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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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老家是哪里的,在这附近沒有任何亲戚么。”不清楚赵小栓话语中的遗憾之意从何而來,张寿龄愣了愣,有些八卦地问,

“我老家就应该是这附近的吧,,我自己也不太清楚,我是个被师傅从寺庙门口捡回來孤儿,所以就跟了师父的姓。”赵小栓轻轻叹了口气,脸上浮起了一抹浓浓的哀伤,

师父被乱枪打死了,同门师兄弟们也被斯琴的父亲用一把大火全堵在了密林里,当今世界上,能算作他亲戚的,只有赵天龙,而后者却始终不肯原谅他年少时因为愚蠢而犯下的错误,无论他如何努力地去弥补,

“唉。”张寿龄陪着对方幽幽地叹了口气,然后低声安慰道:“沒想到你的命这么苦,不过,我看王队长他们待你都挺好的,你可以把他们都当作亲戚。”

这话说得的确有点技术,既沒有触动赵小栓的伤心过往,又婉转地表达了对游击队内部关系融洽的赞赏,赵小栓听在耳朵里,脸上的哀伤表情果然缓解了许多,笑了笑,低声回应,“张大哥说得对,游击队里边的弟兄,都是我赵小栓的亲戚,刚才是我脑子糊涂了,所以才乱发感慨”

张寿龄摆了摆手,继续说道,“嗨,你这么小年纪,当然不可能什么事情都想得一清二楚,否则,那就不是人,是神仙了,对了,那啥,你要是真觉得孤单的话,就给自己说个媳妇呗,像你这样年纪轻轻就学了一身好本事的,还愁沒大姑娘看得上,!”

赵小栓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起來,连声解释,“我,我还沒考虑过这件事,我们,我们游击队有规定的,不到一定级别或者一定年龄,不准随便找媳妇。”

“啊,还有这规定,。”张寿龄吃了一惊,质疑的话脱口而出,“那我们家老三岂不是和你一样,最近几年都不能说媳妇了,,这个怎么办,我爹还想再抱个孙子呢。”

“这个,这个我也不太清楚。”赵小栓想了想,非常老实地解释,“按年龄和级别,张队长的确不附和规定,但凡事都有个特例,张队长是有大本事的人,真要急着结婚的话,可以打报告请求上头特批。”

“那不太好吧,都一样是中队长,他总不能专门搞特殊,啧!这事儿整的,麻烦,真的是麻烦。”张寿龄听得连连摇头,嘬了半天牙花子,突然又追加了一句,“不过要是加入游击队前就订了婚的,应该就沒问題了吧,你们八路规矩虽然严,但总不能已经订了婚的,还让人一直拖着不办喜事儿。”

“那肯定沒问題。”赵小栓笑着点头,然后迟疑着追问,“张队长订过婚么,我们可从沒听他提起过。”

“这个,我只是打个比方,不是说老三的事情。”张寿龄摇摇头,笑着打起了马虎眼,“在我们那,订婚归父母说得算,好些人还穿着开裆裤的时候,家里头就已经把媳妇给他定下來了,还有的人家,怕孩子长大后找不到媳妇,打小就先给他定一个养在家里。”

“这个我知道,是童养媳。”见张寿龄的眼神有些躲闪,赵小栓也不想刨根究底,“不过好些人家可缺德了,说是给儿子养的媳妇,其实把人家女孩子当丫鬟使唤。”

“这种人的确有,但会被邻居戳脊梁骨!当庄稼汉沒事,如果做生意的话,顶上一个坏名声,就沒人愿意跟你交往了。”

“那倒是,连自家未來的儿媳妇都不肯好好对待,跟别人可能讲信誉么,,噢,张队长就在贵宾席后头那个白色的毡包里,怕给家里惹來麻烦,所以沒敢出來接您,您自己进去吧,我就不继续送了,就是左数第一个毡包,顶上围了一圈金色毡子的那个。”

不知不觉间,目的地已经到了,张寿龄顺着赵小栓手指的方向看,果然在贵宾席后,发现了对方说的那个毡包,占地面积不太大,但围在四周的毡子全是崭新新的,并且难得的是几乎每片毡子都是同样大小,仿佛被人专门裁剪过一般,

这显然是与游击队有合作关系的那些新兴土作坊的产品,据说销路非常不错,前两天张松龄曾经私下跟他介绍过,还建议他带一些回自家铺子里发卖,但是鉴于鲁南远比草原潮湿的气候条件和这两年越來越凋敝的民间经济状态,张寿龄婉言拒绝了,倒是对黑石寨一带传统特产皮革和新兴特产纯手工香皂,更感兴趣一些,按照交易会的规矩,以批发的价格委托游击队设在市场内的管理处帮忙进了满满两大马车,准备带到自家的杂货铺里试试行情,

对于本次夏季交易会上受到商贩们热捧的浴盐和雪花精盐,张寿龄同样兴趣缺缺,那东西利润高是高,但销售对象却局限于大城市里的达官显贵和小姐太太,寻常小地方的殷实人家,也就是在流行高峰时买一点儿装装阔气,至于长期使用,那是万万不敢的,即便财力支撑得起这种开销,也会被家里头的老头老太太用拐杖对着脊背猛抽,骂儿孙们是败家玩意儿,早晚有流落到街头讨饭的那一天,

所以前两天张松龄提议自家哥哥进一些浴盐和精盐的时候,张寿龄同样是婉言谢绝了弟弟的好意,那两样东西他上次进的货还积压在铺子里沒有卖光,实在沒兴趣屯上更多,也不愿学着某些目光短浅的家伙,现场倒手赚昧良心钱,以免坏了自家商铺积攒了两代的好名声,更不想让游击队的人看到了,今后私底下戳弟弟的脊梁骨,

可今天又要出尔反尔求到自家弟弟头上,张寿龄心里着实有些难堪,正想着该如何向弟弟开口,毡包的门已经被人从里边拉开,老三松龄迅速探出半个头,笑着说道:“赶紧进來吧,我刚才本來想去送送你的,谁料想远远地看着一大堆人围着你,怕其中有见利忘义的家伙半路去举报,所以就”

“送啥,这条路我从十几岁就跟着咱爹走,早就熟得不能再熟了,还用得到你送,。”张寿龄一边抬腿进门,一边大度地挥手,在自家弟弟面前,兄长架子他还是要端一端的,虽然在内心深处他对这个当过国民党中校又成了[***]中队长的弟弟,已经隐隐有了几分畏惧,

作为从小就跟在两个哥哥屁股后边混的小尾巴,张松龄也知道自家这个做生意极其精明的大哥,骨子里却有点儿喜欢装,便顺着对方的意思,笑着说道:“那怎么行,你大老远跑到这里來,我要是连送都不送,还算什么亲兄弟,,那些人缠着你到底想干什么,要不要我帮你打发了他们,早点儿把他们打发走了,咱们哥俩也好一起出去逛逛。”

“不用,不用,他们都不是坏人,都是我以前做买卖认识的老伙计。”张寿龄听得心里非常舒服,摆摆手,低声解释,“是我等你时怕引起别人的怀疑,就随口吹了句牛,说在等着跟左旗王府的梅林打招呼,谁料他们听见了,便当了真,非要我帮忙走走关系。”

“原來是这样啊。”张松龄露齿而笑,脸上带着几分了然的表情,“他们是想要浴盐吧,要得多么,如果不多的话,我们的市场管理处那边,可能还有些存货。”

闻听此言,张寿龄立刻顾不上再端兄长架子了,又摆了摆手,急切地回应,“不多,不多,有个二三十小盒就够,你也知道,他们买那东西,也就是为了充个门面。”

“如果只是二三十盒的话,我这边应该还能拿得出來,如果想要更多,就得介绍你们去白音王爷的盐厂里自己拉了。”张松龄斟酌了一下,继续补充,

“用不着,真的用不着那么麻烦,浴盐那东西,只能在大城市里头卖,他们拿多了根本找不到销路,要么压在手里,要么就是半路再倒卖给别人!”张寿龄再次摇头表示否定,话说完了,心里又觉得有些惶恐,看了看自家弟弟的脸色,试探着问道:“不会给你惹麻烦吧,我知道你们八路规矩大,如果有麻烦的话,我就不要了,找个借口跟他们说,左旗的岱钦梅林是个王八蛋,不肯给我面子就是,反正他们几个也不认识岱钦,不可能找上门去对质。”

“看您说得,好像我们八路军都是从石头缝里蹦出來的一般。”张松龄被哥哥的举动逗得哑然失笑,摇摇头,低声补充,“况且您还给我们游击队捐过款,属于我们八路的关系户,偶尔照顾一下,谁也说不出什么來,这样吧,我现在就让人把管理处的老许叫來,他手里的存货,由着你先拿,价格方面么,就按照前两天的行情走。”

“行。”张寿龄心中的石头终于落地,大声回应,“不过不用现在就去,我跟你多聊一会儿,让他们几个在市场门口先着着急,以免他们几个觉得我办事太轻松,下回又缠着不放,你现在不忙吧,如果有事的话,你就先去忙,我自己在这里等着就行。”

“沒什么事情了。”张松龄已经走到了门口,听哥哥说得小心,赶紧又转了回來,拖出两个马扎,一个递给哥哥,一个自己坐在屁股底下,“该安排的都安排完了,维持秩序的事情,有赵队长和龙哥他们,说起來,我这两天忙來忙去也沒顾得上多陪陪你,也真够”

道歉的话沒等说完,已经被张寿龄大声打断,“你是有职责在身的人,怎么可能跟我一样闲,,再这样说,我下回可不敢來了! 以免拖了你的后腿,让人笑话咱们哥俩。”

“好了,不说,不说。”张松龄心里,对家人的确怀有几分歉疚,听哥哥说得急切,赶紧笑着答应,说罢,伸手从矮桌上拎起铜壶,给哥哥斟了碗奶茶,捧在手里,恭恭敬敬地递了过去,

张寿龄伸手接了奶茶,用力了喝了一大口,这种纯正的蒙古人口味他并不喜欢,但心里头却觉得暖烘烘的,非常舒坦,“有件事,前几天看你忙,沒敢告诉你。”

“啥事儿。”张松龄也给自己倒了一碗奶茶,捧在手中,喝得十分香甜,來草原一年多,他已经彻底适应了这里,肤色被太阳晒得更深,很多饮食习惯也开始朝着当地牧民看齐,如果不刻意强调的话,甚至会被当成地道的蒙古牧民,而不是一个來自口里的汉人,一个曾经的意气书生,

“两个月前,我按照你给的地址,专程去了趟娘子关那边”又偷偷地看了一眼自家弟弟的脸色,张寿龄斟酌着汇报,

他说话时的语气语调已经尽量轻松,听在张松龄耳朵里,却依旧如同晴天霹雳,登时,手里的茶碗就晃了晃,里边的奶茶全都泼在了膝盖上,

根本顾不上擦,张松龄捧着空碗,大声追问:“你找到孟小雨了么,她怎么样,现在住在哪里。”

“我一开始沒能找到她,但后來听人说鬼子和伪军扫荡时,在那附近抓了很多老百姓,关在县城里服劳役,就抱着试试看的想法去问了问,果然在县城的监狱里找到了她。”知道弟弟心里着急,张寿龄尽量简短地介绍,

“那,那你还不快想办法救她,需要钱还是需要别的,我帮你一块想。”张松龄是关心则乱,根本沒看哥哥脸上的表情,大声嚷嚷,

“已经买通看守把她给捞出來了,为这事儿,花了我一百二十块大洋。”张寿龄先给弟弟吃了颗定心丸,然后笑了笑,故意说道,“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安置她,一个黄花大姑娘,沒亲沒故的,想带回咱们家里头去,总得给人家个说法。”

说完话,抿起嘴巴來,笑呵呵地往张松龄脸上看,谁料张松龄长出一口气后,居然也开始犯了难,皱着眉头,低声建议,“要不,您就说她是咱们家远亲,在鲁城给她找份活干,她能识不少字呢,手脚也麻利,实在不行的话,咱们自己家雇了她也行,怎么着人家也救过我的命,咱们不能”

“啊,。”张寿龄嘴巴张得老大,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來,问題麻烦了,真的麻烦了,自己本來把孟小雨当作弟妹给领回家的,老爹也很满意这个手脚勤快的儿媳妇,谁能想到,老三居然是个陈世美,吃干抹净,就连帐都不想认,

“我跟她,我跟她什么事情都沒发生过。”张松龄非常敏感地猜到了哥哥的想法,跳起來,大声解释,“我,我”

他想说自己到目前为止还是童男子,可除了疤瘌叔之外,沒有任何人能给他作证,而童男子这事情,也沒有任何明显生理标记,正急得满头大汗之时,毡包外,忽然传來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紧跟着,赵小栓满头大汗冲了进來,“小张,赶紧去王队那,有情况,曰本鬼子,曰本鬼子偷偷杀过來了。”

第五章 赤子 (六 上)

“什么,。”张松龄大惊失色,再也顾不上跟哥哥解释有关孟小雨的问題了,站起身,大步往毡包外走,“哪里來的鬼子,距离咱们还有多远,咱们的侦查员回來了么,鬼子的总兵力有多少人,。”

“不,目前还不清楚,咱们布置在外围的侦查人员失手了,是当地牧民冒死跑过來报的信儿。”赵小栓想了想,语无伦次地回应,

也不怪他们两个着急,这波鬼子來得实在太突然,按常理,黑石寨的鬼子在装备、兵力和士气都不占据明显优势的情况下,轻易不会來游击队的地盘冒险,而游击队安插在黑石寨伪军当中的暗桩,最近几天也沒发出任何示警信号,此外,小王爷白音目前也在集市上,如果鬼子最近有什么大动作的话,以此人的姓格,绝对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跟游击队发生任何联系,

“我,我怎么办,就在,就在这里等着么,。”见弟弟和赵队长两个都把自己丢下不管了,张寿龄赶紧起身追了上去,结结巴巴地问道,

听到自家哥哥那已经发了颤的声音,张松龄的头脑瞬间恢复了清醒,停住脚步,低声安排,“大哥,你别怕,鬼子一时半会儿杀不到这里來,即便杀过來,游击队也未必怕了他们。”

“对,张家大哥,您就坐在这里等,我们游击队既然把大伙请來了,就绝对不会丢下大伙不管。”意识到还有外人在场,赵小栓也强行镇定心神,大声表示安慰,

“那,那其他人呢,我是说,我是说”张寿龄扯住弟弟的衣袖,继续结结巴巴地提醒,“我是说其他商贩,他们,他们胆子都很小,万一消息传开,肯定,肯定会乱了套。”

正所谓三百六十行,行行都有学问,张寿龄虽然沒打过仗,对商贩同行们品姓的了解,却远超过了面前的两位游击队干部,听到他的提醒,张松龄也瞬间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姓,想了想,低声说道:“红队那边我先不过去了,你跟红队去说,我先带几个人去稳住商贩们,否则,万一他们自己先乱起來,咱们想组织他们平安撤退都不可能。”

“我去,你尽管到红队那开会,怎么收拾小鬼子,你比我在行。”赵小栓摇摇头,断然否定了张松龄的提议,

放眼整个黑石游击队,对小鬼子了解最深,也最擅长给鬼子挖坑的,肯定是张松龄,这一点,甭说其他几个中队长比不上,就连红胡子都有所不如,相反,若论与当地牧民以及外來商贩们套近乎,游击队中大多数干部都比张松龄要强,毕竟他们年龄都比张松龄大,在草原上生活的时间也远比张松龄要长,说出來得话更容易被牧民和商贩们接受,

张松龄知道赵小栓的建议正确,略做沉吟,便又把目光转向了自家哥哥,刚要再交代几句宽慰人心的话,不料却被张寿龄抢先说道:“你,你尽管去开你的会,我,我跟小赵队长一起去安抚商贩,他们,他们当中好些人都认识我,让我來带个头,应该,应该会比较有说服力。”

“行。”见哥哥的表现已经不像刚才那样惊恐,张松龄悄悄松了一口气,点点头,答应了哥哥的请求,“那你就跟着赵队长,我很快就会回來。”

说完了话,快步继续朝红胡子的帐篷走,才走了几步,就听见身边的贵宾观礼台附近,传來一阵激烈的争吵声,“你们,你们要干什么,我们是被红爷请來的,你们游击队就是这样对待客人的么。”

“客人,你们也配做红队的客人,一边吃着我们喝着我们,一边偷偷给小鬼子送信,现在败露了,还想偷偷溜走”

“你们胡说,我们也是刚刚知道小鬼子來了。”

“刚刚知道,你们怎么把马鞍子都备好了,。”

“小鬼子想來月牙湖,必然经过你们左旗的地盘,别跟我说你们家王爷是个傀儡,旗里边发生什么事情都不清楚。”

“我们家王爷在这里做客,当然不知道最近几天小鬼子的队伍经过旗里。”

“你们的货队,前天还來月牙湖补过一次货,就在昨天,你们家王爷还派了人回去监督盐场的工作。”

“哪里是监督,分明是给小鬼子传递消息去了。”

“你胡说。”

“你卑鄙。”

双方越吵嗓门越高,情绪越激动,眼看着就要拔出枪來,用枪口互相指着头顶,张松龄见状,只好又折回到贵宾席前,大声呵斥,“都干什么,都干什么,把枪都收起來,小郑,敏图,你们几个要干什么,。”

正堵着贵宾席的台阶不准任何人往下走的郑小宝和敏图等人不敢抗命,强压怒火地收起长枪短枪,大声汇报,“狗曰的汉歼王爷把咱们给卖了,鬼子的消息刚刚传到,他们已经备好了马匹,准备趁乱脱身。”

“我们在队列表演开始后,就已经准备离开了,不信你们去问负责看管马匹的人。”正在与郑小宝等人对峙的几个左旗的侍卫也收起枪支,大声辩解,他们敢跟郑小宝耍横,却不愿意用枪口对着张松龄,毕竟后者的本事他们都亲眼见到过,腰间两支盒子炮在五十米内几乎能做到弹无虚发,真要是起的冲突,他们未必能保护得自家王爷周全,

“有话慢慢说,慢慢说。”张松龄也不能确定白音跟新來的鬼子有沒有瓜葛,却不想在沒弄清楚情况时就先定别人的罪,摆了摆手,尽量用温和的语气说道,“眼下外边的商贩都快乱成一锅粥了,如果你们现在就离开,无疑是在火上浇油,白音王爷,你能不能帮在下一个忙,稍微等十來分钟再走,放心,只要游击队还有一个活人在,绝对不会让小鬼子杀到你的跟前。”

“我现在想走,难道就走得成么。”一直跟在自家侍卫身后冷眼旁观的小王爷白音耸耸肩,冷笑着奚落,

“可以。”沒等张松龄接口,在他身后稍远些的地方,传來了红胡子略带沙哑的声音,中气不是很足,却掷地有声,“你白音是我们游击队的贵客,想什么时候走,当然就能什么时候走,在咱们黑石寨这嘎哒,还沒发生过将客人扣下的事情,我们游击队,也绝不会带这个头,小郑、敏图,带着大伙让开,小张,替我送送白音王爷。”

“是。”张松龄、郑小宝和敏图等人同时答应,侧身让开贵宾席的木头台阶,对于白音到底跟鬼子有沒有勾结,他们三个内心都沒把握,特别是后两个,根本不相信白音麾下那几个侍卫先前的辩解,然而红胡子的命令,他们三个却谁都沒勇气违背,哪怕这个命令有些过于不合时宜,

见红胡子做事如此磊落,先前一直闹着要赶紧离开的小王爷白音反倒不好意思立刻就走了,犹豫了一小会儿,低声说道:“我可以对着家族列祖列宗的在天之灵发誓,小鬼子今天到來的事情,我白音一无所知,否则,就让我今后”

“这是什么话。”红胡子上前半步,用力压下小王爷白音高高举起的右手掌,“几个小年轻不懂事,你别跟他们一般见识,你们几个,还不向小王爷道歉。”

“对不起,小王爷,我们刚刚误会您了。”郑小宝和敏图等人含着眼泪,向白音深深鞠躬,握在一起的五指,关节嘎嘎作响,

白音叹了口气,低声说道:“你们怀疑得也未必沒道理,鬼子想到月牙湖,肯定要先经过我的地盘,而这种季节,我旗下的牧民,也不可能全蹲在毡包里头养膘,但是我”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小鬼子是坐着汽车杀过來的,距离这里大约还有一个小时的路程,你现在走,别让他们抓到跟我往來把柄。”红胡子摆摆手,再度打断白音的解释,

站在白音身边的孟和少爷听到了,心里头一片滚烫,咬了咬牙,就想告诉红胡子可能是王府有人自作主张,主动遮蔽了小鬼子要杀过來的消息,为的就是让白音失陷在游击队中,以便浑水摸鱼,然而还沒等他把语言组织起來,小王爷白音已经冷笑着开口,“红爷拿我当朋友,我白音亦不会背后捅你的刀子,这件事,我肯定会给红爷一个交代,但是不是现在”

顿了顿,他继续补充,“现在,如果红爷信得过在下,在下可以指派几个人带领商贩们向西走,先去苏曰勒和克贝勒的地盘避避风头,然后再经过我的地盘往南返,只要沒跟你们游击队走在一起,相信小鬼子也沒心思追杀他们。”

“好,多谢小王爷仗义。”红胡子毫不犹豫地答应,抱拳向小王爷致谢,

“不客气。”白音抱拳还礼,随即大声点名,“岱钦、苏曰格、伊勒德、少布,孟和,你们几个从现在起听候红爷的调遣,他什么时候把商贩们收拢起來,你们什么时候带领大伙走。”

“王爷,那你呢。”被点到名字的心腹们不愿意在危急关头将白音丢下,仰起头,大声追问,

“是啊,舅舅,你呢。”甥少爷孟和也仰起头,紧盯着舅舅的眼睛,目光里充满了期待,

舅舅是个大英雄,少年时就曾经力挽狂澜,诛杀了试图染指家族的基业外姓,捍卫了祖辈父辈的尊严,这是他从小就听自家母亲说过的故事,一遍又一遍,早已刻进了骨头里,然而,长大之后,他却发现,现实中的舅舅,与自己心中的偶像距离有点遥远,遥远到冰冷而又陌生,令人几乎无法接近,

在他热切的目光中,小王爷白音再度表现了他自己的冷静与睿智,“你们尽管走,不要为我担心,我先去斯琴的王府小住几天,她好久沒回來了,我这个做亲戚的,搭把手帮她整理一下旗内事务,估计曰本人也说不出什么來。”

第五章 赤子 (六 下)

在距离月牙湖约六十里的土路上,一股青灰色的烟尘遮天蔽日。烟尘下,大批的鬼子和伪满洲国伪军或者乘车,或者骑马,一个个横眉怒目,满脸狰狞。

这可能是九一八事变以来,关东军在东蒙草原上最大的一次军事行动,连当年追杀马占山部的残兵,都没出动如此规模。整整四个中队的关东军,外加两个团的满洲国骑兵,全部兵力加起来已经超过了两千!正面对决,收拾掉晋绥军的一个旅都绰绰有余,却拿来讨伐一支总人数才二百出头的土八路游击队,实在是在牛刀杀鸡!(注1)

坐在车队中央一辆日产军官专用车上的儿玉中佐,就是这样想。他无论如何也弄不明白,关东军本部为什么对一支土八路的地方武装给与如此“礼遇”。要知道,儿玉中队虽然规模不大,却是在日俄战争中第一个杀入旅顺港的传统王牌。无论在装备补给、人员配备和指挥官选拔方面,在关东军内都排得上号。平素被总部当作宝贝,以往即便是“讨伐”抗联主力时,都不会轻易出动。这次,眼看着第二次日俄之战一触即发,上头放着如此一支精锐不用在刀刃上,却听从川田国昭的糊涂建议,让千里迢迢跑到黑石寨来浪费光阴!真不清作战部那些参谋们的的是不是脑袋被野猪给拱过了。(注2)

越是对总部的决定不理解,他看向与自己同乘一辆指挥车的川田国昭越觉得滑稽可笑。想当年,川田中佐也曾经意气风发过!谁能料到,只经历了一场小小的挫折,就变成了这幅窝囊模样!一路上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不说,还安排了整整两个排的伪军骑兵将指挥车包裹的水泄不通。仿佛草原上的荆棘丛后随时都可能射出一颗子弹来,并且能恰恰打中他本人的天灵盖一般!

想到这,儿玉末次中佐忍不住冷笑着劝解,“川田君,你不要这么紧张好么?光是咱们两人手中的兵力加起来,就已经超过一个满编的大队了。以一个大队的关东军精锐去讨伐半个营的中国士兵,除了你自己之外,我还没听说过还有谁曾经吃了败仗呢!”

尽管听出儿玉末次话语里的嘲讽味道,川田国昭依旧强忍怒火,非常耐心地解释道。“儿玉君见谅,我不是紧张,而是给与对手应有的重视。你新来可能不知道,这支土八路,与咱们以往的交战对手大大的不一样!”

谁料与他级别相同,军中资历也远不如他的儿玉末次却丝毫不知收敛,撇了撇嘴,继续冷嘲热讽,“不一样!还能怎么不一样?难道他们个个都长者黄头发蓝眼睛?还是他们拿着全套苏俄装备,并且还有重炮和坦克助威?真的那样厉害的话,黑石寨可能还属于咱们大日本帝国么?!”

“这当然不可能!”川田国昭被问得眼前一阵阵发黑,说话的声音不知不觉间就提高了几分,“儿玉君自己也知道我说的不是人员组成与装备方面。事实上,他们的组成与装备比东北抗联稍好一些,但也强之有限。我说的是他们的士兵训练程度以及指挥官的作战意识,无论是在满洲还是在蒙古草原,恐怕你都找不出第二支同样风格的队伍来!”

“噢,那我可得开开眼界了!”儿玉末次中佐楞了愣,撇嘴耸肩,七个不服八个不忿,“到时候要好好称量一下,能把川田中佐逼得准备了大半年都不敢单独采取任何行动的土八路,到底有什么真实本领?!”

这话,就有点儿故意打脸了。虽然他不满意这次行动的指挥权归属,也不该表现得如此**。坐在前排副驾驶位置上的作战参谋白川四郎听得忍无可忍,回过头,笑着替川田国昭辩解,“儿玉君可能弄错了,川田长官不是不敢单独采取行动,而是在等待合适时机,等待一个能够将八路军的游击队彻底铲除的时机。为了确保本次行动的成功,我们中队全体将士这半年来可是一直在认认真真的做准备,直到最近,才终于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哈,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白川君不愧是陆大的高材生,找个借口都如此高明!”儿玉末次耸了耸肩膀,根本不相信白川四郎的说辞。窝囊就是窝囊,还找什么冠冕堂皇的借口?!放眼关东军中,如今有谁不知道堂堂的川田大队,居然被土八路给敲了个迎头闷棍。人员伤亡近百不算,武器弹药还被人家一把火给烧了个精光!也就是总参谋长矶谷廉介护着他,才让他继续蹲在黑石寨的城墙后混日子。如果不看矶谷总参谋长的颜面,他川田国昭早被送上军事法庭了,哪还有机会腆着脸做这次行动的总指挥?!

“儿玉君又错了,这绝不是借口!而是只有智者才能看明白的奇谋。至于那些等闲之辈么,恐怕就只能睁着眼睛当瞎子了!”白川四郎才不会像川田国昭那样对儿玉末次一忍再忍,学着对方的样子耸了耸肩,满脸不屑。

“睁眼瞎子?白川君是说我么?”儿玉末次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个透,瞪着白川四郎,眼睛中恨不得能射出两把飞刀来。

“我可没说过!儿玉中佐如果非这样想,别人也没办法阻止!”白川四郎继续背对着儿玉末次耸肩,冷笑连连。

川田国昭不愿意招惹儿玉末次,他可没把对方放在眼里。按照他的看法,身后这个骄横跋扈的中佐,也就是依仗着姓了个好姓氏。事实上,非但他自己没什么真本领,儿玉家族,也未必把这个旁支子弟放在眼里。否则,等待他儿玉末次的岗位就不是什么一线部队的中队长而是大本营陆军部高级参谋了。虽然儿玉中队是一支有着优秀传统和光荣历史的王牌劲旅,所部最高长官的军衔也比其他普通中队高了整整两级。但兵头就是兵头,与整天跟元帅、大将们为伍的大本营高参比起来,无论别人眼里的光鲜程度和今后的升迁速度,都差了不止十万公里!(注3)

“八嘎!”儿玉末次被彻底刺激到了,本能就想拔出刀来维护自己的军衔尊严。然而,想到对方与自己一样不常见的姓氏,他又谨慎地收起了怒火,将目光转向川田国昭,沉声说道:“川田君,你平素就是这样教导属下的么?看来我这次草原之行,真的是要大开眼界啊!”(注4)

“白川少佐是关东军本部派到我这里协助制定作战计划的参谋,严格的说,他并不归我管辖!”川田国昭即便是个泥菩萨,毕竟也有几分土性。看了儿玉末次一眼,冷冷地给了对方一个软钉子。

儿玉末次中佐被扎得非常难受,却更确定眼前的白川参谋背景未必输于自己。咬牙切齿地斟酌了好一阵儿,才强压住心中怒火,低声说道:“原来白川少佐是从本部到一线镀金的,怪不得如此自信。不过我倒想请教一下,这机会为什么早不来晚不来,只是我刚刚奉命率部赶到,恰恰它就来了呢?!”

“中国有句古话,叫做最后一根稻草压垮骆驼。但是,儿玉中佐,你真的以为压垮骆驼的,就是最后一根稻草么?!”白川四郎笑着回过头,低声反问。

“愿闻其详!”儿玉末次被问得微微一愣,皱着眉头说道。

“那你可知道,游击队最难对付的地方,在哪里?关东军征讨东北抗联征讨了这么多年,为何一直没有能够将其彻底铲除?!”白川四郎不肯直接回答他的话,接连用了两个反问,将其弄得两眼发直,耳朵嗡嗡作响。

搜肠刮肚想了好半天,儿玉末次才勉强找出了几个答案,试探着说道:“游击队么,最难对付的,当然是他们见势不妙,撒腿就跑的特性。东北抗联一直没能剿灭,也应该,应该是因为这一点吧!”

“回答正确!”白川四郎像表扬小学生一般,轻轻抚掌,“草原这么广阔,如果不能将游击队一战全歼,而只是将其打跑了的话。儿玉中佐,你认为需要多长时间他们就会死灰复燃?!”

“这个.......”儿玉中佐被问得一点儿脾气都没有了,一边思考,一边犹豫着回应,“应该用不了多久吧!特别是土八路,平素跟老百姓关系处得非常好。真的想招兵的,随便就能拉起一支队伍来!”

“完全正确!”白川四郎双手不停互拍,鼓励儿玉中佐对自己的配合,“如果游击队做起了生意,名下有了产业,身边还有一大堆必须保护的人,儿玉君以为,他们还能叫做游击队么?!”

注1:伪满洲国的汉奸部队编制非常奇葩,通常情况下,一个团的兵力只有六百余人。基本不配重武器或者很少配重武器。

注2:第二次日俄战争,即发生于1939年五月到九月的诺门罕战斗。起初关东军中的激进派期待将此战升格为第二次日俄战争,=重现当年第一次日俄战争的辉煌。结果战斗开始不久便发现自家实力与苏军相差甚远,只好以主动求和而草草收场。

注3:二战期间日本军队中,裙带关系颇为严重。父子将军,兄弟将军现象非常常见。翁婿关系,养父子关系,也能成为获取好职位的重要助力。

注4:维护军衔尊严。日军当中等级森严,军衔高的人对军衔低于自己的人,有绝对权威。受到冒犯时,可以采取必要手段。但是,下级抱起团来以下克上时除外。

第五章 赤子 (七 上)

游击队有了产业和牵挂,战事不顺,当然不能再简简单单的一走了之。从某种程度上讲,他们当然也不能再被称为游击队。而打那种寸土必争的阵地战,中**队又怎么可能是大日本皇军的对手?!甭说一支小小的黑石游击队,就算是国民革命军甲等师的主力团,与四个中队的关东军硬拼,等待着他们的也必将是全军覆没的下场!

想到这一层,登时,儿玉末次中佐看向川田国昭的目光就变了。不再是带有浓郁轻蔑味道的挑衅,而是发自内心的佩服,“川田前辈,没想到,我真的没想到,你居然下了这么大一盘棋。总部将这次战斗的指挥权交给你,我心服口服。从现在起,你的所有命令,我一定会不折不扣去执行,一定,我说到做到!”

“儿玉君太谦虚了!咱们两个军衔一样,不存在谁服从谁的问题。总部之所以决定让我来负责本次征讨行动,只是因为我来草原的时间稍早一些,比你更了解本地的情况而已!”川田国昭将身体向车座上靠了靠,故意做出一幅不骄不躁的模样回应。左右两只耳朵下,却各有一段皮肤慢慢呈现了暗红色,烫得厉害。

刚才白川四郎那段关于自己在半年多来没采取任何行动的解释,在外人眼里看起来的确高深莫测。然而在川田国昭自己内心深处,却知道这其中的绝大部分,都是在胡吹大气。所谓放任游击队发展,让其最终作茧自缚,彻底失去作为游击队灵活机动的特性,其实并非他和白川四郎两人制定出来的什么奇谋,也根本不是什么具有划时代眼光的长期战略,而是迫于现实条件,不得不为之。事实上,在说服关东军总部给自己派遣援军之前,他和白川四郎两个根本没制定过任何针对土八路的战略!即便制定了,以当时的现实条件,也根本执行不下去。

在前来黑石寨途中那一仗,不但打没了他的武器辎重,而且很干净地打掉了他手中部队的士气。从那时起,他麾下的那两个半中队关东军,就对与土八路作战再也提不起什么兴趣。而原本驻扎在黑石寨内的那些地方警备部队更是过分,非但一个个贪生怕死,消极避战,而且还将这种消极的态度肆无忌惮敌向后来的同伴们传播。说什么‘土八路穷得叮当响,跟游击队作战,打赢了得不到任何好处。即便全歼了那两百多人的队伍,也不足以让总部另眼相待。而万一打输了,就彻底成了笑话,非但会受到关东军总部的严厉制裁,甚至在袍泽们的面前,也没法抬着头说话。所以与其费力不讨好地去招惹土八路游击队,倒不如跟他们相安无事。反正土八路们一时半会儿也没本事攻打县城,以草原的人口规模,游击队再努力发展也成不了什么大气候!’

这些话的最早出自谁的嘴巴,川田国昭没本事追查到人。但是,他却非常清楚,在麾下所有士兵都没有战心的情况下,如果他强行采取行动,一定不会收到什么满意结果。很可能大队人马还没等离开县城,消息已经被某些人故意扩散了出去。而黑石寨的皇协军当中,肯定藏着游击队的眼线。并且可能还不止一条。以他对皇协军的了解,那些没有任何廉耻之心的家伙,最擅长的就是脚踏好几条船。只要游击队给他们一些承诺,他们不会在乎将主子与盟友卖个好价钱。

鉴于以上现实,川田国昭和白川四郎两个这大半年来,唯一不遗余力在做的事情,就是请求总部派人前来“协助”作战。只有从没跟黑石游击队打过交道的援军,才会保持着旺盛的士气和充足的胜利信心。而一支强大的援军到来,也可以重新激发起整个川田大队的士气与活力,起到输血与输氧的双重效果。

只是关东军总部那边,对二人的表现有点儿失望。这半年多来,川田国昭的请求“协助”报告打了一封又一封。除了直接向关东军总部那么承认自己无能之外,几乎把所有能找到的借口都找遍了,却始终没得到任何回应。直到上个月中旬,才终于从月牙湖畔即将举办一个夏季大集的消息中,得到一点启发。以白川四郎刚才忽悠儿玉末次的那些话做骨架,重新编纂了一份恢弘大气的作战方略。而这次,关东军总部那边终于被作战方略中描述的结果所打动,很干脆地将一支王牌部队给派了过来。

接到儿玉中队即将到达的消息,川田国昭和白川四郎两个激动得整整一个晚上都没有合眼。相互商量着,将具体实施方案连夜制定了出来。其中第一条就是,严格封锁儿玉中队即将到达的消息,不让指挥部外的任何人知晓。第二条,则是尽快找借口将麾下的皇协军都赶出城外去执行公务,无论常驻的还是刚刚换防到达的,都不给他们替游击队做探子的机会。第三条,则是严格控制行动的时间,保证攻击的突然性。当儿玉中队到达之后,就立刻上车出发。这样,即便黑石寨内有人察觉了一些蛛丝马迹,以他们手中简陋的通讯条件,也无法及时将警讯送到红胡子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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