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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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客气了,真的太客气了!咱们之间真不用说这些客气话。要不是张队长,我们也早就被小鬼子用毒气弹给炸死了!!”红胡子和赵天龙等人纷纷举起酒碗,陪着又喝了一轮。然后借着几分酒意,自然而然地讲述起张松龄去年如何凭一杆步枪,硬生生拖了小鬼子讨伐队两三天的英雄事迹。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跟外人说,却依旧说得声情并茂,惊心动魄。
世间做家长的,没有一个不愿意听别人夸自己孩子的。更何况这些话是出自红胡子、入云龙等难得一见的英雄豪杰之口。张寿龄听着听着,全身上下的血液就开始沸腾了起来,回眼再看向自家弟弟,目光中便充满了自豪。
‘我弟弟居然救了红胡子,救了入云龙,救了整个喇嘛沟游击队。我弟弟居然一个人就让两车小鬼子手忙脚乱,六神无主。他有这样一身本事,天下又何处去不得?!即便是跟了**.........,呀!我在想什么?在这穷得鸟都不拉屎的地方,他再有本事,又能折腾出什么动静来!’
狠狠咬了一下舌头尖,张寿龄强迫自己将思维转回“正经”地方。低头再看,石片上的羊肉已经吃了大半儿,不知不觉间,第三碗酒也早喝了个精光。
早有游击队员殷勤地给他斟满了第四碗酒,一边劝他多喝些,一边绘声绘色地讲起了张松龄的另外一场事迹。“您还不知道吧,咱张队长的枪法,那绝对是没得说。去年打老毛子那次,我就跟在他屁股后头。隔着一百多米远,对方趴在尸体后头,面前还驾着一挺歪把子。咱们张队长从炮弹坑里探出枪来,乒、乓,只两抢.......”
“他那是闯大运,蒙上了!”张寿龄一边替弟弟谦虚,一边大口大口地喝酒。他能看出来,自家弟弟在游击队里头很有人缘,不但得到了红胡子的赏识,其他弟兄也都对弟弟很好,很服气。‘如果我直接说要带老三走,估计红胡子即便舍不得,也不会当场跟我翻脸。但是......,但是老三今后难免会怨我,入云龙和其他弟兄们估计也会觉得,我这个人自私自利,根本不配当张松龄的大哥!嘶,该怎么说得委婉一些,大伙能不伤和气呢.......’
搜肠刮肚,他发现有些事情想得容易,做起来真的很难,很难!
第一章 早春 (八 下)
人喝了酒思维就会发散,聊着聊着,大伙就聊到了当前局势上头。“七七事变”已经爆一年半还多了,小鬼子们先前所喊出的‘三个月灭亡中国’口号,显然早已彻彻底底成了被吹破的牛皮。而中**队想要光复失地,却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从台儿庄到武汉,几乎每一场成功的战役,都给了国民无限希望。然而随后的局势发展,却总是令那一双双充满希望的眼睛再次黯然。
将近三分之二的国土被小鬼子占了,任何稍有点儿血性的男人,心里都藏着深深的不甘。特别是看到了小鬼子在沦陷区内的所做作为之后,这股不甘更是被压抑得像地下的岩浆,稍有机会,就会喷发出滚滚烈焰。
这不是历史上的改朝换代,改朝换代只是换个皇帝,在大多数情况下,与老百姓们没太大牵扯。而小鬼子却根本没拿中国老百姓当人看,抢劫、杀戮、强奸、酷刑,种种禽兽不如的行为,几乎每时每刻都在光天化日下发生。尽管汉奸报纸上天天说什么‘东亚共荣’,上海滩的小女人们天天写风花雪月。可油墨印成的谎言,却无论如何都遮盖不了血淋淋的事实。
“大哥老家那边,小鬼子也那么欺负人么?!”一边吃着羊肉,有名游击队员一边随口问道。
“能不欺负么?!你什么时候见到过小鬼子讲道理?!”已经喝得有些酒意上头,张寿龄说话就不再像刚开始时那样每一句都字斟句酌,放下酒碗,叹息着回应,“我们县的和泰洋行的孙管事骑着马去乡下拜大仙,那还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呢。就因为经过炮楼时忘记了下马向向鬼子的膏药旗敬礼,被炮楼里的小鬼子直接用机枪从马背上给扫了下来。整个人都断成了三截!”
“嘶!”“该死!”“该死的小鬼子!”众人一边倒吸着冷气,一边同情地大骂。由于兵力单薄的缘故,驻扎在黑石寨的小鬼子们,行为相对要收敛许多。可即便是这样,百姓们依旧巴不得小鬼子早日滚蛋。真不知道张松龄老家那边的人是怎样才能做到忍气吞声的!
“大哥老家那边,就没有游击队么?就任由小鬼子那么嚣张?!”带着几分酒意,另一名游击队员不甘心地追问。
“有,怎么没有?!”仿佛是受到了侮辱一般,张寿龄大声解释,“铁血锄奸团,忠义救**,还有你们八路军鲁南支队,多着呢!可架不住我们老家那靠近铁路,小鬼子运兵方便。谁要是招惹了他们,转眼就能调一个大队兵马过来!”(注1)
“唉!”众人摇头轻叹!有一条铁路横在家门口,对开辟敌后游击队战场来说,的确是个大麻烦。黑石寨周围之所以能演化成目前的三足鼎立局面,地理位置偏僻和交通不畅两条因素,在里边居功至伟。小鬼子即便从最近的兴安警备司令部派兵过来,也要开车走上四、五天车才行。等他们的汽车到了,黄瓜菜早就凉了。不像鲁南那边,前头战斗刚刚打响,后头小鬼子的援军已经坐着火车杀到大伙眼皮底下了!!
“不过炮楼里那些小鬼子,也没落下什么好结果!”唯恐给家乡人丢脸,张寿龄继续大声补充,“孙管事有个拜把子兄弟,是青龙山上的大当家。在给孙管事出殡的当天夜里,就带着手下的弟兄杀了下来,一把火,将炮楼里的鬼子和伪军全烤成了焦炭!”
“好汉子!”红胡子举起酒碗,猛喝了一大口,“后来呢,小鬼子没报复他们么?”
“怎么可能不报复啊!”张寿龄也陪着喝了一口酒,声音渐渐变得低沉,“第二天,小鬼子的一个大队带着两个团伪军,就把青龙山给围上了。双方“乒乒乓乓”地打了足足三天三夜,听我们县医院里的徐大夫说,光伪军的尸体,就抬回来一百多具......”
“最后呢,最后呢!你快说啊,青龙山的好汉们最后突围了么?”赵天龙听得血脉贲张,扯着张寿龄的胳膊大喊大叫。
“没!”张寿龄摇了摇头,说话的声音更低,“七百多条好汉,一个都没突出来!青龙山大当家杜老虎的人头,到现在还在西城门口挂着呢。都烂得只剩下骨头架子了!”(注2)
“!”红胡子手中的酒碗被他狠狠掷在了地上,一下子裂成了无数瓣!“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让好好的一条汉子,死了之后还受如此侮辱!”不顾身边还有外人在场,他就愤怒地嚷嚷,“当地其他抗日武装都是干什么吃的?!难道给英雄收一下尸,是很难的事情么?!***,就是再怕死,也不能怕成这个样子!”
这下,攻击面就太宽了。非但把国民党的敌后部队给装了进去,连八路军游击队也没落下什么好儿。张寿龄怕给弟弟招来麻烦,赶紧摇了摇头,结结巴巴地补充道:“也,也不怪没人敢管这件事!那个,那个西城门,正对着火车道,每时每刻都可能有鬼子的巡路车开过来。况且,况且杜大当家他,他既不是政府的人,也不是你们八路的人。他,他就是一个山大王!带着麾下弟兄到处收保安费的那种!”
“可他杀的也是小鬼子!”红胡子瞪了张寿龄一眼,红着脸反驳。“老子不管他是国民党还是**,首先,他是咱们中国人!不行,这事儿我得跟军分区反应,如果军分区不管,老子就自己带人杀过去!我就不信,那么长的一条铁路,小鬼子的巡逻车还能一秒钟的空闲都不给老子留!”
“腾!”有股小火苗瞬间在张寿龄肚子里点了起来,烧热他的心脏,烧热他的骨髓,将他全身上下都烧得热血沸腾。他以前也见过**人,被韩复渠当作破坏份子“铲除”的那些人,要么看上去文质彬彬、飘逸绝尘,要么表现得大义凛然,视死如归,从没有一个,像红胡子这个脾气火爆的小糟老头一般,令他感觉如此亲切,如此的真实。真实得让他几乎忘了对方的身份,只想举起酒碗来,跟对方好好地碰上几轮,喝他个一醉方休!
他确实也在这样做,不由分说从弟弟手上抢了酒碗,倒了个满满当当之后双手捧给了红胡子。为对方的江湖义气,为对方那句‘他是咱们中国人!’。游击队员们也纷纷端起酒碗回敬,敬张大哥和张中队长两个之间的兄弟情谊,敬张大哥不远千里来游击队做客。又连续四、五大碗酒喝下去之后,几乎每个人都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开怀畅饮。
那一次到底喝了多少酒,张寿龄完全记不得了。当喝到酣处,他还当场用匕首割开了靴子帮,从里边儿摸出四根小金条,双手捧给了红胡子,“红,红爷,这,这是我的一点儿心意,你,你拿去买子弹杀,杀小鬼子!张,张某就是还,还有家业要顾。否则,否则也早就把枪,把枪扛在肩膀子上了!”
“那,那可不行!兵荒马乱的,你,你做点儿小生意已经够不容易的了。我,我怎能再拿你的钱!”红胡子也喝得舌头发了麻,摆着手,语无伦次。
“你瞧,瞧不起我,是,是不是!我,我们老张家虽然,虽然不比当年了。没了这,这几根金条,还就,就揭不开锅了?!”张寿龄拉着红胡子的手,掏出来的金条无论如何不肯再往回收。
“那,那我,我就替你,替你拿着。捐款不捐款,等,等,酒醒了,咱们,咱们再说!!”红胡子被挤得没办法,只好先将金条揣进了口袋,然后继续拉着张寿龄豪歌狂饮。
一直喝到不省人事,张寿龄都没提将弟弟带走的事情。第二天酒醒之后,也将自己此行的初衷忘了个干干净净。倒是红胡子,不忍心让他把做生意的本钱都捐献给了游击队,趁着张松龄拉着自家哥哥到处看风景的时间,特地派人骑马回营地一趟,将最近几天刚刚生产出来的浴盐,去每样取十斤过来,算作游击队给张家长辈的礼物,托张寿龄帮忙给老爷子捎回去!
“那怎么行,咱们游击队还指望着这东西吃饭呢!”张松龄弄得非常不好意思,执意不收。红胡子却狠狠给了他一个脖搂,笑着骂道:“少扯淡!咱们游击队的人,又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自己不能在爹妈膝下尽孝,礼物还不能给爹妈买一些?!这几天你尽管带着你哥玩,其他事情都交给我们。要是招待不好客人,回头仔细你的皮!”
“是啊,你尽管去玩,甭看大哥来过这边好多次了,估计一次还都没尽兴玩过呢!”赵天龙也凑上前,笑呵呵地吩咐!
“那,那......”盛情难却,张松龄只好接受了大伙的好意,带着自家哥哥,把乌齐叶特右旗数得着的名胜和月牙湖周边风景秀丽之处,统统逛了个遍。当被派去喇嘛沟营地取浴盐的游击队员赶回来的时候,集市已经到了尾声。非但张寿龄所需要的货物被赵天龙、赵小栓等人帮忙置办齐整了,除了浴盐之外,队员们还又凑了一堆狐皮、药材、黄玉之类的物件,也算做礼物,硬塞进了老张家的马车。
张寿龄非常感动,拿出钱来非要请大伙喝酒。红胡子却不肯让他破费,以主人的身份,专门设宴给他践行。临了,还没忘记给他写了个捐助凭据,将张家货栈给游击队雪中送炭的义举清楚地描述了出来,留待日后找机会偿还此情!
酒足饭饱之后,张寿龄赶着马车,独自踏上了归途。为了不给张家带来灾难,他特地早走了一天,暂且先不跟别人搭伴儿,而是选择远离了黑石寨之后,再于返程中另外找商队入伙。红胡子也非常体贴地没带领游击队大张旗鼓地相送,而是又给张松龄放了一天假,让他将哥哥送到安全地段,再自己看情况折返归队。
临别在即,兄弟两个都有些依依不舍。从月牙湖送到了秋风原,从秋风原又送到了饮马溪,一直到能看见黑石寨旁边那个著名的巨石祭坛了,才不得不跳下马车来,挥手告别。
“这个,你拿着!”像变戏法般,张寿龄从空荡荡的衣服里头,又摸出了三根小金条,轻轻拍进了弟弟手掌,“该买枪就买枪,该招兵买马就招兵买马!如果哪天手头实在紧了,就托别的商贩给家里头捎个信。就说你是我的世交,在草原上做生意没钱周转了。我立刻想办法再给你凑一笔出来!”
“不,我不需要!真的不需要!”张松龄像被烫到了一般,赶紧将金条往外推。因为自己参加抗日队伍的事情,家里的生意已经受到了很大的拖累。无论如何,他都不愿意再给父亲和哥哥增添更多的负担!
“让你拿着你就拿着!”张寿龄把眼睛一瞪,像弟弟还是小时候一样,厉声呵斥,“听话,穷家富路,别跟我争!咱们家即便生意不如以前了,随便凑一点钱出来,也够你花上两三年的!!”
“可,可是.......”张松龄嘟囔着,眼泪不争气地往下淌。做儿子不能帮衬家里,已经够惭愧的了。这么大了还继续搜刮父亲和哥哥的血汗,让他情以何堪?!
仿佛能猜到弟弟的心事,张寿龄踮起脚尖,用力揽住他的肩膀,“别磨叽了!你要真有心,就做出点儿名堂来!这年头,干什么都不如骑马跨枪!你们**如果都是红胡子、入云龙这样好汉子,将来早晚有得天下的那一天。到那时,别的不用你帮家里。只要骑着马,带上你的警卫,回鲁城转一圈。咱们家的客栈,还愁不能恢复当年的兴隆?!到那时,即便泰和商行,恐怕都得看着你大哥我的眼色过活!”
“噗!”张松龄被哥哥的市侩模样逗得破涕为笑。怪不得哥哥非要给游击队捐款呢,原来是在做长远投资!可小鬼子什么时候能被赶走还说不清楚,现在就想到天下归属,这眼光,也太长远了点儿吧!况且日后真的是**坐了天下,照游击队目前的牺牲比例,自己能不能活到那时候还得两说呢,更甭提骑着马回老家耀武扬威!
不想破坏哥哥的好心情,他收起金条,笑着敷衍,“嗯,那我一定好好干。你也跟爹说,我在这边挺好的,让他别老惦记着我!”
“怎么可能不惦记?!”张寿龄的胳膊紧了紧,笑着摇头,“我跟你这么大的时候,你嫂子都娶进门了!而你.......”
猛然间,他又想起张松龄曾经跟自己说过的话,迅速换了种语气,试探着问道:“记得你曾经跟我说,你在娘子关,是被一个猎户和她的女儿救回家去的!那个姑娘多大了?叫什么名字?!老猎户救你,不光是因为你是打仗勇敢吧?!”
“她,她叫孟小玉,今年应该,应该是十,十八.......”想起孟小玉,张松龄的脸一下子就红到了耳朵根儿处。已经离开一整年了,他至今忘不了临别前那天晚上,山洞里那团燃烧着的烈焰。可自己跟孟小玉到底该算什么关系?他又实在无法给出一个肯定答案。虽然那一晚过后,孟小玉发头型从少女变成了少妇,可自己偏偏什么都不记得,而蒙古大夫老疤瘌,偏偏又不止一次信誓旦旦地说,自己还是个如假包换的小处男!
不用任何解释,一看到弟弟的通红的脸色,张寿龄就认为自己猜到了答案。“我说呢,你无论如何都要替她报仇!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情啊”一边拍打着弟弟的肩膀,他一边放声大笑,“这事儿包在我身上好了,你放心。咱们老张家的媳妇,怎么着也不能流落在外边无依无靠!”
“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张松龄连连摆手,想解释几句,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红着脸挣扎了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低声说道:“这仗,不知道要打到什么时候去呢?咱们别耽搁了人家!”
“放屁!”张寿龄又瞪了他一眼,大声数落,“打仗,就不用娶老婆生孩子了?要是全国人都跟你这样,仗再打上二十年,你们到哪去招新兵去?!你不用管了,等我回家交割了货,立刻派人去找她。咱爹要是知道了这件事,还不知道该多高兴呢!”
“不,不是!”张松龄越解释越不清楚,急得直跺脚,“我,我跟她真的没什么?真的没什么!”
“噢,那是我想岔了!”张寿龄才不相信弟弟的话,却装做闹了误会的样子,板起面孔回应,“那我就不管了。嗨!我还以为能让咱爹高兴高兴呢!原来是一场误会!”。
此时此刻,他不想争论。反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自己悄悄去打听打听就清楚了。何必临别之时,还要跟弟弟闹得太不愉快?
看到哥哥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张松龄反倒又替孟小玉担心了起来。想了想,低声祈求道:“嗯,你,你要是真心想帮忙,就派人打听打听她最近过得怎么样?再给她捎点钱过去开个小买卖。她家就住在娘子关北边五十里的龙泉寨。他爹姓孟,是个远近闻名的猎户。那一边是山区,她又是一个女孩子家,一个人想必也挺难的!”
“啊,行!”张寿龄一边将弟弟衣服拉扯平整,一边随口敷衍,“我派个人过去打听打听,实在不行,就在鲁城给她找个营生,总好过她一个姑娘家,终日无依无靠的在山里头苦捱!”
“嗯!”张松龄点点头,脸上露出了一丝轻松的表情。哥哥说的倒是一个很好的解决办法,既没辜负了孟小玉的救命之恩,又不至于让她没来由地替自己这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可能牺牲的人守望门寡。
‘小样?还跟我装!我可是看着你长大的!’张寿龄在心里头悄悄鄙视了一下弟弟,笑着跳上马车。“那我就走了!你也赶紧回去吧,别出来时间太长,让你们队长担心!”
“路上小心!能跟人搭伴儿走,尽早搭伴儿!”张松龄帮哥哥整理了一下拴货物的绳索,再三叮嘱。
“你就别瞎操心了,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还多!”张寿龄又爆出了一句兄弟两个之间的口头禅,笑着扬起了鞭子,“驾!”
拉车的驽马低低的叫了两声,慢吞吞地扬起四蹄,拖着马车,重新踏上归途。张松龄依依不舍地跟着走了几步,停下来,继续向哥哥挥手,“那个,那个娘,娘子关......”
“知道了,嗦!”张寿龄用力挥了下鞭子,哈哈大笑,“放心,我吃得盐比你吃得米还多,小样!!”
“我吃得盐比你吃得米还多,小样.......”直到马车走出老远,得意的笑声还在草原上回荡。
这句话的正确性,在很多很多年后才让张松龄有了切身体会!那一年,鲁南地区政府按照中央政府的指示,进行城市社会主义改造。做为鲁城县规模数得着的店铺大股东,张寿龄毫无疑问地被成了资本家。闻讯之后,他立刻将抗战期间张家给喇嘛沟游击队和鲁县周边各路**抗日武装的所有捐款凭据用别针钉在长袍上,亲自堵了地区政府大门口。骂骂咧咧地数落政府没良心,坐稳了江山就忘了当年的人情!逼得政府工作人员没法,再三解释之后,又不得不提起笔来,将他的‘资本家’身份之前又添了个‘小’字!
就是这一个字的差别,让张寿龄躲过此后的很多磨难,七十多岁时才平平安安地醉死在了热炕头上。张松龄本人,也因为哥哥的无赖举动,受益终生!
注1:铁血锄奸团,忠义救**,都是军统发展的敌后抗日武装。前者主要由城市青年和热血学生组成,后者则多为不甘当亡国奴的绿林豪杰。虽然很多绿林豪杰们在被收编前也做过坑害百姓的坏事,但在民族大节方面,却无愧于英雄两个字。
注2:抗战期间,除了国共两家的敌后队伍之外,还有很多自发起来抵抗的民间武装。由于没有情报支援和统一指挥,这些民间武装在应对鬼子“清剿”时,结局尤为惨烈。只要不肯投降当汉奸的,基本上都是全军覆没。
第二章 逆流(一 上)
一九三九年的春季“交易会”,足足持续了十二天,才因为一场姗姗来迟的春雨而降下了帷幕。由于道路相对安宁,组织秩序良好和收税低廉合理等诸多因素,几乎每家参与交易的商贩,都赚到了往年难以奢求的利润。特别是一些带着茶叶、布匹和西药而来的中原行商,由于当地消费市场饥饿已久和避开了进出城门的盘剥,个个离去时都笑逐颜开。
最高兴的,还属八路军游击队长红胡子。自打账目整理出来之后,他乐得几乎就没合上过嘴巴。七百三十块大洋!扣除集市搭建和管理成本,游击队在短短半个月时间,就赚到了七百三十块大洋!虽然里边有很大一部分是珍珠精盐和高档浴盐的销售收入,并不是十几天时间就能生产出来的,但毕竟给游击队开辟了一个相对独立的资金来源。今后即便没有失去了斯琴女王的赞助,也不至于面临无米下锅的尴尬局面。
“读书多的人,就是脑子活泛!”饮水思源,在高兴之余,王胡子也没忘记了是谁想出了制盐和开市场两大法宝。当着全体游击队员的面,狠狠地表扬了一番张松龄。号召全体干部战士都向他学习,积极主动为游击队的发展壮大献计献策。要把游击队当成自己的家,尽自己所能为这个家添砖加瓦。只有把这个家建设好了,它才可能替屋子里的每个人遮风挡雨。而游击队将来能否主动打破目前的僵持局面,把小鬼子彻底从黑石寨赶出去,也取决于队伍中的每个人,到底付出了多少努力。
作为原东北军的基层军官,叱诧草原多年的江湖大豪,他的话虽然不怎么精彩,却非常有煽动性。总结会刚刚结束,游击队的新老战士们就“嗷嗷”叫着,投入了新一轮的练兵和生产当中,连天空中淅淅沥沥的春雨,都无法浇灭大伙刚刚被点燃的热情。
而趁着这个难得的喘息机会,红胡子也将游击队的基层组织建设问题,悄悄提上了日程。去年深冬那场意想不到的遭遇战,令游击队蒙受了前所未有的巨大损失。一名副大队长,两名副中队长和十余名战斗骨干血洒荒原,整个干部队伍减员超过一半儿。召开组织会议时,三分之二的椅子都成了空座,让人一看见,眼泪就忍不住想往外淌。
不仅仅老搭档吕风的牺牲,让红胡子感到悲伤。更令他难受的是,手中这支队伍的未来,一下子就变得充满了不确定性。从延安直接派过来的副大队长兼副政委吕风虽然为人古板了些,吝啬了些,临战决断水平也不太高,但毕竟能替他支撑游击队的小半边天。即便红胡子在哪次战斗中他不幸受伤,或者不幸牺牲,也可以放心地将游击队的指挥权交到老搭档吕风的手上,自己闭上眼睛好好甚至永远地休息一场。
但是现在,他却发现自己身后空了。万一哪天不幸倒了下去,自己辛辛苦苦带出来的这支队伍就可能分崩离析。而以喇嘛沟游击队所面临的艰苦生存环境和简陋医疗条件,这种假设极有可能成为现实。去年后半年连续几场战斗下来,游击队里头就换了半数新面孔。谁也不能保证,自己就永远是那幸存下来的二分之一。(注1)
红胡子不怕死,他一直戏称自己这条老命,在九一八事变之时就该交代了,能坚持到现在还没死掉,算是苟活。但是他却怕手中的队伍散架。这支队伍不仅仅是共产党撒在草原上的火种,而且是当年东北军遗留在草原上的唯一血脉。如果在他死之后,这支队伍被小鬼子打散了,或者消灭了。他的魂魄就不仅仅没脸去见老吕,并且在九泉之下遇到当年皇姑屯与老帅一道蒙难的吴俊升吴大帅,也鼓不起勇气来向后者敬一个军礼!
为了避免最坏情况出现,他已经殚精竭虑。自从去年听闻老吕壮烈牺牲的噩耗那时起,他就强忍悲痛和疲惫,一个人干起了好几个人的工作。为了给游击队寻找稳定的经济来源,他带领弟兄们冒着零下四十度的寒风,去坝上大盐湖中去挖盐沙。为了给游击队创造收入,他在明知道自己的行为可能不符合上面指导精神的情况下,依旧力撑着张松龄去组织起了月牙湖畔的春季交易大会。为了让手中的薪火传承下去,他甚至毫不犹豫地抛弃了对白音的成见,指使张松龄把盐场开到这个奸诈而又善变的蒙古王爷的领地上。哪怕事后被上级组织在电报里严厉批评,也无怨无悔。
他今年已经五十多岁了,不奢求政治上还能有什么更大的进步,也不奢求能平平安安地老死于床榻。大丈夫当马革裹尸!这辈子读得书虽然不多,他却向往着古人所说的那种武将结局。但是在结局到来的那一天之前,他必须把该交代的东西交代下去,该传承的东西传承下去。否则,他相信自己会死不瞑目!
经过这几个月的暗中观察,他已经找好了能继承自己衣钵的最佳人选。稍微有些仓促,并且肯定不符合组织程序,但活人不能被尿憋死!喇嘛沟游击队的情况,本来就非常特殊。特殊时间特殊环境,当然就要特事特办。况且他王胡子做替八路军游击队开先河的事情,已经不是第一回了。相信这一回也和先前那些特例一样,经过解释之后,能得到上级组织部门的理解。
抱着必须赶在自己去见老吕之前,给游击队安排好新的领军人物的心态,红胡子找了个傍晚休息的机会,把张松龄约到了自己的房间,“胖子,你当年在老二十六路时,加入国民党了么?”尽量用平和的声音,他装作很不经意的模样询问。眼睛里,却有两团火焰,在悄悄地燃烧,燃烧!
注1:当年敌后战场的坚苦卓绝程度,远远超乎人们的想象。一场恶战下来,某支敌后抗日队伍全军覆没是很常见的事情。特别是平原地区,由于没有现代交通工具,通常连撤退的机会都没有。日军发动一次大规模扫荡,就能把某一区域内的所有国共双方抗日游击队“铲除”干净。更悲凉的是,当年正面战场牺牲的将士,好歹还能留下个大体数字。而敌后战场牺牲的英雄,通常连数字都留不下。
第二章 逆流(一 下)
“没有啊,我总计才当了半年多的兵,除了受伤住院就是在前线跟小鬼子打仗,哪有时间去加入国民党?”张松龄瞪圆了眼睛,很是诧异地回应。记忆中,红胡子好像问过自己类似的问题,但上次是在什么时候问的,自己有点儿不太确定。也许间隔时间有点儿太长了,老人家记性不好,已经忘了吧。反正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儿,解释一下就清楚了。
“倒是!”红胡子想了想,笑着点头。“我都忘了你那个连长是火线提拔起来的了!怎么样,现在还想回老二十六路去么?!”
“想又能怎么样,人家要不要我还两说着呢!”一提起这话,张松龄心里头就感觉好生沮丧。到现在为止,他依旧没想起自己到底得罪了哪路神仙,居然让彭学文冒着被军统纪律处分的风险,暗示自己千万不要再想着回去。而彭学文到最后依旧没有拗过那个站在阴影里的家伙,居然选择了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走向死地。
“小东西没良心!我对你这样好,你居然还想着回老部队!!”红胡子突然生起了气来,把手中的小记事本儿朝张松龄的大脑袋上狠狠敲了一记,愤愤不平地说道。
“不是一码事儿!”张松龄给敲得一愣,赶紧揉着脑袋解释,“我只是说心里头的感觉,没说要回去!况且我在八路军这边干的时间比那边还长,回去后人家也未必敢要我啊!”
“要是人家敢呢,比如说,比如你的老上司孙连仲再派人来寻你!”红胡子瞪着眼睛,不放心地追问。
“这不肯能!”张松龄用力摇头,根本不相信红胡子所提出来的假设。“孙将军的老部下又不是只我一个?我这个小连长,哪可能被他老人家天天惦记着?!况且,况且他估计都不知道我还活在世上呢。眼下打光了部队赋闲在家的军官那么多,他,他手中有了空缺,还,还愁找不到人愿意,愿意当军官……”
越说,他声音越低,心里头越觉得遗憾。在从彭学文口中得知老二十六重建的那些日子,他还真不止一次地设想过,如果孙连仲将军亲自派人带着信来找他,他该如何回应老上司的邀请。中国人都讲究个饮水思源,孙将军跟他虽然隔得远了些,可也算是对他有过知遇之恩。毕竟,不是任何学生兵,都有机会在不到半年的时间里就当上一线部队的副连长,还两次获得宝鼎勋章。
然而,冰冷的事实却证明,他的这些想法实在过于天真,实在过于拿自己当一回事儿了!这半年多来,除了居心诡秘的中统和军统之外,似乎没人还惦记着他。而前者之所以找上他,无非是想把他拉进一个不可预知的漩涡当中。至于后者,想想归途上那场被伏击的战斗,他就觉得毛骨悚然。
如果老苟团长没有自杀的话,也许会想起我来吧!但是老苟团长死在娘子关下了,用盒子炮里的最后一颗自己打烂了他自己的脑袋,扣动扳机的时候脸上没带半点儿犹豫。老苟团长为什么要自杀?张松龄到现在还没想明白。也不敢去想,一想起来,心里头就刀扎一般地疼!
“我只听说过缺兵,没听说过哪支部队缺军官!”轻轻叹了口气,张松龄苦笑着补充。“隔了这么久,他们肯定不会再来找我了!再说,我在咱们游击队里头,也过得挺开心的!从前那些事情,只是一段忘不了的回忆罢了!”
“嗯,那还差不多!”听张松龄这么说,红胡子终于展颜而笑!“你小子如果还惦记着回去,我他娘的就……”顿了顿,他笑着补充,“我他娘的就先揍你一顿,然后让你把吃我的羊肉全给吐出来!呵呵,呵呵呵………”
“呵呵,呵呵呵………”张松龄也跟着一起傻笑。红胡子就这点好,身上丝毫没有当官的架子。无论想什么,都肯跟底下的弟兄说。而大伙心里有什么事情,也不会刻意瞒着他。
“行了,别笑了,我跟你说点儿正经事儿!”笑了一会儿,红胡子再度捡起小本子,在上面草草画了几笔,继续说道。
“您说吧,我听着呢!”张松龄探头朝小本子上看了看,只见到几个潦草的符号,根本分不清到底代表着是什么意思。
“别看,别看!”红胡子迅速把小本子向后藏了藏,然后讪笑着解释,“呵呵,我这个人懒得写字,记性又差,就自己弄出了这些东西。即便给你看了,估计你也看不懂!”
“的确看不懂!”张松龄笑着点头。红胡子读书不多,这是游击队里边众所周知的事情。事实上,这个时代读书识字的人原本就很稀少,特别是关外的草原和东北三省,自打满清入关之后,将近二百年时间里基本上不准汉人进入,读书识字的人愈发少得可怜!
“这是我当年做土匪的时候,跟着我们山上的大当家学的!”红胡子笑了笑,继续解释,“后来大当家带着队伍投了张大帅,这份手艺就闲置了。没想到,到了老时,还能派上其他用场!”
“您老还做过土匪?!”张松龄对小本子上的神秘文字的兴趣,远不及红胡子的个人履历。愣了愣,本能地追问。
“做过!”红胡子点点头,大笑着回应。“在我们老家吉林,当年男的长到你这么大时,如果不敢上山当土匪,就会被人看成没出息的废物!不过我才当了土匪没几天,山寨就被张作霖张大帅派人给招安了。我也就摇身一变,成了东北军的士兵,然后又一步步熬成了军官!然后又过了没几天,就是‘九一八事变’。上头下令不准抵抗,我们又不愿意向小鬼子缴枪,就干脆干回了老本行!再然后,就又遇到马占山将军,跟着他***小鬼子。然后,队伍没打过小鬼子,马占山将军去了苏联,我就带着弟兄们到了草原上……”
“嗯!”张松龄笑了笑,轻轻点头。后面经历,他以前不止一次听红胡子说起过。马占山将军在民国二十一年通过诈降的手段骗取了日本人的军需补给,随即又竖起抗日大旗。全国各方力量纷纷向马占山将军伸出援手,其中就有共产党的干部。红胡子就是那时跟共产党人有了接触,然后随着时间推移,跟共产党走得越来越近,慢慢将手中队伍变成了共产党的抗日武装。
但是他却有点儿弄不明白,红胡子特地把自己叫到办公室里来,说这些陈年旧事的目的是什么?老人家跟自己两个的确很投缘,但是眼下游击队里需要做得事情堆积如山,无论是他,还是红胡子,都实在不该把时间浪费在漫无目的闲聊上面。
“莫非是游击队的上级,命令他跟我谈谈这些?”猛然间,张松龄脑海里闪过一丝灵光,脸色立刻变得非常凝重。如果是游击队的上级组织命令红胡子跟自己好好谈一谈的话,事情可就有点儿麻烦了。毕竟自己曾经做过国民党的中校,身份容易被人怀疑。
“大不了我走就是呗!”以对方难以察觉的幅度摇了摇头,张松龄心中暗道。同时,有一股极其酸涩的滋味瞬间从小腹涌到了眼角。‘走,天下之大,哪里又是我的容身之处?南边不能回,此处不能留,难道我就像入云龙当年那样,今后做个独行大盗么?’
正胡思乱想间,又听见红胡子笑呵呵地说道:“不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了!唉,人岁数大了,说话就难免会啰嗦!咱们继续说正经的。我想跟你说什么来着?嘶,看我这脑袋………”
狠狠拍了自己一下,他终于想了起来,“那个,那个你不是国民党员,但,但心里头,对国民党是什么感觉!”
“没啥感觉!”带着几分赌气的意味,张松龄板着脸回应,“我平时接触到的都是普通士兵,里边很少有国民党员。”
“那你的上司呢,你上司当中,应该有不少是国民党员吧!”红胡子年纪大了,反应稍微有点儿迟钝,没能及时察觉出张松龄的情绪变化,继续笑着询问。
“有!很多!”张松龄越琢磨心里头越不是滋味,索性实话实说,“我的顶头上司是苟团长肯定是。冯安邦长官和孙连仲长官也是!他们都是好汉子,不折不扣的好汉子!我的老团长带着我们死守核桃园,全团的弟兄差不多都打光了,他也没后退半步。冯安邦长官打北平,打娘子关,打台儿庄,每次亲自冲到第一线。最后被小鬼子在炸死了也没给中国军人丢脸。还有我的老上司的上司孙连仲,为了抗日打光了手中所有部队,彻底成了一名光杆司令,我没听见他说过一句怨言!他们都是国民党员,他们这样的国民党员,我没看出有什么不好来!”
越说,他的声音越高,越说,他越觉得心里头委屈!国难当头,自己投笔从戎,到底做错了什么?!国民党国民党那边,有人处心积虑非要置自己于死地,势力之大,连老朋友彭学文最后都不得不选择了袖手旁观。到了共产党这边,居然还被要怀疑,被猜忌。被一而再,再而三地追问到底想不想回老部队,到底对国民党有什么感觉?!“你问我对国民党是什么感觉?我的感觉就是,只要他肯一心一意的杀鬼子,就是英雄好汉。不管他是国民党还是共产党,他们至少,都是中国人的党。在各自的前面,都时时刻刻该摆着中国两个字!”
最后半句话,他几乎是从心底呐喊而出,震得窗户纸嗡嗡作响。红胡子被吓了一大跳,赶紧丢开小本子,愣愣地问道:“怎么了?小胖子,你到底怎么了?!我又没说你打小鬼子打错了,你怎么突然跟我发起脾气来了?!”
“我,我……”张松龄又是激动,又是委屈,眼泪顺着眼角大颗大颗往外滚,“我跟你发什么脾气?!我就是想说两句实话。你,今天找我谈话,不就是怀疑我心里还向着国民党那边么?实话跟你说吧,如果国民党里头,都是老苟团长,冯师长和孙长官这样的好汉子,我心里头还就是忘不了他们!”
红胡子愣了愣,终于明白了症结所在,忍不住摇头苦笑,“你这个小家伙啊!有这么多心么?我红胡子是什么人,你难道一点儿都不清楚?如果我怀疑你,当初还用千方百计把你给留下么?彼此结个善缘,送你高高兴兴离开,难道你还能腆着脸再找回来?”
话虽然说得不紧不慢,却句句都说在了点子上。张松龄被问得愣了愣,红着眼睛嘟囔,“那你,那你今天问我对国民党的感觉干什么?还要拿笔记录在小本子上!”
“这个……?”红胡子被问得直挠头。他问张松龄对国民党的感觉,是按照惯例必须走的一个程序。毕竟张松龄现在连共产党员都不是,自己想将衣钵传给他,中间还隔着好多绕不开的环节。
可这些话,他又不能直接跟张松龄说明白。总不能拍拍对方肩膀,开门见山,“嘿,小胖子,红爷我看好你,准备让你接游击队大队长的位置了!为了接这个位置,你得事先做到这些,这些,还有这些……”那就彻底成了山大王传金交椅了,甭说上级组织那边肯定通不过,游击队的其他干部战士,也不可能答应。
“那就是你的上级让你问的,对不对?”见红胡子的脸上写满了尴尬,张松龄立刻又误会了对方的意思,脸色越来越冷。“信不过我的话,我走便是。何必拐弯抹角这么费劲?!”
“你个混小子!”红胡子被气得一跳三尺高,抡起小本子,冲着张松龄的脑门拍了过去。“想走,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老子还指望着你给老子训练新兵呢,老子还指望着你给老子当参谋呢,老子还指望着你给老子当炮头呢!你走了,老子上哪找这么好用的人去?!甭想跑,你就是跑到天上去,老子也把你给抓回来!”
“由得了你么?”张松龄一边招架,一边赌气地大声反问,“我是国民党人,我是卧底。我要把你们游击队带到国民党那边去!你现在不让我走,早晚有你后悔的那一天!”
“你有本事就带!我就不信那个邪了,弟兄们会跟着你走!”毕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红胡子体力很快就支撑不住,弯着腰大口大口地喘粗气,“老子才不怕。老子当年在国民党那边官比你还大,最后都跟了共产党。还怕你个小连副能翻起浪头来!告诉你吧,老子,呜嗯,咳咳,咳咳………”
一口气没喘均匀,他憋得满脸通红,大声咳嗽。张松龄见状,赶紧走上前扶住他,用力帮他敲打后背。红胡子立刻反转手掌,紧紧握住他的左手腕,“胖子,别,别瞎想!今天,今天真的不是上级组织要求我跟你谈话的?我,我,咳咳,咳咳………”
看到他眼睛都憋得快从眼眶里凸出来了,张松龄不敢再赌气,一边用力帮他捶背,一边尽量放缓了语气敷衍,“行,行!咱们别说这些,别说这些!先,先帮你顺过这口气来!来人,外边有人在吗,赶紧把疤瘌叔请过来啊!”
“别去!”红胡子大吼一声,阻止了警卫人员的动作。“天,天太晚了,别,别麻烦疤瘌叔了。我,我没事!真的没事!”
“还说没事呢,看看你的脸色,都憋成什么样子了!”张松龄心里着急,瞬间忘记了刚才的种种不快,跺着脚反驳。
无论自己今后留不留在游击队,红胡子都是一个值得自己尊敬的长者。大气,和善,本领一流又肯跟弟兄们打成一片。平心而论,自己当初愿意留在游击队,完全是因为佩服红胡子,而不是真的无处可去。如果当初换了其他人以游击队的大队长身份挽留自己,自己还真未必肯给他这份面子!
“没事,没事!真的没事!”红胡子将张松龄的手腕抓得生疼,仿佛唯恐他找机会溜走一般,“别去,老毛病了!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里屋炕头的箱子里有疤瘌叔帮我配的药丸子,一会儿找出来吃几颗就行了。别去找人,也别声张。咱们,咱们游击队里头,新兵,新兵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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