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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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就是这样,”酒井高明在马背上连连鞠躬,仿佛唯恐张松龄反悔一般,“张先生非常聪明,比我见到的任何中国人都聪明,咱们之间沒必要拼命,真的沒有必要,您只管走您的,我们就在后边跟着,不打扰您做任何事情,等明天中午之后,这个约定就可以结束,”

“然后呢,”张松龄从沒做过这种交易,皱着眉头追问,

“然后,当然是各奔东西,”酒井高明毫不犹豫地给出答案,看了看张松龄迷惑的表情,赶紧又笑着补充,“如果张先生肯跟我交个朋友的话,酒井会觉得非常荣幸,咱们两个可以悄悄的交往,你有什么急需的东西,可以找我帮忙买,我有什么需求,也可以拜托张先生,互利互惠,谁也不欺骗谁,谁也不欺骗谁,”(注1)

注1:并非所有鬼子兵都受了武士道精神的熏陶,在侵华日军当中,特别是日军的地方留守部队里头,还有很多不愿意打仗的兵油子,抗战初期,这些兵油子的表现还不太大胆,到了1943年之后,随着对战争结果的悲观失望,很多兵油子公然开始与八路军游击队勾搭,用武器弹药换猪肉、蔬菜來改善伙食,他们的上司发现后,怕挨自己人的冷枪,也不敢深究,

第八章 戎机 (二 下)

“什么东西都可以帮忙买?包括军火和药品么?”张松龄沒兴趣跟任何日本人交朋友,但是酒井高明有关互通有无的提议,却让他的眼睛有点儿发亮。据他所知,红胡子那里目前所面临的最大问題就是物资补给困难。特别是枪支弹药,完全靠从从马贼手中缴获。非但数量无法保证,质量也是参差不齐。

“这个,这个…..”酒井高明脸庞涨得通红,神情比刚才提议跟张松龄演双簧骗自家上司还要尴尬,“枪支,枪支肯定的不行。在下只是个小小的伍长,手里只有一杆枪。如果不小心弄丢了,会遭受到军法的严惩。这点,还请张君谅解!”

说着话,在马背上又是一个深鞠躬,仿佛真的非常对不起张松龄一般。

张松龄觉得此人有趣,笑了笑,低声追问:“那你能帮我买什么?想做生意,总得拿出点诚心來不是?!”

“诚心,十足十的诚心!”谈到生意,酒井高明的胆子就陡然变大。催动坐骑,慢慢靠到距离张松龄只有两三丈远的地方,小声补充,“不过,不过子弹倒是能搞到些。数量无法保证,每次一两百发肯定是可以的,价钱绝对公道。还有一些消炎药粉,我有个亲戚在义县那边开诊所,可以弄到消炎粉,就是价钱,价钱有点儿高!并且只要现大洋,不要满洲国券和法币!”

张松龄被酒井高明那财迷般的模样逗得忍不住莞尔,摇摇头,以同样低的声音回应,“我手中沒有现大洋,今后也不会有。药粉的生意,恐怕沒法做!”

“有办法,有办法,咱们可以易货贸易,以货易货,你的明白?”酒井高明在做买卖方面的天分比打仗强得多,沒等张松龄把话说完,就抢着给出一条切实可行的解决方案。

张松龄原本也沒打算拒绝酒井的提案,只是受家庭教育的潜移默化,做生意之前喜欢先压一压价而已。见酒井高明果然让步,又想了想,装作很是不耐烦模样回应,“以货易货,那多麻烦!你们国家产的消炎粉一向卖得贼贵,我手中却只能弄到羊毛、草药这些既占地方又不值钱的东西。再说,咱们俩个一个城里一个野外,今后想见一面儿都不容易,怎么可能押着大车公然來往!”

“有办法,有办法,真的有办法。”酒井高明潜意识里认为,互相之间只有成了生意场上的伙伴,彼此之间才不会总想着杀死对方,因此张松龄提出的任何困难,他都愿意想方设法去克服,“他们蒙古人定期会在月牙湖东岸设集,用干酪和皮毛跟当地汉人交易一些生活用品。咱们可以到那边去交易。这样,咱们约定一个地点,到那里碰头。我给你弄药品,你给我弄,弄……”

回头看了看,他将声音压得几不可闻,“扳指,鼻烟壶,玉环,这些东西,你的见到过?蒙古人手里好像有很多,你只要花些心思就能收购上來!”

玉扳指、翡翠鼻烟壶、翡翠玉环,都是蒙古人家中祖传的好玩意儿,按历史可以追溯到满清入关时期。一部分是从当时的大明百姓手中抢掠而來,还有一部分是因为作战得力,从满清朝庭手中得到的赏赐。最近十几年随着草原经济的日益凋敝,很多玉器都被牧民们卖掉应急,价格比中原那边要低许多。张松龄离家之前,几乎每年都能在自家哥哥手里见到一些,店铺里边每次到货都能很快卖出去,变成现金回笼。但是随着中日之间爆发战争风险不断扩大,山东的土财主们也纷纷向租界搬迁,玉器和古物的价格便跟着一路走软,倒卖此物的利润,已经远不像早几年那样高了。

此刻是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末,张松龄也只是个毛头小子,还远远沒有意识到文物的珍贵性。见酒井高明说得真诚,便想为游击队寻找一条走私药品的通道。点点头,以非常细微的声音回应,“你说的办法的确可行,我会仔细考虑。但你别想着给我设陷阱,我不会亲自跟你交易。如果派去做买卖的弟兄被你们的人给抓了,我拼着自己的命不要,也会想办法让你血债血偿!”

“不会的,不会的。玉器在满洲和我们老家那边一向好卖,我傻了才会断掉自己的财路?!这场仗打完之后,你尽管派人去月牙湖畔摆摊儿,我……”大概是财货壮人胆,酒井高明将战马催得距离张松龄更近,从胸前解下一个拴着绳子的白色骨头哨子,悄悄塞了过去,“把这个挂在摊位前,我过去逛街时,看到这个骨头哨子,就知道是张君的人了。切忌要保密,否则一旦被上头知道,我肯定会被枪毙,你派过去的人也落不到什么好结果!”

“嗯,我明白!”张松龄抬起一支按在腰间的枪柄上的手,接过湿漉漉的骨头哨子。掂了掂,郑重收好,“咱们就这样定了。你当兵前是做什么的?好像很懂生意经的样子!”

“唉,这嗑唠起來就长了!”酒井高明叹了口气,用明显的东北腔回应,“我家从祖爷爷那辈就开始做生意了,铺子规模在我们县排得上前几号。如果不当兵的话,我现在应该是铺子里的少掌柜。”

张松龄心有戚戚,摇摇头,叹息着回应,“我们家在山东,也有一间铺子。也是从我祖爷爷那辈儿就开始做生意了,规模在我们县,大概能排到前三吧!”

“真的?!”酒井高明微微愣了愣,脸上旋即绽放出了一抹坦诚的笑容,“那你不当兵的话,岂不也是一个少掌柜?!”

“我不喜欢做生意,我喜欢读书!”虽然对方身上穿着鬼子皮,张松龄却不觉得眼前这家伙象其他鬼子那样讨厌,笑了笑,摇着头回应,“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呢?半个中国都被你们占领了,我家即便赚到一座金山,早晚也被你们抢了去!”

“这个,这个,我也不是很喜欢打仗。我只喜欢做生意!”酒井高明摆着手解释,“是上头,上头有些人喜欢打仗。我只是奉命而來,自己做不得主。张君,你的理解?!”

“我不理解,但是我会尽我所能,消灭你和你的上司!”张松龄摇了摇头,说话的声音陡然升高。

酒井高明被吓了一跳,赶紧拨马向后闪。发现对方只是因为随口发泄心中的愤怒,并沒有对自己进一步行动、讪讪笑了笑,低声说道:“打仗的事情,咱们以后再说。今天只谈生意。”

“快滚吧,我今天沒心情杀掉你,只要你别來招惹我!”张松龄心里头有些堵得难受,挥挥手,示意对方赶紧滚蛋。

已经离开家一年多了,不知道家里头已经变成了什么模样?小鬼子的统治越來越严苛,很多地方连细粮都不准中国人吃。而那些又苦又糙的橡子面,在山东一带从前只是拿來喂猪。并且要掺上大量的野菜喂,否则猪会因为拉不出屎來活活憋死。

想到家人在鬼子统治下可能遭遇的苛待,张松龄心中对酒井高明刚刚升起的一点儿好感就瞬间消失。正考虑是不是无耻地从背后给对方一枪,却看到酒井高明从马上回过头來,非常不舍地向自己挥手:“还有一件事情,请张君谅解。我还有一个名字叫酒井一健,不是酒井高明。先前那个名字是上个月才胡乱改的,为的是让藤田长官能忘记我!”

“那我该叫你酒井一健呢,还是酒井高明呢?!”张松龄无法理解鬼子的怪异思维,皱了下眉,大声询问。

“还是叫我酒井一健吧!”喜欢做生意胜过当兵的鬼子伍长想了想,郑重回应,“我在家乡时就一直叫这个名字,比酒井高明更好听些!”

说罢,一转身。策动战马施施然去远,仿佛赚到了几万元一般,从头到脚都散发着兴奋。

遇上这么一个奇葩,张松龄还真拉不下脸來从背后下黑手。摇着头叹了几口气,也拨转坐骑,继续漫无目的地在草原上徘徊。游击队应该已经从喇嘛沟撤离了,现在赶过只能遇见一大堆马贼;周黑炭那边的援军又不知道什么时间能过來,调头迎上去也未必能遇上;有心再去骚扰藤田老鬼子的车队,身后又缀着一条甩不掉的尾巴。当真是前进也难,后退也难,怎么走都找不到合适方向。

正犹豫不决间,前方突然传來了一阵马蹄声,借着所剩无几的日光,他看到十几匹战马迎面向自己奔來。最先一匹黄骠马的背上,有名彪形大汉手持一双盒子炮,厉声断喝:“入云龙在此,哪个想抓我兄弟,尽管放马过來!”

“入云龙,入云龙!”见到那标志性的黄骠马,小鬼子们岂能猜不到來者是谁!再也顾不上跟张松龄纠缠提什么约定不约定,拨转坐骑,撒腿就逃。

第八章 戎机 (三 上)

“哪里走!”入云龙最看不起的就是这种欺软怕硬之徒,催动黄骠马,紧追不舍。但双方距离毕竟有些远,盒子炮的射程又非常有限,追出四、五里路却沒有任何斩获之后,他便又悻悻地将坐骑兜了回來。

本打算跟好朋友张松龄介绍一下身边的众位弟兄,结果隔着老远,就看到自己带來的游击队的战士们围成了半个圈子,将张松龄死死困在了中央。每个人都枪平端刀出鞘,随时准备把张松龄打成一个烂筛子。

“怎么回事?你们几个在干什么?把枪全给我放下。”入云龙大惊,赶紧策马冲入人群,用自己和黄骠马的身体挡住张松龄手中的盒子炮。“他可是特地赶來帮咱们对付小鬼子的,将鬼子要來偷袭的消息送上山的也是他,你们几个到底要干什么?!”

“他,他跟小鬼子是一伙的!”怕误伤到自己人,游击队战士们气愤地压低枪口,大声回应,“你看他的脸上,一点汗都沒有,哪里是逃命的模样?!分明在给小鬼子带路,准备偷偷摸到咱们家里头去,打咱们一个措手不及!”

“对,赵队长,你千万不要被他给骗了!”

“他刚才明明可以跟你一起去追鬼子,却连枪都懒得拔一下。要说这里头沒有猫腻,鬼才信!”

“他们国民党的人,最喜欢当汉奸给鬼子带路!”

“他……”

众人七嘴八舌,纷纷对张松龄身份和來意表示怀疑。眼看着好兄弟的脸色越來越阴沉,赵天龙抬手气,毫不客气地给了距离自己最近的游击队员一个大脖搂,“胡咧咧什么?他给小鬼子带路,他要给小鬼子带路,又何必拼死拼活地跑回來向咱们示警?!赶快给人家道歉,

否则,看我怎么揭你们的皮!”

虽然加入游击队还沒几天,他在队员们之中却已经建立其了一定威望。众游击战士们愣了愣,脸红脖子粗地向张松龄躬身,致歉的话已经到了嘴边,却无论如何都不愿意说出口。

“让你们道歉,还委屈你们了!”赵天龙大怒,抬起胳膊,一人一个耳光抽了过去。“死在他手里的鬼子,比你们所有人见过的鬼子加一起都多。刚才如果不是他手下留情,就凭你们几头臭鱼烂虾,还想困住人家?不被人挨个点了名就不错了!汉奸县长你们知道不?就是被他一枪干掉的。当时隔着好几百米,连第二颗子弹都沒浪费!”

有关汉奸县长被张松龄一枪狙杀的故事,游击队员们早就听说过。只是刚才一时激愤,谁也沒把这件事情跟眼前的人联系到一起罢了。此刻听入云龙提起,心里头未免有些后怕。委委屈屈地看了张松龄一眼,纷纷以极小的声音道歉:“对,对不起,我们刚才可能是误会你了。希望你大人大量,别往心里头去!”

“对不起,我们刚才鲁莽了,请你原谅!”

“对不起……”

入云龙满意地点点头,跳下坐骑,顺手拉住张松龄的马缰绳,“你别跟他们一般见识,他们也是担心游击队的安全,所以反应才过度了些!是王队长让我带着人接应你的,他猜你一定会赶过來帮忙,沒想到,还真让他给猜着了!”

“他沒猜到我会当带路党?!”张松龄将盒子炮插回腰间,悻悻地说道。累死累活赶回來给游击队助战,却被人当成了汉奸。这事儿搁谁头上,心里都不会太痛快。况且为了向游击队示警,他还非常彻底地得罪了彭学文等一帮子军统特工,今后即便回到国民革命军那边去,恐怕也会面临一大堆麻烦。

“你别跟他们一般见识,千万别跟他们一般见识!”一边将张松龄的马缰绳拉得死死,入云龙一边笑着赔罪,“几个半大孩子,屁也不懂,你跟他们生哪门子气啊!再说,我刚才不已经揍过他们了么?如果你还觉得不解恨,就跳下马來,亲自揍他们一顿。我保证,他们谁也不敢还手!”

“算了吧,我控制不住自己的力气!一旦打伤了他们,更是浑身长满了嘴都说不清楚了!”张松龄不屑地撇嘴,懒得拆穿入云龙的鬼把戏。刚才后者的确打了那些游击队员,胳膊还抡得挺高。但落到队员们脸上时却连个响声都沒有,更甭说留下什么巴掌印儿了。

“嘿嘿,嘿嘿!”小伎俩被当面拆穿,入云龙尴尬地直挠自家后脑勺。“不愧是我入云龙的好兄弟,就是眼光敏锐!累了吧,累了就赶紧下面來歇歇!我带了新出锅的马**酒,包你喝了就忘不掉。那谁,郑小宝,把马**给我拎过來。你不是天天闹着跟我学枪法么,告诉你吧,我的枪法全是自己摸索出來的野路子,即便手把手地教,你也未必能学得会!倒是他,一手好枪法全是正规军里头培训出來的,随便指点你几下,就够你受用一辈子!”

“唉----,唉----!我这就去拿!”被点了名字的小游击队员连声答应着,跑到专门用來驮給养的战马身边,从马背上解下一个硕大的牛皮口袋。

其他游击队员们则拿木碗的拿木碗,掏干奶酪的掏干奶酪,唯恐落在别人身后。仿佛先前举着枪瞄着张松龄的,不是他们几个一般。

“都是喇嘛沟附近的孤儿!被王队长收养的。草原上的孩子心眼儿实,有什么话都不会憋在肚子里!接触久了你就明白了,他们的人品都非常不错。”唯恐张松龄还因为刚才的误会而生气,赵天龙又小声解释。看向游击队员的目光里,充满男人对自家儿孙的温柔。

话都说到这种份上了,如果张松龄还不依不饶的话,就显得太心胸狭窄了。摇了摇头,他笑呵呵地跳下马背,“你已经当上官了?是中队长还是小队长?他们几个好像特别服气你一般!”

“骑兵分队副队长!”赵天龙脸上涌起了几分得意,笑呵呵地回应,“王队长,就是红胡子,说我马骑得好。所以专门建立了一支骑兵分队,还调了三十名好手给我。此外,游击队里头所有人的骑术,都归我來训练。这几个小家伙都是我的徒弟,所以才特别听我的话!”

这气度,的确远非常人所能及!怪不得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红胡子还能将喇嘛沟游击队不断发展壮大!心中悄悄将游击队长王洪和彭学文比较了一番,张松龄愈发相信自己向游击队示警的选择沒有错。“正队长呢,是谁?难道还有比你骑术更好的人不成?!”

“暂时由王队长自己兼着!”赵天龙笑了笑,低声回应,“本來是让我当的,我觉得自己刚刚入伙,寸功未立,一下子就当队长不太合适。所以王大队长才自己兼了。但是他只做甩手掌柜,什么事情都不管任由我随便折腾!”

看到张松龄满脸错愕,略做沉吟,他又低声补充,“不过游击队里头,当官不当官待遇都是一样。平时大伙见了面,也都互相称同志,谁也不能随便支使谁!只有在训练和执行任务的时候,我这个队长的话才在队里边说一不二!”(注1)

“我原來的部队里头,也提倡官兵平等!”张松龄下意识地回应了一句,只是心有点儿虚,说出來的话不敢太大声。

“我听王队长说过,你原來的二十六路是支敢跟小鬼子硬碰硬的好部队!”赵天龙明显不太相信张松龄的话,却也不想在这个问題上较真儿。笑了笑,顺手从游击队员郑小宝手里抓过装马奶的皮口袋。干脆利落地解开袋子口的皮绳,给自己和张松龄都倒了满满一大碗。“咱们干一个,庆贺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干一个!”跟小鬼子兜了一天圈子,张松龄此刻又累又渴。接过木碗,咕咚咕咚地喝了下去。

赵天龙自己也干掉了一碗,然后将二人的木碗再度添满,再度将属于他自己的那份高高举起,“我先干了,你随意。”

张松龄点点头,端起酒碗就着游击队员们送上的干奶酪慢饮。马**酒度数很低,酒精含量基本上和啤酒相当。但是空着肚子连喝三碗之后,也令人隐隐有了醺醺然之意。

看看张松龄的脸色已经不象先前那么阴沉了,赵天龙举起酒碗,跟他碰了碰,一边喝,一边笑呵呵地问道:“你怎么选了这条路?要不是我不想跟鬼子的大部队碰上,临时起意要绕路走,说不定咱俩今天就错开了!”

即便他不问,张松龄也会给他一个解释。想了想,笑着回应,“我打了鬼子大部队的冷枪!然后被他们阴魂不散地追到这边!要不是你恰好赶到,我还得带着他们继续兜圈子,真说不定要兜到什么地方去呢!”

“呵呵,我就知道你不会让小鬼子顺顺当当地往喇嘛沟杀!”赵天龙一挑大拇指,满脸佩服。“后來小鬼子怎么又不继续追了?好像胡乱应付差事一般!”

“我的马快,但耐力一般。他们的马不如我的马快,耐力却非常好。”张松龄看了一眼周围的小游击队员们,故意将声音提得老高,“所以他们追不上我,我也甩不掉他们。结果到最后双方都疲了,就只能瞪着眼干耗,看谁先把谁耗趴下!”

“估计他们还知道你枪法好,谁也不想用自己的性命帮别人立功!”赵天龙从沒怀疑过张松龄会投降鬼子,主动替他将事情解释得更为清楚可信。“咱们不说这些了,接下來你打算怎么折腾小鬼子?是再绕到鬼子前面去挖陷阱,还从他们背后打冷枪,我跟你一块去。正好让他们几个小家伙长长见识!”

“我暂时还沒想好!”张松龄转头扫视了一圈,谨慎地回应。他发现赵天龙带來接应自己的游击队员都非常年青,其中有几个估计还不到十五岁,满脸稚嫩。

“你别看他们年龄小,打鬼子时绝对不会拖你的后腿。”猜到张松龄在担心什么,赵天龙信誓旦旦地保证。

“对,我们可以立军令状。谁要是怂了,你就直接冲他脑袋开火!”

“带我们去,我们早就想见识见识您的枪法了!”

……

游击队员们擦拳磨掌,双眼里充满了战斗的渴望。

张松龄自己年龄也不大,但阅历却远非这些小游击队员们所能比。即便是赵天龙,在考虑问題时,也远不及他來得周到。看到众人跃跃欲试的模样,他非但沒有受到任何鼓舞,心里头却突然涌起了一股非常不安的感觉。摇了摇头,低声说道:“我不怀疑这个!从沒怀疑过大伙的勇气。不过给小鬼子上眼药的事情,却不是人越多就越好。”

闻听此言,众游击队员们大急,眼巴巴围上來,大声祈求,“我们肯定不会给你添麻烦!”“我们可以在旁边接应你,免得你再被小鬼子追!”“赵队长,你替我们说一句话啊。咱们路上不是商量的好好的么,什么事情都一块儿干!”

赵天龙也觉得张松龄有点儿过于拿捏,先摆摆手,制止了大伙的嚷嚷。然后皱着眉头追问,“怎么着?你觉得哪里不妥当?!”。

张松龄沒有做任何解释,而是尽量轻松地笑着反问,“龙哥,这些孩子,都是你们骑兵队的人,还是隶属于别的部门?!你们來接应我之前,王队长沒给你布置其他任务么?”

“当然不可能是我们骑兵队的人。他们顶多算预备队,平时只是给王队长和几个分队长打打下手,外派执行任务,这还是第一次!”赵天龙不明白张松龄问这些问題做什么,皱着眉头回应,“出发之前,王队长说,让我们接到你后,一切都听你的安排。估计是他觉得你对付鬼子的经验丰富,所以才……”

沒等他把话说完,张松龄又低声打断,“你们出发时,大部队还沒安排转移么?我的信应该早就到了啊!”

“沒有啊!”赵天龙想了想,坦诚地回应,“哪那么容易说走就走的!马贼们都打到家门口了,如果游击队一枪不发就撤,今后哪还有脸再回來!”

“前山的牧民和后山那边的汉人村子里头,老百姓都还沒撤完呢。马贼们如果找不到游击队,肯定会拿他们出气。”郑小宝也凑上前,低声替赵天龙补充,“所以王队长他们只好先打垮了马贼,才能护送着老百姓们一起离开。否则,游击队肯定会被人…….!”

“他,他,王队长沒告诉你们鬼子带了什么?”张松龄越听越急,扯着嗓子打断。

赵天龙也觉得有些不对劲了,想了想,迟疑着回应,“沒有啊。除了机枪、大炮,他们还能带什么?难道小鬼子还有什么秘密武器,一亮出來,能把整个喇嘛沟都给平掉?!”

“该死!”张松龄腾地一下站了起來,三步并作两步走向大白马。到了此刻,他已经完全明白了红胡子的良苦用心。哪里是让赵天龙带着几个孩子前來接应自己,分明是不想让孩子们遭受毒气弹的伤害,所以才打发赵天龙带着他们提前离开!

这不是接应,这是托孤!托喇嘛沟游击队的孤!所谓让赵天龙接应到自己之后,一切听从自己的安排,便是相信自己能看出他的本意。相信自己不会辜负他的拜托,会接纳这些还沒成年的小游击队员们,并且竭尽全力给他们寻找一条生路出來!

红胡子啊,红胡子,你这份信任,张某怎担当得住?!

注1:支使:方言,意思为命令、差遣,叫某人干什么杂活。

第八章 戎机 (三 下)

“到底是怎么回事?!”见张松龄急得脸色发黑,赵天龙终于意识到游击队可能正面临着一场灭顶之灾,快步追上來,拉着后者的胳膊大声追问。

“王队长可能沒想到鬼子带了一门步兵炮!”回首扫了一眼同样惊慌失措的小游击队员们,张松龄强迫自己保持表面上的冷静。王队长让赵天龙带着这些半大孩子來找自己,是想让孩子们远离战场,而不是无谓的牺牲。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将孩子们带回去。

“不就是一门大炮么,看你把我给吓的!”赵天龙从张松龄的动作中,猜到了他想瞒过身后这群孩子,笑了笑,故作轻松地挥手,“沒什么大不了的,咱们往山里头一退,在关键点再卡上挺重机枪。让他有大炮也发挥不了作用!”

“倒是,我刚才太着急了!”张松龄“恍然大悟”,笑着松开战马的缰绳。“你们几个,谁认得去乌旗叶特右旗王府的路?”

后半句是对小游击队员们问的,一干半大孩子愣了愣,七嘴八舌地回应,“我!”“我也认识!”“我上月跟赵中队长去过一趟!”“我……”

“好了,好了!”张松龄笑着挥手,掌心处全是汗水,“就你吧!郑小宝,你骑着我的大白马,带上他们几个,一块去找斯琴。通知她,我先前跟她制定的计划,马上就可以进行了。你们几个全都听斯琴的指挥,具体该干什么,她会告诉你们!”

所谓计划,当然根本不曾存在。张松龄之所以这样说,是相信斯琴见到白马之后,能明白孩子们是受自己的命令而來。届时无论她有沒有那个机灵劲儿替自己圆谎,鬼子和游击队之间的战斗也已经爆发了。算上一來一回的时间,孩子们恰好能错过这场注定的恶战。

“我,骑这匹东洋马?!”郑小宝愣了愣,犹豫着反问。大白马远比寻常蒙古马漂亮,他巴不得有机会能骑上跑几圈。可今天晚上张胖子的表现,从头到脚都透着古怪与神秘,令他轻易不敢答应对方任何事情。

“啰嗦什么,叫你去你就去!”赵天龙把脸一板,摆出了一幅长官的模样低声咆哮,“还有你们几个,愣着什么,赶紧收拾东西滚蛋!这是命令,谁要是敢推三阻四,我就上报给王队长,在全体大会上点他的名!”

“是!”郑小宝等人素來服气赵天龙,马上立正敬礼,表示接受任务。在跨上战马之前,却又凑在一起嘀咕了几声,转过头來,再次追问道:“那您和张,张先生呢?你们两个不去右旗么?”

“嗯!”赵天龙挺胸拔肚,长官架子越端越足,“我们两个,当然,当然是直接回游击队了!你问这么多干什么?难道本队长做什么事情,都得向你郑小宝做个汇报不成?!”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郑小宝被训得好生委屈,含着泪水解释。记忆中,师父对大伙非常和善,从來沒象今天这般蛮不讲理。这一定是受了张胖子的影响,这个国民党來的胖子,从來就沒干过什么好事!偷偷瞄了一眼张松龄,他越想,越觉得问題出在死胖子身上。手指悄悄地握成拳头,发誓有机会一定要把今天受到的委屈在死胖子身上报复回來。

“你们能发誓保密么?如果能,我就告诉你们,为什么让你们去找斯琴!”知道自己不抖出点儿干货來的话,小家伙们肯定走得不会安生。张松龄想了想,开始故意激将。接下來自己和赵天龙两人就要去继续跟鬼子大部队纠缠,万一哪个少年不安分地偷偷跟上來,恐怕非但会拖自己和赵天龙两个的后腿,连他自己的小命弄不好都要搭进去。

“当然能,我以游击队员的身份发誓!”心思单纯的少年们哪受得了一个国民党兵的蔑视,一个个挺直的腰杆,大声回应。

“我发誓!”

“如果有谁嘴巴不严,咱们就让王队长关他的小黑屋!”

“……..”

趁着大伙忙着表态的时候,张松龄悄悄给赵天龙使了个眼色,示意对方一定要配合自己。然后从腰间抽出匕首,在地上干净利落地画了一张地图,用匕首尖儿指着其中一个点,大声介绍,“你们几个瞧清楚了,这就是黑石寨附近的地图。这里是喇嘛沟,这里是右旗,这里是鸣沙山,西拉木伦河大拐弯,而这里就是小鬼子和伪军们的老巢,黑石寨县城!画得不是很像,大伙凑合着看!”

少年们几曾见过别人现场做战局分析?纷纷好奇地蹲下身,瞪圆了眼睛认真观看。张松龄则一边丰富着地图上的丘陵与河流,一边搜肠刮肚地继续编织谎话,“我临來喇嘛沟之前,跟斯琴郡主曾经有个约定。让她等我的消息,在时机成熟时,带上本旗的蒙古兵,直扑鬼子老巢。趁虚一举将黑石寨拿下,给小鬼子來个围魏救赵!”

越编,谎话编得越离谱。非但赵天龙被吓了一跳,少年们纷纷站起身,瞪大了眼睛互相张望,“打黑石寨?斯琴郡主身边的那些老家伙肯答应么?就算她身边那些老家伙肯答应,黑石寨的城墙那么高,里头还有伪军守着,凭着右旗那几十名蒙古兵,怎么可能打得下來?!”

“呵呵,沒想到你们几个还挺机灵?!”张松龄笑着夸了一句,毫不脸红地将谎话往圆了编,“光凭着右旗的那些蒙古弟兄,肯定打不下黑石寨。但咱们还有周黑子啊!我托了斯琴派人去找他求救,算算时间,他的人差不多也该到了。原來说好了是他带人到右旗跟斯琴汇合合,但那样路上耽误的时间有点儿长。所以,所以还不如让斯琴带人提前出发,这样在路上刚好能把周黑子给迎上。你们看,周黑子如今在西拉木伦河拐弯那个地方藏着,斯琴的右旗在这儿,而黑石寨,恰巧在他们两个正中间。”

“对,这样可以让周黑子少跑很多冤枉路。你们也知道,他手下的那些马贼比不上咱们游击队员,吃点儿小亏就要嚷嚷上好半天!如果让他们到了右旗,再掉头返回黑石寨,他们肯定会逼着斯琴替他们出干粮和马料。与其那样,还不如直接在半路上把他们截住,可以省不少时间,也能让右旗的那些老家伙们,少在背后嘀咕咱们游击队几句!”赵天龙笑呵呵地帮了几句,恰巧解决了少年们的困惑。

“攻打县城,不能少了咱们游击队的参与。我本來是想见到王队长之后,再让他派一批得力的人手去找斯琴报道。这不是遇到了你们几个么,就省了再往王队长那跑了。能提前抄了小鬼子的后路,王队长那边的压力也会轻松些!”张松龄想了想,大声补充。

“对。你们几个去了斯琴那边之后,一定要注意维护咱们游击队的形象。斯琴让你们干什么,就干什么。一切行动听指挥。咱们是共产党游击队,不是自由散漫的牧民,也不是马贼!”赵天龙笑着上纲上线,用荣誉來堵死孩子们擅自行动的可能。

两个大人糊弄一群半大孩子,虽然费了点儿力气,却不至于被当场戳破。很快,郑小宝等人就被说得眼睛忽闪忽闪,将全部心思都投入到即将发生的攻城战当中。张松龄趁热打铁,又云山雾罩地说了一些自己和斯琴两人制定这个计划时,所考虑到各种可能情况以及瓦解伪军抵抗的具体战术。到最后,郑小宝等人已经完全不再怀疑计划的真实性和可行性,巴不得立刻就赶到右旗去,完成其他游击队员们都沒机会参与的艰巨任务。

“都听清楚了!”见小游击队员们个个被忽悠的脸色潮红,赵天龙站起來,大声追问。

“听清楚了!”郑小宝等人站直身体,拼命将嗓音扯到最高。

“听清楚了就赶紧出发,你们早到右旗一天,我们这边就早安全一天!”赵天龙将手臂用力在空中向下一斩,大声命令。

“是,保证完成任务!”半大孩子们齐齐敬礼,转身冲向了战马。

目送着小家伙们风驰电掣般去远,赵天龙慢慢收起笑容,低声说道:“好了,小家伙们都被你糊弄走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你该跟我交个实底儿了吧?!”

“王队长让你带一群半大孩子來听我指挥,不是我有重要任务,而是想让你们提前离开喇嘛沟!”张松龄点点头,尽量用比较缓慢的语气回应。“小鬼子这回不仅仅是拉了上千马贼当帮凶,他们还带了一种叫决胜弹的秘密武器。一旦发射出來,就能用毒气将整个阵地覆盖住。所有沾到毒气的人,就会眼睛瞎掉,全身溃烂,生不如死!”

“嘶!”赵天龙从來沒听说过小鬼子手里还有如此很毒的东西,忍不住被惊得倒吸一口冷气,“你在信里头怎么沒告诉王队长?!不对,是老王故意瞒着我。他,他把我当成了外人!”

想到弟兄们都将死在鬼子的毒气弹下,自己却被单独挑出來领着一群孩子逃生。赵天龙心里头就是一阵翻江蹈海。这太欺负人了!太瞧不起我入云龙了!根本沒拿我入云龙当兄弟!好你个红胡子,这笔帐,咱们早晚得算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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