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书农小说网友上传整理酒徒作品烽烟尽处全文在线阅读,希望您喜欢,记住本站加入收藏下次阅读。

“你看,你看,啧!”一边是曾经同生共死过的好朋友,另外一边是青梅竹马的恋人,赵天龙夹在中间,愁得直嘬牙,“别把话说得那么死么?说不定,哪天你还会带着大军打过來呢!到时候,我和斯琴刚好给你开道!呵呵,呵呵……”

大概是他自己也觉得后半句话说沒什么滋味,干笑几声,赵天龙利落地从腰间拔出一把盒子炮,“不说这些废话了,兄弟一场,我也沒什么可以送给你的。这把盒子炮你拿着路上防身,洋鬼子的原装,比市面上能买到的都好!”

盒子炮上的准星已经被锯掉,正是赵天龙自己平时常用的两把之一。张松龄不愿拿走好朋友赖以安身立命的家伙,将赵天龙的手向外推了推,笑着回应,“龙哥不用这样!咱们兄弟之间,真的犯不着这么客气。我只要能回到老二十六路,枪可以随便领。倒是你这边,今后补给恐怕不太容易搞到。留下趁手的家伙,打仗时还能多杀几个鬼子!”

“那倒是!”赵天龙想了想,讪讪地将盒子炮收起,“怎么说你也是正规军的中校,老蒋不会抠门儿到连你的枪都舍不得发!不像红胡子这儿,完全靠从小鬼子手里夺!”

“所以我才劝你要谨慎!”张松龄点点头,接着赵天龙的话茬说道。“共产党的规矩据说很严,而你又是独來独往惯了的,去了后未必能适应!”

“别人能遵守的规矩,我赵天龙肯定能遵守!”入云龙想了想,非常郑重地声明,“我不是跟斯琴和好之后才临时起意决定加入游击队的。我其实…….”

突然间找不到合适的词汇,他紧紧地皱起了眉头,搜肠刮肚,“我其实,其实…..,嗨,兄弟,这么跟你说吧!从上山的第一天起,哥哥我就已经想加入游击队了!”

“啊!”张松龄打破脑袋也想不到赵天龙居然这么早就跟红胡子对上了眼儿,愣了愣,追问的话脱口而出,“为什么?游击队有什么好?!你到底看上了他们哪一点?”

“你还记得那天红胡子请咱们吃烤全羊么?”认真地看着张松龄的眼睛,赵天龙低声反问。

“当然!”张松龄毫不犹豫地回应,游击队里头那名的伙夫据说曾经做过王府的主厨,整治出來的烤肉堪称一绝,令人吃了第一口,就不愿再将手里的割肉刀放下。

可是若说赵天龙是因为贪恋口腹之欲才加入游击队,恐怕也太侮辱了这位独行大侠了一些。张松龄无论如何都不敢做如是想,只好看着赵天龙的眼睛,静静地等待此人的下文。

“那两头羊是他拿家具换的,他的副队长亲手打的家具,游击队员自己从山上砍的木头!”赵天龙一边说,一边赞叹地点头,“放羊的老汉一点儿都不怕他,居然还敢跟他讨价还价。我赵天龙长这么大,从來沒见过这样的军队,也沒见过这样的军人!”

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抢掠!张松龄在投入行伍之前,心目中的国民革命军也是如评书中的岳家军一样。但现实却告诉他,这世界上,根本不可能有岳家军一般的队伍存在。即便如老二十六路这种军纪严整的队伍,从地方上搜刮也是难免的事情。否则,光凭着中央政府给的那点儿拨款,甭说保证军队正常补给,就是连弟兄们的一日三餐恐怕都要成问題。

至于其他各路友军,行为就更加不堪。拉壮丁,吃空饷,敲诈地方大户,各种丑恶现象层出不穷。更有甚者,某些军头为了筹集补给或者满足个人贪欲,连倒卖烟土,盗售军火的事情都干。南京方面即便知道了,顶多也就是发一道公函來训诫几句,无论如何都不敢太深究。

可以说,现实世界里的中国,对军人的要求极低。只要你不倒戈投降鬼子,便已经是英雄好汉。像喇嘛沟游击队这种,绝对是另类中的另类。非但地方军队做不到,即便是补给充足的中央军嫡系,在军纪方面也照样无法跟他比肩。

可这样的军队,何以在乱世中立足?!张松龄自问已经不是当初那个热血上头的年青学子,他的眼睛已经看到了太多的污浊,所以不敢再相信岳家军的神话。光凭着给往來商队当保镖,红胡子绝对养不起规模超过一个连以上的队伍。即便有斯琴的暗中支持也是一样!而黑石寨的鬼子不会永远保持在半个中队的规模,一旦意识到了喇嘛沟游击队的威胁,藤田老鬼子一定会不惜任何代价拔掉这个插在自己心窝上的匕首。届时,大批大批的鬼子兵会从周围各县市蜂涌而至,非但喇嘛沟,连带斯琴的乌旗叶特右旗,恐怕都要面临一场灭顶之灾!

想到这儿,张松龄便忍不住想提醒一下赵天龙,戳破他心中那些不且实际的幻想。谁料赵天龙却根本不给他提醒的机会,摆摆手,提高了声音说道:“你先别急着反驳,听我把话说完!我想投游击队的原因,还不止是这些。那天吃肉时,我就坐在红胡子身边。从开始到最后,他只吃了一块肉,跟我的手指头肚子差不多大的一块儿!其他时间,一直是在吃菜。胡萝卜、柿子、黄瓜就着,大口大口地下酒!”

“啊!”刹那间,张松龄如同被闪电劈中了一般,呆立在了当场。他那天光顾着品尝王府大厨的绝技,根本沒注意到红胡子在酒桌上都吃了些什么。但是,这并不妨碍后者在他眼中的形象瞬间清晰,清瘦、精干、笑起來满脸坦诚,开口便是满嘴的大实话,象一名土匪远远超过象一名职业军人。然而,就是这名象极了土匪的老人,带领游击队在草原上狂奔数百里,用一挺磨沒了膛线的马克沁,逼退了鬼子和伪军,从虎口中将他和赵天龙、周黑炭等人夺了回來。从始至终,沒提一句彼此之间身份的差别,沒提一句恩情与回报!就是这名像极了土匪的老人,做到了对百姓秋毫无犯。做到了麾下弟兄们沒吃上肉,自己绝不先动一筷子荤!

他感觉自己心中象被塞了一根正在燃烧着的木柴般,烟熏火燎!那些点醒赵天龙的话,竟一句也说不出口!到了此时,他已经完全理解了赵天龙的选择!因为赵天龙在游击队,在红胡子身上看到的那些,也曾经一度是他的理想!虽然经历了这么多磨难之后,他已经不敢再继续做梦。可一个满眼黑暗的家伙,有什么资格阻止别人去追寻光明?!

接下來很长一段时间,张松龄都有些神不守舍。晕头涨脑地跟赵天龙的告别,晕头涨脑地接受了斯琴的临别赠礼,晕头涨脑地吃完了送行宴,然后带着满肚子的感慨和酒水,晕头涨脑地爬上了赵天龙为自己精心挑选的铁蹄马,牵着驮满了礼物的另外两匹,晕头涨脑地踏上了归途。

“等找到了你的队伍,记得托人捎一封信过來!”临别在即,赵天龙也不做小儿女状,松开好朋友的马缰绳,用力挥手。

倒是斯琴,大概是觉得她自己先前对待救命恩人的态度实在是有些过分,策马向前追了几步,低声叮嘱:“如果路上遇到鬼子,千万别跟他们硬拼。掉过头往我这边跑,只要进了王府,小鬼子绝沒胆子闯到我家中抓人!”

“嗯!”张松龄笑了笑,在马背上轻轻点头。蒙古郡主虽然脾气差了些,却是个有担当的巾帼。她的承诺,绝对不会是一张空头支票。

正准备说几句客气话,耳畔突然传來一阵剧烈的马蹄声响。紧跟着,一道白色的闪电从草原深处飞了出來,“张兄弟稍等,我有一件礼物送你!小斯琴,龙爷,你们两个早就认识,怎么谁也沒跟我说起过?!”

人未到,声音已经先至,不是红胡子----喇嘛沟游击队长王洪又是哪个。赵天龙和斯琴二人立刻涨红了脸,扭扭捏捏地策马迎上。张松龄也不好立刻拨马离开,跟在赵天龙身后,默默地迎住了游击队长王洪的马头。

“你们这些年青人啊!”游击队长王洪看了看斯琴,又看了看赵天龙,笑着摇头。“算了,算了,咱们三个之间的账慢慢算,我先跟小张兄弟说几句话。小张兄弟,你走得这么急干什么了?我还专门派人去军分区求人帮忙,向第二战区长官司令部发电报替你询问老二十六路的具体方位呢!”

“多谢王队长!”越相处下去,张松龄对红胡子的印象越好。因此越不愿意跟对方深交,拱了拱手,大声回应,“我着急回去,就不等电报了。多谢您的帮忙。今后如果有机会,咱们再图一醉!”

“好,好!”王洪笑呵呵地点头,“既然你归心似箭,我也就不耽误你的时间了。将來有机会,多到我这边看看。说不定,咱们日后还能并肩打鬼子呢!”

“会有的,会有的!”张松龄低着头,躲躲闪闪。唯恐王洪出言挽留自己,那样的话,他真不知道该如何拒绝。这位威震漠东的红胡子如邻居家大叔一般敦厚,每刻意与对方疏远一分,他心里的负疚就增加一分。

好在王洪从不强人所难,从藤田老鬼子赠送给他的东洋大白马背上跳下來,近走几步,笑呵呵地把缰绳递到了张松龄面前,“我们游击队是个穷庙,你刚刚帮了我一个大忙,我却拿不出像样的礼物给你。这匹东洋马是从小鬼子手里讹來的,就送给你好了。让它驮着你,及早赶回老部队去!”

“这……”张松龄抬起头,大声推辞,“这怎么使得,这怎么使得。太贵重了,我无论如何不能收!”

“让你拿着你就拿着。难道我红胡子送出去的东西,还能再收回來不成!”红胡子把脸一板,气哼哼得呵斥。一双眼睛里,却充满了对年轻人的欣赏。

张松龄还是第一次在如此近的距离上跟对方目光想接,心里头顿时觉得暖洋洋,有股热流一点点将自己的血管融化。他点点头,努力将自己目光从游击队长王洪那满是皱纹的面孔上移开,不敢再看对方的眼睛,唯恐再耽搁下去自己会改变主意,“那,那我就多谢王队长了,咱们,咱们以后再见!”

说着话,翻身上马。故作潇洒地倒着身子冲所有人拱手,“龙哥,斯琴,王队,咱们后会有期!”

“那就赶紧走吧!趁着天还亮!”斯琴如同个大姐姐般挥鞭抽向他的马屁股。

“唏溜溜!”东洋大白马发出一声抗议,撒开四蹄,瞬间蹿出了数百米。另外两匹驮着行礼的骏马也紧跟上,如同风驰电掣。

第二卷 荒原 第七章 归去 (三 上)

东洋马是曰本人从英、美各国引进良种后,经几代筛选培育而成,跑起來速度极快,才一个多小时,就奔出了五十余里,眼看着到了前方岔路口,张松龄一边拉紧缰绳,减缓速度,让坐骑恢复体力,一边抬起头來四下张望,到处搜索可疑目标,

前方相互交叉的两条道路仍然是商贩们用脚踩出來的,狭窄崎岖,破旧异常,其中之一为由北向南,经赤峰直达张家口,另外一条则是由西向东,经义县、沈阳,直达伪满州国“首都”新京,(注1)

由于民生凋敝的缘故,两条道路上此刻都沒有什么行人,苍耳、蒺藜、车前菜等杂七杂八的野草在道路两边疯长,隐隐已经有了将路面重新覆盖的趋势,一些外表呈灰黄色的大头蚂蚁沿着残留的道路爬來爬去,饥肠辘辘地四下寻找新鲜吃食,以避免自己被活活饿死,一些不知名的野鸟则聚集在岔道口的指路牌上晒太阳,听到马蹄声靠近,也懒得起身躲避,直到张松龄将手里的皮鞭抽了过去,才“嘎嘎嘎”地抗议着,拍动翅膀飞上半空,然后迅速兜了个小圈子,又在数米外的一块石头上落了下來,

张松龄沒有心情跟几头傻鸟较劲儿,伸手擦干净路牌上的浮土,辨明脚下两条道路的走向,扎嘎尔王爷的那位特使是今天早晨走的,如果回去复命的话,他应该走东西向的那条道路,但张松龄却凭着直觉断定,此人走得是南北方向的那条,道路表面的几堆马粪也证实了他的判断,东西向那条道路上残留的牲畜粪便已经被太阳晒得又干又硬,而南北向这条道路上,却有很多屎壳螂推着粪团,连滚带爬地往道路两边的草丛里走,

“狐狸尾巴终于露出來了。”摇着头冷笑了几声,他策马继续向南,速度不是很快,以免在自己需要时战马却已经耗尽了体力,这条路他來黑石寨时曾经走过,沿途中的几个重要岔路口的位置,都记得非常清楚,如果那位“特使”先生不在途中突然改变了目的地的话,他肯定不会把此人追丢,

如此又不疾不徐地走了三个多小时,中间给几匹坐骑都喂了两次水和半斤盐煮黄豆,大约在傍晚时分,道路正前方隐隐出现了五个人影,正是所谓的“特使”先生和他的四名随从,骑在马背上一边赶路一边嘻嘻哈哈,仿佛刚刚捡到了什么大便宜一般,

张松龄隐隐记得“特使”先生的蒙语名字好像与赵天龙相同,赶紧催动坐骑追了上去, “阿尔斯楞,阿尔斯楞,你怎么会在这里,咱们两个看起來可真是有缘啊。”

“阿尔斯楞……。”“特使”先生很明显忘记了自己的名字,在马背上迟疑着转身,当看到追上來的是张松龄,他刚刚洗掉了伪装的脸上立刻涌起了几分刻薄,“怎么会是你,你沒有留在斯琴那边做上门女婿么,。”

“是你。”张松龄无论如何都忘不掉这张刻薄面孔,抄起马鞭劈头盖脸地抽了过去,“姓彭的,你居然还活着,你还有脸活着,,那么多人都被你害死了,你居然还…….”

已经洗掉伪装的彭学文连忙拨马闪避,奈何胯下坐骑远不如张松龄所乘的东洋大白马神骏,转眼间就被追上,肩膀、后背、胸口等处被抽得尘土乱飞,

“别打,别打。”他举起双手去抢张松龄的鞭梢,同时大声叫嚷,“你发什么疯,我跟你是一路的,我现在是……”

张松龄根本不想听他的解释,狠狠一扯鞭把,直接将他从马背上给带了下來,随即自己也飞身跳下坐骑,抬起腿朝着正仓皇从地上往起爬的彭学文猛踹,

事发突然,彭学文的下属们根本來不及做正常反应,当他们看清楚來人企图对自己的顶头上司不利时,彭学文已经又被张松龄踹翻在地,双手抱着脑袋來回翻滚躲闪,“住手,快住手,再不住手我就不客气了。”

“住手。”彭学文的四名属下又惊又怒,立刻从腰间拔出驳壳枪,谁料大黑胖子“刺客”动作比他们更快,抢先一步掏出一支盒子炮,径直顶上了彭学文的脑门,“有种,你就命令他们开枪。”

“把枪放下,都给我把枪放下。”虽然明知道张松龄不可能会对自己下毒手,彭学文还是非常配合地冲着自己的下属们命令,“都给我滚,能滚多远滚多远,他是我妹夫,老子的家务事不用你们插手。”

“啊….,这……”四名下属从沒听说过自家顶头上司还有这么一号野蛮的亲戚,愣了愣,迟疑着收起的驳壳枪,

张松龄却一点儿也不肯承情,将手中盒子炮插回腰间,随即又握掌成拳,狠狠砸向彭学文的鼻梁骨,“谁是你的妹夫,老子才不会认你这个大舅哥,当初要不是你瞎折腾,薇薇他们根本不会死,根本不会死。”

“别打脸。”彭学文只來得及提醒了一声,便第三次被砸翻在地,明知道自己打不过张松龄,也一直对妹妹的惨死负疚于心,他不愿意再反抗,双手抱着脑袋,任由钵盂大的拳头在自己身上乱捶,

“你这丧尽天良的蠢货,你这心胸狭窄的小人,懦夫,那天怎么沒被鬼子打死,那天怎么死的不是你,,怎么不是你,。”张松龄毫不客气地痛揍彭学文,一边打,一边抬起手來不停地抹脸,周珏、田胖子、陆明、彭薇薇,这些鲜活的面孔就在昨天才跟他告别般,一张张在眼前是如此的清晰,

“如果不是你非要弄什么投票表决,咱们早就走了,怎么会拖到那天早上,,如果不是你嘴巴贱乱翻旧账,姓秦的怎么会注意到咱们,,如果不是你非要把薇薇从北平城带出來,如果不是你逼得周珏无路可退,如果不是你……”

那么多如果,只要随便落空一条,当曰的悲剧就不会发生,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彭学文,受了周珏的好处却不懂得感恩,沒事非要跟方国强争执向南还是向北,弄出个投票表决來还心虚,非要逼着彭薇薇“出卖色相”來拉票……

打着,打着,张松龄便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一年多來刻意遗忘在心脏深处的悲伤宛若洪流,冲破了理智的闸门,从双目中喷涌而出,抱着脑袋任打任罚的彭学文也满脸是泪,擦了把嘴角上的血迹,哽咽着回应,“我怎么知道姓秦的早就跟鬼子勾搭上了,我怎么知道小鬼子的特工已经渗透到了葫芦峪,你今天就是把我打死了,周珏他们也活不回來了,还不如跟我一道去杀鬼子和汉歼,完成他们未竟之愿。”

“老子被你害了一次还不够,还让你再害第二次,。”张松龄停住拳头,大声咆哮,“老子过些曰子自会给他们报仇,用不着你这个懦夫。”

“我不是懦夫,不是。”彭学文摇头否认,满腔悲愤都化作了一句怒吼,“老子亲手砍下了姓秦的脑袋瓜子,老子把秦德纲的脑袋摆在了薇薇的坟头上,不信,你可以去葫芦峪打听,看姓秦的到底是死是活。”

“你已经杀了姓秦的,。”张松龄浑身的力气瞬间被抽干,跌坐下去,对着彭雪文的眼睛发问,

“今年春天,我带人专程去了一趟天津,从法国人的租界里翻出了他,一刀砍了,带着他的脑袋去祭奠了大周和薇薇他们。”彭学文点点头,咬牙切齿地回应,“他以为躲到天津去就平安脱身了,老子那天对着大周他们的尸体发过誓,只要还剩下一口气在,就一定让姓秦的血债血偿。”

“他躲进了天津的法租界,,他怎么会去那里,,还有姓岳的呢,你找到他了么,那天早晨在火车站前伏击咱们,肯定也有姓岳的参与。”

“姓秦的作恶太多,早就被锄歼团盯上了,大青山里头的八路军游击队,也一直想找机会干掉他,他贪生怕死,所以就跟曰本人辞了职,躲进法国人的租界里当寓公。”彭学文又抹了一把嘴角的血,将鼻子和下半张脸抹得如同京剧里的关公,带着几分得意,他咬牙切齿地补充,“刚好我在法租界的巡捕房里头有几个朋友,所以沒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他,他还试图把一切往姓岳的身上推,却不知道姓岳的早就跟老子搭上线儿,把当天的所有情况都全盘给端了出來,那天早晨保安队一直在朝天开枪,是姓秦的和小鬼子的联络官两个不相信姓岳的,又特地安排了一伙便衣在车站附近埋伏,保安队当场就跟他们发生了火并,所以你我两个才能各自捡回了一条命。”

“这些都是姓岳跟你说的,,你怎么知道他不是在骗你,。”短时间内听到的消息太多太杂,张松龄有点反应不及,想了想,迟疑着追问,

“姓岳的已经证明了他自己。”彭学文叹了口气,继续回应,“即便他所说的有一部分是假话,我也只能认了,今年春天,他带着几个手下爬上了鬼子的军列,把整整一火车弹药补给都给点着了,随后他在替大伙断后之时被鬼子的铁甲车用机关枪扫中,整个人当场断成了三截。”

“倒也是个汉子。”张松龄点点头,心中突然感到好生失落,伏击雪花社的主谋秦德纲已经被彭学文给砍了,可能的从犯岳竟雄也成了一名千秋雄鬼,所有仇恨,都随着这两个人的死如烟而去,他不必再急着前往葫芦峪去给大周和田胖子他们报仇,他忽然觉得自己活着的意义少了一小半儿,浑身上下酸酸的,软软的,从头到脚都提不起半分精神,

注1:新京,即长春,伪满洲国的“首都”设立于此,伪满洲国政斧核心部门也集中于此地办公

第七章 归去 (三 中)

“都已经过去了!”看到张松龄满脸迷茫,彭学文向他身边凑了凑,低声安慰。“逝者已矣,咱们这些还活着的人,就要珍惜有用之身,不断拿小鬼子的性命來祭奠他们!”

“嗯!”张松龄扭头看了看他,回答得有气无力。从去年八月份战起,他就一直在杀鬼子。从魏家庄、固安、一直杀到了娘子关下。所打死的鬼子加在一起足足超过了一个排。可身边倒下的自己人更多,足足是鬼子的三、四倍!他所效力的国民革命军也从北平、太原,一直退到了武汉、成都。这场战争, 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这一年多來,死在我手里的鬼子汉奸不下二十位!”彭学文又向前凑了凑,话语里隐隐已经带上了几分自豪,“北平、天津、保定、张家口,到处都有我们的人。大伙平时隐藏在市井之间,轻易不会出动。一动,便会给敌人雷霆一击!如果你……”

“你能不能稍微安静一小会儿!”张松龄横了他一眼,大声打断。

彭学文被目光里的杀气吓了一跳,本能地就将身体往后躲。但很快就意识到自己有些反应过度,愣了愣,满脸诧异,‘这小子到底是干什么的?好像尸山血海里头打过滚儿一般?!即便北平站的头号杀手老吴,身上也沒这么重的杀气!’

带着满腹的疑问,他偷偷打量张松龄。越看,越觉得对方变化巨大。曾经的苍白面孔,如今已经彻底变成了古铜色;曾经一身小肥肉,如今也彻底变成了铁块般的肌腱子;曾经满脸的阳光,如今全变成了阴煞之气;曾经细嫩的皮肤,如今也被风霜和疤痕所覆盖。特别是脖子下半段靠近咽喉的地方,有两道蜈蚣般的伤疤交错而下。只要稍微动一动领子,便可以清晰地显露出來。

其中一道肯定是弹片伤,另外一道则十有七八來自某把刺刀!作为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在敌占区重点培养的年青特工,彭雪文相信自己不会看错。而这两种伤口,只可能來自血火交织的战场上,不可能是江湖仇杀。

小心翼翼地挪动身体,他再度向张松龄靠近。想伸手去拍一下后者的肩膀,却又担心成为对方的泄愤目标,不分青红皂白地痛殴。胳膊举在半空中犹豫再三,非常迅速地向下动了动,然后如同触电一般缩了回來。

“我现在心里头很烦!”张松龄这回沒有发作,站起身,走到自己的驮马旁边去找水袋。袋子里头装的全是马**酒,虽然度数低了些,一口气吞下两、三斤,也足以令人飘飘然不知道身在何处。

“给我也來一点儿,渴了!”发现张松龄沒有再殴打自己一顿的兴趣,彭学文象牛皮糖一般黏了过來。

“自己倒!”张松龄解下另外一个皮口袋,顺手丢给彭学文。将后者痛揍了一顿之后,他心中对此人的怨恨已经淡了许多,沒必要再刻意给这家伙脸色看。

“嗯!”彭学文被装满了酒水的皮口袋砸得后退了半步,然后笑呵呵松开绑在袋口的皮绳,举头痛饮,“嘶,好酒。虽然淡了点儿,但味道很正!是斯琴替你准备的吧?她对你可真不错!我能看得出來,她手下那对双胞胎,这两天一直在偷偷地拿眼睛瞄你!”

“我和入云龙两个曾经救过她们的命!”不想听彭学文乱嚼舌头根子,张松龄白了此人一眼,大声解释。

“什么时候?!”彭学文的目的只是跟对方把关系拉近,既然找到了共同话題,不在乎继续刨根究底。

“半个多月前!”回答的话语非常简短,但至少不再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是从小鬼子手中么?”彭学文阴谋得逞,精神大受鼓舞。又向前凑了几步,跟张松龄面对面痛饮。

“白俄!”张松龄只想先图一醉,顺口回应,“这附近有一伙从苏联逃过來的白俄,靠抢劫和当雇佣兵维持生计。实力很强,坏事做绝。当地蒙古贵族和黑石寨里头的日本鬼子,都拿他们沒办法!”

“是苏联十月革命之后跑到中国來的,已经在中国开枝散叶了,严格的说,不能算完全的俄罗斯人!当年张宗昌还专门雇佣了一批,据说非常骁勇……”

二人彼此之间原本也沒有什么深仇大恨,拿着马奶酒做媒介,很快,便东一句,西一句地聊了起來。彭学文麾下的四名心腹一直徘徊在距离二人三十几米位置随时准备冲过來保护自家上司,此刻见顶头上司跟小黑胖子聊得正欢,忍不住心中暗道:“平时沒听说彭科长有这么一个妹夫啊?!在王府里也沒见他们两个互相打过招呼!怎么追上來打上一架,就突然变得这么熟悉了。莫非咱们彭科长天生喜欢挨揍?被谁揍得越狠越跟谁亲近?!”

腹诽归腹诽,他们却不敢凑近偷听上司的谈话。走在一起商量了片刻,也从行李中找出干粮和清水,在不远处收拾起了晚餐。

“我这儿有酒,你们几个可以都分一点儿!但别喝太多了,免得误事!”彭学文是个好上司,拿着张松龄的酒水大慷他人之慨!

有名五短身材的下属跑过來接过酒,顺手又递上两个牛肉罐头,“张兄弟是吧?!请尝尝这个,味道相当不错!”

是日本人的军用罐头,不用问,张松龄也知道是彭学文等人从鬼子手里抢來的。低声道了一句谢,从靴子筒中拔出匕首,熟练地将罐头盒切开,挑出里边混了荞麦团的肉块。

“你以前吃过?!”彭学文犹豫了一下,试探着询问。

“吃过很多!”张松龄很平淡地回应,仿佛这种肉罐头在市面上随处可见一般。

“在哪?”

“娘子关,我们缴获了一大堆,天天吃,吃到腻!”

“你参加过娘子关战役?隶属于哪支队伍?”彭学文的心脏沒來由地一跳,问出來的话却好似随口而出,不带任何目的性。

“当然是二十六路了!我是二十六路特务团的人!”张松龄很奇怪地扫了他一眼,皱着眉头回应,“你刚才不还说是跟我是一伙的么?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

第七章 归去 (三 下)

“这个----”彭学文沉吟了一下,干笑着解释,“黑石寨的前任县长不是被你给一枪爆了脑袋瓜子么?眼下日本鬼子的通缉令贴得到处都是,连名字都沒有写错,我一看就知道是你!”

“噢!原來是这样!”张松龄看了彭学文一眼,淡淡地回应。既不表示相信,也不提出质疑。

彭学文被看得心里头发虚,赶紧又迅速补充,“在那之前,我还专程到葫芦峪附近找过你,嗯,找过你们!一共找过两次,真的!你别这么看我,我沒有必要骗你!第一次只找到了你给我妹妹立的墓碑,第二次奉上头的命令去联络地方豪杰一道杀鬼子,在魏家庄附近听说有个姓张的年青人被一支军队给救走了。我估计那个人就是你,只是沒弄清楚到底是哪支军队把你带走的,也沒弄清楚你怎么又成了铁血联庄会魏老军师的外孙!”

“是孙儿,不是外孙!老人家身边沒晚辈照顾,所以我们认了干亲!”张松龄点点头,低声回应。能提到铁血联庄会和魏老军师,说明彭学文并沒有对自己撒谎。更关键的是,就在不久之前,他曾经亲眼看到彭学文带着一伙枪手端掉了张家口检查站。清楚彭学文是国民政府这边的人,不会跟鬼子汉奸们同流合污。

“老人家很了不起!”彭学文心里头登时一轻,带着几分感慨的语气称赞。不知道什么原因,跟张松龄交谈,让他感觉非常有压力。所有在接受培训时掌握到的那些控制与伪装技巧都不想用,只想跟对方推心置腹地聊一聊。

张松龄沒有吭声,思绪又迅速穿越时空,飞回了魏家庄村口,与老军师并肩而战。老人家带着铁血联庄会的最后几名男儿,在磨坊前清唱了一曲空城计。

他前生是诸葛亮,这辈子沒找到自己的刘玄德,却不小心抢了赵子龙的差事。孤身杀进了重围…..,这出戏,三国演义中找不到,现实里却被老人家唱得荡气回肠!

“开战之前那么多支打着抗日旗号的队伍,简直是全民皆兵。真正打起來时,却只有你们铁血联庄会沒作鸟兽散!”彭学文的声音又从耳边传來,听上去恰似一场戏的旁白。“我跟着上司在山里山外转了大半个月,居然连一伙敢跟小鬼子交手的队伍都沒找到。除了,除了共产党游击队。他们不算!其他的,都只想白拿老子的补给。又要粮食又要军火,一个比一个嘴巴张得大!问他们什么时候能拉出去打鬼子,就立刻开始支支吾吾!我当时就想,咱们这个国家到底是怎么了?那些人怎么会这么麻木,这般无耻?然后我就决定不再指望他们了,自己另拉一票弟兄。虽然短时间内形不成规模,至少队伍里头个个都是响当当的汉子,不会平时胡吹大气,该來真的时就给我拉稀!”

“那么多年混战下來,百姓们谁还知道自己的国家在哪儿?”与廖文化等人接触多了,张松龄对这个时代社会底层的认识,远比彭学文來得深刻。听对方的话语里头充满了不屑,摇摇头,大声反驳,“况且,中央政府也沒对百姓尽过一天责任!在很多老百姓眼里,小鬼子打到家门口,不过是另外一场军阀抢地盘而已。就像当年奉系打败了直系,或者中央军打败了阎锡山,谁输谁赢,都跟他们沒多大关系!”

“你!话,话可不能这样说!”彭学文被憋得脸色发青,皱着眉头反驳。“中央政府不是还沒來得及统一全国么?当然很多惠民政策无法正常推行。你现在好歹也是一名军人,不能说话老跟共产党一个腔调!”

“我的话象共产党说的?!”张松龄瞪大了眼睛,满脸难以置信,“我只是说了几句大实话而已,你总不能连实话都不让人说吧?!”

刚刚跟他将关系缓和,彭学文不想因为几句无关紧要的话语再起冲突。笑了笑,摇着头说道,“我是提醒你一下。别上了共产党的当,他们最擅长的就是蛊惑人心!咱们不谈这些,你不是二十六路的人么,怎么千里迢迢跑到了草原上?!”

“娘子关战役时,我受了重伤,跟队伍失散了!”知道彭学文心胸沒那么宽广,张松龄也不在原來的话題上做过多纠缠,咧了下嘴,苦着脸解释,“在山里养了大半年才恢复,还沒等收拾行礼归队,收留我的那位长者又被汉奸朱成壁给害死了。我发誓要替他报仇,所以就追着朱成壁來到了这里!”

“就是那个汉奸县长么?那厮的确该死!”彭学文点了点头,咬牙切齿地说道。“我这回原本也是专程为他而來。我的一个好兄弟回家探亲,不知道怎么得罪了他,被他抓住后,绑在马尾巴之后拖成了碎片。”

“那你怎么又成了什么王爷的特使?!”张松龄笑了笑,顺口追问。

“你八成以为我又在骗人吧!呵呵,跟你说,我这特使还真不是自己封的!那些蒙古王爷个个都是人精。一边做着伪满洲国的高官,一边在私底下跟国民政府眉來眼去。甭说让他给我一份奉命巡视治下各地的手令,就是让他委派我当梅林、章京,他都不会有丝毫犹豫!反正过后被小鬼子问起來,他可以说手令和委任状都是我自己伪造的。小鬼子手里沒有确凿证据,也拿他们这些官场老油条沒法!”带着几分鄙夷,彭学文撇着嘴说道。

怪不得斯琴麾下那些老狐狸都被蒙了个晕头转向,原來人家是货真价实的特使,并非完全冒认!想清楚了其中关节,张松龄也忍不住哑然失笑,“越是乱世,‘聪明人’就越多。能活下來是第一位的,其他都可以将就!”

“可这个国家,需要几百万傻子前仆后继,才不至于沦于鬼子之手!”彭学文收起笑容,感概地说道。“我是一个,你也是一个。在看人这方面,薇薇她比我有眼光!”

“她也是个傻子!大周,田胖,还有陆明他们几个,都是!”张松龄大笑,两眼之中泪光闪动。

彭学文红着眼举起酒袋,“让傻子跟傻子喝一口!”

“为傻子干了!”张松龄爽快地回应,举起手中的酒袋跟彭雪文的碰了碰,将里头剩余的酒水一口气倒进了肚子内。

彭学文的酒胆儿沒他那么壮,此刻也不需要借酒浇愁,硬着头皮喝了几大口,将酒袋子放下來,一边吃罐头一边继续跟他天南地北的闲聊。从葫芦峪火车站被打散之后说起,慢慢聊到这一年多來彼此的经历,然后又从敌后战场的举步维艰,聊到正面战场的气壮山河。越聊,越觉得对方顺眼。越聊,话越投机。

张松龄自打与队伍失散以來,最苦闷的就是无法掌握到有关战局的第一手信息。而彭学文所在部门的特殊性,恰恰对时局了解最多。非但有国民政府方面的,连鬼子和伪军方面,一些从未公开报道,也永远不会公开的消息,都知道得清清楚楚。随便在言谈中透露几句,就令张松龄觉得眼前发亮,身外的世界由模糊迅速变得清晰。

机会难得,张小胖子不敢浪费。竖起耳朵,瞪大眼睛,少说多听。偶尔回应几句,要么是在替彭学文捧哏儿,要么是在发问,让对方说得非常痛快,非常开心。不知不觉间,就已经把张松龄真的当成了自己的妹夫,想竭尽全力帮助对方,给对方指一条相对來说比较光明的人生道路。

“我原本以为你会留在斯琴那边一段时间!”用刀尖插着一块日本人拿來滥竽充数的荞面牛血罐头,彭学文非常直接的调侃。“日本人的通缉令上,把你和入云龙写在了一块儿。既然入云龙成了郡主的入幕之宾,你怎么着也该封你一个章京干干!这样既可以壮大乌旗叶特右旗的整体实力,又可以帮助入云龙对付斯琴麾下那些老顽固。对他们夫妻两个來说,有百利而无一害!”

这句话说得虽然有道理,却令张松龄感觉非常刺耳。皱着眉头白了彭学文一眼,低声反击道,“你别总把人想得那么庸俗好不好?斯琴和入云龙已经认识很多年了,是一对儿青梅竹马的恋人。那些老顽固原本就沒资格对他们两个的事情指手画脚!至于我,赶着回南边去是因为有要紧的事情,与他们两个重视不重视沒任何关系!”

见对方发怒,彭雪文立刻举双手投降,“行,行!他们那边庙小,容不开你这尊大佛,行了不?!也是,王爷的名头听起來虽然吓人,实际上不过是个村长而已。我彭学文的兄弟注定要出将入相,怎么可能甘心给一个村长打下手?!”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张松龄懒得跟他斗嘴,打开第二个酒袋,鲸吞虹吸。

  如果觉得烽烟尽处小说不错,请推荐给朋友欣赏。更多阅读推荐:酒徒小说全集男儿行乱世宏图烽烟尽处指南录隋乱(家园)开国功贼盛唐烟云, 点击左边的书名直接进入全文阅读。

上一章 回目录 下一章 (方向键翻页,回车键返回目录)加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