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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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别儿问:“他要我们帮什么忙呢?”
托术说道:“他现在军粮就快用完了,必须找个地方休息整顿。”
巴别儿嘿了一声说:“就这样?”
托术道:“此外,他还带着大汉朝廷给毕勒哥的敕书,要回鹘做大汉的藩属。”
“敕书?”巴别儿问:“他不是迷路来到这里的么?怎么会有敕书?”
“这我就不懂了。”托术说道:“听那位种将军说,这敕书是杨宰相在他出发之前给他的。”
巴别儿惊道:“常听说那位相爷是麒麟下凡啊,懂得占星术,能够未卜先知,难道他已经猜到这个将军会迷路的事情了?”
“这个,不好说。”托术道:“不过,我到东方去也很久了,听说了他很多事情,的确不是浪得虚名。当初他们才七兄弟,七兄弟能打下中原,帮金国灭了大辽,又反过来灭了金国,干下这么大的事业,都是他在运筹帷幄,我想这人一定有很大的神通。”
巴别儿点头说道:“要真是这么厉害的人,那可不能轻易得罪。”
托术又道:“现在他们的势力大,我们与其去摸他们的老虎屁股,不如借他们的势,来干我们的大买卖。”
巴别儿便问他要干什么大买卖,托术拉住他,两人口耳相接,这才道:“咱们先借这件事情,吓一吓毕勒哥,把回鹘搞到手再说。你看怎么样?”
巴别儿笑道:“怎么搞到手?”
托术道:“这国王嘛,仍然让他做,不过这回鹘国的宰相…”
巴别儿忙问:“你要做?”
“我做不来。”托术道:“我要在中原和回鹘之间策应呢,这个位置,自然得由叔叔你来做。”
巴别儿听得呵呵一笑,问道:“若事情能成,我会重谢你的。”
托术说道:“重谢,不用。不过生意上的事情,还得请叔叔你帮忙。我眼下本钱太少呢,东边虽有门路,但看着货,却拿不出钱去买。”
巴别儿瞪了他一眼说:“放心。你看见多少货,尽管买,有我呢!”
托术笑道:“那巴别儿叔叔你也放心,进了多少货,我们一人一半!”
两人又商议了些细节,巴别儿也不休息,连夜赶回高昌作安排。
第三零一章 胡商大算盘(下)
托术第二日进城,毕勒哥早听到了消息,一边命人待托术以殊礼,一边问他的宰相大臣如何应付大汉的军队,众宰相大臣都束手无策。
这时一个官员说:“咱们畏兀尔近四十年来,出了两个杰出的商人,第一个是从四十年前就成为高昌首富的巴别儿,第二个是这十几年来把商路铺满了中原的阿依木思。阿依木思现在在中原,而巴别儿还在高昌,听说他的人经常与中原有来往,消息灵通,不如请他到王宫来问问,看看他有没有办法。”
毕勒哥也听说过巴别儿的威望智慧,闻言赶紧派人去请,巴别儿进了皇宫,毕勒哥说明召见的原由,巴别儿一听当场大哭了起来,哭得在场所有人又是恐慌,又是莫名其妙。毕勒哥连连道:“巴别儿长者,别哭,别哭了!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
巴别儿老泪纵横道:“我王啊,这回祸事了!我们回鹘大难临头了!”
毕勒哥和他的宰相大臣们更加吃惊了,忙问:“怎么个大难临头?”
巴别儿道:“我王,那耶律大石的军威,您觉得如何呢?”
毕勒哥道:“那…那是极厉害的!”
“可是这耶律大石,却斗不过女真人!”巴别儿说:“大辽立国二百年,兵马百万,但女真人一来,便摧枯拉朽地垮了!当初耶律大石东来,我们惹不起,借道放了他过去,但后来打听清楚,才知道他原来是在东边站不住脚,让女真人给赶来的。”
毕勒哥叹道:“是。可就算是那样,我们也惹他不起啊。”
“是,我们惹不起耶律大石,可我们更惹不起打败了耶律大石的女真。如今又来了比女真人更厉害的大汉,这…这可如何是好啊!”
毕勒哥也觉心慌,说道:“要是依照长者的说法,那我们应该如何呢?”
巴别儿说:“听说汉人已经灭了金国,西夏也已经递表称臣。我们虽然离他们比西夏远些,可我们的国力也比不上西夏。现在只盼他们这次来不是要灭我们回鹘,否则…否则就难办了!我王,您应该先见一见使者,看他们这次兴兵前来,为的到底是什么事。”
毕勒哥有些担心地说:“这个使者,我是要见的,只是有些担心。”
巴别儿便问他担心什么。
毕勒哥说:“我是担心他要夺了我的王位,那时我就不知该如何回答了。”
巴别儿想了想说:“要不,先派个人去见见那个使者,打探打探口风。”
毕勒哥道:“也是,只是该派谁去?”
巴别儿道:“自然是宰相去。”
宰相不愿意去,毕勒哥便对巴别儿道:“长者,一事不烦二主,不如就请长者去一趟。”
巴别儿说:“我王有命,不敢推辞。”
去了半日,等得一干国王大臣都有些急,才见巴别儿回来,满脸喜色道:“我王,大喜啊。”
毕勒哥忙问:“有什么喜?”
巴别儿说:“原来大汉的军队这次来,并不是要吞灭我们,只是要来册封我们做他们的藩属国。”
回鹘的大臣们一听都松了口气,毕勒哥放下了一半的心,又吊着另外一半,说道:“这却是个好消息,只是还有个难处。”
巴别儿问:“什么难处?”
毕勒哥说道:“我们已经降附了契丹,还送上了质子,现在要不答应大汉,恐怕立刻就要兵戎相见,若是要答应他们,又怕惹恼了契丹。长者,有件事情,若不说,你恐怕还不知道。先前契丹人已派了使者来,要我出兵夹击汉部,说汉部进入漠北,是要奴役我们,如今我们若不群起反抗,将来都不得好死。但我哪里敢真听了契丹人的话去得罪他们?只是虽然不敢起兵去打汉部,但要叛了契丹…恐怕我那可怜的孩子,马上就要死在耶律大石的刀下了。”
巴别儿叹道:“我王的难处,我们也知道。但现在大汉的几万大军就在国境上来了,若不答应,恐怕他们立刻就杀了进来。主上啊,你觉得我们打得过汉军吗?”
毕勒哥为难起来:“这…这叫我如何是好!”问宰相,宰相无谋,问大臣,大臣无计。毕勒哥又向巴别儿请教。
巴别儿道:“要不这样,我们且安抚住了大汉来的这位将军,他要钱粮,我们给他钱粮,他要牛羊,我们给他牛羊,若他要征服西域,我们就借他道路,算是臣服,就像我们对契丹一样。”
毕勒哥道:“若是这样,那我们不是同时做两家的藩属?”
“正是这样。”巴别儿道:“我们且瞒着大汉的将军,不说我们还臣服了契丹。契丹若听见了消息问起,我们也抵死不承认。他们两家一在东,一在西,未必凑得到一块去。”
毕勒哥道:“我们畏兀尔人,在汉部帮他们办事的人很多,对我们回鹘的事情,熟得不得了。这次来的使者,听说也是畏兀尔人,只怕瞒不住。”
巴别儿道:“不怕,我王,我还没告诉你另外一个好消息呢,原来这次来的这个使者,是我的故人!”
“哦?”毕勒哥一听,颇有些意外。
巴别儿说:“这个使者,叫托术,也是高昌人。他以前才做生意时,曾到我店里来请教,我帮过他的忙。这次见面,他对我仍然很尊敬。所以这次若能说服了他,便多半能把事情办成!”
毕勒哥大喜道:“若是这样,那还有些指望。”
巴别儿又说:“托术还告诉我,说汉军如今正在北面与契丹交战,胜负还不知晓。我王,我们且勿要得罪他,一切等他们决了胜负再说。若契丹人胜了,我们便归附契丹人,若是汉人赢了,那我们便做汉人的藩属。他们两家,我们尽量都不得罪。等他们打明白了,我们再选个胜利者做宗主。”
毕勒哥道:“若是这样,那是最好。只是这件事情不易办。”
推荐巴别儿那个大臣道:“我王,巴别儿是个智慧无双的人,不如这件事情就交给他去办,我敢担保,他一定能办好!”
毕勒哥对巴别儿道:“长者,这件事情难办,但眼下也只有长者能替本王分忧了。”
巴别儿说:“能为我王分忧,是我的荣幸。”
毕勒哥大感欣慰,说道:“那可就有劳长者了!”
第二日毕勒哥会见托术,托术告诉毕勒哥,汉军这次来是要册封回鹘为藩属,让毕勒哥领一众臣民出迎。
巴别儿出列说:“我们久仰大汉的天威,不过大军入境,只怕会有骚扰,能否将军队停于境外,我们在高昌拜受。”
托术道:“那怎么行!”
巴别儿道:“还请通融。”再三求情,托术这才道:“那好吧,不过得先请示种将军。”便请毕勒哥派一个大臣跟自己去见大汉的将军。
这两日高昌城内到处都在哄传汉军的厉害,畏兀尔人对汉部的敬畏本有远因,这时再加上有人推波助澜,更是闹得人人惊惧。毕勒哥命宰相,宰相不敢去,命副宰相,副宰相也不敢去,无奈,只好请巴别儿去。巴别儿说:“我只是一个商人,怕去到军营,那位将军会以为我王在敷衍他。”
毕勒哥看了他的宰相一眼,说道:“长者怎么会只是一个商人呢?从今天开始,长者就是我回鹘的宰相了!”
第三零二章 汉廷大难题(上)
回鹘新任宰相巴别儿随着汉军的使者托术,一路来到伊州,赶了许多牛羊作礼物,出城来拜见种去病。
种去病大喜,升帐接见,受了礼物,议了一会事,见托术使眼色,便屏退其他人,只留下托术。
托术对种去病说:“将军,这位巴别儿不但是高昌有名的贤人,回鹘的新任宰相,还是托术的故人。这次来,是特地来帮我们度过难关的。”
种去病哦了一声,看了托术一眼,问:“你把我们的底都告诉他了?”
托术道:“露了一点风,没全说。”
种去病问:“这人信得过?”
托术道:“他愿意和我们做生意。”
种去病听到生意两字,微微一笑问:“他要什么?”
托术道:“巴别儿在天山南北势力很大,如今又借了我们汉军的势上位,他有心要把生意做大,希望将军能保护他的商队,东通中原,北通大漠。此外,他还希望将军保证他能得到中原的货物,比如南洋的香料,辽南的琉璃,汉地的丝绸等等。”
种去病道:“他呢?能给我们什么?”
托术道:“只要我们能给他撑腰,他就能帮我们探好东到兰州、西到花刺子模的道路,如果我们能一直打胜仗,他就能源源不断地给我们准备好军粮。”
种去病笑道:“这却是两利之事!好,我都答应了!”
托术道:“皇上,杨相还有萧帅那边…”
“也不会有问题的!”种去病道:“陛下和六将军、七将军他们处事的方法,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件事情若办好了,他巴别儿便是我大汉的功臣!别说回鹘,将来就是做到整个西域的大政务官,也不是不可能的事!”看了托术一眼,又道:“你的功劳也不小,这西域与中枢交通的重任,以后还要委托于你!”
托术喜欢的跪下谢恩,又去领了巴别儿进来。种去病好生安抚,又问他该如何对待毕勒哥。
巴别儿听种去病问如何对付毕勒哥而不是问册封事宜,看了托术一眼,就知道托术已经打了底,自己已得到初步信任,便道:“毕勒哥不是什么英雄人物,但也不是完全昏庸。将军万里远来,他其实还不大敢信任将军——既是不敢信任将军的来意,也是不敢信任将军的军力。所以他这次派我来,表面上是乱了分寸,其实不是。我料他一定暗中调兵遣将,以防备有什么不测的事情发生。他起用我,其实正因为我和他没什么关系,万一我这次来没谈妥被将军杀了,对他来说没什么损失。而且他还可以趁机号召畏兀尔人来抵抗将军。”
种去病哦了一声说:“这么说来,他倒也是个厉害人物。”
“厉害,谈不上。”巴别儿说:“不过他处在这么个位置上,东边是西夏,北边是乃蛮、契丹,南边是吐蕃——都是不好惹的主,他若没点应付的本事,也挨不到今日。但他也不是个敢和将军硬抗的人,只要将军不逼他过甚,他应该不会乱来。”
种去病问:“那我该开什么条件他才会接受?”
巴别儿说:“之前他已经向契丹称臣,而且还送了儿子过去做人质。他虽然有心两头应付,但也怕耶律大石恼怒,又怕大汉没法帮他对付耶律大石,那他可就麻烦了。所以对于成为藩属的礼仪,他有很多顾虑。如果将军能答应让礼仪模糊些,让他对契丹人能够搪塞,那事情对他对我们都会好办得多。”
种去病心道:“我此次西来,本没想到能彻底降伏天山南北,只需能稳住阵脚,便是过望。”就点头答应了,说道:“不过,等我们打败了耶律大石以后,这层关系便不能再模糊了。”
巴别儿忙道:“等大汉打败了耶律大石,那时不用将军提醒,毕勒哥自己都会跑到中原朝拜大汉皇帝的。”
种去病笑了一笑,又问:“还有呢?”
“还有,就是请将军的大军不要深入回鹘境内。”巴别儿说:“毕勒哥毕竟还是害怕的,若是大军进入回鹘,恐怕他会生出异心。”
种去病道:“我现在扎营的地方虽然险要,但水草不美。我要找个地方休整军队,不能留在这穷山恶水之中。”
巴别儿道:“军粮的事情,我会帮将军想办法,至于驻军的地方…如果将军只驻在伊州,毕勒哥多半肯答应。”
种去病:“怕只怕他首鼠两端,回头咬我们一口。”
巴别儿道:“这个不用担心,自有巴别儿为将军监视他。”
种去病嘿了一声道:“好!那就这么办吧!”忽然又问巴别儿:“你有子孙没有?”
巴别儿一呆,说道:“有,我有七个儿子,还有十二个孙子。”
种去病问:“回鹘毕竟是个小地方,你做了回鹘的宰相,在这里听起来威风,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回鹘的国王,在西夏、契丹人那里也不算什么。但大汉就不同了,我们的一个使者,就能和西夏之王分庭抗礼!巴别儿,你想你的儿子到大汉朝廷里做官不?想你的孙子到大汉的太学上学不?”
中原皇朝的太学是什么地方,巴别儿自也知道,一听这话,不由得惊喜交加,说道:“这、这…若将军能提携,那巴别儿将永远效忠大汉,绝无二心!”
种去病微笑道:“忠诚又有智慧的人,朝廷永远都是需要的。我听说畏兀尔人都羡慕阿依木思,可我告诉你,你要是能帮朝廷办好这件大事,不出五年,就轮到阿依木思来羡慕你了!”
三人谈妥之后,巴别儿便奉命回高昌,告诉毕勒哥交涉的结果。毕勒哥听说汉军不会进入高昌,心里先松了一口气,至于种去病要借伊州驻扎休整,并没太多的意见——伊州虽然也是个重要的城市,和高昌之间直线距离也不算很远,但道路并不好走,若起变故,毕勒哥还有时间作出反应。再听说种去病暂时没过问回鹘与契丹的关系,没有逼迫他明确与契丹决裂,心里更是大安。
当下安排礼节,出城从托术手里接了敕封文书,又派人往伊州,交接城防。
汉军入城以后,一不烧杀,二不掳掠。军队中的粮食虽然耗得厉害,但货物如琉璃、丝绸等物却还不少,又有不少金银——汉军这次北征对漠北诸族是既以抚复以战,所以财物带来了不少。种去病放出随军商人去做买卖,也多按照当地物价,并不强买强卖——只是中原的货物到了此地,那便都是奇品,远近商人,闻风而至,价格抬了又抬,依然是供不应求,而巴别儿和托术更是从中大获暴利。
畏兀尔人见汉军这次进驻伊州,不但没有扰乱境内治安,反而把市井给搞活了起来,都道阿依木思等去了中原的商人没欺骗他们,“汉部果然是可以打交道的!”
种去病得了这个落脚的地方,军资在巴别儿、托术等人的运营下渐渐丰足,知道这次的危机总算过去了。
“我的危机过去了,六将军那里呢?”
他此时已知道自己离可敦城已有数千里之遥,汉廷进入漠北的军队被自己带走了将近一半,剩下的人能否在危机四伏的大草原上活下来?
这个问题,种去病心中找不到答案。
第三零二章 汉廷大难题(下)
种去病在回鹘与萧铁奴音讯不通,不知萧铁奴早已派遣三拨使者,先向南通知托普嘉,随即继续南下向汉廷中央报信。消息传来,折彦冲与二杨均大为震惊。此时漠北形势尚在扑簌迷离当中,可敦城被围的惊人军机只有高层聊聊十数人知晓,但关于如何应对,几个重臣和几员大将却都已将大部分心力用在此处。
折彦冲第一时间召了杨开远、王宣、蒙兀尔三人密议,王宣和蒙兀尔一为汉将,一为胡将,却都第一反应地主张赶紧派遣援军。
杨开远道:“援军,自然是要派遣的,只是眼下有两件大事可虑。”
折彦冲道:“第一,是云中的边防;第二,是塘沽的钱粮。”
“不错。”杨开远道:“如今二哥已经稳住了南方,这次就算派遣援军,也是从东北、燕京这边征调,无须动用黄河沿线的兵马。但是云中这边却麻烦,我们要调多少兵马北上才合适,更是一个大难题。”
杨开远没有解释,但王宣和蒙兀尔却都明了:调的兵马少了,只怕不但救不了萧铁奴,反而连自己也得搭上去;调的兵马多了,燕京的防卫一弱,宗翰势必趁机反扑。
杨开远又道:“不但调多少兵马是个难题,而且我们调集的军士到了漠北能否打仗,更是一个大问题!”
军队有良莠之分,但再精锐的军队也不可能适应所有战场。汉军体系中最能在漠北打仗的莫过于萧字旗及其附属胡人部队,而这两拨精锐大部分已被萧铁奴带走。蒙兀尔麾下还留有一些,但已经不足以构成一支大军的主力。
杨开远继续道:“这云中的边防虽然重大,虽然难办,但我预料终究会有惊无险。因为如今京畿附近几处驻军有近二十万之众,便调出十万来,剩下的兵马守卫居庸关一线,加上晋北军的联防,也还有足够的兵力防备宗翰。其实久在铁奴出发之前,我们便预料到多半难以单单依靠萧字旗而全大功,所以京畿这边早就准备了北上的兵力。而军士到了漠北无法适应,或者战斗力下降,大哥和我也有过考虑和准备。可是,这第二个问题,却是难啊!钱粮,钱粮!这次铁奴北上,将临潢府、大定府以及萧字旗数年来所集聚的物资带走了大部分,其中尤其是牛羊骆驼,边北地区能搜刮的基本都搜刮了。现在再要进军,这军粮可怎么解决?不得已,只能调汉地与东北的谷物了,可这谷物又当怎么运?靠马?还是靠人?若是靠人,那得征调多少脚夫!”
在这个时代役使脚夫挑粮食,有时候比驱役牛马成本还低。不过正如萧铁奴所言,三千里远征,途中经过沙漠草原,一百万担的粮草,到了可敦城也许会只剩下不到十万担,何况要护送这么大的押运队伍,本身就是一件耗费极大的事情。
说到这里,杨开远叹道:“其实这两件事情,也是一件事情!如果我们现在手头上的军队都能像铁奴所部那样适应漠北,那我们所要花费的人力物力,就能减少一半不止,而战胜的希望,则会大出许多。”
“无论怎么困难,我们都要把铁奴救出来!”折彦冲道:“不管付出多少代价!”
杨开远道:“大哥,你的心情我理解。不过我们这次增援,是要考虑到六弟所部已经无法帮忙作战这种最恶劣的情况,而且我们在一年之内连续两次对漠北增兵,这第二次就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否则不但会失去漠北,就是我们在中原的根基也会动摇!我们再没有第三次增兵漠北的机会了。所以这第二次北征的兵力,一定要比第一次更强。但这样一来,钱粮上的耗费恐怕…我估计,如果士兵数量是上次的一倍的话,那耗费的钱粮,恐怕就要五倍以上!”
王宣和蒙兀尔面面相觑,王宣曾独当一面,自然知道要筹集这么多粮草的难处,就是蒙兀尔这样的老粗,听到这一点也感头皮发麻。
折彦冲叹道:“这大半年里应麒为了安抚河北,用了许多钱,这次恐怕要难为他了。但是再难,这笔钱也得想办法筹出来。开远,你先去塘沽,跟应麒商量一下,看看他能筹出多少,还欠多少。我先去巡视一下居庸关的边防,若应麒有难处,我再来塘沽与他商议,大家一起想想办法。眼前一切以漠北这件大事为首,其它的,能放下的都放一放。”
折彦冲到了居庸关,石康来迎,折彦冲将漠北之事告知他,石康听后大感吃惊。但他也不多发议论,只是请折彦冲巡视京畿道西北防线的重要据点。折彦冲对石康的这种反应十分满意,因为他来居庸关不是要听石康对漠北之事有什么非凡的见解,而是要看居庸关的守备是否牢靠——只有南边稳住了,他才能放心地北上打仗。
石康是汉军中资格最老的战将之一,虽然一直以来建立过什么出奇的功劳,但他为人扎实,用兵扎实,做事也扎实,这大半年来负责防御居庸关这道防线,将防御工事、敌情侦察等工作也做得相当扎实。折彦冲巡视了一趟后大感放心道:“好,好!有你在,这居庸关应该不会有事了。”
石康却道:“那倒不然。现在看来没有破绽,是因为宗翰派来和我对峙的,其实也不是他的主力。如果将来我们大军北上增援六将军,宗翰听见消息,势必来犯,到时候我可就没把握能否挡住他了。”
他说出这样保守的话来,折彦冲不怪反喜,点头道:“放心,这次北上,我也不会带走京畿道所有的兵马,仍然会留下一支大军给开远镇守京畿、支援四方的。宗翰若不来,挡住前锋便是你的责任;宗翰若来,自有开远与他对局!”
石康问:“陛下,你要亲征么?”
折彦冲叹道:“如今连铁奴也失陷了,除了我自己,还能派谁去?难道让三将军去么打漠北,由我坐镇京畿么?”
石康想了一下,说道:“以君臣之分来说,理应是三将军,或者五将军出马会好一些,不过若论才能,确实还是大将军亲征最合适。”这时折彦冲称帝未久,一些旧臣故将偶尔也弄错称呼,折彦冲也不见怪,不过也仅限于一些老臣子才有这样的资格。在这种约定俗成下,大汉境内有敢称将军的,却没人敢接受“大将军”的称号,也不会有人叫曹广弼以外的人作“二将军”,叫杨开远以外的人作“三将军”,似乎从“大将军”到“七将军”,已经变成了对那七个人的特定称呼了。
漠北的这个消息,在折彦冲和杨开远还没商量清楚之前,连卢彦伦也不知道。但给杨应麒和曹广弼的书信却在折彦冲召开军事会议之前就已经发出。
曹广弼收到消息,暗自吃惊,不过他也没在如何征伐漠北一事凭空发表建议,而只是修书告诉折彦冲和杨应麒:“黄河无恙。”
这个保证看似和漠北军情毫无关系,但正在居庸关防线巡视的折彦冲收到书信,却忍不住连声叹息道:“好二弟!好二弟!”
第三零三章 财神的口袋(上)
杨开远到达塘沽之前,杨应麒便已召集几个重臣商量,韩昉、陈显、张浩、陈正汇与正在塘沽办事的郭浩都得以与闻此事。
这次的会议,牵涉较大的第一是该管户部的陈正汇,其次是该管兵部的郭浩,再次才是领安东南路政务的张浩和领京畿路政务的韩昉——因为将来无论要人还是要粮都很可能会从这两个地方征调。陈显在这件大事上牵涉最少,所以在会议上几乎是一言不发。
杨应麒先问郭浩以军事,郭浩道:“杨帅在萧帅北上之后,便一直没有停过增兵漠北的准备。军方不但广派侦骑,密切留意漠北的形势,而且还将一些汉地兵将,打入蒙兀尔将军麾下的胡族老兵中进行训练,希望能让他们尽快懂得漠北的人是怎么打仗的。此外,还有三支人马在今夏就已经出了长城旧址,到草原上训练去了。”
杨应麒点头道:“这些我都有所耳闻。三哥的想法,是等我们因河北改革的事情缓一缓,钱粮上舒展了,第二批人马就北上增援。他的队伍都等着呢,一来是等我的钱,二来是等六哥的消息。如果六哥天纵英才,真能一举平定漠北,那我们的人便不用北上了,直接开往云中去。”
“是。”郭浩道:“不过,这次萧帅传来的消息,却比我们预料中要恶劣得多。杨帅本来预料着增援的兵马为六到八万,现在看来…”
杨应麒问:“如何?”
郭浩道:“杨帅的来信没有说,不过我估摸着,恐怕要十到十二万。”
陈正汇惊道:“十到十二万,你是说光是战斗队伍么?”
“不错。”郭浩道:“押运粮草的后勤火夫,不在此内。”
陈正汇将眉毛抟得几乎凑在一起,不再说话。
杨应麒又问韩昉、张浩。
韩昉道:“萧帅去年年底北上,所调集的人力物力,多从京畿路辖境出,虽然说不上搜刮一空,但今年若要再调,恐怕大定府就要竭泽而渔了。”
杨应麒点头道:“大定府的情况我知道,这里不能再搜刮了,否则便是医了眼前创却留下心头患。燕京四周也不宜大动,否则会给宗翰造成可乘之机。”
张浩道:“辽东在我们打下燕京之前一直都是前线,但这一年来便成了腹地,民力得以休养舒展,人丁尚足,粮食也存下了不少。十万大军的军粮,加上沿途消耗都算进去,我估计安东南路可以负责四成。不过…不过这一年为了支持河北的改革,辽南多余的钱都调了过来,这财力上可有些跟不上了。”
说到这里,众人都向陈正汇望去,韩昉可以说无法,张浩可以说钱不够,陈正汇却不能了。他看了看几个同僚,叹道:“自东北平定以后,辽南钱粮大多西调到塘沽,如今京畿路包括塘沽在内的几座大仓,虽经几次开仓赈济,仍有所余。北征的粮食…”他咬了咬牙道:“拿得出来!”
郭浩问:“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陈正汇道:“郭兄你不知道,这粮食我虽然是拿得出来,但这次拿出来以后,这备战备荒二仓的库存可就所剩无几了。万一再发生一场大荒,那就麻烦了。”
郭浩问:“粮有了,钱呢?”
“钱?”陈正汇没有回答,却望着杨应麒。
杨应麒也不接口,反而拍拍他的肩膀道:“别担心,今年河北的收成不错,我估计,民间会有余粮的。民间有了余粮,我们再调来补进备战、备荒仓就行。”说的却还是粮草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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