生那些保存完整的建筑,仿佛在向这个外来的陌生人诉说着不久之前的繁荣。
高屋之上,全是各式造像,有天女衣袂翩翩,有金刚怒目四方,有瑞兽踏云而来,有小鬼爬满壁墙。那些造像或大或小,栩栩如生,门前、四壁,就是屋檐廊下也如葡萄般悬挂着一串一串的小鬼。
这些,是什么时候的建筑?这种圆形的建筑群设计是什么时候的理念?谁建造了它们?这里的主人又去了哪里?卓木强巴带着满腹的疑问,发出一声叹息,十余分钟后,他竟然听到一声叹息。
卓木强巴有些疑惑地站在原地,难道有人吗?
谁知,小狼在他身边一声长吟,几分钟后,远处,又好像就在身后的某处,响起了小狼的啸声。小狼露出牙齿,有些得意地对卓木强巴笑着,好似在说:“神奇吧。”
原来,这种弧形的建筑群落形成了类似回音壁一样的东西,声音传开后,不知通过怎样的转折,又会从身后传回来,这是那些古人对声学的运用。卓木强巴还来不及去细细探究,二狼发出了警语:“该走了,天黑前必须离开这里。”
不知道到了晚上这里会有什么出现,或许是那种硕大的小强。卓木强巴也无暇去探究,他只是觉得奇怪,这么一座空城,看似已如此繁华,难道这里不是香巴拉?他想了很久,才发出一阵啸声,询问小狼:“离家还有多远?”
小狼眯眼望着远方,夕阳已经不见,但天空湛蓝依旧,云染霞似火烧:“还远着呢。”
卓木强巴回头再看那围住这方空间的密云,被浓雾笼罩着的香巴拉,此刻已经全黑了吧?
在草原上走着,生物种类开始繁多起来。没多久二狼和小狼就逮到一些好似兔子一样的有角生物,吃饱之后,以大地为席,天做被,仰视流云苍狗,渐有银河密布。天似穹庐,笼罩四野,空旷的感觉向四面八方延伸,思绪也仿佛传到了千里之外。
又走了两天,草渐渐茂密,树渐渐林立,他从草原踏入了丛林,那些遮天障目的巨树,枝叶根茎纠结在一起,像扭打不休的怪兽们。二狼和小狼一猫腰,就能从洞隙间钻过,可苦了卓木强巴,要从这片密林中挤过去,要侧身钻洞,还要爬树翻墙。走着走着,卓木强巴便见到了第二座城…或是一座庙宇?
好大一座庙宇!卓木强巴在一些巨树的顶端,远远地就看见天地间横环着纵横交错的线条,布局似棋盘。走近些,则发现那些线条方方正正,围成一个又一个像“回”字一般的同心长方形;再走近些,就发现那些线条是因树与树之间出现了空隙而造成的,等到他从最后一排密林中钻出来,才看到那些线条的全貌。
森林的中央,出现了一道四四方方的天井。这座天井的周长,恐怕有好几公里,井底是水,水的中央就是那座庙宇!那些线条都是由庙宇的边墙,或一排排似松树一般的塔林组成的。卓木强巴站在天井的边缘,看着那座庙宇,显得那么不真实,好似不该是人间拥有的东西。
其奥秘就在于,这方人造的天井,打磨得太过平整。水面上没有一丝波澜,像一面镜子,透过水面可以很清晰地看见天上的白云在水中缓缓飘过,于是,远方那座庙宇就好似浮在半空中。
通往庙宇的小路,全被人为打磨成一叶一叶的浮萍或荷叶样式,踩在上面,颇有蜻蜓点水的感觉。不知道那方方正正的湖水究竟平整到何种程度,卓木强巴踏着那些浮萍时,竟然产生了高空眩晕,唯恐自己一脚踏错,就会跌落凡尘。
而二狼和小狼似乎没有这种错觉,还能在浮萍上扭打嬉闹,一路衔尾奔走。
等卓木强巴终于走到庙宇面前,他终于还是被眼前所见彻底震撼。这座庙宇的构成,竟然是成千上万的佛鬼塑像,可以这样说,是把一个一个立体生动、形态各异的佛像小鬼,用作一砖一瓦而搭建成了一座庙宇;或者,古人先将一座熔岩山削成一个巨大的立方体,再从立方体中抠出一座庙宇的大致形态,最后,再将这座庙宇的,不管是顶、廊、梁、柱、墙,还是门、槛、窗、台阶、栏杆,通通镂空雕刻成一个个的小鬼佛像。远看墙面是平整的,近看则是凹凸不平的,因为它们全是一个个不足巴掌大的小人儿,挽臂起舞,踏背相叠,整座庙宇的小人儿雕塑,何止亿万,这是何其浩大的工程!
卓木强巴静静地摩挲着这些小人儿,它们中有人有神,有鬼有佛,有飞鸟走兽、虫蚁蜉蝣,有藤木花卉,竟是将世上有的、没有的所有生命,皆雕凿于一庙之中。其后又以这些小人做基础,构筑出更大的建筑物,几十万小人儿勾肩搭背,就组成了一座巨大的佛像;几十万小人儿相互踩踏,就筑成了凸出于墙面的巨大文字符号;那些塔林,也是由几百万几百万的小人儿堆叠在一起形成的;就连脚下所踏的青石板,也是一座欲海的形象,亿万小人儿在欲海中张臂疾呼,挣扎翻涌,蹲下身去仔细看,就能看到那些小人儿,每一张脸上不同的表情,或愤怒,或绝望,或悲哀,或癫狂。卓木强巴的双脚就踏在这欲海之上,每一只脚下,都有几十个小人儿高举着手臂,痛苦地呼喊。当卓木强巴举目望上时,就会看到穹顶,无数的飞天,正伤悲地坠落人间,她们彩绸飞袖,似乎想捞住天空中的流云,却徒劳无功,诀别迷恋。而四壁墙上,则是一个个头上有光环的佛像,他们的面部表情异常地相似,那眼神,似乎带着一丝怜悯,又有一丝冷峻,或是略感悲哀,或是怒其不争。看过之后,只感到一种沉闷的压抑,那些眼神都透着一种深深的忧郁啊!
踏着痛苦挣扎的人群,穿过俯视众生的神明,卓木强巴来到了这座庙宇的墙内,他立刻又有了不一样的感觉。
静!佛教禅中最奥妙的释意。
这座四四方方,由小人儿筑成的庙宇,竟然如此安静,没有一丝声音。卓木强巴屏住呼吸,仔细听,仍然没有一丝声音;唯一的声音都是他们带进来的,他的脚步声,狼的脚步声,他的呼吸声,狼的呼吸声…不只是安静,卓木强巴感觉自己好像来到了另一个世界,被封闭在一方水晶之中,由纯氧构成的立方体,笼罩在这座建筑的上方,是自己的呼吸才扰乱了这里空气的流动,否则,这里的一切都该是静止的。
水是静止的,像平滑光洁的琉璃之镜;空气是静止的,氧气浓稠得好像拥有实质,可以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将它们拽入胸腔,吸进肺里,化作千丝万缕,散布于四肢百骸。一片树叶飘零,绝不像被风吹落那样打着旋儿,而是笔直地、缓缓地沉降下来,若注视水中,会看见一片树叶,从水底慢慢地浮上来。
当卓木强巴发现,这一切都好似静止不动的时候,再看那些附着于四壁地板的小人儿,顿时有一种芒刺在背、电击全身的感觉。那些原本已被固定了形态,真正应该静止的小人儿却仿佛在动!欲海中的人们,仿佛真的涌荡起来,相互践踏则随着血海翻腾,一潮一潮地涌了过来,要攀附上自己的脚背;四壁神佛则带着事不关己的目光,如行云流水般,绕着廊坊徐徐前行,他们像是要去朝圣,抑或远离着凡世纷争;天上飞仙,似青云坠地,不疾不缓,却是在以一种令人揪心的慢速接近着欲海。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就好像自己是跳出三界外的一方存在,以绝高的姿态打量着芸芸众生,神佛尽归我手,宇宙自在我胸。只是这种感觉,让卓木强巴很不自在,他知道,这无疑是古人对声、空气、视觉等多种现象的掌握和运用,才营造出这种让人觉得自己已超越了神佛,掌控了整个宇宙的错觉。卓木强巴这一生,从未见过任何与之相似的建筑,而且这种超脱物外的感觉,并没有令他飘然若仙,而是感到了无穷的恐惧。
对卓木强巴而言,这就是一座在磅礴的气势背后隐藏着无尽诡异的魔庙,他再也待不下去了,甚至连第一重广场和正殿都没有浏览完,就叫上二狼和小狼,匆匆离开。
在卓木强巴流连于香巴拉各个被遗弃的城邦之间时,莫金等人也已抵达边缘。和卓木强巴在小狼和二狼带领下走地下通道不同,他们是沿着三层平台边缘前行。
这一日,他们依旧列队行进于冰天雪地中,忽然发现前方迷雾大作。起初五十米开外还能见人影,走着走着,能见距离不过十米;再往前走,那雾气竟然越堆越浓,白茫茫的一片,仿佛挤入了棉絮堆中,伸直手臂,竟然不见十指。
莫金下令完全切换成红外模式,忽然听得士兵大呼,仿佛发现了什么,莫金与索瑞斯也各自取过头盔戴上,切换模式。
“那是什么?老板,我们到火焰山了吗?”马索在一旁大呼小叫。
透过头盔的红外模式,莫金清晰地看到,距离他们不足两百米,仿佛有几十头怪兽,那灼热变成一条条火舌,吞吐翻卷,在红外模式中便是一团赤红。
“好,我们到了,终于到了!”莫金惊喜大嚷,也顾不得什么威仪。佣兵们听到消息,顿时欢呼声响成一片,几个心急的已不顾一切要向前冲,被莫金叫了回来。
“是这里吗?”索瑞斯问道,“前面那是什么东西?”
莫金道:“《古格金书》后半卷中记载,要抵达神庙,先要抵达叹息的墙壁。按记载,那堵墙壁厚千仞,中空有孔,吞云吐雾,如有人叹息,故名叹息之墙。这道墙不仅将神庙与外界隔绝开来,更是让整个第三层平台笼罩在迷雾之中。”
“吞云吐雾?你是说,整个第三层平台的雾气,都是从这里来的?”索瑞斯不解。
莫金取下头盔,带着索瑞斯后退百米,指着前方道:“你看这云雾,可有不同?”
索瑞斯极目望去,果然,虽说身在一片白茫茫的雾气之中,但前方雾浓,就好似大型工厂烟囱里冒出的白烟,前赴后继,叠嶂起伏,有如实质。那些雾气亦如洪水泄闸,喷薄而出后,腾起数百米高度,再沿着第三层平台,朝他们来的方向滚滚而去,这第三层平台遮天蔽日的雾气,竟然是人造的!
索瑞斯放眼望去,那雾海如潮,连绵不断,看来这道叹息的墙壁,竟然将第三层平台拦腰闸断,生生造出了雾锁平台的神奇效果。在此之前,索瑞斯一直以为,霜云雾雨,那是大自然才有的神功造化,岂料今日竟然见到了人造大雾!这不是工厂的小小烟柱,这可是笼罩方圆数百公里的大雾啊!
“这是…怎么做到的?”若说在倒悬空寺,索瑞斯还能认定那是人造奇观,那这弥天的大雾,他实在不明白,古人怎么能做出如此惊人的效果,更何况还要持续千年。
莫金肃然起敬道:“在此之前,我也百思不得其解,后来听巴桑说起他们抵达过有如热带丛林般的地方,我才敢有所联想,加上此地的原始火山貌,更加印证了我的想法。”
“不要卖关子,快说出你的想法。”索瑞斯有些急不可耐。
莫金悠然道:“帕巴拉神庙和它周围散落的城邦,是建立在一座活火山之上,一座或许是亿万年前地球形成之初就有了的古火山,千年之前,它还在不定期地喷涌岩浆。那些戈巴族人,将神庙选在此处,正是利用了火山的天然能量,引地热岩浆为己用。那道叹息的墙壁,将神庙与周围分隔开来,形成独立的空间,就和我们修建了房屋并在屋内安上暖气空调一个道理,屋外零下几十度,屋内却能达到三十几度的高温。只是这间屋子很大,其面积要以百平方公里为计量单位,这就是戈巴族人创造的奇迹,利用独特的地理环境和难以想象的能量来源,建造出我们现代科技不敢想象的奇迹!以人工的力量,改变方圆几百公里的自然环境啊!”
莫金挥手一指,铿锵有力地道:“那道叹息的墙壁,应该就是地下几千米处那些大型机械运转的排气孔,它们喷出的极高温度和外界的极低温度相碰,就形成了这漫天的浓雾。戈巴族人从不放弃利用任何有效资源,这也一定是早就计算好了的,这浓雾正好将整座神庙和它的卫星城一起保护起来。”
“可是,它已经运转了一千年啊?”索瑞斯还是无法相信,造一个能改变几百公里环境温度的大空调,这是一千年前的中国古人所具有的智慧?
“你知道永动机为什么不能制造出来吗?”莫金忽然换了问题,又自己解答道,“因为能量总是在被消耗,而且不能无中生有,但随着自动化机械的不断发展,其磨损的零部件都可以由机械自行更换,那么,永动机所需要的就只是一个能永久提供能量的来源了。而事实上,大自然提供了无数近乎永久的能量来源,太阳光、潮汐、水、风,只要对这些能量善加利用,造出一台永动机是可行的。戈巴族人就是利用了火山的能量。一千年来,火山不息,那这台机械就运转不停,就算没有人去操作更换,它也会一直这样运转下去,直到将所有的零部件都磨损至无法使用。一千年前的古人智慧啊,真是庆幸这种智慧被淹没在战争的长河中了,否则,我们不敢想象今天的中国会是什么样子!”
“如果喷涌的是极高温度的气体,我们如何通过?”陪着莫金感慨了一阵,索瑞斯又想到另一个问题。
“放心,它会停下来休息。一张一弛,这是中国古代传统的哲学思维,也唯有如此,那些机械才能千年不朽。”莫金自信道。
莫金说得没错,过了一阵,那吞吐的热气渐渐平息下来,他们的佣兵队伍迅速前插,利用现代工具登上那叹息之墙。
这厚达数百米的城墙简直可以算一个大型广场,站在上面眺望城墙内外,竟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墙外白雾茫茫,夹风带雪,一派凄寒苦楚,而墙内竟是碧草茵茵,作毯连天,看着那满眼的绿色,莫金微笑道:“我们…终于到了!”
城墙上顿时响起一片欢呼,那些佣兵们也暂时忘记了心中的不快,任谁在冰天雪地里走了数月之后,陡然见到一片散发着暖气的绿洲,心情都是舒畅而愉悦的。他们纷纷摘掉头盔,大口地呼吸清新空气,仿佛再往前走几步就能看到帕巴拉神庙了,却浑然不知,前面的路途遥远而艰辛,死亡等着他们。
【狼的王国】
当莫金他们踏上城墙,看到一片生机勃勃的绿洲景象时,卓木强巴已在另一座城中漫步。这些天,他见到了各种各样的建筑,每一种都让他惊叹称奇,每一次都有新的震撼,终于,在经历了太多震撼之后,产生了震撼的麻木。他知道,前面的每一座城市都是独一无二的,每一种建筑样式都会超出自己的想象。在密林之中,存在着各种古怪的生物,有的二狼和小狼会去捕食,有的二狼和小狼则带着他绕道而行;但是…整座平台上,所有的城市内,没有人!一个人都没有!所有有人存在的痕迹都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了!
那一座座精美绝伦的城市,完美的几何学建筑,仿佛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就像…就像那些玛雅的城邦一样,静静地躺在密林深处,不知过了几千几万年,只等着文明中走来的后人们去发现、去惊叹。
从一座城市走向另一座城市,看着藤蔓林木缠绕着美轮美奂的建筑,看着那些说不出名字的中小型动物在城市间安营扎寨,嬉戏蹦跃,明明是温暖的风吹过,却感到无比冷清。卓木强巴踏着二狼和小狼的足迹,以陌生人的身份打量着它的繁华,他的内心深处却感到一种入骨的孤独。他不止一次地自问,为什么,为什么没有人?那些戈巴族人,去哪里了?
渐渐地,卓木强巴看出更多端倪,二狼和小狼并没有带着自己走直线,而是沿着平台在森林中划出一道弧线,也就是说,他们一直在神秘中心的外围。如果说香巴拉是一座繁华的都市,那么自己所看到的就应该是它的卫星城,那些古人先开凿渠道将雪山积水引下来,汇成一个个的饮水潭,再沿着潭的四周修建居住区,再以居住区为基础,一层一层往上摞,最后形成一个个结构复杂、造型各异的立体城市,一座又一座风格迥异的城市。古戈巴族人似乎在进行某种试验,他们…好像是打算建造一座高度机械自动化,又能完美地和自然融为一体的城市,不同的卫星城就是他们建造的不同蓝图,所以才会出现如此多带宗教色彩的、机械化的、自然的建筑模式。
当二狼和小狼带着卓木强巴参观完最后一座卫星城后,又按原路返回了,卓木强巴留意到二狼和小狼的举动,它们停歇很少,似乎一直在躲避着什么。卓木强巴捉住小狼,指着他们前进弧线对应的中心点,问道:“那里,就是我们要去的地方吗?”
小狼似乎被吓了一跳,扒拉着脑袋,警惕地向四周看了一眼,突然蹑手蹑脚地前行,变得像只老鼠,然后带着卓木强巴来到一株大树下,扒开一堆石头,顿时一股熏人的气息扑鼻而来。卓木强巴一愣,他当然知道那是狼做的标记,标示前面是另一群狼的领地,只是这么大股味道,这个家族,究竟有多少狼啊?
卓木强巴明白了,踏过这道看不见的标记线,就将进入另一个狼家族的领地,而这些日子,二狼和小狼则带着自己,在不同的领地缓冲带里游走穿插。他们是一个孤独的团体,他们不知道会不会被别的狼群接纳,而一次次失败的教训,已经给他们留下了难以磨灭的伤痕,被赶了出去,赶到极寒之地。
卓木强巴同时也明白,自己是头狼,如果自己踏过这条线,二狼和小狼都会跟着自己踏过去,只是,二狼和小狼似乎不能被狼群接纳,自己又能做到吗?正在犹豫不决时,二狼从后面跟来,发出短促的警告,似乎被什么东西发现了。
卓木强巴刚站起身,丛林中便是一阵响声,一个由九匹狼组成的群体,出现在界线的另一方。小狼喉咙里嘟囔着,耷拉着半截尾巴上前交涉,对方似乎并不领情,发出了准备攻击的信号。交涉未果,小狼赶紧跑了回来,躲在卓木强巴身后,露出半个脑袋,一只前爪搭在卓木强巴腿上,好像在说:“这是我们老大,有什么事情找他。”
卓木强巴紧了紧手中的武器,他根本就没有一下应付九匹狼的信心,只是在这密林中,跑是跑不过狼的,该怎么办?他又想起了手中唯一的退敌利器,骨笛!卓木强巴取出骨笛,放在唇下,轻轻一撮…
出乎意料地,这次那些狼并没有退去,而是一阵交头接耳,眼中流露出疑惑的神色。卓木强巴有些急了,又吹了一阵,直到感觉有人拉自己的皮裙。卓木强巴扭头看去,二狼盯着他,摇了摇头,似乎在提醒他,不要老是吹。
九匹狼里的首领站了出来,对卓木强巴他们轻轻一啸,这句卓木强巴能听懂,那是一种邀请或者命令:“跟着我走。”
卓木强巴还在犹豫,二狼和小狼早已雀跃不已,推着卓木强巴不断向前。卓木强巴抚着小狼的头,感受到它们渴望回家的决心,这才跟上了这支队伍。
一路上,二狼不住向那个狼首领重复着一个词,照卓木强巴理解,应该是“首领”或“领导”的意思,那是一种带有敬畏的音调,是地位低的狼和地位高的狼对话时才会有的声音。但看它们的神色,谈论的显然不是眼前这位狼首领,而且,它们究竟要带自己去哪里呢?
原本以为短暂的行程竟然走了两天,卓木强巴已经深入密林中心地带,四周的一切趋于完美,头顶叠翠千丈的巨树栉比鳞次;身旁有藤蔓缭绕,草比人高;脚下巨树们盘根错节,交织成网。有翅昆虫嘤嘤飞行,追花逐蔓地在狭小的缝隙间穿插;繁茂的枝叶间有走兽灵巧跳跃;七彩斑斓的禽类生物自幽暗处探出头来,害羞地一瞥,又飞快地躲开;蚂蚁结队成阵,在厚积如堆雪的落叶和苔藓间忙碌奔走。
曼妙的花香袭人,林间不可见处有清泉幽幽吟诵。暖风吹过,林海枝舞叶涌,俯仰起伏,洒落了晨曦的凝露。阳光层层折射,斑驳剪影,自水晶般的露珠上透出七彩的光晕。
卓木强巴踏过松软的树叶,发现身边的一切都是那么和谐。动物,植物,在这里构成一个独立的世界,生生不息,轮替更迭,他甚至可以触摸到空中跳跃的快乐音符。这里给人的感觉,要比那些鬼斧神工的巍峨建筑,更加令人心生敬畏,平静下又感怀激荡,这自然,本身就是一个最大的奇迹。
就在这样的奇迹之林中,另一个奇迹在卓木强巴眼前悄然展开。
虽说是在同一片密林中,但这里的环境与周遭大是不同。首尾交接的遮天密林突然出现了大幅的空地,萋萋芳草做毯,参天的巨树环抱,如镜的湖泊倒映着蓝天白云,无数宏伟的人造建筑似天界的神殿散落在草丛森林之间。神殿间穿梭着无数忙碌的身影,它们穿插不休,又各自接踵成列,远看像极了蚂蚁王国那些一刻不停的工蚁,又像是人类某个时代修建巨型建筑时那成千上万的奴隶劳作的画面。及至近处,才惊愕地发现,那些密密麻麻的身影是狼,还有獒,它们间夹混杂,却又井然有序,就像繁华闹市中的各种车辆,沿着街道前进。
卓木强巴一生,从未见过如此多的狼和獒混杂一处,虽然他看惯了秀美风光,也能无视那些神迹建筑,依然为那陡然出现的无数狼群心悸不已。导师是对的,这里有一个狼的王国,这里的狼已进入高度的社会化形态,它们有着严格的分工和社会地位。这种结构,已经超越了人类的氏族社会时期,看样子,已经达到了人类的奴隶社会,或更高等级的社会模式。
它们有自己的巡边队,守护着领土的安全;远处拖来了巨大的猎物,它们有自己的狩猎队和专业的运输队伍;南首的大片草地上,一群群的羊列成方阵行进,它们有自己的牧区,这也就难怪斯必杰莫大雪山上,那些被灰狼三兄弟组织起来的狼也能牧羊,这对它们来说只是家常便饭。
导师的话仿佛回到了耳边,当迁徙狼达到了一定的数量,突破了集智的瓶颈,能收集到足够多的食物时,它们就足以产生媲美于人类社会的狼族社会结构,它们会出现更为合理的分工,按照氏族或一个国家的模式来生存发展,它们——会选出自己的王!真正的狼王!
那支巡边队的队长可不容卓木强巴站在那里激动或感慨,催促他快些前进。二狼和小狼也收起平日跳脱不羁的性子,安静地跟在那位队长的身后,还轻轻地推着卓木强巴,让他不要违拗队长的意思。
卓木强巴这才明白自己的真实身份,他们不是狼之国度邀请的客人,而是被当做俘虏,或者某种嫌犯,要被带到某处进行审问,如此而已。卓木强巴心中苦笑,不过他依然跟着那头狼队长,能够见到这样一个气壮山河的庞大建筑群,能够亲眼目睹几万,乃至几十万的狼和獒集结成的国度,就算下一刻遭遇不幸,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原本看着那些建筑物是极近的,可是却走了很久,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那些建筑太大了!当他们真正走到建筑群落之中的时候,卓木强巴又不由得产生了疑惑,这里不是一座城市吗?在远处明明看到都是些巨大的建筑,可走近之后才发现,那些建筑,竟然披上了一层树衣,树的根系像衣裙一样包裹着石砌的建筑群,要不就是那些建筑的大厅或中堂里,长满了各式植物和花草,虫鸟筑巢,蛇鼠建窝,看上去,那些石砌的建筑和整个自然,已经完全融为一体了。
卓木强巴暗藏隐忧,这些被打磨过的石头,这种适宜人类居住的建筑,不会就是狼族搭建起来的吧?它们应该还有真正的主人,只是那些主人,究竟去了哪里呢?为什么这里变成了狼族王国的首都和各种野生动物的天堂?
那位巡边的队长将卓木强巴他们带到某一个小图书馆似的建筑附近后,就不再前进。它和一头幼狼对话后,那头幼狼一溜烟去了,没多久就带回一头年迈的狼,旁边跟着四五头中年狼,看上去威严无比。
老狼严肃地询问着巡边队长,似乎在问它为什么把不相干的带回了王国。巡边队长态度恭敬地回答着,还不住地往卓木强巴这边瞟,小狼在一旁为卓木强巴正名:“阿呜肮,阿呜肮。”
老狼扭头看着小狼,将它招至身旁,询问起来,小狼快语连珠,不停地说着,阿呜肮怎么怎么样,阿呜肮怎么怎么样,它们又怎么样,如何如何,这般这般…
听完小狼说了一大堆经历,老狼似乎陷入了沉思,旁边一头中年狼对小狼说了句什么,小狼奔回卓木强巴身边,听意思,是向他索要什么东西。卓木强巴拍了拍自己赤裸的上身,摊开手问小狼要什么。小狼撮起嘴,试了试发音,然后道:“嗷,嗷,嗷呜…”那并非正宗的狼语,卓木强巴听出来了,小狼是在模仿什么发音,他赶紧取出了骨笛,拿在手中,小狼不住颔首。
老狼这时走了过来,对卓木强巴说了句什么。卓木强巴略懂,知道对方是让他吹一声试试,于是他将骨笛放入嘴里,吹响了那声音,嘹亮的笛音响彻在狼国的上空。远方行进中的狼群竟然都停了下来,纷纷注视着这边,巡边队长向着远处咆哮了一声,似乎在说:“看什么看!干活儿去!”那些地位较低的狼才又开始缓缓移动。
老狼又对着巡边队长说了些什么,似乎是赞许的话,巡边队长很是受用,然后掉头疾奔,显然是归队去了。老狼又和周围的中年狼商量了一番,似乎决定了某项重大的事,有一头中年狼匆匆而去,又匆匆而返,似乎得到了上面的答复,随后老狼以命令的口气对着卓木强巴说话,卓木强巴的狼语理解能力实在有限,只能愣着。小狼用前爪扣着卓木强巴背上巨大的飞来骨,连声道:“扔掉,扔掉。”卓木强巴这才明白,原来是让自己解除武装,看来,是要去见什么重要的人物了,不对,应该是重要的狼。
越往前走,狼群就越是密集,所有的狼都带着新奇的目光打量着这头用两条腿走路的奇特的狼。卓木强巴感觉自己好像进了动物园,不过,在笼子里面的那个动物,却是自己,周遭都是游人兴奋而又惊奇的目光,就差没有拿食物和树枝来逗喂自己了。
再往前,狼群又渐渐稀疏起来,身边窃窃狼语也渐渐消失,威严肃穆的气氛越来越浓,四周巡游着的都是一些体格异常健壮的成年公狼,二狼和小狼更是大气也不敢出,走路都是踮着脚。卓木强巴知道,他们正在深入狼之王国的核心,只是不知要见自己的是谁,狼国的智囊,还是…那神秘的狼王?
那座好似玛雅金字塔的建筑渐渐出现在眼前,它突兀地拔地而起,比周围的建筑要雄壮几分,占据着丛林中的制高点。在这如同群星散布的建筑群中,它就好似一轮明月,巍峨高耸,与天相接。
在那金字塔塔身的平台上,都各有一匹狼或獒,它们或站或卧,纷纷注视着塔下的来客。纵使卓木强巴这种第一次到这里来的人,也能明白,这就是狼之王国的决策中心,能站在这上面的狼,都是王国中地位极高者,而金字塔的顶端…从卓木强巴的角度和高度望去,看不到金字塔顶端的平台。
塔的中央,有一道天梯直通顶点,老狼沿着天梯攀登而上,卓木强巴他们则留在底部。不一会儿,那头老狼又逐级而下,在金字塔的中部有一个属于它的位置,它从天梯跃向了一旁。随后四周沉寂下来,安静得有些诡异,然后天梯的顶端出现了两头狼或獒的身影,对着下方一阵咆哮,吼声响彻四野。
二狼和小狼低着头,一步一匍匐地向天梯攀登,卓木强巴走在两匹狼的中间,顶着四周一道道盛气如炬的狼的目光。气氛愈发严肃了,他能感到那股无形的威压。
在距顶点还有十几级台阶的地方,二狼和小狼停下了,趴在那里一动不动,目光不敢仰视。卓木强巴却是站直了身子,以他的身高刚好可以看见金字塔顶端还有一方小小的平台。那平台就像一个王座,上面躺着一个有些慵懒的庞大身躯。
它半眯着眼,微张着嘴,舌头伸在外面晒着太阳,从尾梢至颅顶,就像雕塑家手中最完美的线条,腹部随着它的一呼一吸而有节律地颤动着,仿佛这就是整个狼之王国的心脏,整个王国因这个心跳而有着汩汩的生力。
事实上,第一眼映入卓木强巴视野中,让他屏住呼吸并且心脏短暂停跳的,便是王座上那位;那一身黝黑的皮毛,在阳光下闪烁着紫金的色泽。那眉眼,那嘴唇,那四肢,那身段,卓木强巴无不熟悉,曾在睡梦中出现过千百回,那威风凛凛的纵驰草原,也曾在臆想中构筑了无数次,如今陡然发现,它真的存在,就活生生地出现在自己眼前,所以卓木强巴愣了,痴了,甚至忘记了周围的一切,眼里只有它,那传说中的——紫麒麟!
【狼王紫麒麟】
卓木强巴确实忘记了一切,也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和这里是什么地方,只听四周一片怒吼,二狼和小狼不敢抬头,却小心地用脚触碰着卓木强巴的脚背,四周的一切都提醒着他:“这是王!这是至高无上的存在!你是什么身份?你还不跪下,你还不臣服!”
王座上那位,睁开了半眯的眼睛,有如利刃的目光穿透了时空,这是什么?这是王道,是霸气!当它四肢伸直站起来时,金字塔上的一切生物,都选择了匍匐。卓木强巴没有想到,自己竟然在这样的情况下,以这样的身份,与紫麒麟见了面。
在那短暂而又似恒久的错愕之后,卓木强巴省悟过来。他想起了自己的身份,自己是以一头狼的身份出现在这里,那怪异的长相在族群里的地位恐怕还不及二狼和小狼,而自己所面对的,是整个狼之国度的王,唯一的王!
看那周围的目光,要是自己再没有表示,恐怕马上就会被撕作一堆碎肉。他选择了认同自己的身份和地位,缓缓地匍匐下去,四肢着地,但他却有勇气昂起自己的头颅,以平视的目光深情地看着紫麒麟。
卓木强巴心中有些苦涩地想着,怎么整件事情,与自己最初的设想,完全反转了过来?就在不久前,他还想着能像领着一头猎犬一样,带着紫麒麟漫步于人类繁华的闹市街头,或在灯光璀璨的舞台上,向全世界介绍这种最尊贵的物种。可当事实出现在眼前时,他才惊愕地发现,那是王,是一国之君,是高高在上的至尊存在,而自己,只不过是地位低得不能再低的一头小狼,唯一的特点就是可以用两条腿站立起来行走。自己只能远远地,用景仰的目光去看着它,就连靠近也不可能,这是多么巨大的反差啊!他似乎有些理解,父亲那带有一丝讥讽的笑容。自己根本就不了解狼,不了解狼的世界,自己从来都是站在人类的角度去认识和观察狼,自己并不真的清楚狼想要什么,狼因何而存在;就像自己并不真的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人类因何而存在。
王座上,那位至高无上的王,并不清楚此刻卓木强巴的想法,但它似乎对这个可以两腿直立行走的生物有着别样的亲切。它舒展着身姿,轻盈地纵跃下了王座,来到天梯的边缘,俯视着卓木强巴。卓木强巴赶紧迎上了它的目光,他甚至在想,不知自己这副模样,是否有些诚惶诚恐,就像从未进过城的乡下老农,突然见到了真正的国王一样!
四周一片躁动,那些狼王国的大臣们都惊诧万分,王是怎么了?怎么会为了这么一个两条腿走路的怪狼,亲自跃下王座,还亲自来到天梯的边缘,注视着它,这种极端的殊荣,竟然会出现在一个异族身上!
一人一獒,两个不同的物种,各自以倾斜四十五度的视角,用目光进行着无声的交流。
紫麒麟深吸一口气,鼻孔缩窄,慢慢地品味着、分析着台下那个两足生物带来的讯息,那深邃的目光透出复杂的疑惑:“你从哪里来?异族的人类啊!”
“从极远的外界,一个人类的国度。”卓木强巴的目光渐渐平静下来,眼眸里倒映着蓝天白云。
“你的目的是什么?”王的目光亲切而平和,似乎找到了一丝曾经的感觉。
“赴一个千年的约定,来看看你,为了寻找你,我已放下一切。”卓木强巴的目光无比恳切,期待中不安地等待着答复。
王闭上了眼睛,旋即睁开,似乎完成了气息的分析,双眸透着微微的失望:“你走吧,你不是我要等的那个人,回去吧,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
“不——”卓木强巴的眼神中,那一丝不安迅速扩大,焦虑和担忧无声地传达着,“请允许我留下,我想更多地了解这个国度。”
王的目光变得凌厉起来,以一种威严的姿态将信息再度传达出去:“我赐予你,在我的国度,合法的身份!你…叩退吧!”
之后紫麒麟再也没和卓木强巴进行目光的交流,它转过身去,冷冷地下达了命令,很快有狼将命令大声地宣读出来。卓木强巴不知道它们说了什么,只看二狼和小狼的表情,那眼眸中闪动的泪花,显然是允许它们留下来了。
此间又有一狼疾驰而上,竟是直接上了平台,对紫麒麟说了些什么,紫麒麟回复了几句,卓木强巴听得有“围猎”这样的词语。
那狼得令而去,金字塔下竟然有一大群狼如部队集结般列阵出行,不知去了何方。
看着满眼的绿色,马索不失时机地问道:“卡恩大人,这里的生物种类,应该很繁多吧?”
索瑞斯认同道:“不错,这种环境适合小型生物繁衍,大型生物就不行,估计应该是狼的天下了。”
柯夫道:“继续沿着边缘前进,想来不久就能看到帕巴拉了。”
“不,”莫金道,“穿越了这堵城墙,我们就得顺着城墙往里走,沿着雪山脚下过去,才能找到帕巴拉。”他回忆起那半部《古格金书》的内容:“穿过叹息的墙壁,沿着雪山的根系,走过十五个光明和黑暗…沿途的城市,都死了…”
城市,怎么会死呢?莫金不解地摇摇头。
漫长的队伍变成高大城墙下的一行小黑点,在天地之间迤逦前行,当他们头顶的薄雾渐渐散去,露出清纯的蓝天白云时,所有的人都忍不住欢呼起来!他们再也不用受那迷雾的束缚。那天下午,索瑞斯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只见他拿出许多瓶瓶罐罐,没多久就引来一大群像豚鼠一样的生物,再也不用吃那枯燥乏味的太空食品了。
第二天追云逐日,傍晚时分,莫金的队伍见到了散落在这天之净土的第一座遗迹。与其说它是一座城,倒不如说是一个巨大的喷泉,有点像北京的天坛,由一个个巨大的圆盘摞在一起,不同层级的圆盘上有着不同的建筑。经索瑞斯和莫金勘察后得出结论,这些圆盘之间的衔接处,都有缝隙和轨道结构,据他们推断,在这座城荒废之前,这些圆盘应该可以各自独立旋转,就像向日葵一样,追寻着阳光而动。至于这样做的目的何在,当它们动起来又是怎样一幅景观,就不是这些几百年后的人所能想象的了。
晚餐并不丰盛,索瑞斯没能招来多少老鼠,估计是昨天吃光了,今天只有几只有袋的兔子一样的生物。饭后佣兵们纷纷进民宅找石炕,已经好久没有睡在像床一样的地方了,那石炕透着丝丝凉意,根据人体脊柱曲线略微呈波浪形,躺在上面十分舒服。
但这一夜过得并不平静。莫金小心安排下的巡夜守卫首先发现异常,在朦胧的月光下,无数长着触须的怪兽蠢蠢而动,以惊人的速度在圆盘街道上高速穿插。出于对怪兽的恐惧的本能,守夜佣兵发出了警告,并开枪射击,一时间,整座城市都是流弹和火光,那种节肢怪兽的肢体和浆液四溅,但其数量却丝毫不见减少。直到索瑞斯观察并得出结论,这种节肢动物没有撕裂肉食的口器,只能吞食液状物体,估计是到城里的引水渠找水喝的,对人体没有什么伤害,枪声才渐渐弱下去。
莫金问起索瑞斯这些家伙的来历,索瑞斯也不知道,只说估计是某种史前生物,或是在进化道路上走了旁支,是这个地方的专属物种。
那些节肢动物长相实在狰狞,个头也大,足有篮球大小,特别是被子弹射击后溅出的绿色胶冻状液体,散发出一股恶心的味道,许多佣兵闻了都呕吐不止。但他们不知道,这仅是他们噩梦的开始。
后两日,佣兵中有五个人发生高热现象,不治身亡。索瑞斯估计是射杀节肢动物时,被那种动物的体液溅入呼吸道,引发了感染。第四日踏入了森林。上午,遭遇不明飞行生物袭击,死七人,伤十三人;莫金严令所有佣兵穿戴整齐,将头盔戴上,不许有任何部位暴露在外。下午,遭遇香巴拉巨蜥,死三人,重伤三人,巨蜥逃走了。佣兵们这才发现,他们来的并不是天堂,而是一个怪兽的世界,步步都有危机。
莫金问索瑞斯为什么不招狼,索瑞斯道:“我天天都在招,但一直没反应,估计狼穴距离这里还远。”同时,他心中也起了疑惑,如果说,这里有这么大一片适合狼居住的环境,为什么那苦寒之地还会有狼存在呢?难道说是因繁衍得太多,生存空间不足而被迫离开?可一路走来,显然还有大片的空间可利用啊!
晚上,受伤的佣兵统统失踪了!他们就在营帐里消失了,而营帐也没有被破坏的痕迹,只是发现地面有松动的泥土,索瑞斯只能估计他们是遭到了善于钻洞的啮齿类动物的袭击。只是,现场没有发现撕咬的痕迹,也没有佣兵发出惊呼,一切都笼罩上了一层诡异的面纱。
索瑞斯道:“应该是受伤佣兵身上的血腥味,引来了某种生物。”
自那以后,佣兵们睡觉也只能戴着头盔了。
可是,只消停了一天。第六日,有些佣兵开始发热,接着就出现狂躁症状,有的人拼命饮水,有的人拼命掘土,似乎要将身体埋在冰凉的土下才好受些。
有佣兵来报,似乎有人身上长了什么东西,索瑞斯、莫金等人一同去看。只见那名被取下了头盔的佣兵正烦躁不安,周围好几个人才把他按住,在他的面颊皮肤下,像有条蚯蚓在扭来扭去,耳际也有。莫金有些惊惧地看着索瑞斯,问道:“是什么?”
索瑞斯坦言道:“不知道,要划开来看看,不过寄生虫很少会在表皮下直接被看到,而且这两天不是一直都穿得严丝合缝吗?怎么可能被寄生呢?”
当那名佣兵的面颊被划开,人们才发现,那种扭动是由一些像块茎一样的东西串在一起形成的,两侧像细细的白筋深深地扎入皮下,拉出来的长度足足是他们可以看到的两倍。那东西拿出来之后,很快就停止了活动,而且那些白筋像是被佣兵手心的温度烧灼,很快变得焦黄。索瑞斯接过那东西,轻轻一折,那东西却并不像想象中那么柔软,一下断作两节,索瑞斯仔细查看后递给莫金,有些怀疑道:“好像是…某种寄生植物。”
莫金接过来一看,果然有些像,那种块茎和白色的细线,都有些像是植物的根茎,他不解道:“怎么会被寄生上的呢?”
索瑞斯摇头道:“对植物我知道得不多,只知道许多植物的果实会被鸟类吞食,再携带至远方;而有些植物则直接侵占了动物的肉体,将动物的血肉化作自身的营养,在这个侵占的过程中,将产生宿主调理。那些动物将因此而行为失常,它们就像那种植物的运载机,为寄生的植物寻找一个适合生长的环境,然后死在那里,尸体给土壤增加肥料,或者直接被吸收,如果我们有植语者就好了。”
走了两步又恍然道:“我想起来了,头一日进入森林,遭遇那些不明飞行昆虫袭击时,头顶的树上落下了许多花粉屑状物,估计是在那个时候被寄生的!”
莫金道:“拔掉应该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吧?”
索瑞斯依然只能摇头。于是有十三名出现明显症状的佣兵被划开面颊,取出了那种奇怪的生物,奇怪的是,几乎所有佣兵都是颜面皮下才有那种东西。索瑞斯估计是那种寄生植物直接黏附在鼻腔中,然后顺着鼻甲入脑,这样,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控制宿主。至于为什么会在皮下现形,索瑞斯也解释不清。
当晚,马索好意地提醒莫金道:“老板,这玩意儿是动物还是植物,还不是他一句话。”
莫金漠然道:“什么意思?”
马索道:“自从发现动物以来,我们每天都遭到动物的袭击,索瑞斯大人那么厉害,怎么可能束手无策?如果说…”
莫金微笑道:“这点不用我们担心,他只是一个学者。”
马索似在自言自语地叹息:“可是距帕巴拉越来越近了,我们的人却越来越少了。”
莫金默不做声,马索心中看到了一丝希望,又道:“有侦察兵看到过有狼在我们周围巡弋。”
“当真?”莫金眼神有了改变。马索赌咒道:“老板,这种事情,我敢胡说吗?”
当天夜里,有佣兵被窸窸窣窣的声音惊醒,然后就发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一个佣兵被植物所覆盖,他全身上下都是黑索般的藤蔓,它们从地下拱上来,将那人缠绕着往地底拖去,大片的绿色叶子在夜里发出淡而妖异的荧光。而那名被拖走的佣兵,不知为什么,一点反应都没有。所有的人都被惊醒了,当其余佣兵拉扯开那些藤蔓,发现那名佣兵早已死透。同样的情况在三个营的四名佣兵身上发生,他们都是白天被划破面颊,长过寄生植物的人!
索瑞斯查看后道:“是血腥味吸引它们来这里的。”拾起那些藤蔓,发现它们依然是植物结构。它们扭曲、钻地、行进的速度很慢,一分钟只前进十厘米左右,却悄然无声。
莫金命人放下一名佣兵的尸体,他想看看这些藤蔓究竟是怎么把佣兵无声无息地拖走的。那些藤蔓伸出细细的触手,坚持不懈地竟然在头盔和衣套结合处钻出一条缝隙,然后顺着头套钻入了佣兵的鼻腔,似乎直接进行了中枢麻醉,那种藤蔓的前端有着毛状的尖刺,有着明显的麻醉效果。索瑞斯将尖刺刺入指间,丝毫不觉疼痛,但却有血珠渗出来。
随后,他们顺着地下丘状移动的痕迹,找到了这些藤蔓的根源。它们全都缠绕在巨大的树干上端,不知它们具有怎样的收缩能力,那些佣兵尸体竟然被吊上了树,随后他们将在树干上腐烂,化作养分,被藤蔓吸收。
莫金铁青着脸道:“我们应该想到,巴桑说起过这种东西。”
马索也想起来了,夜里会勒死人的植物,将尸体吊在树上!
既然知道了这种植物的源头和它们的行动方式,就不难想出应对之法,当天晚上再也没发生类似事件。
第二日,莫金和索瑞斯盯着一块约三米高的火山岩,良久无语。在这层平台上,这样的火山岩到处都是,这块火山岩之所以能让他们默然无语,是因为侦察兵发现上面刻着文字符号。
索瑞斯道:“这…这好像类似于拉丁文吧?”
莫金道:“北欧鲁尼文,二战时德军曾用它做过明码。”他怔怔地看着那行字,一副想笑笑不出,想哭也哭不出的表情。
马索在一旁道:“老板的知识真是渊博啊,这上面,写的什么?”
莫金苦涩道:“照字面的意思解释,可以翻译为:‘某某到此一游。’”此语一出,莫金身边的人全都愣了,这是什么地方,他们这些人无不历尽九死一生才走到这里,有谁会带着旅行一样的心态,还留下这种恶搞的言语。而且这些字迹很新,就在这几年内有人来过!那么,他们所神往的帕巴拉,是否已被人光顾过了呢?难怪莫金如此失落,眼神中充满了自嘲。
【操兽师的悲哀】
索瑞斯道:“这痕迹很新。”
“嗯,”莫金似乎从困顿中解脱出来,自我安慰道,“都走到这一步了,不亲眼去看看,死也不甘心啊。”
柯夫在一旁神色复杂地看着,心道:“那人没有提起过,难道他骗我?还是说,连他也不知道这件事?如果神庙已经被清空,那我付出这么多,到底是为了什么?”
马索在一旁小心道:“老板,这某某是指谁?”
莫金摇头道:“不知道,他留的不是名字,只是一个符号,估计是某种代号。”他换了口气,对索瑞斯道:“说起这些文字,这旁边留下的是什么东西?是狼吗?”
莫金说的是那些文字旁边的一行爪印,留在文字的一侧,就像一个签名。索瑞斯断言道:“不是,狼没有这么宽大的脚掌,会不会是…老虎狮子一类?”
莫金的眉头出现了深壑般的皱纹,那些文字好像是用锐器反复凿刻留下的,而这道抓痕却是一挥而就,看来那头野兽有着宽大有力的脚掌,而且爪子是异常地锋利。从文字书写的位置来看,留下文字的那人和自己身高相当,或许比自己还高一些,而那头怪兽,也不矮。
莫金的脑海中仿佛浮现出几年前,一个高高大大的人带着一头高高大大的怪兽,在这密林中漫无目的地走着,走累了,就在这巨岩下歇息。那人道:“好无聊啊,在这里留个标记吧。”那头怪兽点点头,抬起了自己的爪子…
这些天,卓木强巴待在狼的王国里。那里仿佛是一个新奇的世界,一切都要从头认识。自回归狼群后,二狼不知被安排去了哪里,小狼也没找到自己的族群,和卓木强巴一起被安排到另一个族群中,有十几头狼,一只额头上有白斑标记的灰狼是他们的头儿。小狼留在卓木强巴身边,有些像个导游兼翻译,毕竟阿呜肮半生不熟的狼语和他那些比画的手势,只有小狼听得最多,看得最多。
在小狼和白额安排的另一头黑狼的带领下,卓木强巴见识了整个王国的社会形态,其中给他留下最深印象的,非那个训练场莫属。训练场的西侧是有无数小孔的石壁,南北两侧则是无数造像,那些参与训练的狼各自在一尊造像下排成一行,似乎看着造像,然后做出不同的反应动作,有扑击,有潜行,有包抄。
卓木强巴看那些狼的神态表情,觉得自己用训练场来理解似乎有些错误,或许把这里称作一个游乐场更为恰当。那些狼乐此不疲地来回做着各种动作,再看那些挤着想进去和维持秩序的狼,就很容易让人想到节假日爆满的公园。
当他看到那些佛像时,不由得一愣,那些造像本身并无多大不同,唯一的不同点在于它们的手,它们的手做出不同的动作,显然那些狼是根据那不同的动作做出反应。卓木强巴想到了他们在最后收集资料时提到的手势,他还根据自己的理解和想象反复练习过,但是最终没有起到应有的效果。
如今看到这些狼练习的佛像手势,两厢一对比,卓木强巴才发现,差异竟是很大。那些佛像手势,应该是一种称为“手印”的动作,在早期也该是藏传佛教独有的。当卓木强巴模仿那些手印做出同样的动作时,顿时就被周围的狼围上了,显然把他也当做了一尊佛像。或许在狼的眼中,这些佛像就像小朋友眼里的过山车一样,新奇、刺激又好玩。
卓木强巴被迫做了半天的训导员,将每一个手印动作都练得纯熟,由于这尊佛像可以做不同的动作,那些狼更是纠缠不放。
好容易才来到西壁的墙根下,小狼让卓木强巴仔细听,没多久卓木强巴就听出来了,那些小孔每隔一段时间,就因风力而发出某种声音,有些像狼啸,有些又不像。而守在这里的狼,也是听着声音做出不同的动作。卓木强巴明白了,这是戈巴族训练狼、与狼沟通的一种模式,有了这样的训练场,就算戈巴族消失了,这些命令的狼音和手势依然有效,打小就印在这些狼的记忆深处。
卓木强巴挨个儿听过去,就算他不能发出这些声音,他也要明白这些声音代表的意思。他发现,不管是手势还是声音,完全都是战斗指令,而自己的骨笛恰好能发出其中一种声音;还有三四个方孔里什么声音都没有,但那些狼依然能做出动作,显然是声音超出了人的听力,或许骨笛能做到,或许戈巴族还有别的什么发音器具。
此外,卓木强巴还发现了这个王国的另一道边界——一方普普通通的大石头。小狼将他带到这里,说了一番严肃的话,总之,就是无论如何,它们都不会越过这道无形的界限。
至于紫麒麟,卓木强巴渐渐放弃了自己最初的想法。以他目前的地位,别说见着紫麒麟,就是靠近那座金字塔都没有资格,而他走在这个狼的王国,倒是每天都有好奇的狼打量着他,只是那种打量并没有带给他万众瞩目的优越感。不同的种族,不同的社会,不同的生活,带来了一种莫名的巨大压力。卓木强巴想,阿爸说的是对的,自己从一开始,就是站在人类的立场,从自身的利益出发,从未考虑过紫麒麟的感受。
在莫金等人越过那块刻着无聊文字的巨岩之后,当天夜里发生了最为可怕的事情。
晚上佣兵们都开着夜视模式,只因在这片热气氤氲的丛林中,开红外模式的话,会看到整个视野都是红色的。攻击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或许有的巡逻兵早就被干掉了,攻击他们的,是一群狼。
一大群狼,披着草皮和树枝组成的伪装,突然包围了营地,对所有的佣兵发起了袭击,幸亏那些佣兵经历了前几日危机的洗礼,如今睡觉也戴着头盔,才不至于全军覆没。不过骤然遭到这种伏击,一时也组织不起有效的反抗,那些佣兵各行其是,乱作一团。狼群凶猛,一扑上来就又抓又咬,不过那头盔愣是让狼群找不到下嘴的地方,那防弹衣也很难被狼抓破。
但是狼群很快就发现了佣兵们的致命之处。它们数只合作,将一人扑倒在地,对着头盔和颈项附近一阵扒拉,很快就将头盔扯了下来,随后就是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
在这样的突然攻势下,莫金和柯夫也组织不起有效的反扑,围攻他们的狼起码有几百头,他们唯一可做的就是将人聚集起来,寻找安全之处。就这样,莫金的佣兵队伍被生生地撕裂成数支,大家各自寻路逃生,谁也顾不上谁。
照理索瑞斯应该发挥最大作用了,他自制的驱逐狼群的药水一瓶接一瓶地扔出去,可是扔出去之后才发现,那些狼根本不吃他这一套,攻击照旧,甚至比没有扔出药水前还要凶猛。
莫金好容易聚集起差不多一半的人手,组织起交叉火力网,这才控制了局面。在密集的枪弹面前,狼群的速度优势再大也抵挡不住,当下就响起惨呼,狼群纷纷中弹。
等到狼群退散,清理战场时,莫金数出了三十几具佣兵的尸体,另有三十多具狼尸,负伤的狼竟一头都没找到,估计是全部撤离了。另外有近一百人生生被狼驱逐到联络不上的地方去了,莫金身边就剩下七八十人。
这件事无疑对所有人都造成了极大的打击,这与莫金说的遍地黄金完全不同,在这随时都会殒命的地方,谁还愿意给你做炮灰?佣兵们心想,就算被身上的炸弹炸得粉身碎骨,也强过被那些怪物整得半死不活啊。而在此时,一条惊人的消息也在佣兵中流传开来,那些狼是索瑞斯引来的,而索瑞斯似乎想利用他的动物大军,将所有的人都杀光。
对照进入丛林后佣兵们的遭遇,那些动物真的是只袭击了佣兵,索瑞斯和莫金他们一点事都没有,尤其是昨晚的事情,索瑞斯怎么也脱不了干系。他不是一直在招狼吗?怎么可能一头狼都没有?说什么离狼穴还远,那昨晚的狼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而且昨晚索瑞斯的行为也被一些佣兵瞧在眼里,他的瓶子扔到哪里,那里就遭到前所未有的杀戮,那些狼跟吃了兴奋剂似的,什么都不顾了!这就是铁证!这些佣兵大多是从同一条死亡线上滚过来的,自己的战友被狼杀了,岂肯和索瑞斯罢休!至于索瑞斯是出于什么目的,这样做对他有什么好处,已经不在佣兵们的考虑范围之内了。就算被莫金炸死,也要向那个整天蒙着脸的怪人讨个说法!
“为什么会这样呢?”索瑞斯在营帐中对着一堆瓶子发愣,怎么也想不明白,那些狼不听从自己的召唤也就算了,怎么驱散却令它们更疯狂地攻击呢?索瑞斯对自己的制剂十分有信心,那种味道可以极大地刺激狼的嗅觉,让它们感到恐惧、不安,挥发性在方圆几十米都该有效,可是昨晚的结果…
索瑞斯将一个瓶子放在鼻前使劲嗅了嗅,然后用一些生化试纸测试,他找到答案了——那些液体被人掉了包!索瑞斯浑身一阵冰冷,这些液体在没有遇到狼之前,自己不会随意使用,毕竟是挥发性的物质,每打开一次就少一些。是谁给它们掉了包?一定是一个能经常接近自己的人,那人胆大且心细,能够看到细微处的破绽,而且对自己的液体配比也有所了解。
终于,索瑞斯想到一个人来…岳阳!只有他才有时间和机会做这样的事,他也了解这些液体,因为他经常询问,而自己只是把他当做一个可以培养的苗子,并没有想到岳阳会这样做。但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索瑞斯还不是很明白。
没错,这就是岳阳在莫金队伍里埋下的第二颗雷,自从他发现了莫金利用衣服上的爆破装置企图控制佣兵,他就做了手脚,让佣兵自爆,让莫金和佣兵的矛盾激化;而索瑞斯无疑是莫金队伍中唯一能控制动物的人,如果他们去的地方有大量的动物,索瑞斯的能力则不在佣兵之下。“永远不要在充满野生生物的原始丛林中与操兽师为敌。”这句警语岳阳从未忘记,而巴桑大哥说的那个环境,怎么可能没有动物?岳阳一直是将索瑞斯视作最可怕的威胁存在,甚至排在那些佣兵之前。但和那些佣兵不同,索瑞斯和莫金的关系非同一般,岳阳无法挑拨莫金和索瑞斯的嫌隙,他唯一可做的就是让索瑞斯失误,并利用佣兵和索瑞斯的嫌隙。而且他还有个好助手!马索对索瑞斯的不满已经不是藏在暗地了,而是十分地明显。岳阳相信,马索不会放弃任何一个让索瑞斯滚蛋的机会,毕竟有了索瑞斯,他在他老板面前的地位,始终要矮一头。这也是岳阳让强巴少爷一定要等的原因。
就在索瑞斯刚刚想到是岳阳做的,但还没想明白岳阳为什么要这样做的时候,营帐被拉扯开来,莫金满脸犹疑地站在帐外。在他身后,是一群目光赤红、面目狰狞的佣兵!
莫金也很无奈,自从他看见昨夜那几十具佣兵尸体后,他就知道这件事情不会有善终,他被迫提前做出决定,必须在索瑞斯和佣兵之间选择一方。而莫金的选择很快就有了结果,索瑞斯能对付动物,佣兵也能,佣兵能搬走帕巴拉神庙的珍宝(虽然未必还在),索瑞斯却不能;索瑞斯是自己的战友,而佣兵被自己用随时能引爆的炸弹控制着,但如果要强留下索瑞斯,那些佣兵可能不顾被引爆的危险也会袭杀自己和索瑞斯。而更为关键的原因是,莫金对索瑞斯起疑了,在他看来,索瑞斯似乎急不可待地想提早下手,清除掉部分佣兵,在这个野生动物横行的地方,自己就只能依仗他索瑞斯了!而昨夜索瑞斯的行为更是明目张胆,虽然莫金本能地觉得索瑞斯的行为还有值得商榷的地方,但他来不及考虑太多,这件事必须及早解决,在佣兵们彻底爆发之前!
“卡恩,你究竟想干什么?”莫金皱眉盯着索瑞斯。他身后的佣兵全都举枪对着索瑞斯,只要他稍有异动,他们会毫不犹豫地开枪射击,根本不需莫金的命令。
当索瑞斯听到莫金的问话之后,马上想明白了,岳阳为什么要这样做,而此时已经没有回转的余地了。莫金根本不是问自己要一个解释,而是直接认定自己的行为是有预谋、有计划的,也就是说,这些天佣兵的死,全都算在了自己头上。“岳阳…果然不愧为岳阳啊!”索瑞斯在心中悲怆地想着,此时解释已经没用了,怎么解释?岳阳都消失好长时间了,穿过那堵墙之后发生的事情,与他一点关系都没有。而更让索瑞斯感到悲凉的是,莫金竟然选择了一群他根本不熟悉的佣兵,而放弃了自己这个与他多年并肩作战的老友!
难道说,自己不是被他恳切的言辞请来的吗?竟然连解释的机会也不给自己!找自己来当替罪羊,这也是你早就算好的吗?“莫金,你好…你很好!”这句话是索瑞斯从牙缝里迸出来的。
“喀拉拉…”四周一片拉动枪栓的声音。莫金却陡然伸手拦住了身后的佣兵。
“老板…”马索在一旁焦虑地提醒着,如果这时候还要护着索瑞斯,老板岂不是患了失心疯,连自己都会跟着倒霉的。
“让他走。”莫金突然冒出一句让马索胆战心惊的话来。
“老板!”马索似乎急得快哭了,一脸焦愁。
“连卓木强巴我都可以放走,还容不下卡恩吗?”莫金似乎下定了决心。
四周的佣兵没有说话,但没有人放下枪,四周无形的威压在逐渐加强,所有人如同石化了一般僵持着。马索的眼珠骨碌碌转动着,似乎在寻找待会儿开枪自己往哪个方向逃,而柯夫则和他手下的佣兵站在同一阵线上。
“让他走!”莫金突然炸喝一声,浑身的杀意汹涌地释放出来,竟硬生生地将身后那一群人形成的无形威压给盖了过去。那些佣兵似乎意识到了,眼前这个男人,操控着自己的生杀大权!
索瑞斯缓缓地站起身来,那些佣兵的枪口随之移动,但没人开枪,这时莫金又说了一句:“但是你不能带走任何东西。”他对身后的佣兵也做出了让步,以他对索瑞斯的了解,当然知道,全身赤裸的操兽师,将陷入一个怎样的境地,虽然不至于立即死,但和死也差不远了。
听完莫金的话,索瑞斯先将一直罩在头上的黑头套取了下来,露出那张虫噬蛇咬的可怖面孔,那些佣兵这才知道,一直跟随在自己身边的竟然是这么一个骇人的怪物,都情不自禁地向后退了半步。就连马索,这个曾经见过索瑞斯真面目的人,也被现场这种诡异的气氛感染,低着头,尽量往莫金身后靠,似乎想将头和四肢都缩进身体里,毕竟煽动这些佣兵的人…
那怪物脸上的肉缝裂开了一下,露出森然白牙,一字一句道:“你会后悔的!”
柯夫也在莫金身旁小声道:“这是放虎归山。”
莫金却横臂截断了柯夫的话,以示自己的决心。
索瑞斯又慢慢将自己的外衫除去,本来在这湿热的丛林里,穿得就不多,因此立刻露出了宽袍下的肉身!那哪里是一个人的身体啊,简直就像浑身布满了肉红色的蚯蚓,或是全身被烧伤的结痂患者,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那些佣兵看到这一幕,又退了半步。马索心中颤道:“难道,操兽师,就是这样炼成的?”他隔得近,可以很清楚地看到那些皮肤上的伤痕,全是各种动物噬咬的痕迹。
索瑞斯脱得连裤衩也不剩,就那么赤条条地站在那里,随后很轻蔑地看了莫金一眼,迈开大步朝佣兵群走去。
不屑与你们这些人为伍,我灰蟒,要回到属于我的丛林中去了!
索瑞斯所到之处,佣兵纷纷闪开道路,他们不清楚,是什么样的伤害会把一个人变成这样。开枪吗?就这样走向丛林,和死又有什么区别?所以,他们沉默。
很快索瑞斯的身影就消失在一棵巨树之后,可随即就传来了他的吼声:“莫金!你好哇!”
尽管莫金镇静,也不由被索瑞斯最后那一声吼叫中包含的愤怒和怨恨,惊得手臂一颤,但他很快平静下来,冷酷地下达命令:“所有人,收拾行装,出发!”
当他离开时,不用莫金下令,那些佣兵一拥而上,将索瑞斯辛苦搜集的一切砸得稀烂。这样仍不解气,他们还将破碎的玻璃瓶和别的所有物件拢到一堆,付之一炬,浓黑的烟冲天而起,似乎诉说着死去的人的无尽怨念。马索心中一阵失落,索瑞斯竟然可以这样离开,他也没有因为索瑞斯的离开而得到应有的快感。
第七十一章 狼之禁地
〔在一击迫退莫金的瞬间,卓木强巴才抽空瞅了瞅身后,那一瞥之下,卓木强巴心中一凉。只见狼群簇拥在一起,在半坡上形成一道新的弧线,竟然是没有再往前一步!那几座巨大的石峰间像拉了一张无形的隔离网,将狼群都挡在了外面。狼族的几位最高统领,有些无奈地看着卓木强巴,似乎在告诉他:“我们也没办法,祖先定的规矩。”〕
【血盟】
卓木强巴在小狼的带领下游历了整个狼族王国,他愈发肯定,这里是一个有着高度社会分工的狼族王国,它们分工明确,等级森严,与人类的社会形态不遑多让。
这日,在小狼带领下游历一圈,刚回到王国的首府时,卓木强巴就发现气氛不对,所有的狼似乎都比平时更加忙碌,他们很快就发现了负伤而回的狼群。
那日狼群出发时,卓木强巴曾看到大规模的集结调动,他只是以为要进行大型的狩猎活动,没想到会伤得这么多,伤得这么重。
有穿梭的狼衔来草药,嚼碎吐哺,但似乎不能解决根本问题,而且那些负伤的狼,看卓木强巴时,似乎多了一抹憎恶。卓木强巴靠近检查,才愕然发现:枪伤!这些狼受的都是枪伤!
这么多负伤的狼,绝不可能是一两个人干的,难道说这些狼去围猎的,是莫金他们?卓木强巴马上就想到了这一层,是了,莫金他们在没有经过允许的情况下,踏入了狼族的领地,所以遭到了围攻,双方各有损失,这些狼不知道莫金他们的装备,恐怕吃亏的是狼群。还有,那个操兽师不是在莫金他们那里吗?为什么他们开火了呢?难道说,操兽师对这里的狼,没有什么约束力?
周围突然安静下来,卓木强巴抬头,便看到了远处被狼群簇拥着的紫麒麟——狼族的王者,前来探视它受伤的子民。早已有狼向它汇报着什么,它一面探视伤情,一面下达着命令。
这还是卓木强巴抵达狼之王国后,第二次如此近距离地看到紫麒麟,只是心中的激动,远不如第一次觐见时来得剧烈。当他认识到自己想法的幼稚,和自身地位的低下之后,就已经明白,在现实面前,理想有时候是多么缥缈虚无。
渐渐地,周围的狼都将目光集中在自己身上,那狼王身边的狼群,似乎也都看着卓木强巴在说着什么。卓木强巴虽不能完全听懂狼语,但半听半猜,也能明白个大概,心中不禁暗暗叫苦起来:“这些狼,不会把怨气都发泄在自己身上吧?”
只见那高高在上的王者,却是轻轻地摇头,拒绝了手下的提议。它分开众狼,向卓木强巴走了过来,卓木强巴赶紧叫来小狼。有了小狼这个半吊子翻译和卓木强巴与紫麒麟精神上的交流,卓木强巴琢磨出紫麒麟的意思:这次狼族伤亡惨重前所未有,整个狼之一族相当地愤怒,后果十分地严重,对此,外来的异族人类,你有什么看法?
卓木强巴已经了解了足够的信息,对着狼王表达了这样的意思:那是我们共同的敌人,我熟知他们的优势和缺点,请给我一支军队,我愿意带领它们,为狼族报仇雪恨。
卓木强巴还向紫麒麟展示了多种命令的手法,经过数天的研究,他已经能很自然地做出那些命令的手印。数头上了年纪的狼一直在对它们的王耳语,紫麒麟微微点头,竟是答应了!小狼见到狼王点头同意,赶紧对着卓木强巴一阵“呜呜”呼吼,似乎想让卓木强巴做点什么,但这次它说的狼语中,卓木强巴听不懂的地方太多,怎么也不能理解小狼的意思。
小狼急了,跳起来搭在卓木强巴的肩膀上,用嘴轻轻咬了咬卓木强巴的鼻子。卓木强巴知道,狼的鼻子是最脆弱的部位,通常嬉闹中也不会用牙触碰对方的鼻子,小狼这种举动的意思就是:“阿呜肮是个笨蛋,大笨蛋!”
狼族重新调兵遣将,很快又集结了一支部队,数目无法细数。卓木强巴被安排在这支部队中,给了他一支小部队,七个属下,两黑,三灰,一白,还有一头棕色的獒。小狼却不能随队出发,因为比起那些战斗的狼来,小狼实在是很弱小,在狼族里顶多算一个平头百姓。卓木强巴取回了自己的武器,等待着队伍出发的号令。
月已过顶,云淡星稀,百无聊赖的卓木强巴正在熟悉着自己的队员,试图在短时间内以手势和发音与狼建立联系,小狼还能帮他最后翻译一次。队员的行动位置和各自的代称都已完成,小狼突然又一次催促起卓木强巴来,见卓木强巴还不理解,举头望着天上明月频频示意。
卓木强巴灵光一闪,月亮,狼群,脑海中的画面再次浮现。盟约!对了!是盟约,难道小狼的意思,是让自己和这些狼订立盟约?卓木强巴比了一下用刀划腕的动作,小狼与他心意相通,马上点头不已。卓木强巴从屋内找出一个碗状器皿,在狼群的围观下,用刀比着自己的手腕。他还是有一点点紧张,在狼群里放血,那确实有些冒险,谁知道血腥会激起怎样的野性。
殷红的血流牵线般注入碗内,直到有了满满一碗卓木强巴才缠住了伤口。幸亏他还没有忘记阿爸提到过的盟约仪式,于是端着血碗从狼群中穿过。每一头狼都不由自主地靠近了那碗血液,轻轻一嗅,再看卓木强巴的目光就不一样了,友善、亲切、崇敬和赞许,还有狼亲昵地舔舐着卓木强巴的伤口,有的开始摇起了尾巴。
数头年迈的老狼分众而出,围在血碗前,微闭着眼睛,似乎在细细地品味那血腥的气息。它们同时点了点头,交流着彼此的意见:“没错,就是这个味。”并没有因千百年的传承而冲淡了血脉的味道,它们所熟悉的味道。在众狼的陪伴下,紫麒麟也来到了血碗的前面,认真听取了几头老狼的述说,然后也同那些老狼一样深吸一口气,闭目沉思。良久,紫麒麟对着卓木强巴露出认可的目光,仰头向月一声长啸。卓木强巴双手在嘴边拢作喇叭状,也昂起了头,跟随着狼王的啸声对月长吟。一狼一人,两声清脆悠长的呼啸如双龙盘绕而升腾,响彻王国,紧接着,万狼齐啸,响声震天。
这盟约就算缔结成功了,接下来所有狼之王国的狼都会到那血碗前嗅一嗅,然后离开,但卓木强巴却不知道这盟约究竟有何用途。他只知道阿爸说过的,这种盟约是一种非常友好的体现,至于结盟之后又会发生什么便不得而知了。
整个仪式持续了大半夜,仪式完成之后紫麒麟也没有因此而对卓木强巴另眼相看,只是嘱咐了几句,又回到了它那高高在上的王座。整个狼群却躁动起来,又一支守卫家园的队伍要出发了。
在浩浩荡荡的狼族大军中,多了一头两条腿走路的“狼”,倒颇显得有些鹤立鸡群。看着明月渐西,密林幽暗,卓木强巴暗暗道:“我说过,我会回来的,你等着我,莫金!”
披星戴月,狼群们有的在树根下穿行,有的在树干上纵跃,还有的爬上了高高的树冠,一盏又一盏碧绿色的小灯,在密林中闪烁不已。
狼群分为上、中、下三路,像渔网般撒开,漫山遍野地扑过去,只看到一道道诡秘的身影划破夜空,震得树枝“嗤啦啦”直响,留下两道流星般的碧绿色光影。卓木强巴也被这种行军氛围所感染,使出浑身解数,逢林钻林,逢树荡树,带领着他的小分队全速前进,脑子里只想着“更快、更高、更强”。
沿途都有接应,相互通报讯息,一路做着标记。黎明时分,以小分队为单位,狼群在密林中还是渐渐分散开来,各自觅食,毕竟密林太大了。在卓木强巴的队伍中,黑背和白额是领路狼,也是侦察哨,没费什么力就拖来一头类似山猪的生物,只是下巴附近不知是牙齿还是角,它是倒着长的。
稍作休息时,卓木强巴就让它们熟悉自己的手势,这些战斗狼已经不知参照那些佛像手势做过多少遍了,动作反应都超乎卓木强巴想象,各自配合也愈发娴熟默契。
两天一夜后,黑背它们带着卓木强巴来到一处水潭,大量灰白的泥浆在水潭底蠕动,已经有无数狼群聚集在此。卓木强巴看见,那些狼用爪从浅水部取出泥浆,相互涂抹在同伴的身上,白色的条纹,渐渐显得狰狞起来。
“这是战斗的符号吗?”卓木强巴手下的狼也开始为自己涂抹白泥,画出一道道并不规整的纹路。卓木强巴伸手摸了摸,这些白泥在离开水潭之后,竟然有很强的黏性。那些涂好白泥的狼在树丛草地里一阵翻滚,身上就沾满了绿色的树叶和褐色的泥,当它们再隐匿于丛林间时,卓木强巴竟然难以发现。
“伪装色!”卓木强巴欣喜起来,也为自己全身涂抹上白泥,并取来草衣和树叶伪装自己。很快,一头头狼就变成了一棵棵会快速移动的树,或者草堆。做好伪装,狼群赶到指定地点,纷纷用尿液标记好自己的领地范围,每个小分队都开始搜寻和消灭自己领地内的敌人,相互之间并无交叉。又追寻了大半天,白额小心起来,似乎已经找到敌人的踪迹。卓木强巴小心地拨草探视,只见正前方五十米,四五个全副武装的佣兵,正一步一惊地走着,不时顾盼。
“难道是被打散的队伍?”卓木强巴一眼就看明白了局势。显然,重创了狼群的佣兵队伍,也没能好到哪去,估计已经被狼群驱赶得各自为战。不知这丛林中还有多少落单的散兵,他们的任务,应该就是收拾这些单个的小团体。
卓木强巴知道,如今这密林里到处都是狼群,只要这些佣兵一放枪就会惊动大批的狼群赶来,要消灭他们并不难,问题是他们全副武装,要想自己的小分队毫无损伤,就有一定的难度。
卓木强巴自忖,飞来骨扔出去可以重创一个敌人,那么其余四人怎么办?需要一个合适的伏击位置。战狼在卓木强巴身后围成一个弧形,等待着他的号令。卓木强巴观察了附近的环境,打出手印,狼群分作两队,从两旁包抄上去。
借着密林的掩护,卓木强巴在树上像树懒一样爬行潜移,已经悄悄来到那五名佣兵的头顶。得到指令的狼将周围的草丛弄出声响,那五名佣兵早已成惊弓之鸟,频频顾望。
突然林中狼影一闪,一名佣兵用俄语大叫了一声:“有狼!”其余的人全数开火,根本不看目标在何方。有两名佣兵一鼓气打完弹夹,当他们停下来换弹夹的时候,其余三名佣兵正好背对着卓木强巴。
卓木强巴从树梢一跃而下,锋利的兽爪弹出,带着下坠的声势,“哧啦”一声将其中一人的防弹衣从胸前整个撕开,暴露出柔弱的腹腔,再反转一剜,兽爪就像锋利的刺刀插入那名佣兵的腹腔,那人顿时就被开了膛。
卓木强巴并不去理会那名双臂软垂的佣兵,当另一名距离最近的佣兵弹夹已上好,正要举枪对准卓木强巴时,他的兽爪直接从前一名佣兵的腹腔中横挪过来,带着大蓬的血花,“嗒”的一声扣上了那人的头盔。卓木强巴自己也没想到,反手一挥的力道竟然有这样大,只感觉兽爪的前端搭在了头盔和连体服的结合部,居然将那名身高、体型和自己差不多的佣兵拎了起来,再用力一抡,“咔”的一声将那人的头盔掀开了,血沫和腹腔的杂质撒了他一脸。那名佣兵完全呆住了,一时竟然忘了向卓木强巴开枪射击,卓木强巴一个旋身,趁势反手抽出飞来骨,“曝”的一声,正中佣兵额头,直接把前额打得凹陷进去。
整个过程发生在一瞬间,先是卓木强巴从树梢扑下,从第一名佣兵身上撕下一层外衣,捅进他的胸腔,再反手一撩,从第一名佣兵的腹腔直接划到第二名佣兵的头盔处,把第二名佣兵掀得离地而起,转身又是一击。
做完这一系列动作,四周配合的狼群已从丛林中扑了出来,余下的三名佣兵也已经发现这个从天而降的怪物。此时卓木强巴已像链球选手一般抡着飞来骨大力旋转,第三名佣兵躲闪不及,被飞来骨钉了个正着,整个人被飞来骨带着旋转起来。
树上另有三匹狼从空而落,按倒了第四名佣兵,最后那名佣兵落荒而逃,连枪带包扔下,能有多快就跑多快。
第四名佣兵还在狼牙下挣扎着开枪射击,卓木强巴陡然旋停,将尚未断气的第三名佣兵扔过去堵枪眼,同时打出手印,狼群散开。
果然,没几枪那名佣兵就打中了同伴身上的黑色飓风,“轰”的一声巨响,两人一同被炸成了碎块。这里爆炸声一响,密林中竟然传来一声兽吼,似乎在呼应这声爆炸。卓木强巴暗道一声不好,那声音他已经听过很多次了,不会有错,是巨蜥的声音,原本有狼群引路,是可以避开巨蜥的,只是爆炸和血腥将它吸引了过来。巨树歪裂,巨蜥从密林里挤到了这块空地,仰天就是一阵嘶吼,似乎想震慑住狼群。
面对这种巨兽,狼群通常都是集体寻猎时才合作攻击,平时互不侵犯,几头战狼虽然强壮,但体型上的巨大差距,还是令它们不禁一颤,只好低伏怒吼。不能硬拼,卓木强巴打出撤退的手印,几头战狼都是在巨蜥獠牙伸及身前的一刹那,间不容发地蹿入了林隙间。此时第二名佣兵已经死透,而第一名佣兵还在哇哇呀呀地挣扎,巨蜥循着血味,大步奔走而来。卓木强巴余光一扫,飞来骨尖端一挑,将第一名佣兵挑向巨蜥,巨蜥大口一张,就将佣兵衔在嘴里,配合得极为默契。卓木强巴扔掉飞来骨,倒地一滚,拾起第二名佣兵的武器,对着第一名佣兵一阵扫射,总算打到了防弹衣内的触爆点,又一声巨响,将巨蜥的上半个头颅整个掀飞,那庞大的身躯歪歪斜斜地轰然倒地。
战狼们从隐匿的地方探身出来,确认了巨蜥的死亡,有些惊诧地看着端步枪的卓木强巴,没想到那种需要很多匹狼通力合作才能捕获的巨型生物,就这么轻易地被阿呜肮这头两腿行走的狼干掉了。卓木强巴却没有时间庆幸,他知道,已经死掉的佣兵身上的自爆装置随时会引爆。他一手拿着飞来骨,一手抄起一个背包,临走瞥了一眼被摘掉的头盔,用枪口叉住头盔,一声呼哨,带领他的狼群远离那具尸体。
到安全距离后,卓木强巴停下来,仔细地检查了那个头盔。果然,头盔如此致密,夹层中又布满了电线,根本无法藏下黑色飓风,这个头盔是安全的。
卓木强巴又检查了别的战利品,背包中有食物、弹夹、急救品等诸多物资,但武器很少,除了几枚单兵雷,就只有他手中那把SCAR突击步枪,看来称手的武器都被佣兵别在身上了。
“轰!”爆炸声如约响起,整个密林都是一震。卓木强巴暗道侥幸,他曾经想过,那单兵身上的自爆装置一定是在防弹衣的防护下,从外面射击几乎不可能引爆,因此,第四名佣兵引爆第三名佣兵身上的黑色飓风,以及他引爆第一名佣兵身上的黑色飓风,都应该是子弹从防弹衣内侧引爆了炸药。如今看来,自己对那种防弹衣的认识也是正确的,应该是护板内防弹衣,护板的正面对冲击力的防护作用很强,但为了维持士兵身体的灵活性,在关节处应该没有防护,而自己从高处冲击下来的力道,竟然能将护板整个撕裂下来,说明这套服饰并非无懈可击。
卓木强巴再仔细回想前后两次碰到的佣兵情况,第四名被狼群按倒的佣兵在挣扎着开枪前发出了嘶吼,裤腿下有血,也就是说,护板并没有护住他的小腿。卓木强巴不由笑了笑,对,再好的防弹衣也不能将人整个儿包裹起来,那些士兵要活动,而且还要有足够的空间可以放下别的武器。或许护板护住了他们的大腿和胳膊,这两个地方很重要,因为那里有大血管,而且当人们骤遇危机时会不自觉地抬腕去挡。但其余地方的防护,就未必有那么严密了,从臀部到小腿肚一线都应该没有防护,而最灵活的肩关节也应该没有防护,头盔和连体衣结合处没有防护。这些部位,虽说用枪械从远处攻击或许很难,但是狼群并不采用远程攻击,它们是近身格斗!
想通了此节,卓木强巴以身作则,让自己的战斗狼群熟悉敌人的弱点。他指着自己的肩头、后臀、颈项,让那些战狼记住这些地方,下次战斗着重攻击这几个点。
最后卓木强巴戴上了头盔,这个头盔保存得还算完好,只是数据传输线和电源线断了。背包里有备用电池,卓木强巴重新接驳好连线,没有通电前眼罩是暗黑色的,几乎不透光,接驳好电线,一通调试、一阵雪花屏之后,卓木强巴眼前一亮,整个画面都是通红的。
卓木强巴以为有血水顺着头盔淌下来,赶紧取掉头盔一看,没有异常,再戴上,才恍然明白,这是红外模式。难怪那些佣兵用这个模式无法提前搜寻到狼群,整个密林的地热从地底丝丝透出,看起来整个密林都是红的,要在一片红色的世界中找几个红色的影子,还不如直接用双眼看来得明显。卓木强巴继续调试,找到了夜视模式和普通模式,找到了电子眼的望远功能,但电子屏上显示的画面和双眼直接观察的画面还是略有出入,他又取下头盔仔细研究。
很快卓木强巴就发现,电子屏显示的画面不是眼罩直接捕捉到的,原来是在头盔耳际部位有两个摄像头,缩放等各种功能都是由它们完成的;而从头盔的连线看,这种摄像头应该不只两个,也就是说,在那套衣服的其他部位还有摄像头,那些佣兵不用回头就能看到自己身边三百六十度的范围,卓木强巴暗暗记下。
至于通讯功能,卓木强巴只找到了连线,没找到相应的设施,看来是在佣兵身上。他害怕使用这个头盔会被佣兵发现,而自己却无法探查到佣兵,所以将头盔扔进了背包,不到关键时候不打算用。
※※※
幽暗的密林中响起一阵清脆密集的枪声,又有三名佣兵倒下了。他们是倒在枪口之下的,四肢都在向外喷血,喉头汩汩地涌出血沫,在他们身后,站着一位穿着古怪的人。虽然那人也拿着与佣兵相同的武器,却没有穿与佣兵相同的服饰,整个衣服似乎是由各种碎布拼凑起来的,各种武器都插在顺手的地方,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个架子,插满了武器。同样戴着头盔,而原本该埋在衣服内的电子摄像头此刻与连线一同暴露在外,几个向前,几个向后,就像身上多长了几个眼睛,这样的装束实在很怪异。
确认那几名佣兵彻底失去反击能力后,那个人将佣兵的武器和背包通通拿走,又抬腕看了看从佣兵那里夺来的计时器。
心跳和大脑电子脉冲都停止了,五分钟后自动引爆,还有时间。她异常熟练地取出战术匕首,剖开了防弹衣,寻找她需要的电线和防弹护板,如果时间充裕的话她甚至能将黑色飓风拆下来供自己使用。
远处又有枪声响起,如今密林里完全乱了,到处都在响枪,也不知有多少佣兵被恶狼咬死。这人戴着头盔似乎有些闷,毕竟没有接驳输氧管,她取下头盔,那头乌黑亮丽的长发在丛林中闪烁着缎子般的光泽,这个人是——吕竞男!
【佣兵中的神秘高手】
岳阳的侦查追踪术极佳,但终归也是吕竞男教的,她离开卓木强巴之后,一面慢慢地养着腿伤,一面追踪着莫金。以前莫金的队伍首尾相顾,结营布阵也极为合理,吕竞男也只能在暗中观察,根本找不到下手的机会,一直跟到他们越过了叹息的墙壁,踏上天蓝草碧的香巴拉,又被狼群完全击溃,吕竞男才开始行动。
受过专业训练的她可不是卓木强巴这种半路出家的业余人员可以比拟的,她很快就发现了这些佣兵防弹服上的优缺点,并反过来加以利用,组装出适合自己穿戴的一套服饰,还同狼群们一样,开始收割那些散布在密林中佣兵的生命。能消灭一点莫金的有生力量,对手就要弱一分,不能给对手以任何机会。
只不过这里的狼群实施的是无差别攻击,凡是两条腿站立着的生物都难以逃脱,吕竞男不敢过多地暴露自己的气息,在摘掉头盔恣意地呼吸了几口之后,又匆匆戴上了头盔。如今她整个外衣上都涂抹了一层泥土和树枝的混合物,就是为了掩盖自己身体的气息。
那边的枪声似乎停了,自己赶过去还有时间,能将武器收集起来,吕竞男看着腕表,朝枪声响起的地方快速而无声地移动着。
不对劲,还未赶到出事地点,吕竞男陡然停止了脚步,她发现了狼的尸体。这里的狼的高度的智慧和团结性,如果有受伤或死亡的同伴,活着的狼一定会将它们托回去,如今出现狼的尸体,难道说来袭击这群佣兵的狼全都死了?吕竞男前进的步伐愈发小心了,不知道前面有多少佣兵,难道是莫金的主力部队?
当吕竞男偷偷试探战斗现场时,又是一惊。只见密林里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具佣兵尸体,还有十来头狼尸,可是尸体中间却有一个人,穿着与佣兵完全相同,正在漫不经心地收集着同伴身上的武器。那些人全都死了,这个人却好像一点伤都没有!
吕竞男一惊之下,隔着头盔的呼吸稍稍加重,那个收集武器的佣兵却突然停下了动作,竟似察觉了什么,吕竞男自忖没有一丝声响地潜伏下来,以避开那人的注意。隔了十来秒,吕竞男估摸着那个人已经放松了警惕,也没有移动,才又悄悄探头一望,这一望却让吕竞男惊得非同小可,那名佣兵不见了!
能在自己全神锁定的状态下突然消失,这绝不是一般佣兵所能做到的,虽然头盔影响了五官接受信息的灵敏度,但吕竞男依然敢肯定,这不是普通的佣兵,难道是那个佣兵头子?
丛林中一片静谧,除了一地尸体和氤氲湿热的风。吕竞男小心地观察着四周,毫无声息的挪移着,对方一惊出乎自己预料地从眼前消失,如今这场暗战便是侦察与反侦察的较量,谁先发现对方而又能不被对方发现,谁就占据了绝对的优势。
吕竞男断定,对方一定不会趁机遁逃。敢进狼群杀光佣兵收集武器的人,不会被稍微的异动吓走。对方也在移动,他在找寻自己!
时间过得很慢,吕竞男首次生出了疑虑之心。这么久了,就是莫金和那个被赶走的操兽师,自己也有信心把他们找出来,可是那个佣兵,那个穿着普通佣兵服的人,竟连一丝气息也没透出。
吕竞男明明知道那人一定就在附近,却找不到他,只能说明,对方的隐藏技巧超过了自己的侦察技巧,这怎么可能?除非,对方是亚拉法师那种层级的高手!
就在这一瞬间,吕竞男后心生出了本能的危机意识…糟糕!被对方先发现了!虽然吕竞男没有看到人,也没有感到任何异动,但她很清楚身体告诉自己的感觉,对方已经发现了自己,对方的气机已锁定自己,猎手和猎物的关系,已经易位了!
吕竞男找了一棵足够大的树蹲伏下来,首先要确保不会被对手从背后袭击,其次要注意头顶,然后才是四周。隔了一会儿,似乎那名佣兵也觉得吕竞男的防守无懈可击,找不到偷袭的机会,竟然就那么大咧咧地走了出来,出现在吕竞男前面的一丛树藤下。
吕竞男观察着那名佣兵的外形,比自己略矮,体型不显横壮,就在这一瞬间,对方收敛了气息,自己一点也感觉不到危机了。
吕竞男不由猜度起那人的来意,难道是自己人?她试探着问了一声:“法师…大人?”没想到,那人竟然陡然加速,朝自己直冲过来,显然对方收敛气息,正是为了让自己猜疑和做出不正确的判断,只要让自己心神稍为松懈,对方就能找到进攻的契机!
吕竞男也是毫无惧色,双手微扬,两挺枪同时喷火。刚才她叫的那一声“法师大人”也是诱敌之术,虽然对方的身形和法师大人近似,但法师大人绝不可能发现自己之后还不依不饶地跟踪紧逼,法师大人不可能察觉不出自己的气息。吕竞男喊那一声,正是要让对手以为自己心神出现了破绽,这是一场斗智斗勇的比拼,在侦察与反侦察上她已经输了一阵。这是一场正面交锋,吕竞男不允许自己出现一丝误差,胜负只在一念之间。避开了…避开了…避开了…
吕竞男一面射击,一面也在火力网下考虑,自己能做到何种程度,极限了,已经是自己的极限了。他还在向前突,他还在向前突!对,用这个动作就能避过去,比我想得更为周密!用身体弹开子弹,防弹衣还能这样用!这样就不会影响前进速度,比我能想到的还要高明!糟糕,太近了!吕竞男突然意识到,对方这种看似极端的进攻方式,其实是在向自己昭示他的强大:“你做得到的,我也做得到,我做得到的,你却不一定能做到,所以,我比你强大!”而不知不觉中自己已经在气势上落了下风,子弹打光了,弹夹里的子弹数早已计算过,所以吕竞男没有丝毫停顿在最后一发子弹击出弹膛的一瞬间,她就扔掉了长枪,取出两把短枪,保持着射击速度,同时开始后退。火器的优势在于距离,如果真被对方逼到身前,近身技击格斗术,自己恐怕也不是他的对手。
这一进一退,声势又弱了几分,佣兵趁势突进,在吕竞男枪口前的动作已接近幻影,可怕的速度。那套特殊的防弹服,令那名佣兵可以直接承受大部分子弹,想要打中防弹服的薄弱部位,但那人的动作太快了。吕竞男一惊被逼退了十几步,一步一枪,子弹也快用完了。见那明明比自己还要矮小的身形陡然如泰山压顶般逼迫过来,吕竞男明白,枪的作用已经到头了,同时自己也退无可退。自缩而返,后退时时空仿佛为之一顿,直若弓拉满弦,海啸而退潮,然后陡然加速,带着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气势,流星银练扑向对方。
那名佣兵眼露精光,仿佛也被这种气势所吸引,不进则退,足尖一点,身形一摆,就好似她从未前扑过,而是一直在高速地后退着。吕竞男在逆境中陡升的超乎本能的气势,就这样扑了个空。
光影变幻间,那双匕首划出破空之声,在密林中舞起一片烂银,数十刀过去,仿佛只划了一刀,那名佣兵也沉得住气,一口气退回十几步,将他逼退吕竞男的距离尽数还了回来。
直到吕竞男那一鼓气用尽,旧力已竭,新力未生之际,它才骤然出手,足跟一顿,身形再变,就好似他从未后退过,一直保持着勇往直前的气概。
对于这种身形和气势的陡然变化,吕竞男终于有些吃不住了。她清醒地认识到,这样的对手和自己绝不是同一个层次的,这个家伙的能力,比莫金要高出太多,应该是亚拉法师。不,或许亚拉法师比这个人,也还要差了那么一线,究竟是什么人?莫金的佣兵队伍中,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存在?短短数招,吕竞男就已经察觉出自己和对手的差距有多大了,她那银练气势如虹,若矫蛇出洞,对手撮掌为啄,轻轻一啄,点蛇七寸;她的镜光乱舞,大开大阖,如雄鹰展翅,对手直捣黄龙,双手一绞,如同一把大剪子撕裂鹰翼;她的分光合击,如虎跳涧、豹穿林,对手捉尾压颈,轻描淡写地就化繁为简。自己每一招尚未发出之前,对手就已经洞悉了自己要出的招式,自己每一招刚刚出手,就被对手压制得无法动弹,这样的对手,不克战!电光火石间,吕竞男已经在思考退路,同时还要强烈地压抑这种想法从身体上表现出来,只要自己动作上稍微气馁,对手就会发现自己的意图。先冲这里撤走,如果能找到其他人,一定要告诉他们,敌人队伍中还藏着一个比莫金厉害得多的可怕对手!吕竞男这样考虑着,猛然听得“轰”的一声巨响,跟着又是数声,看来是那些佣兵尸体的自爆时间到了。战斗中两人对此充耳不闻,依旧一招一式地拆解着,一人手持双匕,一人空手。吕竞男勉强应付,而对手也没有进一步施压,只是一步一步,把她逼向预定的位置。
佣兵的拳比吕竞男快,在这种极速状态下仍显游刃有余,拆、封、缠、挡、转、卸,一个“弹”字诀用到极佳。吕竞男的大部分攻击都被他弹开,或是反弹了回去,吕竞男是攻守参半,更多考虑的是如何出其不意地脱离战场。忽然一块砖头大小的碎岩被爆炸的冲击力掀飞过来,直奔吕竞男的方向,由于头盔阻隔了吕竞男余光的视线,等她发现那块碎石时已近在咫尺了。情急之下,吕竞男想仰身避开,可那名佣兵却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切。吕竞男心思刚动,他的双手陡然一长,如蛇缠缚住了吕竞男的双手,顺着吕竞男手腕向前一捋,吕竞男头盔被碎石砸中的同时,佣兵手臂发力,别掉了吕竞男手中的匕首。吕竞男就算没有受伤,那头盔被砸,视野必然产生偏移,佣兵就趁着这个机会,一矮身转入了吕竞男视线的死角,擒臂、压腰、别腿,几个动作干净利落,不给吕竞男丝毫反击的机会。
佣兵的尸体死亡五分钟后会爆炸这是吕竞男知道的,她也想过在战斗中利用自己把握的爆炸事件给对方以突然的压迫力,只是没想到对手也对爆炸的事件了如指掌。更没想到的是,对手竟然连爆炸产生的冲击力,能将什么物体推向什么位置也计算在内,就算自己看清了佣兵尸体的位置和尸体附近的环境,也未必能算得这样清楚啊,这到底是谁?太可怕了!
吕竞男还打算在近距离内用寸筋缠斗,只是没想到那名佣兵的手臂就像巨蟒一般,越箍越紧,终于令吕竞男无法动弹。“哐当!”头盔落地,那头瀑布般的长发和那张孤傲冷清的脸庞暴露在空气之中。这时,那名佣兵才发生胜利者的笑声,似乎刻意压制着,嘶哑,低沉,好似来自地狱中的野兽。
“你究竟是谁?莫金请你来帮助他吗?”吕竞男挣扎着问了一句,用的是英文。“莫金?”那名佣兵的语气充满了轻蔑,“他不过是一名小卒子而已。”他俯下身,头盔碰到吕竞男的耳边,又轻轻道:“就像你一样。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吕竞男无比震惊地半扭过头去,仿佛隔着那茶色玻璃也能看见那佣兵眼里的戏谑,更让她感到震惊得是,那人说着一口地道的普通话,外国人,是无法说出这种纯正的普通话发音的,这是个——中国人!
她嗫嚅着嘴角,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问什么好了。佣兵仿佛能看穿她的心思,直接道:“不用想试探我什么,告诉你,我所知道的远比你所能想到的要多得多!”
※※※
在雪山山根处一道崖壁前,是人为开凿的一个巨大的广场。广场上散落着许多巨石,看起来是想雕凿什么石像或记年柱,但最后未能完工,只留下巨石原本的姿态,嶙峋古朴,像卫士一样守护着这里。
广场究竟有多大,恐怕没人能一眼看清,只能感觉。那些足有六七层楼高的巨石在这广场上,就像一颗颗孤零零的小旗子,但这个广场和它外面那一圈人工湖比起来,又显得太渺小了。
而这座湖和第二层平台上的生命之海比起来,也小不了多少,之所以说它是人工建造的,是因为它的外形有着太过明显的人工痕迹。这座湖像一个眼睛,或者说与墨脱工布村附近的那个生命之湖极为相似,两端完全对称,边缘整齐如切,光滑如玉。那个广场在这只眼睛的上眼皮位置,还没有这只眼睛的瞳孔大,顶多算是眼睛上一小块白翳,或者某根睫毛下的毛囊。
若是俯身在湖堤边缘,就能看到清澈透亮的湖里,竟然是巨大的人工建筑,雕梁、雕廊、镂空的门窗、楼层,一一清晰可辨,透出神秘且磅礴的气势,还有无数游鱼在那些廊坊梁柱间游弋。湖是活的,雪山的融水千年不变地汇流于此,再由眼睛两侧的泪腺处分流而下,化作苍龙盘绕奔流于第三层平台之上。
而在广场一隅,山壁向内微侧,看上去像自然形成的斜坡,竟然也是人工所为。在这道斜坡和别的自然山坡相交处有一道缝隙,看起来也像自然形成,可转过裂隙,空间陡然增大,竟然是一间凿空的石室。靠山壁的一端,屹然耸立着一扇巨大的石门,石门正中是一只巨大的雪山蜘蛛,蜘蛛背负着无数愤怒的天神和恶魔,双方各自占据着门的一端,仿佛历经千万年,兀自征伐不休。蜘蛛的八条腿一直蔓延到石门边缘,插进山岩中去,蜘蛛的腿上则长着无数的纤毛,像管网一样布满了整道石门。而蜘蛛的身体,则被禁锢在一个巨大的三角形中,三角形内又有一圆,蜘蛛处于圆的纵轴线,像一只竖立的眼睛。谁又知道,这样的浮雕代表了怎样的意义?
石门的左下方,有一个好似净手台的小池子,但是里面没有一滴水。石门的右方墙上,则竖刻着三行大字。一脸疲惫的法师掩饰不住满眼的兴奋,正一字一句地翻译出来:“一个血统纯正的人,一个智慧绝伦的人,一个没有畏惧之心、身手了得的人…”石门前是一道数米宽的走廊,走廊外端立着巨大的支柱,每一根都需要五人合抱。紧靠着支柱的是五六级平缓的台阶。唐敏似乎早已走不动了,坐在台阶上靠着支柱,听到亚拉法师的翻译,忍不住问道:“那是什么意思,法师?”
亚拉法师道:“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来这里的人需要有纯正的血统、绝顶聪明和不惧怕一切的心,才能打开这扇门。唔,在古代藏语中,充满无比自信的勇气通常也意味着拥有最强大的力量和最高明的技巧,那最后一句也可以理解为,一个武艺卓绝、技高胆大之人。”
敏敏偏头看了看那三行大如卡车的字,不禁道:“那我们打不开这扇门吗?”她想了想,提议道:“炸开它呢?”
亚拉法师摇头道:“我刚才在门缝处试过掌风,这道石门和普通的石门不一样,它的厚度比它的宽度还要长,我们剩下的那几枚炸弹,根本不足以炸开它,反而可能破坏机关。”
这道石门的确和别的石门不同,它高一二十米,宽度却要长得多,左右延展出去,都有四五十米。敏敏惊奇地想,如果照法师所说,它的厚度比宽度还要长,那怎么打开?显然向内推或向外拉都不可能。这时她想到了那蜘蛛腿上的纤毛,那种结构和他们曾经见过的血池所控的大门极其相像,不由轻声道:“呀,这门是——”
亚拉法师拍了拍门身,道:“是啊,这门是向两边回缩,最后退入山腹中,有着近似血池的机关控制,所以,才需要一个血统纯正的人呀。”敏敏这才明白,难怪那凿凿大字无比肯定地告诉他们,他们的血是打不开这道门的,她又问:“那个井是做什么的?”
敏敏口中的井,是与左下方那个好似净手池的设施相对应,在右下方的一个圆洞,其实不能算井。没有井缘,就是地板上凭空多了一个规整的圆,下面幽暗无光。亚拉法师一到这里就投石问路,结果石块从圆形通道发出“嗒嗒”回声,一直滚了很久。
“这是门的祭井。”亚拉法师道。
“祭井?”
“对,在古代很多地方都有这样的做法,在某座宏伟的建筑完工之后,或开工之前,要掘一座祭井,献上活人或牲畜,以确保开工的平安或建筑以后的平安,后来发展出奠基仪式,变成了埋石头。从这座祭井的样式来看,应该是完工以后的设计,确保这座建筑在完成之后千万年不倒,庇佑子子孙孙都能享受这座建筑所带来的荣誉和安康。”
“噫?”敏敏想起了玛雅的阿赫地官,不由道,“那我们可以从这祭井中进到门里面吗?”
亚拉法师当然知道她想到了什么,而他更知道,那座玛雅城邦本身就有着很浓厚的藏族建筑特色,有许多地方都模仿了藏地戈巴族的密教式设计。法师如实道:“这和阿赫地宫下面的那座祭井不同,每座祭井都有各自的特点,要看它是做什么用的。有的祭井在下面直接挖一个坑,投入活的人畜,那四周是完全封死的;有的祭井则是在下面放养了最凶狠的动物,再以活的人畜去喂养,下面就有通风道;而玛雅的那个祭井除了投入活的人畜外还有一个功能,就是将上一层的血水排泄掉,所以它和上一层的间隔才会那么薄弱,通常祭井都是一个单独密闭的房间。从刚才我扔下去的那枚石子看,这样的高度,我们下去后是绝对上不来的,能不能找到出路就得凭运气,要不要赌一把?”
敏敏撇撇嘴,不说话了。开什么玩笑,还没见到强巴呢,她可不想又一次独自跌人密闭的石屋。虽然这次有亚拉法师,可这位法师一旦坐神密修,就和死尸没什么两样,这么长时间里法师所说的话加起来还没有今天一天多。过了一会儿,不甘枯等的小姑娘又不耐烦起来,问道:“法师,那我们现在能做什么?”
“等!”亚拉法师的语气不容置疑,他的目光坚毅起来,穿透了那道裂隙,似乎望到了湖的对岸,喃喃道,“我捕捉到远方的风带来的信息。整个密林已躁动起来,狼群在怒吼,有大规模的厮杀,莫金他们已经来到这里。莫金都来了,强巴少爷想必也不会相距太远吧。”
“强巴!”敏敏突然没有了倦意,站了起来,似乎也想像亚拉法师一般,目光穿透那湖面,看到丛林深处的情形,“强巴一定会来的。”她对自己的爱人充满了信心,强巴是圣使,血统应该是纯正的吧?“是啊,一定会来的。”亚拉法师瞟了一眼敏敏耳际后方那一抹淡淡的青色,心中迟疑,已经蔓延到这种程度了,这个小姑娘究竟还能坚持多久呢?
敏敏突然想到了什么,又不安地道:“法师,你说,我们来的路这么复杂,强巴他们,他们会不会…怎么会有那么多狼昵?我们不是没遇到狼吗?”
亚拉法师淡淡一笑,只有他才清楚,他不知有多小心,才避开了所有的大型生物,将小姑娘安全地带到这里。不过,那些狼群确实不对劲,就凭莫金他们几个人,能让整个密林产生如此巨大的动荡?他的手下不是已经被消灭干净了吗?那个莫金,到底还藏了多少人啊?难道是那个操兽师?一想到操兽师,亚拉法师就在心里打个寒战,可怕的职业,也不知道岳阳那个小侦察兵成功了没有。
亚拉法师转过身来,摩挲着巨门上的雕刻,喃喃道:“帕巴拉,地狱的最后一层,什么时候才为我们打开这扇门?”
【再见索瑞斯】
卓木强巴和他的战狼小分队又消灭了几名残余的佣兵,在陷阱和狼群的配合下,并没有费多大力,甚至卓木强巴还没怎么用武器。
这时,他们碰到了另一支小分队的侦察狼。在验明身份后,将它们引到了一株大树下,有七八头狼围在树下,别的地方也布置了暗哨,似乎围住了什么猎物。
虽说这里的狼能上树,但只能借助纵跃之力攀上一些较矮的、多枝丫的树,对这株离地数十米,只有光溜溜的树干的大树,狼群似乎也没有什么办法。卓木强巴抬头望去,只见高高的树丫上,有一个通体粉红的灵长类动物,像只猴子一样蹲坐在树梢,想跃到邻近的树枝上似乎又够不着距离,想下来吧,狼群正虎视眈眈。卓木强巴不禁暗想:“这是什么怪物?”
树梢上蹲坐着的不是别人,正是索瑞斯,卓木强巴看到的一身粉红,便是他那满身的瘢痕。
此时索瑞斯也在向下眺望,只见围着自己的狼群分兵出去,不多久就带回一个两条腿走路的家伙,看起来像个猿人,不知是围着兽皮还是长了一身粗毛,头发胡子完全将脸遮了起来,皮肤上杂草丛生,手掌似乎特别粗大,可明明就是这样原始的装扮,偏偏手上还拿了把枪,别提多怪异了。索瑞斯也不禁暗想:“这是什么怪物?”
两个怪物相互观察了足足有十几分钟,愣是没有认出对方。最后还是索瑞斯认为,能够用那种姿势持枪,多半有一定的智慧,看看能不能用手语交流。他在树梢上比画了几个卓木强巴根本看不懂的手势,又怕下面的智慧生物不明白,嘴里“吼呜,吼呜”地叫了两嗓子。
卓木强巴在下面一看,噫?那个猴子在树梢上手舞足蹈的干什么?讥笑我上不去吗?
卓木强巴持枪当胸一阵擂打,胸腔中蓄满了气,然后“嗷呜——”一声狼嚎长啸,引得周围的狼纷纷附和,以壮声威。
索瑞斯极其郁闷,明明看见那个猿人和狼群似乎有着某种形体交流,刚才自己那几个手势和声音,对方怎么会不明白呢?居然换来了挑衅和战意,他不禁骂道:“他妈的。”卓木强巴吓得向后一跳,猴子口吐人言,居然还是英文。那些狼群也跟着一退,散作圆形,然后只听卓木强巴大声问道:“你是什么东西?”
索瑞斯更是吓得差点直接从树上掉下来,猿人居然说话了!真是邪门儿!他手指着那个猿人,“你…你…”地叫了两声,却是说不出话来。
卓木强巴已经在下面不耐烦了,大声道:“你给我下来,不下来我开枪了!”
既然对方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显然那枪不是当做木棍拿在手中的,常瑞斯自忖难以幸免,只得乖乖地滑下树来,卓木强巴约束住狼群。
此时站近了距离,索瑞斯才发现,眼前这个猿人除了头发胡子是原生态之外,那一身的长毛和杂草都是一种伪装。可这人绝不是莫金的手下,莫金手下那些人绝不可能和狼站这么近,看这人的身高体型,索瑞斯惊叫道:“你是卓木强巴!”
卓木强巴虽然没在第一时间认出眼前这个赤身裸体、满身瘢痕的人,可一听那说话的声音,就想起那个冷漠而怪异的操兽师来,不禁道:“你是索瑞斯!”
一想到对方操兽师的身份,卓木强巴便打出了手势,让四周的狼退远一些。索瑞斯无奈地笑笑,道:“我现在什么都没有,对你的狼构不成威胁。”
“你真的是索瑞斯·卡恩?”自打卓木强巴从岳阳那里证实了这个名字之后,就始终在想,为什么会是索瑞斯,他怎么会是莫金的同党,那可是导师所敬佩的人啊!索瑞斯不置可否,似乎觉得这种事情何必冒充。
卓木强巴在心中问自己:“这是死敌吧?自己应该恨他吧?”可是出现在他眼前的,只是一名全身伤痕、瘦得像猴子的老者,他发现自己怎么也恨不起来,更多的只是怜悯。“你不是和莫金在一起吗?怎么会变成这样?”卓木强巴自己也惊讶自己出口的话。
索瑞斯眼里终于出现了一丝屈辱和无奈,叹息道:“和你当初被驱逐时一样,我…也被他们驱逐了!”
卓木强巴的记忆瞬间就被带回那冰冷孤寂的雪地,被赤裸放逐的屈辱,那记忆永生难忘,再看眼前这位赤身裸体的老者,那种同病相怜的情绪油然而生:“莫金干的?”索瑞斯点头。
“你为什么帮他?”
“我只是一名学者,我对动物世界的玄妙有着无穷无尽的兴致。莫金说,这里是操兽师的发源地,这里有别的地方没有的动植物种类,这里有蛊毒,总之,他说动了我。”
“那怎么会被驱逐?”
“说起来,这可得拜你们那位优秀的侦察兵所赐,对了,岳阳怎么没和你在一起?他没找到你吗?”
“他…已经…”
卓木强巴没想到,自己竟然有一天会和他们这支队伍中最令人忌惮的一个人,一个敌对阵营的操兽师,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聊天。他们聊了很久,也聊了很多,索瑞斯以一个俘虏的身份,将他所知道的所有事情,都告诉了卓木强巴,从莫金的那个电话开始。卓木强巴解开了很多心中的疑惑,但同时又带来了许多新的疑惑,令他不得不去思考。最后,卓木强巴提议道:“帮我,对付莫金。”
索瑞斯摇头:“你放心我?不,我不帮你,我也不帮他。我要回去了,我对什么珍宝从来就没有兴趣,我对你们之间的间谍与反间谍游戏也没有兴趣,太累了,我只想回去,继续完成我的研究。”
“你怎么走?”卓木强巴皱眉道,“莫金的人和狼群遍布密林,我不可能送你出去。”
“给我一把刀,”索瑞斯骤然抬头,无比肯定地道,“我只需要一把刀,或一件像样的工具,就能活着走出这里,不需要你送。对我而言,森林就像是家一样,当然…”索瑞斯自嘲地笑了笑:“我不可能凭双手造出工具来。”
卓木强巴迟疑,但还是递给索瑞斯一把刀,询问道:“前面的路,都没有走过,你有信心穿过狼国的国都?”
“不,我听你说了最下层的那些远古生物,我要回最下层。”索瑞斯坦言。
“你要从海里走!一个人?”卓木强巴惊异。
“就算不能离开,能看一看那些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生物,也不遗憾。”索瑞斯似乎并不打算真的回去了,已经见到了这么多,他很满意了,而“人类”、“战友”这样的词对他而言,才是可怕的。他给卓木强巴留下一句警告:“再碰到火狐,不管他说什么话你都绝不要相信,不要被他的外表骗了。火狐,他根本就只信他自己,任何人他都不会相信。”站起身,想了想,索瑞斯又留下一个建议:“你的头发和胡须,整理一下吧,现在这个样子,就算你的同伴见了,恐怕也认不出你来。”
卓木强巴笑笑:“和狼群一起生活久了,已经习惯了,倒不觉得有什么。”
“剃掉吧,与火狐对抗,不能留下一丝破绽。”索瑞斯最后道。
索瑞斯走了,带着那满身的伤痕和佝偻的身体,没有了黑色斗篷遮盖的他,失去了神秘和强大。卓木强巴看着那干瘦的背影,那只是一名老者,任何一匹狼似乎都可以轻易地撕裂他。
“索瑞斯·卡恩…谢谢你告诉了我这么多,看来你也只是被人利用了的可怜人啊。”
狼群对卓木强巴放走了索瑞斯似乎有些微忿,另一支小分队的狼群发出了不满意的吼声。卓木强巴自己的战狼保持了缄默,毕竟是它们的队长,战斗的部下绝对服从自己的长官,这是狼王国的铁律。
卓木强巴只得找到另一支小分队的队长,一头额宽而嘴大的黄獒,用特定的方式告诉它敌人的弱点和他们武器的可怕。
黄獒带着它属下的战狼练习了几次之后,较为满意地点了点头。放走一个敌人,换来对所有敌人优缺点的掌握,还是可以接受的,而且在它们看来,一个全身赤裸的敌人,其威胁已经不存在了。随后两支队伍一起行动,继续在丛林中搜寻着残余的敌人。
不时有别的狼群与他们交叉而过,沟通着信息。卓木强巴从半生不熟的狼语中,也听出丛林中的敌人已经越来越少了,但是有一支敌人的大部队向西北方逃窜,战斗指挥部已下达了命令,所有的狼群在消灭掉自己划分领地内的敌人后,向西北方前进。
※※※
莫金等人逃窜得很狼狈,打一开始被狼群伏击后,狼群的追杀就没有停止。他费尽心力才聚拢一半不到的人手,到了晚上,狼群就格外活跃,那些佣兵根本就不敢睡觉。那密林深处晃动着,到处都是一双一双碧绿的眼睛。这些狼实在是狡猾得可怕,它们总是在射击范围外游弋,以数量上的优势给人以极大的压迫感,并且这里是莽莽密林,那些狼可以潜藏在任何一个地方。
莫金终于感到那群蓝蜘蛛所面临的险境了,为什么只有两个蓝蜘蛛能活着离开,那并不是耸人听闻。这里的狼实在是太多了,不仅如此,这块土地就像被下了诅咒一般,连花草树木都会吃人,各种说不出名字的野生怪兽都被佣兵们的血腥味吸引,赶来参加这场盛宴。狼群只需要在远处默默地跟着和观察着,时不时露一下面,就能吓得那些佣兵心惊胆战,日不能食,夜不能眠。再这样下去,不出两天那些佣兵的精神就会崩溃,他们会做出自相残杀,或自杀的蠢事。
“情况怎么样?”莫金来到柯夫面前,如今他不得不更加倚重这个佣兵头子,本来以他们的关系完全可以更加亲密,怪就怪岳阳那个小子将自己的秘密提前暴露了出来。
柯夫拿着一把重狙枪瞄着远处的狼群,恶狠狠地骂道:“他妈的,那些狼太狡猾了!而且一直游动不停,就像吃了摇头丸一样。”
“你的部下还剩多少?”
“应该还有七八十人吧,重新编成六七组还是可以的,关键是这些狼,它们和我们作战次数越多,就变得越狡猾了!你看它们,现在根本就不直接攻击,躲得远远的,驱赶着别的动物和不知道他妈的什么东西来消耗我们的子弹。我敢打赌,只要我们子弹一用光,数不清的狼马上就会扑过来。”
这时,一个侦察兵回来汇报道:“老板…将军…前…前面的狼,多…多极了,我们根本过不去,不能再向前走了!”
莫金一把揪过那名佣兵,严令道:“去告诉他们,走到这一步,已经不能回头了,不管前面有多少狼,也要给我冲过去!哪怕放火把树林烧光,用炸弹炸,也要给我炸出一条路来!”
佣兵惊魂不定地走了,这时,马索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眼里闪过凶光,附在莫金耳边道:“老板,如果这些狼真的很聪明的话,那我可有个好办法,这样…这样…”
莫金眼角一跳,马索说的办法的确可行,只是这个办法…真亏他马索能想得出来,连自己都不敢这样想。莫金想了想,突然转过头来,盯着马索冷笑,道:“既然你觉得这个办法这样好,那你去做!”
“我…我!”马索大惊,惶恐不知如何应对。
莫金从衣服里面掏出一个小小的遥控器,看起来像汽车的电子钥匙,交给马索,然后道:“对,你去做,我相信你。”
马索哆哆嗦嗦接过那个遥控器,满脸难色,他当时只想到这是个好主意,可没想到老板会让自己去做,这次马屁拍到了马腿上,真是得不偿失。
但当马索稳稳握住遥控器之后,又露出一抹喜色,如此一来,那些佣兵的生死大权,就全都在自己掌握中了,说不定还可以…嘿嘿…
莫金却像提前得知马索的想法,从衣服口袋里又取出一个一模一样的遥控器,在马索眼前一晃,道:“你也不要起什么歪心思,这遥控器本来就不止一个。”
马索连忙赔笑道:“哪…哪能呢,老板,我对你的忠心,那可是…”
“行了!快去!”这时候的莫金已没心思听那些肉麻话。马索一身冷汗地离开,自己的小命还在老板手中拽着,要是老板一不高兴,按下那个按钮,那可就…
柯夫端着重狙击枪站了起来,问道:“这是要做什么?”
莫金道:“马索的那个办法可行,如果这些狼真的足够聪明的话,只需要牺牲一两个佣兵,就能换得绝大多数人活命。”
柯夫面色一变:“什么,你——”
莫金冷声道:“这是唯一的办法,与其这样一个个被狼拖出去咬死,还不如博一下。你还不知道,这些狼与别的狼有所不同,它们最擅长的可是心理战,你还没见到那些真正让你一辈子都会做噩梦的事情。”莫金想起了巴桑的经历,到现在为止,那些狼群都还没有将那些被咬得半死的佣兵拖回到他们面前。
莫金从柯夫的枪口前走过,撂下话来:“走吧,我们去看看,看那些狼群会不会退散。”
他们一直来到队伍的最前方,不知马索用了什么手段,真的有一名佣兵颤颤巍巍向前方拥堵的狼群走去。不到百步距离,就有狼扑将上来,那名佣兵像得了失心疯一般,不退反进,冲着狼群大叫着,一头扎进狼堆中,一下就被几十头狼叠成一个小坡,完全地掩盖起来。
这时,马索一咬牙,一按按钮,“轰”的一声巨响,火光冲天而起,那些狼纷纷被炸成了碎块。其余的狼齐齐后退,有些惊愕地看着那爆炸的地方,仿佛不明白为什么那个人会如此可怕。还有伤狼在哀号,其余的狼不敢靠近。
这时,第二名佣兵又大叫着冲了过去,他似乎完全闭着眼睛,连路也没看,一路跑着,连滚带爬,跌跌撞撞。马索飞快地调着数字,遥控器上有个小小液晶屏,不同的数字对应着不同的佣兵编号。
前面的狼想后退,可后面的狼簇拥得太紧密,一时退散不开,终于给那名佣兵冲进了狼群中,拿着枪一阵乱扫。马索又是一按,又一声巨响,两次爆炸之后,狼群中终于有狼发出呼吼,退如潮水。莫金轻轻叹息:“终于退了。”
可佣兵们也没好过多少,不少人手脚还在发抖,仿佛刚才被炸的就是他们自己,那些佣兵看莫金的目光都充满了愤恨。莫金不知马索对那些佣兵说了些什么,不过既然他做到了,他也不多说什么,只是从马索那里拿回了遥控器,下令道:“快,所有的人,马上赶路,要在狼群的下一个包围圈形成之前,突破这里!”
柯夫在一旁道:“我怕就算找到了神庙,我们也没命拿走啊!”
莫金道:“那是我毕生的夙愿,就算能看到也是好的,只是…对不住你了。”
柯夫摇头道:“你没有对不住谁,我们也是为钱而来的。”他心中冷笑道:“莫金啊莫金,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在你赶走索瑞斯的那一刻,已经不会有人再相信你了!你也失去了唯一的战友,可怜的…小卒子!”
【狼之禁地】
卓木强巴他们对自己的领地做了最后一次清理,确信其中已没有佣兵,这才朝着大部队的方向赶路。等他们赶到的时候,莫金的大部队已经突围而去,其中有狼看见卓木强巴手上有武器,突然爆发了凶性,扑过来就要撕咬。幸好卓木强巴的战狼拦在前面,这才避免了一场内部厮杀。
由于小狼不在,卓木强巴对狼语理解起来要费更大的功夫,直到亲眼看到狼群和佣兵的尸块,好容易才明白了狼群的意思。那些佣兵似乎能随时爆炸,并不是死后才会爆。
卓木强巴一下就明白过来了,没错,莫金他们不用这个办法,根本无法突破狼群的防守线,只是这办法也太残忍了,莫金这样做已经近乎于没有人性了。看来,莫金与佣兵之间也并不是铁板一块,他的那个兵分两路,一条明线一条暗线的办法,虽然瞒过了自己这支队伍,可又何尝不是把他自己给孤立起来了呢?
卓木强巴花了一些时间向所有的狼展示了那种种武器的用途,并让自己的战狼演示了如何攻击敌人的薄弱之处,也有别的一些狼跳出来指出卓木强巴他们队伍忽略了的地方。在这个战术讨论会上,卓木强巴想尽办法,独创了一套对付莫金那种引爆佣兵的方法。数狼诱敌,一狼偷袭,一旦扑倒敌人,咬咽喉咬腿咬胳膊,总之一击就退,若是敌人还有行动能力,便再来一次。这个办法最大的好处就是一狼对一人,就算敌人引爆,损失了狼也不吃亏,这也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了。
看了卓木强巴的办法,有高层的狼统领也展示了它们的办法。有的是教狼挖了深坑,拖来一截一截的藤蔓往坑里铺,不一会儿就铺满了整个坑洞。“挖陷阱,这有用吗?”卓木强巴疑惑。那匹狼统领露出狡黠的目光,意思是有没有用,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还有许多别的办法,看来狼群在这段时间,也想出了不少对付佣兵自爆的法子,集思广益,这话总是不错的。忽然有一直跟在莫金队伍后面的狼回报,那语气很急促。狼群顿时骚动起来,呼啦啦冲了出去,卓木强巴还没明白发生了何事,他属下的战狼告诉他:“快走,那些家伙要去一个极其危险的地方…”别的,他就听不懂了。
※※※
密林之中,没有方向,没有路标,唯一能做的就是靠着山根向前奔跑,明明知道身后有狼跟着,却没有人敢回头,莫金的佣兵们就像被狼群驱赶着的一群羊,什么防弹衣,什么全副武装,在数量的巨大差异下,这些都不怎么管用了。长时间的越野跑,连莫金也有些吃不消了,这时,柯夫在一旁道:“本,后面的狼越来越多了。”
“是吗?”莫金微喘,向后一望,密林中影影绰绰,果然狼影纷现,只不过吃了一次亏,这次的狼群散得极开。莫金心思电转,命令道:“第五小队,留下来阻击狼群,其余的人不要停,继续全速前进!”
“啊!”第五小队的那名队长一愣,留下来不是送死吗?
莫金和大队伍却没有停下来交代什么,只远远地抛给那名队长一个遥控器:“自己看着办!”那名队长咬牙切齿地接过了遥控装置,只能高举着拳头:“战术防守队形!174、175、176,军刀火力布置;189、197,占据制高点…”
狼群渐渐围了过来,仅仅是出现的数量就已经令人发憷,这一队佣兵紧张得大气也不敢出,这时,那名队长看到了狼群中的卓木强巴。他仿佛记起来,昨日早些时候,有逃回来的佣兵提起,在狼群中有一个怪物,能够直立行走,身高起码有两米,力气大得像头牛,爪子锋利得赛匕首,吼声如雷,速度如风,眼里能喷火,防弹衣在它面前就跟纸做的似的,总之那个怪物要多恐怖就有多恐怖。如今亲眼看到了怪物,那名队长怎不胆战心惊。
莫金等人没走多远,就听到“轰”的一声炸响,每个人心头都是一跳,大家都知道,那支小队彻底完了!
其实战斗持续的时间,远比莫金他们预估的要长。狼群以前遇到的都是散乱的残兵,心神早就被击溃,而这次,毕竟是成建制的完整小分队,不过幸好卓木强巴有枪,那些佣兵显然没想到,狼群中还有枪击,这才最终被突破。那名队长狠下心引爆了一名佣兵,自己却马上被狼群盯上了,狼群已经明白,佣兵是否爆炸,关键就在那小小的像泥块一样的东西上,早有数头狼一拥而上,那名队长就算再能狠下心来,也不敢引爆自己。遥控器被一头狼咬住,卓木强巴急忙道:“哎,别…”只是狼群已经怒火攻心,加上根本听不懂卓木强巴在说什么,只听“嘎嘣”几声,遥控器被咬成碎片,几头狼分而食之。
那队长一死,剩下的佣兵四散而逃,只需看看追逐他们而去的狼群数量,就可以想见他们的命运如何。狼群中已经有统领在呼喝:“跟上,跟上!”
此时卓木强巴已经有些明白莫金他们的意图了,毕竟这原本也是他们的意图。在狼之王国这段时间里,小狼带着自己逛遍了整个王国,可是并没有发现帕巴拉神庙,显然,那是它们不准备让人参观的地方,或者说,连小狼它们都还没资格知道那个地方。
“死也要死在帕巴拉门口吗?”卓木强巴心道。
※※※
“乌拉…”前面的一些佣兵陡然爆发出欢呼声。马索眉开眼笑地跑过来道:“老板,老板,我们出来了!出来了!这森林到头了!”
莫金抬眼望去,果然前方林荫渐稀,光线充足,不知不觉中,就将最后一棵高大植物抛在身后,满眼翠绿,又踏上了草地,横向望去,那些巨大的林木像一排卫士,将这草场围了个弧形。
柯夫也在一旁道:“这下好了,没有了森林的掩护,那些狼来多少,杀多少!”莫金像是猛然想起什么,蹲下身去,扒开草丛,果然,一块清晰的石板已被那些柔嫩的细草拱得支离破碎。
柯夫道:“怎么回事?这是人工的?”
莫金掩盖不住喜色,道:“果然没错了,这森林之中哪来的草场,这里以前被人工平整过,只是现在又被森林入侵了过来。告诉所有的人,加速前进,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帕巴拉神庙就在前面!”
这句话无异于一支兴奋剂,不用特意传话,佣兵们早已口耳传开,更是蓄足了最后的力量,狼群在身后也不惧怕了,帕巴拉…珍宝填满的海洋,金银堆积的宝山,财富聚集之地,这样的号召力,足以令这群佣兵忘却生死。
冲过数百米距离,草坡突然下斜,佣兵们眼前出现的倒不是一座金碧辉煌的神庙,而是一潭水气缥缈的大湖。整条斜道距湖面约有五百米,在途中有几座大石,像飞来峰一般彪然耸立。
“咦?前面没路了?”
“湖,好大一座湖!”
“这里不是帕巴拉吗?”
“这些石头立在这里干什么?是天然形成的?”
“不知道,会不会是以前有座神庙,沉湖底去了?”
“不可能,隔着这么远,也不像是柱子。”
佣兵们纷纷交头接耳,有的又开始用质疑的目光盯着莫金,唯有莫金在看过这座湖划出的平整弧线之后,突然仰天爆发出一阵狂笑:“到啦!到啦!”
马索心想:“老板不会是因失望至极,心智出现了什么问题吧?”他小心地询问道:“老板,这…这明明就是一潭湖啊,难道…难道帕巴拉,在湖底?”
“笨蛋!”莫金笑道,“这是海,在古藏语中,只有海。你以为我看不见这是一潭湖,你看到那弧形了吗?你说,若是能再站高点,看这湖是什么形状的?不明白?是眼睛,眼睛!仙女的眼睛,投影了整个世界,分离出真与幻…”莫金喃喃念了一长串咒语般的诗文,突然语音一转,尖声道:“这附近有一个入口,就藏在湖的周围,或许在湖的对岸,给我找!马上找!”
※※※
敏敏从梦中惊醒,抬眼就看见那只巨大的蜘蛛和那些粗大的立柱,却不见了亚拉法师,远处似乎有极为嘈杂的声音,从裂缝口涌进来。
敏敏走出裂隙,来到那巨大的广场,湖面送来冰冷的风,令她紧紧抓住了衣襟。亚拉法师站在广场湖岸,向对岸极目远眺,敏敏来到他身后,轻轻叫了一声:“法师。”
亚拉法师似没听见,只道:“怎么这么多人?”
“人?”敏敏一惊,向对岸望去,只看见氤氲的湖水,忙道,“法师,是强巴他们来了吗?”
亚拉法师道:“不像,不该有这么多人啊?他们很快就会发现通道的,先藏起来,看清形势。”
※※※
“水下有城!水下有座城!”阳光初生,水面的寒烟渐渐消散,不知是谁第一个发现了奇观,大声叫嚷起来。
“好大一座城啊!”
“天哪,那不是我的幻觉吧!”
“那个黑影是什么?”
“是…是鱼吗?那么大?”
“找到路了!老板,找到路了!”又有佣兵叫嚷起来,莫金赶紧跟过去查看。果然,一条看似足以跑马的平桥,被完全淹没在水下,距离水面约半米深,若不是沿岸细细查探,还不好发现。
刚有人准备下水,又有人叫起来:“小心点,下面有大鱼。”如今这些佣兵,对这里的一切生物都感到本能的恐惧。
“不要理那些鱼,快速泅水过去。”莫金下令道,话音刚落,“嗖”的一声子弹贴着耳际飞过。“谁在开枪?”莫金怒视而起,环顾四周,赫然发现在那草坡的顶端,站着一个双足直立的生物,阳光洒在棱角分明的肌肤上,勾勒出结实的肌肉轮廓。
“是他…”
莫金从马索手中抓过望远镜,其余佣兵也调试着远近距离,渐渐地,卓木强巴那张清晰的脸出现在屏幕上,几尽全身赤裸的他很随意地站在远方,却给人以岿然不可撼动的压迫感。他的胸廓随着呼吸而有韵律地起伏着,一身虬结的肌肉已撤掉了伪装,小麦色的肌肤上,一颗颗汗珠如水晶剔透。他右手持枪朝天,脸微微靠向枪的一侧,那双眼睛中,已多了一些让人无法言喻的东西,唯有莫金明白,那是一种气势,不是普通人所能理解的境界。没想到,卓木强巴还活着,他竟然变得如此厉害了,没想到…
马索就听老板呼了一声“是他”便僵在一旁,手中的望远镜也放下了,赶紧接过来,接着惊呼道:“卓木强巴!他还没死!”
“卓木强巴——”莫金猛然运气大喝一声,声音远远传播开去。
“莫金!你们已经无路可退了!投降吧!”卓木强巴的声音也是中气十足,满满的全是自信。
“就凭你?”莫金横着望了一眼,起码有半数以上的佣兵枪口都对准了卓木强巴,其中不乏神枪手,就算卓木强巴能飞上天,也会被打成筛子。
“当然,不只是我,而是…这里的主人!”卓木强巴说着,举起了自己的左手,做出一个莫金等人完全看不明白的手势。
很快,卓木强巴的身边。出现了一头狼,又一头狼,再一头狼…一头接一头的狼阵列在前,就好像那草坡的顶端多了一条由狼组成的黑线,密密麻麻,挤挤挨挨,放眼望去,无穷无尽,而在卓木强巴的位置更能看到,在这些排成一线的狼群背后,漫山遍野尽数是狼…
“喀喀喀…”不知哪一个佣兵的手率先发颤,握着枪托的手怎么也稳不住,枪身之间碰得喀喀作响,紧接着,就好似预先排演过一般,那声音迅速扩散开去。可是,就算怕得发抖又如何,正如卓木强巴所说的那般,他们无路可退。
“我的妈呀…”不知又是谁终于压抑不住心中的恐惧,把枪一扔,反身跳进了湖水之中,没命地向湖心游去。受到他的感染,又是一阵“扑通”之声,好几个人都下了水,岸上留下的,皆是心智坚定之徒,或慑于莫金的淫威,不敢妄自逃脱。他们都睁大了眼睛,惊恐地看着卓木强巴举起的左手,仿佛那是死神的左手,他们知道,只要那只手一落下,铺天盖地的狼群,就会像飓风一般席卷而来,他们这群人,连骨头渣子也不会剩下一点。
“卓木强巴!”莫金突然放弃了敌对的姿势,张开双臂道,“你睁大眼睛看清楚了!这里,就是帕巴拉!你和我,豁出命也要寻找的地方!”他猛地向后一指:“就在湖的对岸!你一个人去那里,躲得开那些机关吗?能拿走里面的东西吗?为什么不合作?何必一定要把我们赶尽杀绝?三年前,我就邀请过你!今天!我还是那句话!我们合作吧!”
莫金不提还好,一听这话,卓木强巴就是一肚子火:“三年前?你还好意思提三年前你怎么邀请过我?我只记得有一辆车跟在我后面,用冲锋枪和无坐力炮向我打招呼!你都是这样邀请人的?”
莫金大声道:“往事不提,话说回来,能找到这里,不管你承认与否,这都是我们合作的结果,这是事实吧?”
卓木强巴冷笑不语,合作,那也能叫合作?
※※※
卓木强巴刚现身之时,混乱之中,无人注意,其中一名戴着头盔的佣兵不惊反喜,轻呼一声“卓木强巴”,就准备离群而出,而另一名戴着头盔的佣兵一把拉住了她,轻声道:“不要激动。”
“放开我,”前一名佣兵似乎挣扎了一下,却没能挣脱,只得道,“你没看到那些狼吗?只要他一挥手,那些狼群扑过来,你认为你能挡住几只?”
另一名佣兵笑道:“你以为那些狼真的听卓木强巴的?别做梦了,就连我都无法控制住那些狼!而且,你看到那些巨石柱了吗?我向你保证,那些狼群绝不会越过这些石柱半步,现在真正有危险的,是你的强巴少爷啊!哈哈。”
※※※
两人的谈话被淹没在嘈杂的人流中,突然爆发出一阵惊呼,不知莫金和卓木强巴说了些什么,谈判似乎完全破裂了,卓木强巴连身后的狼群也不顾,陡然笔直地冲了下来,他这一动,身后的狼群也齐刷刷地扑将下来。那黑压压的一片狼海,洪流涌动,大地震颤,尘灰激扬,遮天蔽日,不少佣兵竟被这样的阵势吓得失了神。
莫金冷冷地下令道:“开枪,把卓木强巴给我打掉。”
柯夫就地匍匐,用步枪瞄准,可是卓木强巴身形一变,刚开始还在用双足跑动,突然却伏下了身子,四肢行走,如猎豹般奔驰起来,速度越来越快,竟然比那些战狼还要迅捷,急转变向,身形更显灵活。柯夫的枪口不断调整,却始终与卓木强巴的身体差了那么一线,而不少佣兵已经从卓木强巴的姿势中认出他来,纷纷惊呼:“是他,就是他!”“那个林子里的怪兽!”“天哪,竟然是他!”
※※※
“兽步!狼奔!”而刚才得意的那名佣兵也微微一惊,询问被他抓住的佣兵道,“你教他的?”
被抓着的佣兵摇摇头,语气中更多的是自得:“他自己领悟的。”
“强巴少爷,你还真是,处处给人带来惊喜啊。”
※※※
越往前突,火力点就越是密集。卓木强巴极尽翻转腾挪,就像那发狂的怒兽,扑剪纵跃,忽左忽右,但莫金更多的则是盯着卓木强巴的后面,那里才是他最担心的,他不动声色地转移着身体的重心,随时准备同前面跳水逃走的佣兵一起凫水。可是看着看着,莫金的脸色变了,一抹欣喜爬上眉梢,那些原本慌乱不堪的佣兵也渐渐镇定下来,齐刷刷地盯着卓木强巴的身后,似乎发现了什么惊奇的事情。
莫金反应过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对柯夫道:“柯夫,你我交叉火力,看他能跑多快。”
卓木强巴也发现了一丝不妥,为什么那些佣兵的子弹越来越密集地向自己身上招呼,在这样的枪林弹雨下,随时会被横飞的流弹打伤,为什么没有听到身后狼群的奔踏声了?来不及多想,他一直锁定的莫金手中火光一闪,卓木强巴陡然发力,在高速助跑和四肢同时发力的作用下,这一腾身离地竟有两米多高,他在空中做陀螺转,巨大的飞来骨几乎是迎着子弹旋向了火光闪现的地方。
莫金本能地感到一股危机袭来,毫无征兆地拔身后退,刚刚离开原先的位置,就见那飞来骨“噗”的一声重重扣下,入土足有半米,露在地面的半截兀自颤动不已。
在一击迫退莫金的瞬间,卓木强巴才抽空瞅了瞅身后,那一瞥之下,卓木强巴心中一凉。只见狼群簇拥在一起,在半坡上形成一道新的弧线,竟然是没有再往前一步!那几座巨大的石峰间像拉了一张无形的隔离网,将狼群都挡在了外面。狼族的几位最高统领,有些无奈地看着卓木强巴,似乎在告诉他:“我们也没办法,祖先定的规矩。”
“不是吧!”卓木强巴傻眼了,此时他已经冲得太远,为了将飞来骨扔向莫金,此时他与佣兵之间的距离比他和狼群的距离还要近,相隔不过百步。
“停!”随着莫金手臂一挥,佣兵们停止了射击,卓木强巴离他们太近了,而此时佣兵们已恢复了平时的沉稳与狠辣,莫金相信,卓木强巴要想逃回去,肯定能把他打成筛子。莫金不慌不忙地说起了中文:“强巴少爷,你们中国有一句古话说得好,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啧啧啧…你别瞪我,我也看得出,不是狼群不想帮你,实在是天意难违。狼之禁地,谁知道这里会是狼之禁地,你说是不是?现在,我有这么多枪对着你,这次再请你加入,够诚意了吧?唉!我希望你不要去碰你的枪,慢慢地把它们放在地上,慢慢地…慢慢地…”
【祸起萧墙】
看到这一幕,被暗中抓着的佣兵不得不道:“为什么,为什么你会知道?你来过这里?”
抓着人的佣兵笑道:“那又如何?”
“你究竟是谁?”
“到时自知。”
※※※
卓术强巴忍着怒意,实在是心有不甘,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莫金已经笑着命令人去把卓木强巴押过来,马索在一旁道:“老板,还留他有何用?”
莫金道:“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这个卓木强巴和我一样,都与这座神庙有莫大的关系,现在我们还没有看到神庙,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情况。苦心寻找了数年,我想,如果他连神庙的大门都没看到就死在距离神庙只有一湖之隔的地方,做鬼也不安心吧。押他去看看又有什么关系,他身上没有武器,我们这么多人,这么多枪,还有什么好怕的?”
“老板英明!”
卓木强巴被死死捆住,带到了莫金面前,那面相似乎要择人而噬:“莫金,你说的亚拉法师和敏敏他们,是不是真的?”
“不是,我骗你的。”莫金坦然道。
“为什么?”
“我想激怒你,因为只有你愤怒了,我才能寻找到你的破绽,让你自投罗网,免得你负伤而逃,到时候我又要担心好一阵子。”
“你不怕那些狼?”
“我正是要赌一把。”
“赌什么?”
“赌那些狼,不会越过那些石峰一步!”
“你怎么会知道?”
“你调查研究了多少年?你又知道多少事?”莫金戏谑的眼神里多了一抹沧桑,“我们家族,几个世纪的追寻,你不知道的事多了!”
这时,佣兵们重新整队完毕,只要狼群不冲过来,他们还是极为凶悍的佣兵,莫金道:“走吧,我让你看到帕巴拉再死,不留遗憾。”
突然,湖面缥缈的水雾中,传来几声惨叫,似乎那几名最先逃走的佣兵在湖心遇到了什么麻烦,柯夫道:“湖水很冷,是直接由雪山水汇集而成,要当心走到一半时腿抽筋。”
莫金看了看站在水中的佣兵,命令道:“全速跑过去。”
莫金在队伍的中间偏后。他一直担心由于被水长时间浸泡,桥梁会突然垮塌,所幸并没有出现,也没有什么怪物从湖底突然来袭,前面那几名佣兵似乎只是游到腿抽筋,所以沉下去了。
半个小时过去了,一个小时过去了,湖面依然是水气淼淼,有佣兵不耐烦道:“他妈的,这座湖到底有多大?”
卓木强巴也在暗中惊讶于这座湖的大小,看起来竟似有第二层的生命之海那么大。这桥梁又是怎么架上去的呢?卓木强巴低头下探,只见桥梁间隐隐有巨大的石柱,每走二十步就有一根石柱撑着,石柱一直向下,延伸至黑暗处。有时石柱上似乎攀绕着某种蛇形生物,再细看时,却又不见了踪迹,卓木强巴只认为自己眼花。
不知走了多久,终于见到一线湖岸,队伍加快了行进速度,终于到了!可是踏上岸边的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宛如棋盘的广场,和广场上无数根矗立的未经打磨的原石,那光景,看起来就像倒塌后的希腊神庙,或火烧后的圆明园,空地上只剩一片废墟瓦砾。佣兵又叫嚷开了:“开什么玩笑!这算是神庙,还是神庙的屁股?”
“传说都他妈是假的!我们被骗了!”
“这里有什么?我看到的是幻觉吗!”
“安静!安静!”莫金费了好大劲才控制住佣兵的情绪,厉声道,“你们知道什么?这是伪装的艺术,这个广场是故意弄成这样子的,神庙的大门藏在山腹之中。我命令你们,以小组为单位,沿着山根,给我找,任何一条缝隙都不要放过!”
※※※
帕巴拉大门前,敏敏焦虑道:“怎么办?法师,怎么办?”
亚拉法师道:“先找个地方藏好,他们人太多了,只能见机行事。我听到莫金的声音,要是能先控制住他就好办了!”只是放眼望去,这大门前除了几根石柱,实在是一眼就望到了头,法师皱起了眉头。
※※※
人多好办事,佣兵们没多久就发现了那条人造的裂缝,叫来了莫金,莫金抬眼望望,问:“有人进去了?”
柯夫在一旁道:“没有。”
莫金拾起地上的碎石,道:“没人进去这个脚印是谁留下的?侦察兵,进去搜,这里可以用红外模式了。”
藏身在裂缝内壁的亚拉法师和半悬在祭井上的敏敏没想到,莫金的手下竟然装配得如此齐全,很快就被人发现了。
莫金大笑着走进裂隙:“没想到啊,你们竟然在这里见面了,强巴少爷。”
卓木强巴嘴角嗫嚅良久,才吐出两个字来:“敏…敏…”
敏敏泪珠一下就失控涌出,哭喊着“强巴”扑了过来,也没人阻止这两个痴人的交颈缠绵、埋首相依。
莫金笑吟吟地走到亚拉法师面前,踌躇满志地道:“早啊,大喇嘛,来了有几天了吧?怎么?进不去?”
马索也跳过来凑热闹:“哎呀,望门兴叹啊,人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
莫金蛇眼一挑,对亚拉法师道:“你的身手我很敬佩,如果有机会,我很想和你再切磋切磋,只可惜,现在时间地点都不对。”
亚拉法师正色道:“别得意得太早了,你以为你们就一定能进得去?先看看那扇门再说吧!”
莫金移步门外,对满墙的浮雕视而不见,单掌直接按上了门缝正中,向后微抬掌,猛地落下,雄浑的掌风顺着门缝向里渗透,他的手掌则完全压在门上,感受着从门后传来的波动。
很快,他露出了迷茫的神色,也难怪,连亚拉法师也探不到尽头的石门,莫金又岂能探知。“这么厚?”莫金自语了一句,跟着就发现了石门的独特结构,愕然道,“窠臼门?!”
“老板,什么是窠臼门?”马索不失时机地问道。
“窠臼门,并不是向里推或向外拉的,它是向两侧滑进石臼内。这种门的特点就是,它可以造得无限厚,你看到的这是第一扇门,可能厚半米,可能更厚,在它的里面,可以再并排有一百道、一千道同样的门,只要造门的人高兴。”莫金对古人的智慧发出由衷的惊叹。
马索盘算了一番,道:“那这种门怎么打开?一千道,我们的炸药恐怕不够用啊。”
“机关!”莫金抚摸着门上的纹饰道,“像血池一样的拉伸力,而且,选在山根处造门,用炸药恐怕起不到效果。”
“为什么?”柯夫问道。
莫金道:“如果隧道很深,这些门就不仅仅是起打开关闭通道的作用,它们还承受着山顶的巨大压力,炸门的话,上面塌方下来,整个地方都会垮掉,我们全被活埋。”
“那怎么打开?”柯夫又问。
莫金道:“找,肯定有开门的机关,或许需要什么祭祀仪式之类的东西。”
马索在一旁道:“老板,这个大洞是做什么用的?”
莫金看了看,道:“是祭井,正好用得上。”他反身来到卓木强巴身边,让佣兵分开卓木强巴和敏敏,又将卓木强巴、敏敏、亚拉法师依次押到祭井旁。
莫金神情庄重地道:“三位,相信你们也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我很抱歉,为了安抚门内狂躁的生灵或那些游荡的孤魂,只能委屈你们了。卓木强巴,我已经让你最后看到了神庙,也见到了你的情人,相信你们已经做了最后的诀别,做好了觉悟吧?”
卓木强巴淡淡道:“你就不怕摔不死我?”
莫金道:“这只是一个宗教的仪式,我只是觉得,古人进行的每一项活动,都有他们的用意。我又不是杀人狂魔,你既然能在冰原上活下来,这次再活下来,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只是如今我占在上风,所以,各安天命吧!”
“让我先下去!”敏敏突然尖叫道,两旁的佣兵加大了力量,才将她压制住。
莫金道:“情比金坚,好吧,我就…”
卓木强巴道:“莫金,让我去替你探路,我会在地狱里给你留一个好位置的。”这句话说得平淡,但语气中的用意却是不言而喻,听得莫金撇嘴一笑,跟着面部肌肉收紧,那双眼睛渐渐变得阴狠、乖戾。他缓缓转过身去,马索在一旁会意,对着卓木强巴猛地一推。
“不——”在敏敏撕心裂肺的尖叫声中,卓木强巴被那黑暗的洞口吞噬。而与此同时,在莫金的佣兵群中,也有一名佣兵大叫着冲了出来,莫金一听这声音,赶紧命令左右按住那名佣兵,他怕手下制止不住,连忙亲身上前,可是没想到那名佣兵一下子就被制服了。
吕竞男的头盔被掀开,莫金觉得不可思议,道:“果然不愧为特种兵教官啊,竟然能隐忍到这种程度,如果你能看着卓木强巴、大喇嘛他们一个个跳下去而毫无反应,说不定我真会在最后一刻被你偷袭得手。”莫金趾高气扬地踱到吕竞男面前,居高临下道:“我最近一直感到有种不安的情绪困扰着我,却怎么也找不到原因,呵呵,原来竟然是你,吕竞男,吕教官。”
吕竞男冷漠地看着莫金,道:“你已经死到临头了却还不自知,真是可悲!”
莫金哈哈大笑道:“这句话,应该是我对你来说吧,哈——”他一面说一面转身,刚转到一半,笑容就僵硬在脸上,笑声也戛然而止,一把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莫金的脑门。
莫金视线的焦点陡然从远处回缩到眼前,看清了那个胆敢举枪对准自己印堂的人,那僵硬的表情变成了愤怒:“居然是你!马索!”
终于,轮到马索笑了。
他第一次挺直了腰,竟然有着和莫金相似的身高!
马索压抑不住发自内心的喜悦,大大咧开的嘴是怎么也合不拢:“对不起啊,老板。”马索在说这话的时候,那眼神,那手上每根金色的汗毛,都在笑着。马索似乎费了很大劲,才抑制自己不发出爆笑的声音:“对不起对不起,跟着老板你的时间太久了,不知不觉也养成了老板你的习惯。你总是习惯看别人震惊的表情,我今天才知道,原来这种表情如此令人心情愉悦,我…我很激动啊,老板!”
莫金的心情陡然跌落冰谷,他目光扫过,果然,站在马索一旁的柯夫,也举枪对着自己;那些佣兵,似乎经历了一番内心的挣扎,最终全都举枪对着自己!
莫金只觉得愤怒像一头巨兽,在自己身体内左冲右突,自己的血管仿佛一根根都要爆裂开来。没想到,真的没想到,那个只会拍马溜须,像奴隶一样服侍自己的马索,那个平时猪头猪脑、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马索,竟然摆了自己一道。我莫金,竟然会被这样一个蠢货玩弄了!
莫金掏出了自己最后的希望,拇指按着那个遥控器,冷冷道:“你们,都不怕同归于尽吗?”
“老板,你只管按按试试…”马索笑得愈发得意了,仿佛要将这十几年来压抑的笑,都在今天这一刻,尽情地爆发出来,“我保证不会有任何反应,您忘啦,您亲自将它交给过我。那上面电子发射的频率,已经被我用电脑给你改掉了,哈哈哈…现在你手上的那几个遥控器,只是一堆破烂,哈哈哈…”
佣兵们听得莫金手中的遥控装置没用,也渐渐显出了豺狼本色,看莫金的目光,都变得凶厉起来。
吕竞男呆住了,转头想寻找那个人,只是身后一群戴头盔的佣兵,哪里还分得出来。敏敏和亚拉法师也都呆住了,这些佣兵,莫金和马索,竟然因为吕竞男的一句话而反目。一时鸦雀无声,寂静而诡异。
莫金终于成功压制住胸中愤怒那头巨兽,头脑一旦冷静下来,很快就发现了纰漏,他厉声责问马索道:“你的实力我清楚,你不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对付我。柯夫虽然有着训练士兵的天赋和军人的血性,但他没有政治头脑;你们两个,干不成这件事。说吧,谁是幕后的主谋,他许给你们什么好处?”
马索啧啧道:“老板不愧是老板,思维还是那么敏捷,可惜呀,你却要死了!”
“马索!我自问待你不薄——”莫金怒骂。
马索马上截断了莫金的话,反骂道:“待我不薄!你还有脸说这种话!我问你,你拿我当人看过吗?你当我是狗!一条摇尾乞怜,要时时讨主人欢心的狗!就是索瑞斯,也比你对我好啊!”说着,枪口挑衅似的拍了拍莫金的脸,他终于可以毫无顾忌地拍莫金的脸了,这种感觉,超爽!
莫金脱身乏术,他只见马索的手因怒极而微抖,目光却从未离开过自己的要害,只要自己稍有异动,马索的枪肯定会毫不留情地打中自己。而他也知道,马索开枪的速度,比他平常表现出来的速度更快。旁边还有一个柯夫,手稳如铁铸,双眼冷漠且不眨动。比马索还要可怕。莫金再吸一口气,压住情绪,放缓了语气道:“我不管你们的幕后主谋是谁,他能答应你的条件,我也能答应,双倍!”
马索摇摇头,道:“没用的,老板,那位大人,不是你能抗衡的,至于你说那位大人许诺的条件…”马索忍不住又咧嘴大笑起来:“你死后,你所有的一切,都归我了,你说你也答应我?双倍?哈哈…怎么双倍?老板你是精明人啊,这种蠢话怎么会从你嘴里说出来呢?我以为只有我马索会说啊,哈哈!”
柯夫在一旁不耐烦了,道:“别玩了,按原计划行事。”
马索强敛笑容,枪口在莫金的额头鸟啄似的敲着:“不好意思,老板,现在,请你慢慢地,拿出你身上所有的武器,记住我的话,慢慢地,拿出所有的…武器!”
见莫金听话地开始动作,马索不免自夸道:“你知道老板,我跟你的时间太久了,久得以至于,你在我面前都没什么秘密了,所以,不要玩什么花样,我会很小心、很小心地看着你。”
第七十二章 众生之门
〔仅看散布于三层平台之外的那些试验城,就已经给人鬼斧神工、精妙绝伦的震撼冲击力,而这座神庙,千年来再也无人光顾的神庙,又将诉说建造者怎样的心情?年轻人埋头思索,他以前也仅仅从字面意思理解,进入神庙要穿越一道众生之门,从未想过众生之门是这样一道绝无仅有的门,数十公里厚,万人万面;而穿越这道众生之门后还有一条浮生之河,那又会是怎样一条河流啊?突然听到前方一声低呼:“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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