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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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望打心里不愿意就此罢手,但也不能完全无视宗翰的意见,勉强道:“先谈着可以,不过仗还是要继续打!我不相信纵横天下的女真骑兵,踏不平这座小小的辽口城!”
第一八四章 战(下)
辽口城东南有一座刘家村,是三十几户刘姓青州移民建立的村落。经过昨日宗弼的扫荡,刘家村已经糜烂,只剩下一座祠堂还算完整。不过此时却有一个文士出现在祠堂里,曙光从窗口投射进来,让进门的刘彦宗看清楚这人的脸:但见他眉目清朗,两鬓却已染霜。
刘彦宗道:“杨朴大人?”
那文士点了点头,行礼道:“刘彦宗大人?”
刘彦宗也点头还礼,问道:“杨大人也是我大金官吏,为何不依正礼到军中参见二太子与国相?却要效那蛇鼠之行,在这种地方见面?”
杨朴冷笑道:“我大将军也是依了正礼到大定府与谙班、国相商议军政大计,如今安在?”
刘彦宗道:“驸马言语冒犯了皇上与谙班,故而扣留。君主留臣子,有何不可!”
杨朴道:“那辽口城外的兵马,又是怎么一回事?难道无故攻打属国,也是大金皇帝昭显信义的手段吗?”
刘彦宗道:“汉部乃大金臣子,君主勒令出兵伐宋,汉部为何不遵?不遵也罢,竟然闭城抗命,你汉部还有半点忠敬之心么?”
杨朴道:“忠敬之心,我汉部从来不少。不过忠而被拘,敬而见罪——不免令人寒心!”
刘彦宗道:“四封之内,莫非王土,食土之毛,莫非王臣!驸马既是大金之臣,则我皇帝、谙班留他一留,有何不可!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何况只是留在军中以礼相待!但你汉部抗命闭城,却是死罪!”
杨朴冷笑道:“君视臣为手足,臣视君为心腹;君视臣为土芥,臣视君为寇仇。二太子如此待我汉部,可是希望大金所有属国部族都引汉部为前车之鉴么?”
刘彦宗皱眉道:“罢了!这般扯下去,一百年也扯不完。说正题话吧,今日你来,为的究竟是什么事情?”
杨朴道:“还能有什么事情!自然是要迎回我大将军!”
刘彦宗道:“谙班、国相他们和大将军还有话说,所以大将军暂时还不能回去。倒是你汉部,还是赶紧出城会师的好,那样皇上还能从轻处置。否则城破之日,双方都不好看。”
杨朴道:“这么说来,事情是没得谈了。”
刘彦宗道:“上命下从。皇帝在上,汉部居下,你们本来就该奉命行事,有什么好谈的!”
杨朴冷笑道:“既然如此,那就算了!”
这第一次谈判正要结束,忽闻外面杀声震天:第二日的攻城又开始了。
这一天宗翰和宗望换了位置:由宗望主攻东门,宗翰主攻北门。刚刚运到前线的投石车开到城下,城头李老实望见,连忙调来小型投石车在城头发射。汉部的这批可以放在城墙上的投石车比金军的投石车体型要小得多,但由于设计更为巧妙,弹射力道便不相上下。加上居高临下,天然占据了上风。金军投石车发石砸人砸墙,被城头兵将竖起布幕拦住,同时城头上汉军投石车迅速发动,炮炮都朝金军的投石车砸来。这时管宁学舍对于弹道学已有初步探讨,将部分成果运用于军伍当中颇显威力,瞄射的精准度远胜金军,所以两轮投石大战下来,金军的投石车便损毁殆尽。
汉部守军乘着投石车立下的威风,将远程武器的威力发挥得淋漓尽致,把大部分金军压制在射程之外。这样大规模地使用远程武器对于箭、石的库存消耗极大,但为了让负责后勤工兵用水泥修补部分城墙的裂缝,这一天汉部守军硬是把弓弩、投石车等发射得石如冰雹、箭如雨下。饶是辽口兵器物资存储充足,但这一天下来仍然津门管理库存的后勤官感到有些吃不消。幸好在这个时候,挂着“欧阳”旗帜的五艘大海船进港了。
“四将军!是四将军!”
“四将军的船队来了!”
听到这个消息,辽口数万军民无不精神大振。那面“欧阳”旗帜对提升辽口军民士气起到的作用是不言而喻的!只要汉部水师船只还能自由进出海港,那辽口就不是一座孤城,而是以整个东海为腹地的前沿堡垒!
不过,欧阳适的船虽然到了,但他本人却并不在船上。接到消息以后,他将船队分为两部,一路由副将率领前往辽口,另一路则护送着自己进入津门。船靠码头以后,欧阳适并未去见隐居于船上的曹广弼,而是直接来找杨应麒。
杨应麒的案头堆满了各方面告急的文书。这几天女真人在攻城中付出了前所未有的人员伤亡,但汉部也遭受了前所未有的经济损失!为了应付战争,半岛北部的农村多半开始废弃,半岛中部也完全进入战争预备状态!就连津门也变得空前的萧条!鞍坡撤下来的民众涌入曷苏馆部的领地,这批人暂时失去了饭碗,天天都要靠汉部的赈济过活。而维持辽口防守的物资数量更是庞大得让张浩差点想跳河!
现在的战争规模汉部财政还能支持下去,但要是战争的规模无限扩大,汉部现有的经济结构总有崩溃的一天。只是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已经不可能回头了。此时杨应麒已经有了觉悟:就算汉部经济、社会、民生全面衰退,就算辽南十年积累化为乌有,也要把这场仗打到底!
“老七,老六的事情,是真的吗?”仿佛完全无视杨应麒的难处,欧阳适一来便抛出了最为敏感的话题,在他看来,萧铁奴的叛变才是最重要的问题——这随时会引发让人无法预测的灾难!
“应该是真的了。”杨应麒道:“可我到现在也想不通六哥为什么要这样做!”
“连你也想不通,那就有可能是谣言!”
“谣言…”杨应麒苦笑道:“若是谣言,那大哥出事又怎么解释呢?大哥手下若有兵马,何至于无声无息地便落入女真之手?萧字旗是什么样的利器四哥你应该知道!就算在十万大军当中,他们恐怕也能抢出一条生路来!当时宗翰、宗望和挞懒他们的兵马虽然比萧字旗多,但如果是游击、转战、逃跑的话,要从大定府逃出来并非不行——宗翰他们要吃下滑不沾手、浑身是刺的萧字旗,恐怕付出的代价并不在攻克辽口城之下!再说,当时各部族长都在,族长中又有亲汉部者,如果六哥当时奋起反抗,宗望他们考虑到局势可能失控,未必就敢蛮来!”双方博弈的时候,其中一方就算已占据上风,但只要另一方还握着利剑,占据上风者在动手之前便得考虑考虑;但如果对方忽然解除武装,那就算强大的一方一开始不想动手也会被诱惑得动手了。
欧阳适哼了一声道:“罢了!这件事情就先搁下,我问你,接下来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办?”
“接下来?”杨应麒道:“还是那句话:守住汉部,迎回大哥!”
欧阳适听他说要“守住汉部”而不是“守住辽南”,便知道他已经考虑到最坏的情况了,叹道:“好吧,不管怎么样,我撑你!”
“谢谢你,四哥。”杨应麒心头的石头又放下了一颗,完颜虎、狄喻、杨开远、阿鲁蛮和欧阳适都已先后表示支持自己,到了这个时候,汉部内部便算是基本完成统一了。
欧阳适道:“大嫂在辽口吧?我待会就出发去辽口。听说老三在辽口干得还不错。津门有你和老二在我也不担心。可是现在这样打下去终究不是个事儿!眼见严冬未到,按女真人的耐力,再打三四个月没问题,可咱们辽南能支持这么久么?”
杨应麒道:“无论能否能支持得这么久都要撑下去!再说,我也不打算就这样坐困愁城!”
欧阳适听得精神一振,问道:“那你打算…”
“我打算主动出击。”杨应麒道:“我们的奇兵,已经在接近拉林河上游了。”
欧阳适大惊道:“拉林河上游?怎么可能这么快?”
杨应麒道:“那是五哥下的棋,人数不多,不过足够吓吴乞买一跳了。”
欧阳适道:“这支人马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不急。”杨应麒道:“等吴乞买大举增兵南下接应之后再说。”
欧阳适喜道:“老五要截断他们后路么?”
杨应麒摇了摇头道:“那几个部族的力量还不足以截断女真后路。我想干的是让吴乞买吓一跳,只要他把派出去的部队再调回来,金军的整个布局就会露出破绽,同时也会加重吴乞买和宗望之间的不满,那样对谈判会更加有利。”北国所谓部族,大小不一,最小的有时候就是一个村落,百十人口而已。
“谈判?”欧阳适奇道:“都撕破脸皮了,你还要谈判?”
“不谈判能怎么样,难道真的要这么一直打下去么?”杨应麒道:“别忘了大哥还在他们手里!我们打得这么凶,不就是为了救大哥么?打得凶了,打得让女真人认为赢不了,才可能进行对我们来说有利一些的谈判!才有可能救回大哥!”
欧阳适沉思半晌,忽然道:“应麒,如果大哥妨碍了汉部的前进,你说…”
杨应麒作色道:“四哥!你这是什么话!你要怂恿我害大哥么?”
欧阳适眉毛调整了一下,笑道:“我只是跟你开个玩笑而已。我怎么可能会害大哥?”
杨应麒看了他两眼,忽然冷笑道:“我忽然有些明白老六为什么会造反了!”
“哦?”
杨应麒大声道:“他一定是出于什么自私自利的心思,把兄弟之情也不顾了!”
欧阳适道:“你怎么就说得这么难听?”
杨应麒指着欧阳适的鼻子道:“你!你刚才不也动了这样的心思么?”
欧阳适笑道:“你说的这么直接,就不怕我翻脸不支持你了?”
杨应麒冷笑道:“既然是兄弟,有什么不满就该说出来!就算翻脸,也好过憋在肚子里互相算计!”
欧阳适笑了笑道:“这也有道理。”拍了拍杨应麒的肩头道:“不过老七你放心吧,虽然我平时跟你也常常斗嘴,但现在是非常时期,这一关我一定会撑你撑到底的!”
杨应麒也消了气,说道:“四哥是能顾大局的人,我向来知道。”
两人正说着,忽然燕青进来报道:“七将军,不好了,部民们把六将军的府第给围住了!”
杨应麒怔道:“围住?他们要干什么?”
欧阳适冷笑道:“这还用说!当然是为了把老六的家人拉出来泄愤啦!现在老六已经成为汉部的叛徒了,是不是?”
杨应麒目视燕青,见他点头称是,怒道:“胡闹!胡闹!汉部又不是没有法律!就是要惩戒叛徒,也不能用这种形式!备马,我这便过去瞧瞧!”
欧阳适拉住他道:“记得带兵马过去。”
“带兵马?”杨应麒问道:“带兵马干什么?”
欧阳适叹道:“老七啊!你以为那些还是老老实实的市民啊?那已经是被怒火冲昏了头的暴民了!你不带人手去,小心他们连你也打!”
第一八五章 变(上)
汉部在引导舆论方面做得还算成功。杨应麒认为在这种情况下最怕的就是退却、恐惧与犹豫,因此尽力将舆论引向对北兵的愤怒。但群众的情绪并不是做家家酒,想控制在什么量上就控制在什么量上!由于金兵尚未到达,津门群众爆发怒火无处发泄,忽然有人想起那个大叛徒萧铁奴的家人还留在津门,便呼啸聚众,把萧铁奴的府第围了个水泄不通!
萧铁奴的管家、家奴本来也都不是省油的灯,但面对成千上万汹汹之部众如何还敢横得起来?只是紧闭府门而已。杨应麒领着一队兵马到达时,眼前的局势已接近崩溃的边缘。一些市民已经拿着巨木开始撞门了。
忽然不知谁喊了一句:“七将军!是七将军!七将军来了!”
撞门者和一些正准备爬墙的人听到杨应麒来都停了下来,人群自然而然让出一条路来让杨应麒靠近。
杨应麒在马上问道:“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人群中有人道:“进去捉汉奸啊!”“是啊!萧铁奴出卖了大将军,出卖了汉部,我们要捉了他一家大小去游街!”“何止是游街!男的流放,女的就卖到朱衣巷去!”“不错!男的流放,女的卖到朱衣巷去!”
见到这般情形,杨应麒气得浑身发抖,护卫他来的将领见状,嘱咐了手下兵丁,十几条汉子忽然齐声吼道:“别吵!听七将军训话!”
人群被这声大喝一镇,慢慢静了下来,杨应麒在马上睥睨了半晌,心道:“现在这形势,可不能完全按照道理来,得既顺他们的心意,又不坏了律法!”抓住人群静下来的时间空隙,大声道:“津门是没有律法的地方吗?你们都是野蛮人吗?萧铁奴背叛汉部,将来拿住了自然要以军法处置!至于他的家人…”
所有的人眼睛都紧紧盯着杨应麒,虽然他是七将军,但如果在这种情况下为叛徒的家人开脱只怕也有不少人会不买帐!完全坚持理想的人或许会义正词严地按律法说话,但杨应麒毕竟不是这样的人,他清了清喉咙,说道:“萧铁奴的家人该怎么处置,自有法官处理!来人啊!把萧府给封了!萧府一干人等,押到狄将军府中,交由狄将军看押审理!”
狄喻领汉部大法官之任,威望甚高,汉部部众素来尊重。七将军这样处置倒也在情理当中,不能说是为萧家的人开脱,因此众人听了倒都服气。但人群中仍然有人道:“七将军,这叛徒可得重重处罚才行!”
又有不少人呼应道:“对啊对啊!”
杨应麒道:“该怎么叛,汉部有律法在!是重是轻自有法官来斟酌,就算是我也没资格插口!再说,眼下大金的奸臣正在攻打我们的辽口,那才是我们汉部最大的敌人。惩治叛徒什么的,大可放在战后再慢慢来算帐!是好男儿的就该为汉部考虑,该帮忙的帮忙去,该打仗的打仗去,聚在这里闹什么!这样闹,不是给敌人帮忙么?”
听杨应麒这样说,人群中许多稳重有德的人便开始劝大家散了,没多久人群散去了大半,却仍有小半留着看热闹。那边陈正汇怕杨应麒出意外,又调了一队警卫前来。杨应麒命人入屋宣谕,将萧府上下押了,一路护送到狄喻府中,种去病在津门没有产业,他的家眷也住在萧府。途中不断有人向萧铁奴的家人吐口水,萧骏忍耐不住,在进狄府前跳起来大声叫道:“不是的!我爸爸不是叛徒!不是!”
津门市民纷纷耻笑,杨应麒下马道:“进府去!”
萧骏叫道:“七叔,我爸爸不是叛徒,不是的!你告诉他们不是的!”
杨应麒心头一黯,实在想不通萧铁奴怎么会这般狠心,就这样把家人撂在这等随时覆卵无余的可怕境地之中!
他命人夹带着萧骏进府,狄府大门阖上以后才把萧骏抱起来道:“不管你爸爸做了什么,都和你没关系,七叔会保护你的。”
“不要!我才不要呢!”萧骏挣扎着逃开了,叫道:“我不用你保护!不用!你走!你走!”
杨应麒听到这两句话大感难过。旁边忽然伸出一只手来按住他的肩膀,说道:“他长大以后,会明白的。”却是狄喻。
杨应麒道:“狄叔叔,老六的这些家人…”
“我会照看的。”狄喻道:“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对他们的处置,等事情完全明了了再说。”
杨应麒从狄喻府中出来时,津门的市井已经基本恢复平静。他忽然感到害怕:就这么一片小小的土地,掌控起来也是如此困难,何况是北国数千里、中原上万里的河山呢?
“我真的有那个能力吗?”杨应麒怀疑。
在元部民会议上,他展现的是一种自我催眠式的自信,他正是靠这种自信说服了完颜虎,说服了狄喻,说服了元部民代表,说服了津门的市民。不过,说服完所有人之后,当他冷静下来,又不得不面对自己的疑虑。
“罢了!船到桥头自然直!一定会有办法的!”杨应麒重振精神,回到府中,发现欧阳适已经离开前往辽口去了,而屋内却又多了一个人:处理永宁安抚工作刚刚回来的邓肃。
“志宏兄,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回来了。”杨应麒道:“永宁那边情况怎么样?”
“还好。”邓肃道:“虎公主在那边德望深厚,我拾了公主余馨末绪,事情便办得很顺利。七将军颁下的号令大家都很理解,也愿意遵从。”
杨应麒欣然道:“那就好,那就好。”
“不过…”邓肃道:“七将军,你打算让永宁也成为战场么?”
杨应麒摇头道:“我希望能够避免,不过总得做最坏的打算。”
邓肃道:“如果要避免永宁成为战场,那就得主动出击!”
杨应麒眉头微皱,但邓肃并没有停下的意思——他是在职的参军,有资格与闻讨论军情大事:“七将军,以现在的形势看来,辽口多半可以守住!但单纯的防守并非上策。如今上十二村尚有八千劲卒可用,加上各地的民兵、后备,应该可以在数日之内调动两万五千兵马。辽河流域的粮草位置我们无不知悉——就算被金人迁移了,由于补给线短我们也完全有能力给这支军马提供必须的给养。”
杨应麒问道:“那又如何?”
邓肃道:“志宏的意思七将军你还会不明白么?在辽阳府到津门之间,我们这两万五千兵马完全是机动的!若这支兵马由二将军统帅,便能成为一支活动着的强大军力。这部兵马为动,辽口为静,一动一静,相辅相成,定能令宗望宗翰左右为难!若再加上五将军从旁协助,我们面对宗望便有七成以上的胜算!”
邓肃自以为这番军略并无破绽,谁知道杨应麒听了却道:“你错了!”
邓肃微感诧异道:“我错了?”
“你当然错了。”杨应麒道:“女真擅野战,汉部善守城。宗望在辽口吃了亏,那是因为他以短攻长。如果离开了辽口与我军野战,津门永宁集结起来的这支部队里能与他那三万主力死磕的就只有八千人。其它的人手只能起到辅助的作用而已。”
邓肃道:“但我们还有辽口作为牵绊!”
“不错,如果宗望继续攻打辽口的话,辽口确实能拖出他的大部分兵马。可要是我们主动进击,宗望还会把主力浪费在辽口城下?一旦他发现二哥出动,一定会调整战略,先攻二哥。”
邓肃道:“那时我们在辽口的军马也可以出击啊!”
“出了辽口,三哥还能发挥他守城时展现的威力么?”杨应麒道:“就算三哥能抽出一万精兵与二哥会合,那也改变不了汉部在野战战场上的弱势。所以现在就主动出击,我们虽然未必会输,但真要取胜也未必能够!”
邓肃听到这里眼神一黯,杨应麒安慰他道:“别这样,现在宗望他们也搞不清楚我们的虚实,他们也烦恼得很呢!辽口攻又攻不下,若要绕过辽口直袭津门,又怕打不下津门反而两头受敌。所以现在的形势对我们还是有利的。”
邓肃叹道:“但这样拖下去,要拖到几时!再这么拖下去,我们未必承受得住!”
陈正汇在旁边一直没有开口,这时插言道:“打仗有时候比的就是耐心!谁沉得住气到最后,谁才能赢!”
邓肃叹了一声道:“那说的也是。”
邓肃走了以后,陈正汇望着他的背影道:“志宏也是支持二将军的。”
杨应麒道:“你怎么这般说话?二将军与我最契,支持二将军,便是支持我!”
陈正汇道:“以前是,现在可能也是。只是大将军出事以后,汉部的未来便出现了另外一个可能。”
杨应麒并未问他是什么可能,陈正汇却直接揭开了答案:“二将军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但他现在的地位、能力和威望都太过特殊——因为他如果接掌兵权,就会成为一个能完全替代大将军的人。如果汉部出现了一个可以代替大将军的人,那大将军的生死安危就变得不那么重要——甚至可以放弃了。所以…七将军你也是担心的,是么?”
杨应麒沉吟道:“我相信二哥不是无情无义之人!”
“这和个人的道德无关。”陈正汇道:“有很多事情,都是时势逼出来的。”
杨应麒挥手道:“别对还没发生的事情想太多!赶紧做事吧!不管最后是不是起用二哥,我们都得先把兵马准备好!我可不知道宗望是否会忽然改变主意,绕开辽口南下!”
第一八五章 变(下)
辽口临河靠海的局面,大大限制了金军进攻的位面。挞懒在辽河上游搜集了许多民用江船,头排开路的船只堆满柴草,点燃了顺流冲下,后面的民船载了二千多能上船的兵将准备夹击辽口的西门。
汉部水师望见,以几艘小江船挡在前面,横地里摆开下舵。上流冲下来的火船撞上这些江船纠缠在一起,在江心打起了螺旋一齐烧了起来,把一片江面烧成一片火海。紧跟在火船后面的金军船只慌忙停住,眼睁睁看着那些开路的船只在江面燃烧。
约莫烧了半个多时辰,火势渐熄,汉部水师出动车船逆流而上,先用铁钩拨开火船,然后挺进冲撞还没撤上岸的女真船只。北国人习马不习船,水上哪里是汉部水师的对手?所以水面上的战况完全是一边倒。挞懒大怒,在岸上指挥弓箭手射击车船,但他手下缺乏床弩一类高强度的远程武器,单凭手挽臂发哪里能对汉部水师造成大伤害?这一仗下来挞懒好不容易收集到的船只全军覆没,能乘船的兵员也损折殆尽,从此女真人再不敢在水面上和汉部一争雌雄,而对辽口西门的觊觎也完全停止了。
挞懒这边失利,宗望宗翰那边也不好受,这几日下来强攻、夜袭、迂回、炮击全试过了,却没能对辽口造成根本性的伤害。宗翰有心驱百姓作前锋攻城,但辽口周围属于汉部管辖的村民都已撤入城中,辰州东南的村落无人可抓。宗翰便想在东京道抓汉民村落里的百姓作为前驱,吓得刘彦宗、耶律余睹等慌忙劝谏。宗翰也知道金军若真这么做非把境内的非女真民众得罪光不可,因此只好作罢。
宗望眼见辽口难下,有心改变进攻策略,先分兵五千命向南推进,要再试试南边的防守究竟硬到什么程度。这时通往津门的大道早被犁断,以往的平坦通途如今全变成坑坑洼洼的沟壑,马匹难以前进。宗弼驱遣东京道民夫挑泥土沙砾一里一里地要把那片坑坑洼洼的地面填平,但他这边填了一里,那边汉部的农夫便多挖一里,要想弃马以步兵南下,又担心沟壑中埋伏着弓弩手,再加上汉部步兵的袭扰,宗弼兵力又不占优势,南推的进度也就很缓慢。
这日战火稍歇,刘彦宗又来到那座破落村庄的祠堂与杨朴相见。这次见面杨朴显得比上回镇定多了,而刘彦宗的态度也不如上次霸道,不过双方仍然不愿作出过多的让步。杨朴表示汉部愿意继续承认大金的宗主地位,但前提是女真退兵并送回折彦冲;刘彦宗却一定要汉部出城会师并拆撤辽口城防,至于折彦冲一事则只字不提。两人论了半夜,仍无结果。
当晚宗望发动夜袭未果,反而折损了三百多人,第二日战事又起,宗望看着前线不断倒下的伤兵心中发急,知道再这么打下去,他的主力军马如果损折超过三分之一,那二房在大金朝廷的地位势必动摇。
宗干在会宁知道情况后更是急得跳脚,连发秘信要宗望驱赶其它部族、派系的兵马在前开路,不要让二房的力量受损过重,但其它部族、派系的首领又不是傻子,如果二房不出力,他们哪肯奋勇攻城?这些天宗望其实已把女真主力藏在汉民步兵后面,但在军中影响甚大的宗翰和挞懒他毕竟指挥不动!宗干无法,又催促吴乞买赶紧征发黄龙府、上京道兵马以为增援。吴乞买对这件事情早有准备,他原来也知道要打下辽口城不容易,却没想到这个城池硬成这个样子!但在黄龙府预备好了的大军他却迟迟不肯发动,其中原因耐人深思。
金国方面内外交困,汉部这边也不好过。杨应麒在津门拿着一叠叠的帐单难受得要命。汉部历年的储蓄颇为丰厚,眼前这个战局他还能支撑下去,但能支撑多久呢?为了应付这次战争杨应麒已经把半岛北部的大片领土划为战区,以大面积的地表破坏来延缓宗弼的前进。这次战争打完之后,光是这片土地的重建工作和这片土地原住民的安置费用就足以掏走汉部三成的财政积蓄。
杨应麒算了算这笔大帐,觉得就算汉部能在这次战争中侥幸获胜,甚至把大金给打垮了,只怕津门政府也没余力来对东北平原进行有效管制了——除非他愿意把汉部的行政系统退化为州县羁縻制度,让经济模式退化到效率极低的农牧散放模式,但这样的话汉部在津门花了近十年的制度建设就有可能会受到重大冲击——因为低效率的官僚系统和经济模式一旦形成就不是十年、二十年内所能改变,更何况这场战争汉部还不一定能赢呢!
“唉…”宗望和杨应麒几乎是同时叹了一口气,不过他们都还不能罢手——宗望心里不甘,而杨应麒则是欲罢不能。
“辽南果然难打啊。”宗翰没有透露出内心的窃笑,在这场战争中他受到的伤害并不大,他在大同的主力兵马仍然完好无损。
宗望哼了一声道:“粘罕你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宗翰道:“彦冲说辽口有备,果然不假。今日之势,用武力平定汉部已经极难。”
宗望道:“都打到这里了,还能回头不成?谙班的七千兵马后日便到,皇上也已调黄龙府万骑来援,届时你们留在这里看住辽口,我领平州军马直下津门!”斜也此刻所统兵马,有两千人是他从会宁带过来的,两千人是宗翰留下看守折彦冲的,剩下三千人则是萧字旗。
宗翰道:“萧铁奴虽然献上了折彦冲,但岂可信赖。若不是怕契丹、渤海起异心,我便想先坑了他,免留后患!”
宗望沉吟道:“不如等他到来后,驱他为前锋攻打汉部——那时候他便回不了头了。如何?”
宗翰嘿了一声道:“对一个叛徒,原也不用客气。不过他也不是省油的灯!我们要借刀杀人,他会看不出来?”
宗望冷笑道:“他要敢不从,那我们就先把他坑了!”
宗翰摇头道:“只怕不妥。这人滑得紧。这些天看着折彦冲,半点也不放松,如果我们逼得他急了,万一他劫了折彦冲另寻去路,反而不好。”折彦冲被软禁后,按照之前卢彦伦和韩昉、刘彦宗的协议,由萧铁奴、宗望、宗翰和挞懒分别派三百精兵“护卫”,折彦冲在帐内由蒲鲁虎、安塔海陪着,营帐外面则分布四座大营共一千二百人,这一千二百人外围又分别有三拨人马——一拨属于宗翰、一拨属于斜也、一拨属于萧铁奴。这三部人马各有二千余人,互相牵制,互相监视,所以走得极慢,到现在还没来会师。
宗望皱眉道:“汉部的情况,不大对啊。”
宗翰问道:“怎么?”
宗望道:“他们如今这般打法,就不怕我们真把折彦冲杀了?”
宗翰冷笑道:“你会杀他么?”
这句话击中了宗望等人的要害,如今汉部显然已在没有折彦冲的情况下完成了内部整合,在这种情况下折彦冲活着才有价值,死了便意义不大了。
“你说…”宗望道:“折彦冲这次不会是故意跑来给我们做人质的吧?”
宗翰听宗望这么一说大感荒谬,摇头道:“那怎么可能!故意让我们软禁,那就是把命交在我们手里!我不信他会这么冒险!再说,他怎么就知道他被我们软禁以后汉部不会乱?万一汉部大乱,或者掌控汉部的人根本不把他的死活当回事,那他岂不是白死了?”
宗望点头道:“也是。”他也不相信世上会有人把自己的性命完全交付到别人手上。
宗翰道:“无论如何,我还是觉得折彦冲这颗棋子要尽量用。”
宗望道:“你是说…分化汉部?”
“不错!”宗翰笑道:“按现在的情况看,杨应麒显然已经控制了汉部,一个人掌权得久了,慢慢的总会舍不得的。”
宗望道:“你是说过一段时间以后放折彦冲回去和杨应麒内讧?”
宗翰道:“差不多是这个意思,不过也不用放折彦冲回去。”
宗望道:“那是…”
宗翰道:“别忘了我们一开始的主意!其实我们大可以再划一块地盘来,让不满杨应麒的人在那里拥立折彦冲。”
宗望道:“主意是好主意。不过地盘哪里找去?你可别说把辽阳府划出来。”
“当然不能是和辽南离得太近的地方!但也不能太远。”宗翰道:“离得太近,如果被折彦冲走脱,又用了什么手段把这片新地盘和辽南并在一起,那我们反而得不偿失。但如果离得太远,汉部的部将官吏没法前去投靠旧主人,那这计策也没意义。再说,我们也不能在境内划一块地方封给折彦冲——那样皇上也不会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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