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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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尝君大惊失色:先生难道要替那些家伙谢罪吗?

冯说,不!臣是要替君上的不当言论谢罪。君上应该知道,有生有死,是天之常道;嫌贫爱富,是人之常情。那些赶集逛商场的,早上蜂拥而入,晚上不屑一顾,难道因为喜欢早晨厌恶夜晚?不,是因为他们要的东西到晚上就没有了。因此,请不要责怪那些人的离去。6

这可能是冯所做最仗义的一件事,但他讲的道理却是利,他对孟尝君的忠诚也表现为利。这就跟春秋大不相同。春秋开口闭口是礼,战国开口闭口是利。这一点,只要比较《国语》和《战国策》,就一目了然。7

在这里,我们分明看到了战国的时代特征。

什么特征?

唯利是图。

对此,苏秦应该深有体会。当初,他外出谋生一无所获回到家乡时,所有人都看不起他,父母亲甚至连话都不跟他说。后来,他佩六国相印衣锦还乡,家里人都不敢抬头看他,嫂子更是像仆妇一样伺候他吃饭。苏秦笑着问嫂子:你们前倨后恭,是什么原因?嫂子匍匐上前,把脸贴在地面上说:因为您现在又有权势又有钱啊!

这真是赤裸裸的势利。难怪苏秦会感叹说:一个人如果贫穷,父母都不拿他当儿子;如果富贵,亲戚都会来拍马屁。人生在世,难道可以不在乎金钱地位吗?8

切肤之痛,经验之谈呀!

的确,战国是一个“真小人”的时代。在这二百多年中,社会也为各色人等提供了广阔空间和无限可能。比如虞卿,原本是个连真名实姓都无人知晓的穷光蛋。但他穿着草鞋扛着雨伞去游说赵孝成王,一见即获赏黄金百镒白璧一双,再见即拜为上卿,可谓青云直上一步登天。如此一夜成名一夜暴富,对士人岂能没有诱惑?9

何况门槛极低,只要一张嘴;成本也极低,只要一席话。所以,张仪当年被人疑为窃贼遭到毒打,回家后的第一句话就是:老婆,你看我的舌头还在不在?

老婆笑着说:舌头倒是还在。

张仪便说:足矣!10

甚至没有三寸不烂之舌,也不要紧。比如孟尝君的食客中,就什么人都有。结果,会学狗叫的,帮他窃得狐白裘,买通秦王宠姬;会学鸡叫的,帮他哄开函谷关,顺利逃出秦国。鸡鸣狗盗,不也换来富贵荣华?11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一个人,如果原本一无所有,只要敢作敢为就可能大富大贵,谁不想赌他一把?能像冯那样仗义,便是意外之喜。能像吕不韦那样通过利人来利己,则要算聪明。吕不韦在邯郸拜见异人时,话就说得非常清楚直白:在下当然要光大自己的门楣,但在下的门楣却要靠公子的门楣才能光大,所以我们必须合作。

战国,是趋利的时代。

这样的时代是没什么道德感可言的。苏秦甚至公开对燕易王说,臣下我不讲诚信,正是王上您的福分。那些讲诚信的都死守道德,谁会为王上的利益而奔走呢?

苏秦这样说,还真不是强词夺理,反倒应该看作透彻通晓。事实上战国的王侯,不少就是赌棍出身,他们在国际关系中的作为,其实难免赌徒心态。正所谓“篡盗之人,列为侯王;诈谲之国,兴立为强”。12于是上流社会,弃仁义而重权谋;诸侯各国,废礼让而重战争。结果,应运而生的,是谋臣策士;平步青云的,是地痞流氓。

这就是战国──只讲功利不讲道义,只要目的不择手段,成者王侯败者寇,谁有权势谁就是大爷。

战国,是无德的时代。

没错,如果说春秋还只是礼乐崩坏,那么,战国便已是道德沦丧。这对于华夏文明,无疑是一件极其严重的事情。因为华夏文明的制度支持,是井田、宗法、封建、礼乐;全民共识,则是以德治国,以礼维序,以乐致和。德治是“一个中心”,礼乐是“两个基本点”。华夏民族的核心价值观,就体现在这一整套系统中。

然而这一整套系统,都在战国分崩离析,而且不可能不崩溃。是啊,楚是南蛮,秦是西戎,燕是北狄,田齐和赵、魏、韩是盗篡,哪一个是姬周嫡传、纯种王族?何况就算华夏正宗,也无法抗拒三大变革:一、土地国有,按户籍授予小农并征收赋税;二、诸侯兼并,国土和子民不再分封;三、中央集权,卿大夫和地方官由国王任命。也就是说,井田制废,授田制立;封建制废,郡县制立;世卿制废,官僚制立。从经济基础到上层建筑,一切都变了。社会生活、文化心理和意识形态,岂能不变?13

基础动摇,支柱倒塌,中国向何处去?

谁来回答中国

能回答历史之问的,是士,也只有士。

士,是战国舞台的主角,正如之前的时代主人,西周是王,东周是侯,春秋中后期是大夫。于是,让我们印象深刻的风流人物,前有武王、周公,中有齐桓、晋文,后有子产、赵鞅,他们是那些时代的代表。

战国的历史,却是由士来谱写的。

什么是士?

士在春秋,是最低一等的贵族。前三等,是天子、诸侯、大夫。在秦汉和秦汉以后,是最高一级的平民。后三级,是农、工、商。

那么,战国的士,是什么?

精神贵族。

所谓精神贵族,就是仅仅在精神上或精神领域是贵族。根本原因,是士没有不动产,也没有统治权。没有物质,便只有精神。成为精神贵族,是迟早的事。

不过既然是贵族,就该有贵族的权利和义务,也要有标识,比如体现参政权的缁冠,体现参军权的皮冠,体现祭祀权的爵冠(爵读如雀)。这是权利的象征,也是身份的认同。因此,子路宁愿去死,也不肯免冠。

这就是贵族精神了。

有贵族精神,就有君子风度。所以,春秋虽然礼坏乐崩,却还不至于道德沦丧。

然而进入战国,士的权利和义务都没有了,只剩下一柄剑。这是他们在举行冠礼时获得的,14也是贵族的身份认同和象征。所以,司马迁在记录秦始皇的成年礼时,特地写了“带剑”二字。15同样,冯和韩信尽管一文不名,却剑不离身。剑,是贵族之器,君子之器,王者之器。大侠多半用剑,道理也在这里。

剑,意味着身份,也意味着教养。一般地说,士都能接受比较良好的教育。他们的教育条件不一定最好,学习积极性却可能最高。因为他们有身份无地位,有义务无职务,有事业无产业。唯一的出路,是为更高级的贵族服务,换取俸禄或食田(可以分得粮食和赋税的田地)。

这就非有本事不可。

因此,士人的第一要务,是“修身”。身修好了,就可以出来工作。其中,帮助大夫打理采邑,叫“齐家”;协助诸侯治理邦国,叫“治国”;辅助天子安定四海,叫“平天下”。合起来,叫修、齐、治、平。

但,无论齐家还是治国,士人都是帮佣,诸侯和大夫则是老板。不过,春秋的老板和帮佣是有血缘关系的,士人也一般都有世袭职务和固定工作,或像管仲时代的齐国那样由国家包养。战国之士,则必须自己找工作。他们与诸侯和大夫,是雇佣关系。既然如此,士们是去帮忙,还是帮凶、帮腔、帮闲,便由不得自己。相反,为了保证有口饭吃,甚至能够飞黄腾达,他们很可能放弃原则而投其所好,不顾长远而只顾眼前。战国之人急功近利,社会风气急剧败坏,这是原因之一。16

好在事情还有另一面。

另一面就是士在国际事务和政治生活中的作用,变得越来越重要。这也是战国与春秋的区别。尤其是那些重量级士人,服务某国该国就兴旺发达,离开某国该国就内外交困,正所谓“入楚楚重,出齐齐轻,为赵赵完,叛魏魏伤”,17简直就是核武器。

这就迫使各国的王侯和卿相,不得不卑躬屈节,礼贤下士,以至于普天之下,尊贤成风。他们甚至不惜自己节衣缩食,也要供养士人。齐国执政田成子每年的收入,大部分用于养士。18孟尝君门下食客三千,每天都跟主人吃同样的饭菜。如果食客表示怀疑,孟尝君还得端着盘子去验明正身。19权贵们对士人的谦恭,于斯为最。

相反,士人却完全不必看权贵的脸色,甚至可以傲然视之。有一次,魏国士人田子方与太子击(即后来的魏武侯)狭路相逢。太子连忙让车回避,自己下车行礼,田子方却昂然不答。田子方说:诸侯看不起人则失其国,大夫看不起人则失其家。我们士人,如果主张不被接受,言论不被采纳,换个国家就是。抛弃不识好歹的权贵,就像扔掉一只草鞋,有什么了不起!

魏太子击听了,也只能唯唯诺诺。20

毫无疑问,王侯卿相们的这种态度,是被残酷的国际竞争和权力斗争逼出来的,却在无意中解放了精神文明的生产力。我们知道,知识阶层最希望的生活状况和精神状态,一是衣食无忧,二是言论自由。有此两条,思想的源泉就会充分涌流,文明的成果就会遍地开花。

战国,就做到了这两点。

事实上,战国的知识阶层虽然不少被国君或大夫供着养着,却其实不必承担责任,也不受任何制约。他们想著书立说就著书立说,想高谈阔论就高谈阔论,想出谋划策就出谋划策,想坐而论道就坐而论道,甚至想拂袖而去就一走了之。没人失去自由,也没人因言获罪。

不被供养的,更如此。

于是战国二百年,就成了充满矛盾的时代:民众水深火热,士人备受尊崇;社会动荡不安,学术空前繁荣;道德普遍滑坡,思想充分自由。中华史上最黑暗最痛苦的动乱年代,变成了思想文化的黄金时代,只不过这个黄金时代要从春秋晚期的孔子算起。

奇怪吗?

不奇怪。

事实上,正因为社会剧变,天下大乱,道德沦丧,共识阙如,中国向何处去才成了问题。同样,正因为一个跨国界、超宗族的精英阶层勃然兴起,又没有一统天下的强权能够钳制舆论,问题的回答才有了可能。

于是,儒家代表着文士,墨家代表着武士,道家代表着隐士,法家代表着谋士,纷纷亮出自己的主张,力图影响历史的进程。这是当时最自由也最活跃的力量。因为自由,所以是百家;因为活跃,所以要争鸣。

世纪大辩论开始了。

那就看他们如何亮剑!

后记

这格子不好走

本中华史第一卷《祖先》和第二卷《国家》在北京首发时,我跟媒体有一次对话。记者问:你用一己之力,在五到八年的时间内撰写三十六卷本中华史,不难吗?我答:难,当然难。记者又问:不累吗?我答:累,当然累。记者再问:有办法吗?我答:有,当然有。

我的办法,是临睡前读侦探小说。

新星出版社的谢刚和褚盟听说,便把他们的“午夜文库”陆续寄来,结果让我在无意中又学了一招。

这一招是迪弗的,叫“走格子”。

走格子是一种刑侦手段。具体方法,是在头脑中将犯罪现场画上若干格子,然后一格一格地收集证据。这样做的好处,是不会漏掉任何线索,而且效率很高。这种高效率的手段完全可以用于写作。《祖先》就是这样写出来的。夏娃、女娲、伏羲、炎帝、黄帝、尧舜禹,六格。《青春志》也是这样写出来的。刺客、情人、战士、人臣、使节、鬼神,也是六格。

只不过,迪弗是“走格子”,我是“填格子”。

但到第五卷,难了。

最大的困难,是这段历史时间长,头绪多,人物关系复杂。从公元前722年春秋开始,到公元前221年战国结束,整整五百年。平均下来,一万多字之内就得说清百年。这当然并非做不到。但如果既要讲清楚来龙去脉前因后果,又要有血有肉有声有色,那就太难了。

然而必须做到。

在我看来,一部好的史书,史观是不能没有的,那是灵魂;史识是不能没有的,那是骨骼;史料是不能没有的,那是血肉;史感也是不能没有的,那是神采。没有神采就没有魅力,历史也就仍然是手术台上的木乃伊。

那不是我要的东西。

史感的获得当然要靠同理心,但同时还需要一项技术支持,这就是还原现场。还原现场才能身临其境,身临其境才能感同身受。这就决定了本书不能是剧情梗概,而应该声情并茂,栩栩如生。

也就是说,只能攻其一点不及其余。

问题是如何取舍。

首先看是否不可或缺。比如齐桓称霸和商鞅变法,分别是春秋和战国的两件大事;田陈代齐和三家灭知,则是春秋与战国的分水岭。至于开春秋之篇的郑庄公,终战国之世的吕不韦,也不便缺席。由此及彼,宋襄、晋文、秦穆、楚庄、阖闾、夫差、勾践、子产、三桓、苏秦、张仪等等,都非说不可。再加上其他相关人物和事件,已是满满当当,济济一堂。

剩下的,只好割爱。

割爱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好在秦王嬴政,还可以留待将来;也好在申包胥哭秦、信陵君救赵、蔺相如会渑池等等,读者多有耳闻,不妨舍去。至于同为食客,为什么选冯而非毛遂,则因为冯更具有代表性,故事也更有看点。因此,尽管后者为我们贡献了“毛遂自荐”和“脱颖而出”两个成语,我仍然选择冯。

代表性、典型性和故事性,这是第二条原则。

第三是可读,尤其是要为读者排除阅读障碍。先秦毕竟古远,让读者记住那么多名字就不容易。办法之一,是尽可能让同一人物反复出现。实际上,只要文章做足,是可以一叶落而知天下秋的。

效果如何,请君检验。

注 释

总注

本卷所据史实及部分观点,请参看《左传》、《国语》、《史记》、范文澜《中国通史》、翦伯赞《先秦史》、童书业《春秋史》。

第一章

1.本节与下节事见《左传·隐公元年》。

2.语见《左传·隐公十一年》。

3.郑立国,是在公元前806年(周宣王二十二年)。庄公即位,是在公元前744年(周平王二十七年);去世,是在公元前701年(周桓王十九年)。

4.庄公即位,是在公元前744年(周平王二十七年);克段,是在公元前722年(周平王四十九年,鲁隐公元年)。

5.本节事见《左传·隐公四年》、《史记·卫世家》。

6.本节事见《左传》之隐公元年至桓公二年,《史记》之《鲁世家》、《宋世家》。

7.以上复杂关系,系根据《左传》及杨伯峻的注所推定。

8.本节事见《左传》之隐公三年、六年、八年、十一年,桓公五年。

9.鲁隐公九年,郑庄公伐宋,便借用了王命;隐公元年,郑庄公伐卫,便动用了王师。

10.翦伯赞《先秦史》称,《左传》一书中有关名词的出现次数,侵60次,伐212次,围40次,入27次。

11.本段请参看翦伯赞《先秦史》、杨伯峻《春秋左传注》。

12.郑国兼并戴国,是在鲁隐公十年(公元前713年)。齐国兼并谭国,是在鲁庄公十年(公元前684年)。从此,《春秋》开始使用“灭”的概念。

13.请参看《左传》之隐公九年和十年。

第二章

1.事见《史记·齐世家》。

2.文姜嫁到鲁国,是在鲁桓公三年(公元前709年)。当时做父亲的齐僖公曾一路相送而至于(读如欢,鲁国地名,约在今山东省宁阳县),似乎对文姜不太放心。实际上此前他曾想把这个女儿嫁到郑国,却被婉拒。鲁桓公携文姜访齐,则是在公元前694年。此间襄公与文姜兄妹,应有十五年不曾见面。这次重逢,自然如干柴烈火,不可自制。

3.事见《左传·鲁桓公十八年》。

4.鲁桓公死后,鲁文姜与齐襄公的偷情,《春秋》的记载有:鲁庄公元年三月,夫人孙(逊,私奔)于齐;二年十二月,会齐侯于禚(读如酌);四年二月,享齐侯于祝丘;五年夏,如齐师;七年春,会齐侯于防;七年冬,会齐侯于。齐襄公被杀后,文姜曾于鲁庄公十五年如齐。此行是否意在与齐桓公偷情,不详。但此年系齐桓公始霸之年。此后,文姜又于庄公十九年和二十年,两年之间两次到了莒国。去干什么,不清楚。一年后,即鲁庄公二十一年,文姜去世。

5.鲁桓公是鲁惠公的嫡子,鲁隐公的弟弟。公元前712年,鲁国大夫羽父谋杀了隐公,立桓公为君。桓公在位十八年,无大政绩亦无大过错。他的窝囊,当是鲁国的窝囊。

6.以上管仲的治国方略请参看《国语·齐语》。

7.请参看《国语·齐语》。

8.请参看吴晓波《浩荡两千年》。

9.齐桓公设女闾一事,见《战国策·东周策》,亦请参看刘达临《中国古代性文化》。

10.请参看《国语·齐语》。

11.见《国语·齐语》。

12.请参看张荫麟《中国史纲》。

13.见《论语·宪问》。

14.见《左传·哀公七年》。

15.《淮南子·原道训》称:“九嶷之南,陆事寡而水事众,于是人民被发文身,以象麟虫。”

16.请参看《史记·楚世家》。

17.事在鲁桓公二年,《左传》称“始惧楚也”。

18.事见《左传·僖公四年》。

19.事见《左传·僖公九年》。

20.事见《左传·昭公四年》。

21.请参看《史记·齐世家》。

22.本节所述,均见《左传》之僖公二十三年至二十八年。

23.一战而霸,语见《左传·僖公二十七年》。

24.详见本中华史第四卷《青春志》。

25.古人以一车四马为一乘,二十乘即二十辆车,八十匹马。

26.此事见于《左传·僖公二十八年》和出土文物子犯钟。该文物部分由台北故宫博物院收藏,部分由台北收藏家陈鸿荣先生收藏。

27.《春秋·僖公二十八年》记践土之盟事,无秦;《左传·定公四年》言践土之盟盟书,也无秦。

28.城濮之战,是在鲁僖公二十八年四月二日;践土之盟,则在同年五月十六日。

29.以下所述事见《左传》之僖公三十二年至文公六年。

30.见《史记·秦本纪》。

31.请参看《史记·秦本纪》、《左传·成公六年》。

第三章

1.事见《左传·鲁文公元年》。

2.楚穆王灭江,在鲁文公四年(公元前623年);灭六,灭蓼,在鲁文公五年(公元前622年);伐郑,侵陈,在鲁文公九年(公元前618年);伐麇,在鲁文公十一年(公元前616年);围巢,在鲁文公十二年(公元前61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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