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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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在福中不知福!”周黑碳满脸羡慕嫉妒恨,低声回应。

“女人么,早有晚有还不都是一个样!”彭学文笑了笑,继续低声开解,“不过你现在真的不到着急的时候,虚岁才二十出头的营长,不光在晋绥军,整个国民革命军里头也没几个。回去后好好折腾两年,在黑石寨那边把局面打开了。到时候,只要你的英雄事迹一见报。还不知道有多少女学生,会排着队找上门来?!”

“呸,你就给我鼻子上挂胡萝卜吧你!”周黑碳笑着啐了一句,满脸憧憬,“希望真的有那么一天吧,到时候,我一定请你老彭在旁边帮我把关,怎么着也得挑一个比斯琴差不多的女人出来,省得姓赵的天天在我面前得瑟!”

“一定,一定!”彭学文笑着拍胸脯,“包在我身上了。到时候要是没有女学生找上门,我就从我的亲戚里边帮你寻觅一个。保证是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无论走到哪,都绝对拿得出手!”

“那我不就得管你叫大舅哥了?!”周黑碳听得高兴,顺嘴调侃,“连带着小黑胖子,也成了我的连襟?!”

话音刚落,他就看见彭学文的脸色黑了下来。立刻意识到自己不小心戳到的对方心中的痛处,赶紧抬起手来给了自己一个嘴巴,低声说道:“哎!看我这张嘴啊,一高兴就没把门的!老彭,你千万别跟我一般见识,我这个人读书少,说话向来不过脑子!”

“没事儿!”彭学文摆摆手,笑着回应。脸上的表情却带着一股抹不去的黯然。周黑碳是有了名的口无遮拦,他即便脾气再差,也不能为几句不经意的玩笑话,跟对方翻脸。更何况这次再度被派往察北,周黑碳的独立营还是他能正常展开工作的必要依仗。无论于公于私,双方都要保持一个相对密切的关系。

然而那句大舅哥,却着着实实戳在了他心中的伤口上。颍州彭氏是个枝繁叶茂的地方望族,这一代中目前还待字闺中的女孩子至少能达到两位数以上。但无论哪一个,彭学文都没拿她们当过亲妹妹看待。虽然她们都跟他有着或远或近的血缘关系。

在彭学文的心里,他只有一个妹妹,那就是已经亡故的彭薇薇。当年发生在葫芦屿火车站的惨案如同一根刺,永远都扎在他的心窝子上。不能轻易触碰,一碰就会鲜血淋漓。为了让这根刺不再疼,他甚至想过凭借说服斯琴去重庆的功劳,给自己谋一个远离黑石寨,再也见不到张松龄的职位。谁料阴差阳错,军统局的某位要员居然看中了他‘独立在敌后开展工作的能力’,把他升了一级之后,又给派了回去。

这次升迁,十有七八是惩罚,而不是奖励。彭学文虽然涉足官场的时间不是很长,却也敏锐地感觉到了其中必有猫腻。在授业恩师马汉三的点拨下,他甚至隐隐猜到上头对自己不满的原因:与游击队走得太近,太勤,太主动。然而,只要张松龄还在游击队里边,他就无法让自己狠下心来,像其他地方的军统部门那样,对待共产党人游击队严防死守,甚至在需要时刻落井下石。

那是他的妹夫,唯一的妹夫。虽然对方从来不承认他彭学文这个大舅哥。可是如果他彭学文真的做出什么伤害到张松龄的事情来,妹妹彭薇薇的在天之灵一定不会原谅他。他已经因为争一时意气,将妹妹年青青的就推进了鬼门关。他不敢也不忍再次伤害她,虽然彭薇薇已经不可能再受到任何人世间的伤害。

“要不,咱们这就骑马找个没人的地方,你狠狠抽我两鞭子!放心,我绝对不会还手,也不会在心里记恨你!”见彭学文脸色始终无法恢复阳光,周黑碳又试探着道歉。与彭学文一样,他也很在乎与对方彼此之间目前这种非常亲密的伙伴关系。如果把蒋委员长看作真命天子的话,在周黑碳眼里,彭学文就是天子派到自己身边的锦衣卫。自己今后能不能在官场上平步青云,甚至能不能成为委员长眼中的国之干城,彭学文定期送往重庆的汇报,将起到举足轻重的作用。他周黑碳可不愿意做一个终日跟小鬼子拼命,到头来却在上司眼里一无是处的傻瓜蛋!虽然在目前,蒋委员长还不太可能有时间关注到他这个小小的营级干部。

“真的没事,我昨天晚上没睡好,有点累。在马背上眯一会儿就好了!”彭学文勉强挤出了一个笑脸,然后疲倦的闭上了眼睛。

正准备睡上一觉把心中的痛苦忘掉,身背后却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彭学文扭过头凝神细看,只见自己的授业恩师,军统察绥站的站长马汉三和秘书处主任刘玉珠两个风驰电掣地向自己这边追了过来。(注1)

“站长,刘主任,你们找我?”彭学文不敢怠慢,赶紧兜转马头迎了上去,同时大声报出两人的身份。

“马站长,刘主任,你们两个怎么来了?!找彭专员有事情么?在五原城时,周某就想登门拜访两位。谁料两位公务繁忙,周某一直没得到机会!”周黑碳闻听,也赶紧拉住坐骑,主动向马汉三和刘玉珠两个打招呼。并且立刻叫过一名心腹,大声命令:“赶紧去通知吕队长和龙哥,让他们停下来等一等再走。马站长这边,肯定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跟大伙吩咐!”

“不用了!我只找彭学文,与你们都没关系!”马汉三摆了摆手,大声喝止。他天生眼睛有点斜视,不肯正面看人的时候,更显得桀骜无比。然而周黑碳却不敢生气,陪着笑脸,连连点头,“那好,那好,我带着弟兄们先走几步。你们师徒两个慢慢聊!”

“不用了!”马汉三根本不会领一个小营长的情,看都不看,大声说道,“你们尽管走你们的,彭副站长另有任务,暂时不能你们一道回察哈尔了!还有小齐,小余,你们几个也留下,跟着彭副站长一道去执行新任务。先前的任务到此为止!”

“哎!”“是!”大齐和老余两个愣了愣,慌忙拨转马头。饶是跟自家师父关系处得近,彭学文也被马汉三突然将自己拦回去的举动弄得有些头脑发懵,四下看了看,带着几分惊诧问道:“站长,新任务非得我去不可么?!我这边.......”

“怎么,你翅膀硬了,学会跟我讨价还价了!”马汉三的脸色登时变得非常阴沉,瞪了他一眼,大声喝问。

“哪,哪能呢!”彭学文被问的额头淌汗,犹豫了一下,低声解释,“我,我这次为了帮独立营解围,还弄了一批军火,如果.......”

“几挺捷克式而已,随便给他们分了就是。分完了就赶紧回城,我在城里的联络处等你!”马汉三想都不想,大声做出决定。随即,将坐骑奋力一拨,风驰电掣般沿着来路跑远。

“上面刚刚安排下来的任务,对改变晋绥一带的敌我双方形势至关重要!”秘书处主任刘玉珠心性相对平和,压低了声音,向所有人解释,“咱们晋绥站刚刚建成没多久,得力的人就这么几个,如果小彭不回去,站长就得亲自出马了!”

“我这就回!把武器的去向安排好了立刻就回!”闻听此言,彭学文不敢再拖沓。赶紧派老余把走在前面的老吕和张松龄两人也喊了回来,当着所有人的面,将自己利用职务之便弄来的掷弹筒、手雷和捷克轻机枪,逐一分配给独立营和游击队,“机枪一家一挺,子弹你们看着分。掷弹筒和手雷,眼下只有小胖子会使,先让他管着,黑子你派几个眼神好的给他当徒弟。等执行完了这趟任务,我再想办法帮独立营也弄一门,到那时,估计你的人也能出徒了!”

“行!”知道彭学文时间紧迫,无法过多耽搁。周黑碳和张松龄两人齐声答应。

彭学文又想了想,从怀中掏出一把非常精巧的贴银撸子,直接按在了周黑碳手里,“这一别不知道多长时间才能再见,帮你娶媳妇的事情,估计有点玄了。这把枪是别人送我的,好像还值一点钱。以后你周黑碳看上了谁家的女人,拿去当个定情信物。别老是大大咧咧地拿人家不当回事,女人么,还是要用心点儿才能追到手。”

“这,这怎么好,怎么好意思.......”如果说先前周黑碳还因为彭学文把掷弹筒给了张松龄而稍稍有些不满的话,此刻心里却只剩下感动了。马牌儿撸子,枪柄上双面贴银。来五原城第一天被傅作义将军召见时,对方腰间别的,好像就是类似的型号。当时就让他周黑碳看得两眼发直,只是没勇气向自己的大老板讨要。没想到彭学文在旁边已经留上了心,并且悄悄帮忙弄到一支同样的。(注2)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这东西子弹难弄,也就能当个礼物去糊弄女人!”彭学文笑着替周黑碳整理了一下军容,然后将大方向所有朋友挥手,“诸位,咱们后会有期!”

“彭专员保重!”“后悔有期!”“有时间常来黑石寨看看我们啊,我们请你吃烤全羊!”大伙七嘴八舌地回应着,挥手送彭学文远去。

直到对方的马蹄声消失,众人才依依不舍地放下已经挥酸了的胳膊。互相看着,非常好奇的议论道,“到底是什么任务啊?居然让马汉三亲自追出这么老远?”

“估计是非常重要大事!他不是马汉三的弟子么?师父眼里,当然是自家弟子最值得相信!!”

“也是!”众人议论着,感慨着,策动着战马,一步步将五原城抛在了天地相接的边缘。

注1:刘玉珠,资深军统特工,马汉三的贴身秘书。男,曾经陪同马汉三执行过很多秘密任务,最后也因为站队失败,被毛人凤将他与马汉三一道以贪污罪处决。近年有无良文人写戴笠与马汉三献美女刘玉珠给戴笠,进而炸掉了戴的专机。纯属信口开河!马汉三虽然身为军统特务,在抗战期间,却为中华民族立下了很多功劳。国共内战期间,也曾经拒绝过国民党当局命令,不肯出动军统北平站的特工去捕杀学生中的激进分子。光凭这两点,就值得后人尊敬。

注2:马牌撸子,柯尔特m 1903式7.65mm半自动手枪。以威力适中,造型整洁,便于随时出枪而闻名。其中一些特制的高档货,则为美军高级将领的配枪。

第四章 兄弟(八 下)

转眼出了晋绥军控制区域,前方视野一下子就空旷了起来。沿途再也见不到濒临春节时北方农村那特有的热闹景象,无论是汉家村寨和蒙古人聚居部落都死气沉沉的,难得有活物在屋子或帐篷的外面走动。即便是一些曾经以繁华而闻名的大集镇,也都凋敝的宛若刚刚爆发过一场瘟疫般。北风夹着雪粒从集镇内的街道上扫过,砸得道路两旁房间窗子外的牛皮纸啪啪作响。而那些躲在牛皮纸后的人们却连露出头打扫一下窗台上雪沫的勇气都没有,胆战心惊地看着张松龄等人的马队从自己家门前跑过,双手合在胸前,不断喃喃祷告,“喃无阿弥陀佛,喃无阿弥陀佛,喃无阿弥陀佛……”,好像住在西天上的佛祖真的能显灵,将所有灾难和风雪一并带走一般。

拜傅作义部的异常调动所赐,伪德王吓得将距离五原城比较近的所有兵马都拉回了归绥和包头两地,龟缩死守。那些规模不太大的城镇,再也没有一兵一卒。而那些规模颇大,但战略地位不高的城镇,也只剩下少量伪军象征性地驻扎。看到张松龄等人骑着高头大马从城镇附近跑过,伪军们非但没勇气上前拦截,而且将炮楼上象征伪蒙疆联合政府统治权的四色七条旗都主动降了下来,以免惹恼了这支过路神仙,给自家带来灭顶之灾。

既然伪军们不主动生事,张松龄等人也懒得找他们的麻烦。催促着坐骑全力赶路,只一天时间,就足足跑出一百四十多里。

由于出发前做了充足的长途奔行准备,队伍中几乎每个人身边都带着两匹备用战马。沿途轮番换着骑乘,百余里的路途对战马根本不会造成什么损伤。但是马背上的骑手们的体力却已经到了极限,再继续跑下去难免会有人掉队。所以不待天色发黑,大伙就找了个相对偏僻的汉人村落,跟里边的大户借了院子休息调整。

第二天早晨养足了精神出发,又是一百四十余里。沿途虽然零星遇到了几群正饿得两眼发黑的草原野狼,但是在中正式步枪和捷克造轻机枪面前,这些野狼只能算做送上门来的皮货贩子。丢下二三十具尸体之后,就夹着尾巴逃走了。害得周黑碳晃着脑袋连连大叫不过瘾,仿佛自己此行是专程为了打猎而来一般。

与周黑碳的轻松惬意相反,自从离开五原城后,游击队长吕风的表现就日渐紧张。非但沿途每经过一个村落,都会命令麾下的战士们加强戒备。到了晚上睡觉时,还总不忘了在营地附近明里暗里安排下好几道岗哨。即便**营的人晚上起来走动,也要问明了口令方才肯放行。

**营的弟兄们刚刚从马贼转职过来没几天,哪能受得了如此严格的纪律约束?头两个晚上,还能看在双方之间的合作关系上,勉强忍让。到了第三天傍晚扎营之时,又看到吕风开始神经兮兮地指派岗哨,便再也按奈不住野性,阴阳怪气地说起俏皮话来!

“要说咱们弟兄真是好命啊,每天夜里睡觉,都有这么多警卫在外边帮忙站岗!这要是在五原城里,恐怕是当了旅长才能有的待遇吧!弄不好,师长家门口都未必会藏着这么多人!”

“师长哪够了?人家傅作义将军的官邸里,才只有一个警卫排!”

“那咱们可真得好好谢谢游击队的弟兄!”

“可不是么?这大冷天的,半夜连个鬼影子都没有,他们还瞪大了眼睛不睡觉,你说这得多大精神头啊!”

“………”

“都给我闭嘴!”周黑碳在旁边听得心中懊恼,扯开嗓子,大声断喝,“人家游击队好心照顾你们,难道还照顾出仇来了?!谁他娘的再身在福中不知福,今晚老子就派他去值夜。看看你们一整个晚上不睡觉,第二天还有没有劲头说废话!”

“是!”**营的弟兄们不敢惹自家营长发怒,吐了下舌头,躺在各自随身带的狼皮筒子里头闭眼假寐。

“都他娘的是没见识的孬货!五原城里,跟荒郊野外能比么?人家正规部队在野外扎营,哪个不是把岗哨布置的里三层外三层的?!也就是你们这些土包子才散漫惯了,半夜脑袋掉了都不知道死在谁手里!”

骂过了麾下弟兄,给游击队副大队长吕风找足了颜面。转到没人处,他则悄悄地拉了一把张松龄,低声问道:“你说,你们家老吕是不是有点儿太小心了点儿。附近又没敌人,他天天弄这么多道岗哨干什么,也不怕把手下的弟兄给累坏了!”

“我也不太清楚!”张松龄也觉得吕风举止有些反常,摇摇头,低声回应,“来时路上,他可没这么谨慎。也许他发现了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吧!像他这种身经百战的老家伙,有时候直觉很灵!”

“还能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周黑碳笑着撇嘴,“德王那窝囊废都被傅作义给吓成缩头乌龟了,难道还敢专门派出人手来对付咱们?!再说了,他从哪里能得到到咱们的行踪?总不能把队伍散出去,像捞鱼一样满世界捞吧?!”

“我真的不知道,要不然,咱俩一会儿去吕队长那边问问?”张松龄想了想,再度轻轻摇头。即便伪德王派往五原城里的奸细能探听到大伙的出发时间,敌人也很难派出队伍沿途截杀。草原这么大,通往黑石寨的道路又不止一条。隔得稍微远一些就可能擦肩而过,更何况这两天大伙在赵天龙的带领下,故意没走来时的那条。

“去就去,早问清楚了,我也落个心里踏实。要不然天天看着你们游击队忙活,我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周黑碳是个有名的好奇心旺盛,想都不想,大声答应。

还没等二人转头去找吕风,对方却已经先跟赵天龙两个一道找了过来。远远地做了个小声说话的手势,将手指头压在嘴唇上喊道:“你们两个都有时间么?跟我来,有件事情,我觉得有必要大伙开会讨论一下!”

“有!”张松龄和周黑碳两人异口同声地答应着,迈步迅速向吕风靠拢。

副大队长吕风则转过身,带着大伙离开了临时借宿的院子,找了个不会打扰弟兄们休息的安静所在,再度停住脚步,低声说道:“这件事我心里没把握,所以一直也就不愿意跟大伙说,免得大伙都跟着我一道睡不踏实。但既然今天**营的弟兄们已经有意见了,我就不能再把话藏在心里了,以免……”

“您老别跟那帮小兔崽子一般见识!”周黑碳的脸立刻又开始发热,冲吕风拱了拱手,替手下弟兄们赔罪,“都是我平时教诲不严,把他们给惯坏了。您老就冲着我的面子,先原谅他们这一回。如果他们下次还敢再跟您没大没小,我保证狠狠拿皮鞭子抽他们!”

“什么原谅不原谅的!”吕风笑了笑,大度地摆手,“我事先没把话说到明处,大伙不理解,也很正常。没必要斤斤计较!”

“那……”周黑碳还想再解释几句,却被赵天龙用力扯了下胳膊,低声打断,“你别打岔,听老吕说!”

“没事,没事!”吕风又摆摆手,笑容如丰收时节的老农一样宽厚,“我只是有一些无法验证的猜测想跟你们三个分享,算不上多重要。”

顿了顿,他又低声补充,“你们三个有没有没觉得,那个军统局的马汉三,来得太及时了么?头天晚上还没什么事情,第二天咱们刚刚离开五原城,他就突然另有重要任务交代了?!”

“这个?”周黑碳的脸色立刻凝重了起来,皱着眉头沉吟,“不,不会吧!姓马的那家伙的确很不友好,但咱们跟他一直没什么来往,他干什么要坑咱们啊?!”

马汉三当天的举动,的确没给他留下什么好印象。但是他也无法将此人的行为,往军统方面试图对大伙不利上猜。毕竟在此人到来之前,彭学文还一直竭尽全力地帮助大伙,并且主动请求跟大伙一道东返。如果军统局那边真的试图对大伙不利的话,作为察绥分站副站长的彭学文又何必多此一举?

“我也觉得不会,黑子现在可是傅作义的人!马汉三真的敢坑了他,以后还怎么在五原城立足?!”赵天龙想了想,也低声回应。“不过谨慎点儿也好,姓马的那幅长相,一看就是个心黑手狠的!”

“你呢?小张,你怎么认为?”见四个人中已经有两个投了自己的反对票,吕风将目光转向了张松龄。

“军统对咱们态度肯定不会太友好!”张松龄斟酌了一下措辞,很谨慎地表态,“但军统里边,也不全都是坏人。像彭学文副站长,他就一直没做过对不起咱们游击队的事情。不过我同意龙哥的观点,谨慎一点不算错。毕竟咱们在德王的领地里穿行,一不留神,就可能与伪军遭遇上!”

三比一,听完张松龄的话,吕风立刻知道自己成了少数派。按照在游击队里养成的习惯,他便不再固执己见。“那好,我今天的猜疑,咱们就先不跟弟兄们说。明天开始,也尽量不在营地周围安排这么多岗哨。以免把大伙都弄得神经紧张,连觉都睡不安稳。”

“岗哨还是照旧吧!我手下的弟兄也参加值夜,跟你们游击队的轮岗!”周黑碳心里却有点发虚,犹豫了一下,低声建议,“不过咱们得换一种说法。别人弟兄们说防备敌人,就说要帮大伙养成好的行军和宿营习惯。你们游击队是老师,我手下的弟兄都是学生。是我这个**营长,主动请你们游击队帮忙训练队伍。”

这个建议,倒是比先前的布置要合适的多。至少不会把大伙都弄得神经高度紧张。副大队长吕风想了想,点头答应,“好吧,那从明天开始,咱们两支队伍就一起轮流值夜。咱们四个人,也排一下班儿,每两人一组,轮班负责一晚上,然后在小组内部再分前半夜和后半夜。总之,在进入游击队的控制地段之前,尽量保证别出意外!”

“行!”其他三人爽快的答应一声,对老吕的提议表示赞同。

大伙说干就干,从第四天起,晚上的值夜工作,就变成了游击队和**营联合执行。一些散漫习性难改的老马贼们叫苦连天,怪话不断。却被周黑碳用手中的皮鞭,将反对意见强行给压了下去。

连着两个夜班轮换下来,**营的弟兄们也就习惯了新的变化。不再认为营地周围岗哨林立是多此一举,反倒觉得这样做也挺有意思,至少轮到睡觉的人,不用再小心翼翼地把枪塞在后脑勺下,每天夜里都被咯得生疼。

然而到了第七天头上,张松龄的身体却非常不客气地掉了链子。骑在马背上裹着厚厚的羊皮得勒,却依旧筛糠般哆嗦个不停。

“你不是受风了吧?!”赵天龙第一个发现好朋友的表现不对劲儿,先拉住自己和对方的战马,然后迅速伸出蒲扇般的大巴掌,去摸对方的额头。手掌心传来的温度,登时吓了他一跳。忍不住立刻就惊呼出声,“哎呀,这是怎么闹的。才值了半个晚上的夜班你就被风吹到了!早知道这样,昨天夜里我就不跟你轮换了!”

“没,没事,你别大惊小怪的!”张松龄被烧得有些昏昏沉沉,推开赵天龙的胳膊,低声抗议,“别让弟兄们听见!也就是有点儿发烧而已。等待会有了地方宿营,喝一碗姜汤就能压下去!”

“能压下去个屁!”赵天龙焦急地大骂,“都快把皮帽子给点着了,光喝姜汤,怎么可能压得下去?你等着,我这就想办法给你找点而草药去。这片山坡向阳的地方,应该还能挖到甜草什么的……”

“我来看看,我来看看!”周黑碳也被赵天龙的话惊动了,策马凑上前,伸手感受张松龄的体温,“哎呀,我的天!怎么会烧成这样!我知道了,你是口里人,不禁冻!真的娘的,我们几个也是糊涂了,居然忘了你是从南边来的了!”

“赶紧找个地方把队伍停下来,我去挖草药去!”赵天龙不耐烦地推了周黑碳一把,大声催促。

草原上自然环境恶劣,任何伤风感冒,都有可能因为治疗不及时,变成要命的大病。周黑碳和吕风知道事情轻重,立刻在附近寻找了个背风的向阳土坡,在坡下点起了篝火。又过了片刻,赵天龙拎着一大堆知名不知名草根返回,拿着行军锅开始用雪水熬药。转眼间,就熬出了一锅又浓又苦的黑色汤汁。

也许是他的医术实在太差,也许是张松龄的身体状态实在扛不住塞外的寒风。两碗药汤子灌下去,非但没能令病情好转,反而将张松龄烧得连马背都无法自己爬上去了。

“不行,咱们得加快速度赶回喇嘛沟去!疤瘌叔医德虽然不怎么样,治病却非常有一套。让他及早给胖子把把脉,保证能药到病除!”见张松龄被烧得已经迷迷糊糊,赵天龙焦急地说道。

“那大伙就轮流抱着他赶路,别再心疼战马!反正距离喇嘛沟顶多还有一天半路程了,咱们咬咬牙,争取今夜就赶回山上去!”吕风心里也急得火烧火燎,想了想的,大声做出决定。

游击队的其他战士虽然跟张松龄接触的时间并不长,在内心深处,却早已经把这个枪法精准,脾气温和并且待人礼貌的小胖子当成了自家兄弟。也纷纷跳上马背,主动用身体挡住四下吹过来的寒风。

两支队伍不再吝啬体力,风驰电掣往喇嘛沟赶。这一个白天足足跑出了二百余里,眼看着已经进入乌旗叶特右旗的地界了,走在最前方的吕风摆摆手,慢慢放缓了坐骑,“黑子,老赵,不太对劲儿。你们看那边……”

“怎么了?让我看看!”赵天龙把怀里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的张松龄安置到东洋大白马上,托付给身边的游击队战士照顾,策动黄膘马向吕风靠近。顺着后者手指的方向,他果然看到了几缕又黑又浓的烟柱,被风一吹,飘飘荡荡地向大伙头顶卷来。

“是月牙湖那边!”草原上遮挡目光的东西少,不用再细看,他就判断出烟柱底部的大致方位。扯开嗓子,愤怒地咆哮,“小鬼子把斯琴名下最好的牧场给烧了!这群懦夫,找不到斯琴,居然使出如此不要脸的招数。这大冬天的到处都是干草,火头只要着起来……”

“老子去跟他们拼了!”周黑碳的表现比赵天龙还着急,一夹马肚子,就想往烟柱底下冲。作为一个草原上长大的男人,他非常清楚一把大火可能造成的灾难。如果老天爷不肯及时下场大雪的话,四处扩散开的火头,很可能将方圆几百里彻底烧成鬼域。非但来不及逃走的百姓和牛羊会被活活烤成焦炭,第二年春归,草场也很难恢复往日的葱茏。更多的牛羊牲畜将会因为牧草不足而饿死,更多的牧民将会失去仅有的一点儿财产,栽倒在四处迁徙的路上,永远都不可能再醒来。

“不能去!”副大队长吕风最为清醒,见周黑碳和赵天龙两个都濒临暴走的边缘,赶紧上前阻止。“说不定,鬼子就在那边等着咱们!咱们必须先……”

话音未落,身旁两百多米外的草地上,忽然有几道火蛇一闪,紧跟着,凄厉的机枪声毫无征兆地在耳畔响起,围在张松龄身边的弟兄们,一排接一排栽倒于血泊当中。

“抓那匹白马,抓那匹白马。骑着东洋大白马的,肯定是个大官儿!”数以百计的伪军从草坑里爬起来,呐喊着发起冲锋。往日令大伙倍感亲切的东北腔,此时此刻显得格外刺耳!

第四章 兄弟 (九 上)

顶着寒风奔行了一整天,大家伙都已经疲惫到了极点。猛然遭到敌军的偷袭,登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特别是独立营的那些前马贼,因为平素缺乏训练的缘故,在敌军的第一轮进攻中就乱成了一团。有的立刻将身子藏在马鞍另外一侧夺路狂奔,有的则慌慌张张地拔出刚刚分到手马刀准备跟敌人拼个鱼死网破。还有个别极不争气的,干脆直接滚落的地面上,双手抱住脑袋,等着敌军上前来抓俘虏。

游击队战士们表现比独立营的弟兄稍微好一些,但也非常有限。除了机枪手大周迅速端起了捷克式,用连续三个点射将两百米远处的一挺歪把子打成了哑巴之外,其他人都在毫无组织的胡乱开枪,虽然令来袭者的攻势稍为停顿,自己这边却又有四个人被对面的子弹打下了马背,倒在冰冷的草地上,死不瞑目。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又是一阵刺耳的机枪声,在队伍的另外一侧,也冒出了大股的伪军。端着半新的三八大盖和丑陋的歪把子,向游击队和独立营的弟兄们倾泻火力。

腹背受敌,战士们愈发混乱,根本组织不起有效反击。好在赵天龙清醒得快,抬手打爆了一名伪满洲小头目的脑袋,拨转黄膘马,掉头向来路奔去。一边跑,一边大声喊道,“别恋战,转头,从来路冲出去!那边没有敌人,那边没有敌人!”

虽然已经急得两眼冒火,路过张松龄的身旁,他依旧没忘了顺手抄起东洋大白马的缰绳,将早已被烧得人事不省的张松龄和抱着他的另外一名游击队员死死地护在了自己身侧,远离敌军火力的那一面。

“往回冲,掉头往回冲,等缓过这口气来,再找敌人算账!”得到赵天龙的提醒和示范,周黑碳也迅速从震惊中收拢心神,举起两支盒子炮,一边左右开弓地向敌军发起反击,一边带领自己手下的兄弟向来路上溃退。

副队长吕风年纪太大,反应比赵天龙和周黑碳两人都慢了小半拍。才拨转坐骑,就被一个子弹打在了左肩上。他身体晃了晃,双脚用力加紧马肚子,右手拔出傅作义赠给自己的瓦尔特手枪,将试图冲上来俘虏自己的一名伪军打成了滚地葫芦。

瓦尔特手枪漂亮的造型和清脆的射击声,立刻引起了许多伪军的注意。包括先前一直追着东洋大白马不放的伪军,也纷纷转过头来,重新认定可以使自己平步青云的目标。

机枪手大周暴怒,掉转捷克式,“突、突、突”又是三串点射,替自家队长清理干净路障。然后带领着另外几名游击队员,将老吕和他的战马往大伙的坐骑中间一夹,一边子弹开路,一边迅速向其他人靠拢。

就在这个时候,周黑碳麾下的机枪手杨小方也终于缓过了几分心神,端起另外一挺崭新的捷克式,冲着敌人扣动了扳机。他的枪法远不如大周,根本打不出明显的节奏。虽然吓得追兵纷纷卧倒躲避,真实战果却非常寥寥。倒把自己胯下的坐骑吓得连蹦带踢,差一点就将他从鞍子上给掀翻下来。

“畜生,胆小鬼!废物点心!”杨小方气得大叫,不得不腾出一只手,去安抚胯下的坐骑。射击声刚一停顿,已经冲到近前的伪军们就看到了机会,二十几杆三八式同时抬起,将他连人带马都打成了蜂窝。

“老杨..!”一名原本趴在地上装死的独立营弟兄跳起来,试图抱住杨小方的尸体。数十颗罪恶的子弹交错而来,将他打得在原地转了三个圈,张开双手,仰面朝天栽倒于血泊当中。

“老子跟你们拼了!”又一名受伤落马的独立营弟兄从尸体中间跳起来,双手各抓着一颗日式手雷,大喊着扑向蜂拥而至的满洲国伪军。众伪军们没想到对手居然如此悍勇,吓得纷纷让开道路。独立营弟兄被伪军的胆小举动逗得哈哈大笑,将手雷相对着狠狠一磕,冲进了人群最密集的地方。

“轰!”浓烟夹着烈焰腾空,炸起漫天的碎肉残肢。十余名伪军成了殉葬品,被英雄的灵魂拉着一道赶赴了黄泉。侥幸没被爆炸波及到的伪军们刚战战兢兢地直起腰,耳畔又传来一声豪放的呐喊,“弟兄们,过年时,别忘了给小巴图倒碗酒!”有名被流弹打落马下的游击队员,抱着几枚正在冒烟的日式手雷,跌跌撞撞地冲到了他们中间。

“轰!”“轰!”“轰!”又是数声惊天动地的巨响,英雄含笑追上了战友的身影。在九泉之下,他们将聚起旌旗十万,扫荡阴间的所有不平。

伪满洲的军队都是由土匪和前东北军溃兵组成,士气和战斗力原本就十分低下。连续遭到两次玉石俱焚般的反击之后,立刻打消了抓俘虏去向他们的日本主子邀功的幻想。在一名日本籍“教官”的指挥下,重新调整战术,集中火力从身后和侧翼追着游击队员和独立营弟兄们的背影射击。试图凭借兵力优势,将这群不幸落入陷阱的猎物一举全歼。(注1)

敌我双方众寡悬殊,周黑碳和吕风两人只能指挥着弟兄们边打边撤。从日薄西山一直打到了伸手不见五指,才借助夜色的掩护,暂时摆脱了追兵。

找了个避风的地方清点人数,游击队和独立营都折损过半。剩下的弟兄也几乎个个身上带伤,再也聚集不起与追兵一战之力了。

好在那些伪满洲的奴才兵们对附近的地理情况掌握有限,暂时还未必能追上来。大伙才能稍稍歇一口气,聚集在一起商讨下一步行动方案。

“喇嘛沟可能已经陷落了!”作为队伍中年龄最大,也是作战经验最丰富者,副大队长吕风叹了口气,第一个发言,“否则,以王队长的为人,绝对不会容忍小鬼子在自己眼皮底下放火!”

“也许王队长他们出去攻打日本人的屯垦点儿,没能来得及赶回来!”机枪手大周对局势的判断稍为乐观,想了想,低声反驳。

作为队伍中的一名骨干,今天傍晚与敌军遭遇时,他手中的捷克式发挥了极其巨大的作用。因此也赢得了所有幸存者的尊敬,说出来的话不管有没有道理,都能让不少人跟着点头。

赵天龙也不认为自己一向佩服的红胡子会这么容易就被敌军给端了老巢,想了想,在旁边低声附和大周的意见,“我也认为王队长他们应该不在营地内。他答应要去帮独立营解围,无论是去围魏救赵,还是直接强攻小鬼子背后,都不可能这么快赶回来!”

“也是!”副大队长吕风向来就不是个固执己见的人,在这种需要群策群力的时候,更懂得虚心聆听不同的想法,“按照咱们出发那天,王队长他们同时从营地出兵算的话,七天时间,也就刚够走一个来回。以他的性格,不可能事情还没看到结果,就自己带着人马先返回来!”

“也不知道独立营的围解了没有?!”有一名姓韩游击队员捂着腿上的伤口,低声问道。那是一处贯穿伤,托三八大盖儿穿透力超强的福,子弹没有卡在身体内。如果能及时得到治疗的话,顶多一两个月时间,伤口就能恢复。

“应该解了吧,否则,伪军哪能腾出手来专程到陆上堵咱们?”赵天龙放下怀中昏迷不醒的张松龄,起身去帮大伙处理伤口。游击队员们随身携带的药粉都是老疤瘌帮忙配置的。止血的效果很明显,止痛的效果也是立竿见影。但是如果包扎方法不得当,将严重影响伤口的最后愈合时间。所以,必须由他这个对使用此物非常有经验的人来在旁边指点。

“如果鬼子和伪军原本的目标就不是城里的独立营,而是咱们八路军游击队呢?”又一名姓魏的游击战士突发奇想,凑上前大声问道。

闻听此言,众人登时就是一愣,齐齐将目光转向了周黑碳,“不会吧?黑石寨可是独立营打下来的?眼下他们的实力也是方圆数百里最强!无论从哪一方面讲,都应该是小鬼子的首选目标。”

虽然被很多双眼睛盯着,周黑碳却如同梦游一般,闷声不发。直到肩膀被身边弟兄轻轻推了一把,才愣了愣,茫然回应,“这时候,还说这些有什么用。考虑下一步去哪才是正经!前方到处都是敌人,即便喇嘛沟还没陷落,咱们可能回得去么?!”

“那周营长认为,咱们应该先到哪里暂做休整?”副队长吕风听出周黑碳情绪低落,故意用话头吸引他的注意力。

麾下大部分弟兄被困在黑石寨生死不明,留在身边作为东山再起的火种又只剩下了十来个,周黑碳即便再没心没肺,此时也有点承受不住打击了。看了一眼吕风,苦笑着道:“还能去哪,往北绕路,去钻沙窝子呗!只要不被沙漠里的暴风给埋了,咱们早晚都有杀回来的那天!”

“那草原上的大火怎么办?咱们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小鬼子将斯琴名下的牧场全给烧光了,却一点忙都不帮!”赵天龙受不了周黑碳的颓废,转过头,大声反驳。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光顾着自己的女人!”周黑碳正一肚子邪火没处可发,立刻跳起来,大声还击。“还是先想想你自己吧,就凭咱们身边这几个人,甭说帮忙去灭火,就是再遇上今天傍晚那群伪军,都未必能逃得出生天!”

“你不想去就直说,我带着游击队的弟兄们去。我就不信,斯琴治下的那么多牧民里头,就找不出一两个不甘心.......”赵天龙也纵身跳起,与周黑碳针锋相对。一句话没等说完,他猛然闭上了嘴巴,抬起头,直直地看向天空。

漆黑的夜空中,北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偃旗息鼓。几片鹅毛大的雪片落下来,落在人的脸上,透心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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