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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剌察尔有些奇怪:“他们蒙古部远在斡难河,怎么…怎么会和萧大帅是老朋友、老交情?”

萧铁奴微微一笑,将当年长征远遁时和合不勒定交的事情说了,道:“当年若不是缺了阿鲁蛮,或许他就是我们第八个兄弟了呢!咦,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剌察尔忙赔笑道:“没有,没有。”又道:“萧大帅,我们弘吉剌部和蒙古部有些交情,不如让我去接应他们。”

萧铁奴想了一下道:“好吧。见到了合不勒代我向他问好。告诉他,虽然事隔多年,但大哥和我并未忘记当年的情谊。”

剌察尔连声称是,第二日整治队伍领兵去了。在他出发之前,萧铁奴秘密召来剌察尔的副将,叮嘱道:“剌察尔好像有些奇怪,这一路你留心些,若他有什么异心,先斩后奏!”

不久南边传来了消息:折彦冲登基了。和这个消息一起到达的还有另外一个喜讯:折彦冲正式册封萧铁奴为元帅了!

第二九四章 大汉如日方中(上)

漠北旷野之中,年月迁延如瞬息,汉地人群密集之地,军政大局却是一日三变!

当日杨应麒从折彦冲的大帐中出来以后,分别与杨开远、萧铁奴一会,曲端也随杨开远来拜见杨应麒。之后杨应麒又到燕京与卢克忠商议了一些燕京新城建设之事,便打道返回塘沽,告知韩昉、陈显、陈正汇等,准备着手办理折彦冲登基之事。

陈显大惊道:“在塘沽登基?”

杨应麒道:“不错,燕京太过残破,只能以塘沽为临时行在了。陈显老且派人筑坛,公美负责文书贺表,正汇知会山东宿儒,等狄叔叔到了,便即登基。”

韩昉道:“不会太仓促了么?”

杨应麒道:“我也想办得风风光光、从从容容,不过事情逼到头了,只能从权。登基只是一个仪式,一切为大局着想。”

陈正汇道:“真要对漠北用兵么?”

杨应麒道:“是。”

陈正汇道:“便是要对漠北用兵,也不一定要大将军亲自去啊!”

杨应麒道:“战事若顺利,大哥确实不必亲自出马。不过也不一定不去。一切都看到时候的形势需要不需要。现在我们且依大哥必须亲征来考虑。再说,大哥登基,对稳定人心振奋士气是有正面作用的。”

二陈、韩昉也都知道折彦冲是否亲征,不单是从军事角度出发,还牵系许多政治层面的问题,这也不是他们几句话能决断的。何况杨应麒才从燕京来,杨、萧诸帅均在彼处,这件事情显然是汉廷几大首脑共同决定了的事情,便都不再论说,分别办事。第二日塘沽所有政要便联名上表,请折彦冲登极。各地又要献祥瑞,杨应麒不许。

韩昉道:“若无祥瑞,恐下愚以为我大汉皇帝,天威有欠!民心如此,请从之。”

杨应麒道:“圣人得于天,本于民,祥瑞皆怪乱之表,不上也罢。我大汉之得民心,在于惠民之政!大家把赈灾之粮、济贫之钱发下去,对百姓来说便是祥瑞!”

韩昉见杨应麒意定,便不再劝,回头却张罗了几份万民表来,以示折彦冲大得民心之意。

这边塘沽礼仪部门忙着为折彦冲的登基开国之庆典张罗,那边前线的军事行动却没有停止。宗弼趁着秋冬,组织了好几次军事行动,意图突破曹广弼的防线,却一次又一次地被挡了回来,双方损伤都颇惨重。曹广弼先选游骑时时奔突进河南抄掠,又命王宣、李彦仙分别从洛阳、鲁东威胁宗弼后路,不让他有机会集结大兵。又依宗泽遗法,东西沿黄河一线、南北沿梁山泊、桓、泗布列连珠寨子,以抵金兵。宗弼也仿其法,在大河对岸设箭楼城寨以抗,金汉北交界的怀州、卫州、开德府、安利军、博州一线,东交界的濮州、郓州、济州、单州、徐州,延绵千里,全成军事重灾区,汉金军队在此拉锯战,无日消停,百姓活不下去,大多迁入山东、河北、河东以避兵火,也有一小部分被金人驱往河南。不过由于曹广弼防备得密,在这条战线后面的腹地州县,大部分便得保安宁。

宗弼向北赢不了曹广弼,向西北又被李彦仙扼住,果然有意向南,以窥宋室。

这时秦桧已经回到江南,告诉赵构杨应麒已经答应“南自南、北自北”,又允诺不会打出赵佶、赵桓这张牌。赵构听到这个消息才算安心了些许。眼下汉廷在鲁南、渭南等与南宋接壤的地方都部署了重兵,东海的水师又虎视眈眈,既无罅可趁,赵构便不敢仰敌。何况他面临的内部压力也很大:杨应麒从辽南到山东,再推行到两河的渐进式政治改革成效颇为显著,环渤海经济圈一日比一日繁荣,河北的民生也恢复得甚快,南宋士林对新汉政权治下的士风民风都十分欣赏甚至羡慕,有抱负的士子在风气上都向北方士林之翘楚看齐,同时要求南宋朝廷推行类似的改革,以恢复江南、荆楚、巴蜀的民生。

新汉政权的新气象,是一整套社会、政治、经济制度历经十几年才逐渐发展起来的,断非一日之功,一人之力,一些措施说来容易,做起来却难。比如汉廷大刀阔斧地减免河北诸州县的农业税赋,便是建立在汉廷财政状况良好、商税收入颇丰又有积年存粮的基础之上,南宋政权在残破之余,财政状况数次濒临破产,又背负着“岁币”的大负担,如何能有这样的手笔?

尽管如此,赵构和他的大臣们还是能够支撑下去,不但缓和了整个南方的紧张局面,而且还推行了一系列励农励商的政策,加上和新汉政权的几项条约中,如果不计算割地的话,南宋政权其实也是得到了好处的,比如通商所得到的税收便远大于每年交纳给汉廷的岁币,而和约订立以后汉宋之间再无战争,也为赵构稳住南方的局面提供了良好的外部形势。

随着时日迁移,南宋政权不但国库情况逐渐好转,而且还让农人得以休养生息,境内商业也得到了一定程度的发展。赵构君臣的这些努力虽然没有达到最理想的地步,但也博得了许多人的认同,不但境内“中兴之主”的论调再次上扬,就是杨应麒在北方见到他取得的成效也赞口不绝,连叹若易地而处没法做得比他更好。

汉宋双方在和平往来中渐渐有和解的迹象,并越来越像一对友邦,比如去年南宋境内遭灾,汉廷听说后便主动同意减免岁币,前提是宋廷必须用这笔省下来的钱去赈济灾民。

就这样,汉宋虽然在政治军事上仍处于分裂割据、敌友难分的情况,但经济上和体制上却在日渐趋同,并互相影响。不但汉宋如此,就是处于汉宋之间的宗弼势力,统治虽然黑暗得多,但其行政上和经济上也不可避免地被汉政府和宋政府带动。

“真复杂呢。”在登州,才十来岁的林舆在听老师讲说时事后,推了推折允文道:“你说以后我们和小南朝会不会不打仗,就这样下去了?”

“那怎么可能!”和林舆同岁的折允文道:“等我爹把金人灭了,就轮到小南朝了!”

“是么?”林舆道:“我没见过打仗,不知道打仗是什么样子。”

折允文兴冲冲道:“你没见过,我见过!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嗯,我也不记得几岁了,爹爹就带着我去看打仗!那时我哥说他不想去,还被我爹臭骂了一顿呢!”

林舆问:“好玩么?”

“好玩!”折允文道:“将来我一定要像爹爹一样,领着千军万马,踏平南宋西夏!”看了林舆一眼,拍拍他的肩膀说:“到时候我让你做副将!”

“我不要。”

“那…做先锋!”

“我不要。”

“那…我让你做军师!”

“军师?”林舆嘟了一下小嘴,反问:“军师能赚钱吗?”

“赚钱?”折允文满脸的鄙夷:“整天说赚钱,那是小人的行径!等打下了江山,还怕没这些?”

“呵呵…”林舆打了个哈欠说:“那先祝你长大了,这天下还有仗打。”

折允文奇道:“为什么会没仗打?”

林舆道:“被老头子们打完了,你不就没仗打了?”

折允文呆了一呆,随即咬牙切齿祈祷起来:“天啊!千万别让老头子们这么快把仗打完!”

这时门外忽然有人匆匆跑来,叫道:“二公子,二公子,大喜事!大喜啊!”却是一个伴读的书童。

折允文忙问:“什么大喜事?云中打下了吗?”

“不是。”那书童道。

折允文闪过一丝失望:“那有什么好恭喜的。”

林舆插口道:“那才要恭喜你呢!你刚才不是说,希望老头子们别这么快把仗打完吗?”

折允文支颐想了一下,笑道:“也是,也是。”

那书童问道:“两位公子在说什么啊?”

“没什么。”林舆反问:“你刚才说大喜,却是什么事情?”

那书童满脸兴奋叫道:“大将军要登基了,你们还没听说么?”

两个小家伙对望一眼,林舆笑道:“哎呀,允文啊,恭喜啊,你就要成为皇子了。”

折允文哼了一声说:“做皇子,那有什么,我要做的是将军!”又推了一下林舆说:“等我长大了,做将军,你做宰相。”

林舆吐了吐舌头说:“宰相?我才不干呢!”

“可那些人都这么说啊。”折允文道:“你没见人家夸你的时候,都说:这孩子,真是宰相的料啊。”

林舆又打了个哈欠说:“人家随口夸一夸,你就当真了?真是个小孩子!”

折允文怒道:“谁是小孩子!你…你别整天说我小!哼!你自己还不是和我一样小!”

林舆笑道:“我比你大!”

折允文怒道:“就半个月!”

“就是半个月啊…”林舆悠然地一副大人的语气说道:“也是大!”

第二九四章 大汉如日方中(下)

华元一六八三年,正月,折彦冲在塘沽登坛祭天,正式登基,即皇帝位,国号汉,建元兴中。

折彦冲向四方宣告:大汉之立,乃天命攸归,是远承三代、近接唐宋之正统皇朝。在折彦冲宣言中,世上所有的国家和地区只有一种区别:已经进于中华和尚未进于中华,汉廷存在意义便在于以一统环宇来消弭战争,以推行仁政来消弭贫困,最终实现至圣先师期盼千年的大同理想。

同日,元部民会议议长狄喻宣布,元部民会议改名为元国民会议,四方代表齐聚,以证折彦冲之登位,实为天下万民所拥护。

折彦冲登基以后,正式任命杨应麒为国务总理大臣,设吏、礼、兵、刑、工、户、商诸部以及十二司、院衙门,各部司职权范围,与宋代相比有重大调整。各部部臣之上,有陈显、韩昉、陈正汇、张浩四人为国务副总理大臣,分掌枢要,协理政务。

又设御史以监察百官,御史向皇帝负责;设谏官以监督皇帝,谏官向元国民会议负责。

司法系统之人事亦有调整,狄喻不再兼任中央首席大法官,改由李阶专任。

折彦冲又册封曹广弼、杨开远、欧阳适、阿鲁蛮、萧铁奴五人为元帅,刘锜、种彦崧、种去病、王彦、王宣、赵立、曲端、石康、蒙兀尔等为上将军。此外各级文武官员,均有升赏,又大赦天下,减南宋来年岁币之半,宽减两河、陕西税赋,与民休养生息。

消息传开,举国同庆,军方更是士气大振,平滦、辽口兵马左右夹攻,终于攻克了围困了大半年的榆关,迪古乃被俘,送到燕京领功。

各国闻讯,反应不同。赵构上表庆贺,乾顺遣使称臣,宋江在日本隔海称藩,但动作最快的,却还是聪明的高丽人。高丽国都开京与塘沽隔海相望,一闻此讯,国王马上遣大臣金富轼,奉表二封道贺,其一为有些迟到的贺平金表,其文曰:

非常胜事,不世异恩,实千古之未闻,举一方而祗服。皇帝陛下应三灵之符谶,袭累世之宗祧,仁之渐者深,则义之所制者众。德之施者广,则威之所屈者多。故得神兵一挥,率土大定。东西南北,拓地增疆。华夏蛮夷,望风束手。功业光辉于竹素,威灵耸动于乾坤。今者,饬使节以有宣,与侯邦而同庆。便蕃上眷,渥缛多仪,惠厚及遐,固论酬而无计。心存事大,但忠尽以为期。

其二为誓表,其文曰:

使节贲来,训词密喻,俯偻闻命,凌兢矢图。窃以周官司盟,掌其盟约之法,盟邦国之不协与万民之犯命者,而诅其不信而已。至于衰季,春秋之时,列国交相猜疑,不能必于诚信,而惟盟誓之为先。故诗人讥其屢盟,而夫子与其胥命。伏惟皇帝陛下,至德高于帝尧,大信孚于天下,光开一统,奄有四方。大邦震其威,小邦怀其惠。惟是小邑,介在边隅,闻真人之作兴,先诸域而朝贺。故得免防风之罪,辱仪父之褒,略诸细故,待以殊礼。锡之以边鄙之地,谕之以贡输之式,朝廷更无他故,属国敢有异心?而严命荐至,敢不祗承?谨当誓以君臣之义,世传藩屏之职。忠信之心,犹如皎日,苟或渝盟,神其殛之。

杨应麒拿到誓表后骂道:“这些高丽人,和我玩这文字游戏,欺我看不懂他的意思么?”但顾念大局,还是命韩昉制作诏书,上呈给折彦冲审阅,准备敕封高丽为大汉第一藩属。

折彦冲看了诏书,却不加玺,说道:“高丽孩儿虽然孝顺,然如今我大汉水师发达,不比往朝。又定都于燕京,与此半岛隔海相望,顺风来去不过数日,比江南尤近,想来此藩终须内附。”

杨应麒道:“高丽内附固迟早之事,然以先后而论,不在今日。云中尚容其且存,何况高丽?”

折彦冲这才允了,杨应麒留金富轼居太学,命胡寅为使,前往高丽敕封。胡寅因向韩昉请教待高丽之礼节。

韩昉道:“依旧礼,中国上使往高丽,使者与国王抗礼。”

胡寅道:“谨受教。”

和高丽的顺从不同,云中宗翰、河南宗弼却都以一场战争来挑衅新汉政权。曹广弼在南方打得十分辛苦,曲端在太原却大获全胜,宗翰向南不利,自忖向东也未必奈何得了杨开远,这才服软,派遣使者,表示愿和折彦冲“东西并尊”。

折彦冲冷笑道:“东西并尊?他以云中一地,与我并尊?莫的惹人笑话!”

分管北国理藩的韩昉道:“名义上且搁住莫提,然而他求和一事,可以答允,以应先北后南之策。”

折彦冲哼了一声道:“这样就和了,恐怕燕京永无宁日!”不顾群臣劝阻,于二月初兴兵,以李世辅为先锋,蒙兀尔为左,石康为右,折彦冲的中军在燕京还没动,前锋就已经一举攻下了居庸关。

宗翰大恐,再次派人求和,杨应麒移书折彦冲,认为宗翰尚强劲,汉军军力虽胜,但新收服的两河问题多多,要同时兼顾几路大军的后勤与河北东西路的改革,汉廷在钱粮上精力上都顾不过来,如果先外后内。而且他认为,就算侥幸打下了云中,恐怕马上又要对付西夏,集中精力处理内部问题将遥遥无期,现在西北有山脉为隔,南方有大河为堵,国防线已经完整,不如暂留云中,以行先内后外之事。

折彦冲却回书道:居庸关已下,曲端亦在请战,此时为进军良机,若不出战,恐慢了军心。

杨应麒又回了一封书信,这次却没说什么,直接把一份账目给折彦冲送了过去。原来这几个月来汉廷既要给河北东西路减免赋税以收人心,又要支持漠北、黄河的用兵,钱粮耗费极大。这次攻打居庸关补给线短,再说居庸关为燕京西北门户,攻占后对节省汉廷的国防开支大有好处,所以杨应麒并不十分反对,但若折彦冲要继续进兵覆灭宗翰,那就不是一场短线战斗,而是一场大战役了,杨应麒寄这份账目表实际上是在向折彦冲摊牌:汉廷现在的财政状况,打不起这场战役!

折彦冲这才允许,命石康为居庸关守将,以防云中之兵。

金使又请以蒲鲁虎、安塔海易迪古乃。军方重将都认为这笔一虎易二鹿的买卖不划算,但折彦冲却一口应承,诸将便不敢多言。

原来当初韩昉、种去病设计救援折彦冲时,蒲鲁虎和安塔海就分别被拘在第一、第二辆大铁车中,因此不得走脱,忽忽几年,直到此刻才得以回归。

完颜虎听说折彦冲肯用迪古乃去换蒲鲁虎、安塔海,心道:“总算他还有良心!”她到达塘沽才一个多月,还不是很习惯这个地方的水土,听到消息后却亲自赶往居庸关来接两个外甥。

蒲鲁虎和安塔海在云中过了几年的俘虏生活,幸好宗翰念在同宗,又拿他们当奇货,并未虐待,但少年儿郎被禁经年,终究是极痛苦的事情。这时得以回归汉廷,恍如隔世,在居庸关遇见来接他们的完颜虎,姑甥三人抱头痛哭。

伴随母亲前来的折允武道:“两位表哥这番苦楚,都是代父皇承受,允武在这里代父皇给两位表哥行个大礼,以表感念之万一。”

蒲鲁虎和安塔海这几日早已问清了时局大概,闻言哪敢受他的大礼?蒲鲁虎当即拉住道:“允武表弟,你现在是太子了,我们哪里受得起!”

完颜虎道:“什么太子不太子的,都是一家人,计较得这许多!你们替他爹受了这么多罪,他给你们行个大礼,又有什么受不起的?唉,当初若能将你们也救出来,这几年的苦你们便不用挨了。”

安塔海道:“姑姑,您这般说便不是了。当初姑丈得以逃脱,宗翰手底下那些人天天都来与我们鼓噪,说姑丈弃了我们。我们却不这样想!当时的境况,能救出姑丈已是万幸,如何能奢望连我们也救出来?我们虽久困云中,却都知道:只要姑丈能得成大业,我们脱困是迟早的事。今日果不其然,姑丈果然没忘了我们。”

蒲鲁虎和安塔海回到塘沽的当日,华夏世界又诞生了两个皇帝——宗翰和宗弼分别在大同和汴梁称帝了,两人都自承大金正统,而视对方为篡逆。

对于这两个末日政权,南宋和西夏的态度都颇为暧昧。赵构和乾顺都认为在折彦冲如日方中的压力下,这两个政权迟早都得面临被吞灭的下场。不过在当前的局势下,保留这两个政权对于制衡崛起惊人的新汉政权是必要的。所以,南宋和西夏在公开场合都没有承认这两个政权的合法性,但私底下却都派遣了秘密使者前往商讨共同牵制汉廷的事宜。

宗翰宗弼称帝的消息传到塘沽,汉廷士林对此群起而攻,从各个层面论证这两个政权的荒谬性。反而是折彦冲听说后只是一笑,对左右道:“他们想称帝自娱,就让他们称好了,这么当真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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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戎》第十九卷完,请关注第二十卷《开国军政》

开国军政

第二九五章 晋北的财路(上)

折彦冲登基的仪式虽然号称仓促,其实也准备了超过一个月的时间,登基之后各方的反应又延续到次年年中,在这段时间里,杨应麒所领导的行政改革一直在持续。这场改革并非划一进行,而是依照各个地区的实际情况有先后缓急之别——汉廷统治基础较深厚的辽河流域与齐鲁东部没有大动作,河东路是作体制上的调整,而河北和陕西则进行了渐进式的革新。为了因应这场规模颇大的政治革新,从华元一六八二年年底到次年年中将近一年的时间里,新汉政权治下发生了规模颇大的官吏流动。

这种流动,一方面是从四方往中枢流,津门、辽阳的中枢旧班底在几个月间陆续进入塘沽,占据了新中央政府上下各个部门接近四成的席位。不过,随着统治范围的大大扩展,新的中枢所需要的官员也比以前大为增加,所以山东方面也有大量的中层干部上调,而河东、陕西则主要是高级官员如郭浩、马扩相继进入中枢成为政要。

另一方面,由于地方上空出来许多缺来,便需要中央政府下放青年士子,或从临近地区平调、升迁。尤其是新收复的河北东西路,更成为新晋士人以及流求、山东官员谋求升迁的绝佳途径,这个地区在近期内各种条件是十分辛苦的,要做的事情也多,但由于百废待兴,所以容易出政绩,加上临近未来的中央政府所在地,出了政绩也容易为上面所知,因此热心仕途者都愿意到这个地方上任。

正是有这样的背景在,河北东西路如沿海的滨海、沧州,以及腹地大府河间、冀州,都在一众中青年官吏的努力下迅速稳定下来。

这时汉帝国的南北疆界基本上都已经稳住,宗翰被限制在云中,宗弼也始终无法越过黄河,汉廷在这两条战线上投入了巨大的人力物力,而结果证明这种投入是值得的。和云中、河南、西夏、南宋接壤的边疆线仍时有摩擦,但从渤海那边的辽河流域,一直延伸到渭水中上游的广阔腹地,在靖康之后第一次实现了长时间的和平。大半年的时间,已足够汉廷扫除大股的强盗势力,足够农人安下心来,享用第一次战后的农业收成。

华元一六八三年的秋收在到来之前,北部中国就已经呈现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农村的富户们欣慰地看到治安转好了,而汉军在边境上不断外拓的胜利又让他们相信汉帝国的腹地不会打仗了,也不知有多少年了,富户们从来没有像今天安心过,这些年的耳闻目睹让他们发现汉廷的军队没有宋军或金军那样骚扰民间的斑斑劣迹,相反,他们感受到了汉军的保护,并将这种感受化为对汉廷军事行动与行政改革的支持。

而穷苦人家看看米缸里的存粮和田地里的庄稼后也倍感踏实。安定得比较早的地区,农民已经收过了一季的番薯玉米,但也有一些地区是到开春之后才逐步平静,这些地区的穷苦人家都不得不靠汉廷各级政府分发下来的赈济,赈济的数量,勒一勒肚皮也够他们吃到秋收,而据汉廷最新的宣传,秋收之后的税赋又将定得很低——甚至全免,这让穷苦人家对来年的生计也有了盼头。

汉廷在国家内部——尤其是河北东西路各州县推行的行政改革和安抚政策,耗费了很大的财力,辽南与塘沽的战备存粮不断地搬出去,至于究竟搬出了多少还剩下多少,就只有杨应麒与陈正汇知道。为了河北的安定与重建,大汉朝廷甚至牺牲了春季趁胜进军云中的契机。

杨应麒一开始以为这种付出要得到回报的时间至少得三年,然而他错了。的确,农民们由重建家园到能够以赋税的方式回报国家,需要一段不短的时间,但是在中国,农民一旦安定下来,就意味着这整个地区都安定下来。而国家安定后所产生的间接作用之大,却远远超过了杨应麒的想像。

首先是治安开始进入良性循环。汉廷对各处强盗的打击越进行到后来就越顺利,因为农村的安定已经最大程度地切断了新强盗的来源。最大股最顽固的强盗在第一轮的清洗中就已被拔除,小部分就地正法,大部分流放海外。剩下来那些大大小小的毛贼,由于整体性社会混乱已经结束,他们便失去了赖以存在的社会基础;又因为新政府给了他们另外一条可以活下去的道路,所以他们又失去了赖以存在的现实意义。在冀州发生过一件后来被编成戏曲的事情:一个八十岁的老妇人,在汉廷宣布免除全县两年农业赋税和诏谕盗贼归家务农的特赦令之后,颤巍巍地跑到山上去把她的儿子——当地山中最著名的一个强盗头子——揪回老家种地。实际上,类似的事情在河北东西路不知发生了多少起。

与此同时,乡绅们也依靠着新政府重新肩负起重建乡里的作用来,在韩昉、陈显及其下属的努力下,新的政治秩序和旧的乡村秩序正起着相辅相成的作用。杨应麒所领导的政府班子,对处理治下农村事务显得十分灵活,他们并没有非常强硬地将辽河流域的模式搬了过来,而是在保证几条大原则的前提下放手让乡里自保自治。此时的河北农村,无论人才还是经济都已经比不上江南,不过乡贤体系还大体保存着,而且在大乱之后转入安稳,人心却很容易就定了下来。汉人毕竟就是汉人,如果有可能的话,重建家园绝对是他们在劫后第一件想做的事情。

到一六八三年六月,河北东西路主要州县的道路就已经平静了下来,在这几个月里,数十万非精锐部队被组织起来,转为武警队伍,分布在从津门一直延续到长安的商业主干道上,维护着几条大路的畅通。这几条安全的道路受到了所有东海商人的一直赞扬,也激发了沿途城市的商业活力。东海商家的资本在进入内陆,而内陆又产生了新的商家。分管户部和商部的陈正汇给杨应麒提交了一份报告,报告上的数据比杨应麒预想的更加乐观——杨应麒原本希望这几条商道带来的收益在三年之后能够维持这几十万武警队伍的生计就可以了,但陈正汇却告诉他,到年底政府在这条商道上的直接收入就足以实现这个目标。

不仅如此,这几条贯穿汉帝国数千里土地的商道所带来的经济作用,比它在赋税上的体现至少要大十倍!民间商业因此活跃,民间财力因此而恢复,甚至有益于整个北中国的民生——这岂不比政府一时的税收增加更加重要么?当然,只要税收体制足够健全,民间的财富迟早会体现到税赋上来,比如作为沟通东海与内陆的经济枢纽塘沽,这半年多来便得益于这条商道的稳定而空前繁荣起来,仅仅上半年塘沽商业税收比去年同期盈溢出来的部分,就足以抵消整个河北东路所减免的农业税总额。

“一切都比预想中顺利啊!”这一刻的杨应麒心情极为惬意,他正梦想着一个美好的未来,一个他有份创造的未来:天下同富,万众同乐。

汉帝国开国后的这场大顺风,既得益于内部的人心思治,也得益于外部几个势力——宗翰、宗弼和赵构——都需要休养生息,同时也因为漠北的局势尚未告急。

不过,顺风总有结束——至少是停歇的时候,因为人心会静极思动,也因为汉廷的敌人并不准备和汉廷永远地和平共处下去。

第二九五章 晋北的财路(下)

折彦冲登基后的几个月里,正式确定燕京为建都之地,燕京道改名京畿路,统辖范围包括旧辽南京道以及中京道的一部分。不过,由于燕京城池已颇残破,所以暂时只是作为军事中心,而距离燕京甚近的塘沽,便成为汉廷的临时行政中心。

京畿路确立以后,又重新划定各大行政区,其中东北分为南北两路,北部为安东北路,首府为黄龙,南部为安东南路,首府为辽阳。榆关之内、京畿路之南又分为五路,分别是:山东路,首府济南;河东路,首府太原;原北宋永兴军路改名陕西路,首府长安;秦凤路仍因旧名,首府凤翔;河北东西路并为河北路,直隶于塘沽。海外诸岛又是另外一套管理制度,流求为中央直辖,麻逸设南洋都护府,统摄南洋诸岛。此外,又有津门、辽口、兰州、淮子口、洛阳五大直辖区,以及临夏(刘锜)、渭南(种彦崧)、晋北(曲端)、黄河(曹广弼)、鲁南(赵立)、东海(欧阳适)、渤海(阿鲁蛮)七大军区。

各行政区中,又以安东南路与河北路为京畿之两翼。

在这个时代,由于人为造成的黄河改道没有发生,河北地区的生态环境大致良好——至少比杨应麒印象中要强得多。数百万的人口,对这个地区的生态并不算很重的压力,众多的水泽与河流,又为农业发展提供了得天独厚的有利条件。

与河北平原相比,辽河流域的经济政治早已走上了轨道。这十几年来河北屡经战火和恶政的轮流摧残,但这个地区毕竟是华夏故地,根底极为深厚,一旦有了良好的政治环境,整个地区的重建和崛起便显得非常快。陈正汇预期:只需要三年,河北就能赶上辽东,只需五年,河北就能超越辽东。

陈正汇的这种乐观,部分出于理性的考量,也有部分是被当前河北东西路一片大好形势所影响——当然,这种大好形势是就总体而言。在一些偏远的地区,或是一些受战火摧残尤为严重的地区,许多事情依然显得非常棘手。其中,真定、中山一带的吏治民生尤其遭人诟病。

这一带的官吏,是汉军重将曲端在去年北进时降官刘萼所表,官吏都是陈腐的旧派作风。如今曲端已徙太原,但刘萼却还留在真定,成为这片地区地方官吏的魁首。

燕京平定以后,入汉之旧金、旧辽士子分为几派,其中一派直接依附韩昉,势力最大。另外一派是在燕京未下时就与塘沽的官员有了接触,入汉后也得到了任用,但没有前一派团结。最后一派,也就是由金入汉却又不为韩昉所重的,大多团结到了刘萼旗下。

刘萼的父亲刘彦宗和韩昉颇有交情,韩昉当初在燕京未定之前也曾策略性地对刘萼示以拉拢,所以刘萼手里才会有韩昉的书信。但就个人好恶来说,韩昉却是看不起刘萼本人的,刘萼也知道这一点,这是他当初没有真正答应韩昉的原因之一。直到曲端开到真定城下,刘萼才晓得这选择没法再拖了。他识时务地归附了曲端,并得到了这位西北重将的支持,从此和汉部军方也套上了联系。

刘萼等官吏所在的真定与中山,本身就是北宋时期的边疆大府。汉廷平定两河、一统秦晋之后,又成为燕京、塘沽通往太原甚至长安的必经之路。刘萼为韩昉所看不起,是因为他品性贪酷,但这样的人偏偏甚有经济头脑。他相准了真定、中山的地理位置,利用自己在这个地区的影响力以及和曲端的关系,打造出了一段和杨应麒构想中不甚一致却更加见效的商道来。在他的暗中操控下,太原与真定之间很快就形成了经济上的互动,这个地区的矿产——尤其是煤——源源不绝地沿着水陆两路进入塘沽,在短短三个月内就取代了辽南,成为京畿道市场最大的矿产提供者。

和这种经济上的崛起相一致的,真定、中山等地的赋税在前半年就上报中央,表示已经超额完成了全年的税收任务,可以说真定、中山的民生虽然搞得很差,但官方财政却是河北第一。而由刘萼等官员所控制的商家更是在其中大发特发。

刘萼不但生钱有路,而且用钱有道,他虽然贪婪,但也懂得如何才能长贪的道理。在他的领导下,真定、中山大小官员团结起来,交出了利润的一部分,一面笼络燕京、塘沽方面的大小官员,对韩昉尤其用心,一面结纳曲端,以求一个军方的后援。

真定西北部地近五台,从这里延续到太原都是曲端所负责的防线——也就是汉军最重视的防线之一。曲端从陕西带到这里的兵将,在汉军的整个体系中算是军阀习性比较重的了。太原当初在曹广弼与虞琪的治理下秩序已相当稳固,政界商界以及地方士绅等各派势力大多与转守黄河的曹广弼、调入中央的虞琪关系不浅,曲端新来,不敢妄动他们,他部下兵将在此,颇有“客军”之感。在这种情况下,刘萼的做法让武将们看到了一条财路,他所率领的文官集团利用曲端为首的武官集团在这个地区的影响力开采矿产,垄断商道;而武官集团也利用这条财路自肥。

晋北将帅手里有钱以后,就能购买良马良兵,雇用死士间谍,曲端所部之晋北军因此而越来越强,雁门关在银术可换防以后,仍然被曲端压制得无法出关门半步,有好几次甚至陷入兵败城破的危险当中。而立下功劳的晋北军又成为刘萼的坚实后盾。军政双方在这片地区互相勾结,很快就形成了一个强大的地方势力。

晋北军的强大既让折彦冲感到放心,也让杨应麒产生依赖——正努力于内部改革的他太需要这样一个屏障了。对于刘萼的所作所为,中央政府里的明眼人心知肚明,陈显对此尤其不满,韩昉却装糊涂。

这时汉廷中央政府初建,许多制度都尚处完善过程中,几个中央要员除了分管部门要务之外,还分别总领一路之政务,其中陈显领河北,张浩领安东南路,陈正汇领山东,韩昉领京畿。中枢西迁以后,杨朴以副总理大臣身份任安东北路守臣,不再处理中央事务。刘萼的势力范围以河北境内的真定、中山为主,向东延伸到河东的平定军,向北延伸到京畿路的易州、范阳,正处于韩昉、陈显监督范围的交界处。韩昉虽然不喜刘萼,但念在同籍之渊源,加上刘萼懂得孝敬的道理,便容忍了他。但陈显和刘萼素无渊源,岂能容刘萼在他的监管范围之内自行其是?更何况真定、中山的税收虽然上来了,军备也巩固了,但汉廷所标榜的民生却很成问题。所以陈显便拿这个来打击刘萼,要求杨应麒撤换这个地区的官员。

听了陈显的话以后,杨应麒反问:“刘萼的背景,想来陈老知道。陈老觉得这个时候动他,合适么?”

陈显皱起了眉头,说道:“确实有投鼠忌器之虑,但这个刘萼在不到一年之内便有如此气候,可见此人极不简单。现在不动,恐怕将来会养成大患!”

杨应麒沉吟道:“现在若动了他,晋北就可能动荡。晋北一有个意外,西夏、河南都会不稳。西夏、河南若不稳,南宋怕也会有反应。这可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情!再说,刘萼虽然作恶,但晋北防线实因他而坚实。真定、中山以外之河北州县,太原以南之河东地方,亦因晋北防线而得保太平,所以…所以这功过之间,实在也有些难说。”

陈显道:“功劳是其表皮,祸患是其脏腑!”

杨应麒问:“请陈老详说。”

陈显道:“兵之与财,必须两分。边疆将领但从中央领钱办事,莫管钱出处。财需归于中央,兵须控于枢密,不然,则财越多,兵越盛,只添割据之忧耳!彼今日既能为我守土,明日亦能归金南下!”

杨应麒沉吟道:“道理是这个道理,但就目前的实际情况看,还不至于如此。曲端不蠢,不会不知道大势所趋。再说晋北军中,不乏刘锜、种彦崧旧部,又有二将军留在晋北的班底,这些人都是心怀忠义的,一个曲端,还掀不起颠覆大浪来。”

陈显道:“今日自然如此,但纵容之久,事情就难说了。”

杨应麒未能决断,问韩昉,韩昉道:“显老所言有理,只是眼前尚有一件大事悬于我等心头,此事不定,恐怕…恐怕宜稳不宜变。”

杨应麒便问何事。

韩昉道:“漠北到现在还没大捷呢。”

杨应麒闻言悚然,以掌击拳道:“不错,此事还是得缓一缓。刘萼毕竟是能办事的人。宁可再纵容他两年,眼下也不宜就处置他。”顿了顿又道:“但我们也不能完全坐视不理,虽然暂时不动他,但也不能让这祸患蔓延出去,得敲打敲打他!”

韩昉道:“敲打使之惧,不如引导使之善。”

杨应麒颔首道:“若他能改过,那是最好。好,我便给他一点时间。这件事情,公美去处理处理吧。”

韩昉看了陈显一眼,忙道:“这事还得显老出马,方才名正言顺。我去办,却是越权了。”

杨应麒还没说话,陈显看了韩昉一眼,微笑道:“事有从权,刘萼那边由公美去导使之善,还是合适一些的。再说此事杨相既然已经开口,公美何必推辞。”

陈正汇在旁一直没开口,这时才道:“显老所言有理,大家都是为朝廷办事,公美不必太过避嫌?”

韩昉这才道:“既如此,那韩昉便修书骂刘萼一骂,希望他能及时悔改,以免朝廷为他一人左右为难。”

第二九六章 东海的不满(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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