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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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的是真的?!”第三个被张松龄问到的是兀良哈贝勒,后者讪讪地挠了几下脑袋,迟疑着回答,“应该,应该算真的吧!关键大伙以前沒看过象你这么摔跤的!算平局吧,刚才那一轮算平局好了。反正你下轮照样能把他摔趴下!”

“平局!平局!”在白音身边的旗丁带动下,观众们齐声发出劝说。不完全是因为攀附富贵,而是实在无法接受小黑胖子那另类的“摔跤”招数。

大伙本來以为还要多施加几分压力,才能保证比赛的公正与精彩。谁料小黑胖子却从善如流,将手臂向下压了压,大声说道:“平局就平局,只要不算我输就行!”

“啊----!”第三次,人们为小黑胖子的举动而发出惊呼。旋即,心里头都觉得有些羞羞的,好像刚刚合伙欺负了一个外乡人般。

“那就多谢张兄弟大度了!”唯恐张松龄反悔,白音向前抢了几步,快速返回赛场。“咱们两个重新來过,我绝对不会再让你撞到场外去!”

话音刚落,胸前已经飞來一只硕大的马靴。白音一边招架一边大喊,“不准踢肚子,不准踢肚子,咱们这是摔跤,不是比武!”

“不能踢?!”张松龄茫然地收住脚,四下看了看,然后猛地向前一扑,以手为刀,直戳白音的喉咙。早有准备的白音斜斜跳出半丈远,摆着手提醒,“不能戳喉咙!”

“好!”张松龄干脆利落地答应着,化掌为拳,一个虚招砸向白音鼻梁,紧跟着一记实招砸向白音的倒数第二根肋骨。这是他在军中跟百战老兵们学來的必杀技,一旦砸中,足以令对手肾脏移位,当场疼得昏死过去。白音小王爷虽然沒见过此招,却知道觉不能硬扛,又快速跳出数步,大声抗议,“不准砸软肋!不准从背后下黑手。不准锁喉,不准戳眼睛…….”

“不准拉头发,不准扯耳朵,哎呀,我的脸,我的脸…….”

“轰!”观众一边跺脚,一边大笑。都被场上的“精彩”比试逗得无法自持。到了现在,即便是瞎子也能看出來了,小黑胖子根本不懂得摔跤。但小黑胖子打人的本领,却胜出了白音不知道多少倍。如果他不是被摔跤的规则所拘束,恐怕小王爷白音,此刻早已经被打成了残废丢到场外去了!

正哄闹间,只见小黑胖子猛然停止了对白音的追杀。站稳身形,大声喊道,“这也不准,那也不准,你到底想让我怎么样?”

“我,我……”白音小王爷又是羞恼,又是委屈,直憋得脸都变成了紫黑色,“我跟你说的都是正经摔跤规矩,你,你压根儿什么都不懂!”

“喂,兄弟,你的招数都是从哪学來的啊?!”兀良哈贝勒对白音的好生同情,走上前,冲着“张玄策”低声劝说,“他好歹也是个王爷,你要是失手杀了他,或者把他弄成了残废,郡主面子上也不好看!”

“哦!”听了他的话,小黑胖子张松龄很是懊恼地摇头。随即又笑了笑,突然做出了一个众人谁也猜测不到的决定,“那就算了,既然什么招数都不让使。我就不跟他比了。你们懂,你们下场继续玩。我在旁边看热闹便是!”

第六章 碰撞 (七 上)

时值初秋,草原上的土地已经渐渐开始变硬。白音又是故意想借别人的身体向“张玄策”表达愤怒,故而下手极重。直摔得呼啦哈赤小王子全身上下的骨头都不知道断了多少根儿,躺在地上,鼻子、嘴巴和额头上的伤口同时大股大股地向外冒血。。

“牲口!你干嘛不直接杀了他!”众蒙古少年经常聚在一起切磋,有输有赢,但相互之间很少会下如此狠手。当即,便又有两个人跳进了场内,准备为呼啦哈赤小王子讨一个公道。

白音此刻已经怒火攻心,哪里还有什么理智?二话不说扑将过去,一招一个,将两人摔成了烂茄子。

“该死!”眼见着自己的好朋友接二连三受伤,一向沉稳的兀良哈也红了眼睛,分开人群,便朝白音冲去。还沒等他冲进场内,身上的牛皮坎肩儿却被张松龄一边拉住,“他是冲我來的,你别跟着瞎搀和。先安排几个人把小王子抬下去,找郎中救治要紧!”

“松手,快松手!我今天非杀了他不可!”兀良哈贝勒大声咆哮,宛若一头发疯了的公牛。但他的力气毕竟不如张松龄大,接连挣扎了几下沒能也脱离对方掌控,喘了几口粗气,哭着喊道:“敏图他弟弟已经送到庙里当喇嘛了,他们家这代就剩他一个男丁。如果他有个三长两短…….”

“应该是受了内伤,不会要命!相信我,不会看错!”张松龄知道敏图应该指的是呼啦哈赤小王子,想了想,大声安慰,“你先下去找人给他治伤,千万别再耽误!”

也不知是相信的张松龄的判断,还是心里头明白自己肯定不是白音的对手,兀良哈贝勒抹了几把眼泪,哭泣着退了回去。早有一群蒙古贵胄子弟带着各自的旗丁围上前,七手八脚抬起呼啦哈赤小王子去寻郎中。张松龄跟在后面又看了一眼,心中对白音的恶感更深,转过头,重新大步走向圈子内。

“快想办法拦住他,否则今天必出人命!” 额尔德木图大惊失色,不顾一切地用蒙古语冲周围的人大喊。

哪里还來得及,沒等众人做出反应,张松龄已经走到了圈子内,先冲四下里抱了抱拳,然后正对白音,缓缓摆出了一个不甚标准的摔跤架势,“有怨气尽管冲我來,别拿无辜的人发泄!”

“嗖!”登时,小王爷白音就又感到自己被一头猛兽盯住,冷气从头顶直冲脚底。先前心里头的所有怨气和豪情刹那间就被吹了个透,再也溅不起半分火星來!

可对面的小黑胖子是他故意激进赛场里头來的,如果此刻选择退缩的话,今后他白音小王爷就沒脸再出來见人!想到此节,白音把心一横,“罢,罢,罢了!大不了被你弄死在这里,总好过窝窝囊囊地逃走!”

就在准备扑过去与小黑胖子“张玄策”一决生死的当口。突然间,他的几个心腹卫士同时跳进了场子,“不公平,这不公平!”

“你们要以多为胜么?”几个正准备看“张玄策”如何收拾白音的贵族少年同仇敌忾,联袂跳入场子内,与白音的心腹卫士拉扯在了一起。

“不公平,不公平。我家王爷已经接连比了四,比了五场。姓张的却一直在休息!”白音的心腹卫士们一边大声抗议,一边抱紧几个贵族少年,用他们的身体将张松龄和白音两个死死隔开。

按照大伙事先的约定,白音的确早就该下场休息。但少年们事先也沒想到有人会在赛场上真的下死手,一边跟白音的卫士撕扯,一边破口大骂,“孬种,就知道拿软柿子捏。见了真有本事的就怂了,还腆着脸给自己找由子…….”(注1)

“谁怂了,我家王爷已经比了五场,他可一直在旁边歇着!”白音的亲卫和好友们当然不服气,扯开嗓子大声反驳。

“不是怂包蛋就跟张爷接着摔,别找由子往场外跑!”少年才俊们也各自带着一帮心腹,齐齐凑过來,骂不绝口。

刹那间,场上场下的蒙古贵族们竟然也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个阵营。一派以前來求亲的少年才俊为主,出于对呼啦哈赤小王子的同情,巴不得“张玄策”能立刻将白音摔个稀巴烂。另外一派则以白音本人的幕僚和镇国公保力格的心腹为主,咬死了继续比赛对白音不公平,坚持“张玄策”必须也连赢四场才能具备挑战资格。

双方各执一词僵持不下,反倒把正在准备交手的两位正主给晾在了一旁。急得斯琴郡主派來主持比赛的幕僚们满头是汗,劝完了这边劝那边,却始终无法令对峙双方达成统一意见。

“张先生,张先生,您倒是给个说法啊!”终于有人急中生智,丢下正在争吵不停的蒙古贵胄们,直接找上了张松龄本人。“您是我家郡主的救命恩人,也是兀良哈贝勒他们几个的主心骨,你说一句,比我们说上一百句都管用!”

张松龄正憋着劲儿要给白音一点儿教训,闻听此言,皱了下眉头,沉声说道:“那好,我就连胜四场好了。你们跟白音去说,让他有种就不要逃走!“

“谁逃走了,我家王爷才不会是那种无赖!”几名忠心耿耿的右旗卫士闻听此言,立刻丢下各自的对手,大声替自家王爷白音回应。在他们看來,小黑胖子张玄策未必比自家王爷高明多少,只要双方的体力都在充沛状态,谁笑到最后,未必可知!

此刻,小王爷白音也早已经恢复了冷静。知道自己如果不充分休息的话,肯定赢不了接下來的比赛。故而也不再拿捏身架,冲着张松龄施了个礼,大声补充:“我当然不会逃走,但是你也别指望再拿先前那些损招來对付我。是男人的,咱们就按照规矩摔。即便一会死在你手里,我也保证不觉得冤枉!”

说完之后,一转身,大步离开了赛场。

见“凶手”已经退到场外休息,那些替呼啦哈赤小王子抱打不平的蒙古少年们也向四周告了个罪,气哼哼地跟着走了下去。偌大个场地内,瞬间就只剩下了张松龄一个。皱着眉头,怒容满面,“在下张玄策,原本不懂什么叫摔跤!但是看不过眼某些人的凶残,故而才逞强出來要替呼啦哈赤小王子敏图讨个说法。哪位兄弟如果觉得张某做得不恰当,尽管上來赐教!”

既然他已经把话给挑明了,那些远道而來,抱着向斯琴求婚的蒙古少年们有谁还愿意入场?!上去后未必是小黑胖子的对手不说,还平白得罪了很多同龄的贵族少年,里里外外都沒任何便宜可占!

倒是临近几个部族中,有三、五个平素跟白音交情深的,打算出面帮后者消耗一些“张玄策”的体力。他们的身子才一动,就被各自家部族中的长者悄悄拉住,趴在耳边用蒙古话低声呵斥道:“人家指明了要跟白音拼命,你上去不是找死么?老实给我呆在人群中看热闹!最好让他连四场胜利都凑不齐,今天的比赛也就不了了之了!”

“这……”,几个平素跟白音交好的少年原本心里头就对“张玄策”很是忌惮,听自家长辈说得好像很有道理,沉吟了一下,便放弃了硬着头皮去送死的打算。

张松龄的支持者这边,更沒有主动下场给自己人添麻烦的必要。也纷纷抱着膀子观望,看哪个沒头脑的家伙敢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去给白音当垫窝儿!(注2)

一时间,竟沒有任何人向小黑胖子张玄策发起挑战。害得他孤零零地在场地内转了一圈又一圈,脸上的表情好生尴尬。

眼看着比赛就要象某些有心人故意安排的那样无法继续进行下去,人群当中,忽然响起了一声洪亮的回应,“姓张的,你不要太嚣张!让我來领教领教你的真本事!”

“还真有脑袋被马踩过的!”众人纷纷回头,用眼睛搜索是哪个蠢货主动跳出來丢人现眼。只见一个比小黑胖子还黑上数分的壮汉快步从看热闹的观众队伍里走出,一边向周围的人致意,一边甩下外套,露出里边用多层棉布做成的厚坎肩儿。

“你?!”第一眼看到此人,张松龄就彻底愣住了。虽然对方刚刚刮掉了络腮胡子,还用姜水弄皱了眼角和额头的皮肤,但能黑到半夜时就找不见的,整个草原上除了大名鼎鼎的周黑炭之外,还能有谁?

“怎么,你嫌我出身低贱,不配跟你动手?!”周黑炭才不管自己此刻出场在不在原计划之内,一边大声叫嚣,一边用力朝张松龄挤眼睛。

“对,既然摆擂台,就应该准许人家上!”白音身边的亲信不明所以,跟着大声起哄。赛场周围的观众们大多只介意有沒有热闹可看,不介意出场者到底是王爷还是平头百姓,也跟着大声嚷嚷,“跟他摔啊,摔啊!废那么多话干什么?不是要凑四连胜么,有人上场总比沒人强!”

“倒也对!”张松龄笑了笑,缓缓摆出了一个传统的摔跤姿势。

注1:由子,借口

注2:垫窝儿,指野兔和田鼠等动物在产仔时,第一个生下來的那只幼崽。通常都活不过当日,作用只是给其他陆续出生的幼崽当垫子,所以被称为垫窝儿。俚语引申为牺牲品,消耗品。

第六章 碰撞 (七 下)

“请赐教!”周黑炭大喝一声,蹲身展臂,将传统蒙古摔跤的起手姿势摆了个十足十。

“上,摔翻他!”

“摔,使劲,加油!”

现场的各族百姓拍手跺脚,为参赛的双方加油鼓劲儿。在震耳欲聋的助威声里,只见周黑炭和张松龄二人先是相向着绕了小半个圈子,然后瞅准对手破绽,同时前扑。“乒!”先是一声沉闷的碰撞,然后其中一人从另外一人的肩膀上斜飞出去,惨叫着跌落尘埃!

“啊,不算,不算----!”周黑炭夸张地捂着自家屁股,大声抗议,“我还沒來得及使劲儿呢,就被你给丢出去了。不算,不算!”

“轰!”观众们沒想到事先把架势拉得十足的他真实本领居然如此不济,一个个笑得前仰后合。阴谋得逞了周黑炭又捂着屁股叫嚣了几嗓子,死活不肯认输,直到负责维持秩序的旗丁跑上前干涉,才摆出一幅非常不甘心的模样,怏怏地退到了场外。

“让我來会会你!”紧跟着跳上场的是一名蒙古少年,长得敦敦实实,满脸憨厚。与张松龄抱在一起装模做样的扭了几下,也猛地脚下一软,自己摔倒在地上。

“太厉害了,太厉害了。呼和奥拉今天输得心服口服!”唯恐别人看不出破绽來,蒙古少年不待起身,就双手抱拳,冲着张松龄大声嚷嚷。

“呵呵呵呵!”这回,观众当中终于有人看出了一些门道,冲着呼和奥拉发出了善意的哄笑。很明显,他们对先前白音在赛场上冲呼啦哈赤小王子痛下杀手的恶行也非常不满,巴不得看到小黑胖子“张玄策”能狠狠教训此人一顿。

“小黑胖子不要太得意,看我來收拾你!”

……

“我來,我就不信这个邪!”

前來求婚的少年才俊里头沒有一个笨蛋,看完了呼和奥拉的表演,立刻明白自己该干什么了。大声吆喝着,陆续登场向张松龄发出挑战。然后以比上场还快的速度陆续“大败”而回!

大伙齐心协力,转眼间,就为张松龄凑足了四连胜。场地另外一侧的白音却连一碗奶茶都沒來得及喝完,端着半空的青瓷碗,浑身上下哆嗦个不停。

“白音,该你了!”

“不敢摔就认输,别磨磨蹭蹭浪费大伙的时间!”

与呼啦哈赤交好的蒙古少年们扯开嗓子,大声叫嚷,仿佛认准了白音上场后肯定会输得惨不忍睹一般。

听到众人的挑衅,原本就被已经气得满脸铁青的白音愈发恼怒,把瓷碗往地下一丢,就准备下场与“张玄策”拼命。还沒等他迈动脚步,肩膀处忽然传來一股大力,将他硬生生给扳得倒退了数步,一屁股坐进了贴身侍卫的怀里。

“小王爷你不是他的对手,这一局,让卓立格图來替你上!”丢下一句硬邦邦的话,将白音扳了一个跟头的壮汉分开人群,大步走入场内。

此人身高足足有两米开外,膀大腰圆,肩宽背阔。张松龄虽然不算什么矮个子,站在此人对面,却立刻被衬托得短了半截,小了两号,沒等交手,气势上便先输了三成。

“耍赖!”

“不要脸,找援兵!”

“沒本事才让别人替!”

场外观战的众蒙古少年们先是一愣,随即大声起哄。一些原本就对白音心怀不满地蒙汉百姓也喝起了倒彩,对此人临阵脱逃的行为非常不齿。

再看小王爷白音,虽然被羞得脸色青一阵儿,红一阵儿,瞬息万变。却始终沒有命令壮汉下來,换成自己登场履行先前与“张玄策”的约定。

“张兄弟别跟他摔,他是傻跤王!”就在此刻,护送呼啦哈赤王子去找郎中诊治的兀良哈贝勒也赶了回來,冲着张松龄大声提醒。

“啊!原來是他?!”正在大声起哄的少年才俊和各族观众们倒吸一口冷气,叫骂声嘎然而止。

若说乌旗叶特前后左右四部当家人名字,恐怕在场观众未必人人能说得清楚。但提起“傻跤王”这个称号,大伙却都是如雷贯耳。据说此人名叫卓立格图,乃乌旗叶特后旗的上一任章京之子,天生神力,八岁时便能双手抱起一只牛犊。其父母为了不让他的这身力气白费,特地花重金从北平城里请來了一位前清的大内侍卫做老师,从小指导他摔跤的本领。而卓立格图也不负父母所望,十六时便摔遍了乌旗叶特四部,在黑石寨周围方圆五百里再也找不到对手。他的授业恩师见徒弟青出于蓝,有心在昔日的同行们面前炫耀,便说通了他父母,带着他四下历练。

随后三年里,卓立格图跟着他师父两个打着以武会友的名义,先是从察哈尔一直摔到绥远,又从绥远一路摔到了北平,接连二百余场未尝一败,成为各地摔跤好手公认的跤王。但是在北平城内,这位冉冉升起的新星却因为无意间扫了一名前清王爷面子,遭到对方的暗算。先是在奶茶里下了毒,然后在赛场上被早有预谋的另外一名摔跤高手趁虚抱起,來了个大过肩,当场性命垂危。

好在他师父在武林中也算个有头脸人,当即抱了他到一代名医施今墨面前求诊。经后者施以妙手,才勉强将起从鬼门关前抢了回來。但经此一劫之后,卓立格图的脑子却出了问題。除了摔跤之外,其余事情一概稀里糊涂,就连他的亲生父母长什么模样,都完全沒有了印象。跟人切磋时下手再也分不出轻重,经常将对手摔得筋断骨折。

所以民间好事者又在他的绰号之前,加了一个“傻”字。无论当面还是背后,都称其为“傻跤王”,卓立格图听到了,居然也不着恼。

摔跤行年青一代的后起之秀们都知道他是傻子,也沒把握在他手下全身而退,便很少再前來找他切磋。卓立格图自己也不懂得登门去挑战别人,维护自己的江湖声望。随着他师父和父母的先后离世,便渐渐地退出了摔跤圈子,渐渐地成了后人口中提起來就充满遗憾的传奇。

就这样一个已经被众人遗忘了很长时间的传奇人物,今天居然跳出來替白音出头,要说背后沒人指使他,绝对是不可能。但无论蒙古少年和周围的观众们怎么叫骂,怎么羞辱,小王爷白音却铁了心要无赖到底,死活不肯履约。直到被大伙挤兑得急了,才翻了下青红色的眼皮,冷笑着说道:“我养了他五、六年,他当然要全心全意帮我。你们谁要是不服,也可以派手下人出战。反正大伙事先又沒约定,谁都不准找帮手!”

“胆小鬼!”

“不要脸!”“呸,孬种!”闻听此言,众少年才俊们骂得更凶。牧民们也瞧不起白音死不认账,冲着他的脚下用力吐吐沫。乌旗叶特左旗的旗丁们当然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家旗主受辱,立刻拎起皮鞭四下乱抽。这回,可是彻底捅了马蜂窝,义愤填膺的蒙古少年和其他各旗的蒙汉百姓撸胳膊挽袖子,与白音的爪牙撕扯成了一团。

眼看着赛场秩序就要失控,场地内正在整理牛皮马甲的卓立格图突然转过身來,冲着白音附近大声喊道:“都别吵,看我摔跤。好长时间沒遇到一个像样的对手了,你们别扫我的兴!”

喊罢,又把身体转向张松龄,抱了抱拳,瓮声瓮气地发问:“你休息好沒有,休息好了,咱们两个就开始吧!不用在乎规矩,你可以使用任何方法,只要能把我打倒了,就算你赢!”

“耍赖!”“不要脸!”“他已经连摔四场了,你要挑战他,也必须连摔四场!”“张兄弟,别搭理他!他沒遵守规矩!”众少年们顾不得再跟白音及其麾下爪牙纠缠,齐齐涌向赛场边,大声嚷嚷。

望着比自己足足大了两号的傻跤王,张松龄心里好生为难。他准备了许多很辣招数來对付白音,但把这些招数用在一个神志不清楚的人身上,就有些下不去手。此外,他也沒充足的把握能赢下眼前这个傻子,除非双方肢体刚开始接触时就使用战场上总结出來的必杀技,直接攻击此人身体上的致命部位。

“你到底敢不敢跟我比啊?别老捏软柿子,白音王爷学的都是花架子,你摔赢了也沒意思!”迟迟得不到对手的回音,傻跤王卓立格图不耐烦地用大实话催促。言语之间,沒给任何人留颜面。

“哈哈哈哈!”周围的谩骂声瞬间被哄笑声所掩盖。即便是对傻跤王再不满的人,也沒法不承认,此人虽然头脑不甚清楚,却傻得很单纯,傻得非常可爱。

可越是这样,小黑胖子张玄策恐怕面临的危险也越大。毕竟他是个正常人,不像傻跤王那样心中沒有任何牵挂与忌惮。回忆起以往跟傻跤王切磋的那些摔跤手的恐怖下场,大伙就本能地想劝小黑胖子主动认输。话还沒等说出口,耳畔忽然又传來一声断喝,“别着急,想跟他摔,先赢了我再说!他已经四连胜,你至少得赢下四个人,才有挑战他的资格!”

紧跟着,一道黑影跳进场内。将原本不算单弱的“张玄策”挡在了背后,护了个严严实实!

第六章 碰撞 (八 上)

观众们沒想到还有人敢主动向“傻跤王”挑战,齐齐吃了一惊。再仔细看,只见來者身材比“张玄策”足足高出了大半个头,肩膀也宽了足足有小半尺。虽然依旧比不上傻跤王粗壮,但彼此之间的差距,也不再像先前那么明显了。

“入云龙,他是入云龙,赶快把他拿下!”沒等此人自报身份,乌旗叶特前旗的镇国公保力格已经惊慌地叫嚷了起來。一边往人群中间躲,一边伸手去腰间摸枪。只是在他自己平素挂枪的位置,却根本沒有摸到任何金属物品。正惶急间,有件又冷又硬的东西从背后探了过來,死死地顶在了他的脖颈窝上。

“啊,救----!”保力格吓得魂飞天外,张开大嘴呼救。话刚喊了一半儿,颈窝又被狠狠戳了一下,紧跟着,一个非常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了起來,“想死的话,你就再喊一声试试。老子正愁找不到借口开斋呢!”

“不喊,我不喊,壮士,壮士饶命!”保力格吓得腿脚都软了,歪着头,低声乞怜。“我跟你无冤无仇……”

“放屁!”拿枪顶着他的人低声喝骂,语调里充满了怨恨。“瞪大你的狗眼仔细看看!你跟我无冤无仇,半个月前,是哪个王八蛋与小鬼子们一道追杀老子?!”

保力格不敢回头,只用眼角的余光向身后悄悄扫了扫。刺客就是刚才率先下场给张玄策制造四连胜机会的壮汉,一张脸长得黑如锅底,刮得干干净净的两颊上,隐隐约约露出茂密的胡子茬儿。

“你是,你是黑胡子,黑胡子!”保力格的身体晃了晃,有股热呼呼的水流顺着裤腿淋漓而下。正在拿枪顶着他的周黑炭又是好气,又是不齿,皱了下眉头,低声呵斥,“看你那德行,还镇国公呢,连个放羊老汉都不如!让你的人闪远一点儿,老子不想在斯琴郡主的地盘上杀她的客人。但是如果有谁先不守规矩的话,老子也不在乎抱着一个国公下地狱!”

“闪开,闪开,都闪远点儿。沒,沒看黑兄弟正找我聊天呢么?”保力格一边打着哆嗦,一边冲着自己的亲信咆哮。

他的贴身侍卫们本打算寻找机会舍命相救,见自家主人如此软弱,立刻也息了冒险的心思。叹了口气,纷纷退在了一旁。

“你出面对百姓们说,叫他们不要害怕!入云龙和我只是为了祝贺郡主的生日而來,不会主动挑起事端!”周黑炭的词典里从來就沒有“见好就收”这一概念,再度用手枪顶了顶镇国公保力格的后脑勺,低声命令。

“哎,哎,轻点儿,黑爷!黑爷,轻点儿!疼!”保力格连声惨叫着,向前走了几步,然后在周黑炭的逼迫下转过身,冲着正在四散逃命的百姓们大喊道:“乡亲们别怕,龙爷说了,他和黑爷两个是为了给斯琴郡主祝寿而來,不会主动伤害任何人!”

“乡亲们别怕,入云龙说了,他是为了给斯琴郡主祝寿而來,不会主动伤害任何人!”为了避免自家主人受到更多伤害,保力格的亲信们也不情不愿地扯开嗓子帮忙。

摔跤场附近的百姓原本已经逃散了近半儿,却还有一些胆子相对比较大的沒有跑远,正斜着身体站在二十几米外的地方观望风头。听闻镇国公保力格的劝慰,再想想入云龙平素的行事风格,心里头便又鼓起了几分勇气,互相拉扯着重新向赛场附近靠拢。

赛场附近负责维持秩序的右旗私兵们早就从自家上司口中得到过告诫,严禁对任何客人不敬。因此尽管心中紧张得要死,却也沒有对入云龙和黑胡子两人做任何针对性动作,反倒有意无意间在小王爷白音身边挡了一堵稀疏的人墙,以免此人冲动闹事,破坏了本届那达慕大会的喜庆气氛。

小王爷白音能多次改换门庭,并且每次都为他自己争取到极大的政治或者物质利益,头脑自然聪明得很。先前由于急着将斯琴娶回家,才频出昏招。此刻心里头已经感觉出今天的图谋很难成功,反而慢慢恢复了冷静,言谈间也终于有了几分枭雄风采。

只见他先是轻轻推开试图保护自己的亲卫,然后又信手将挡在身前那些斯琴麾下的旗丁拨到一边,紧走几步,冲着赛场内的入云龙轻轻拱手,“我说今天早晨出门一直听见百灵鸟叫个不停呢,原來是有贵客要來!欢迎,欢迎,在下乌旗叶特左旗旗主,世袭寿王白音,代替乌旗叶特右旗旗主,我的表妹斯琴,欢迎入云龙大侠!”

“寿王爷客气了!”见白音如此彬彬有礼,入云龙不得不暂且放弃与傻跤王的对峙,冲着白音轻轻拱手,“我小时候曾经跟着师父在右旗的旗主府里住过好长一段时间,可真沒听说斯琴还跟你是表亲呢!小王爷什么时候到的?跟斯琴打过照面儿了么?要不要也上來玩两手?!”

“也就比你到得稍微早到了一小会儿吧!”肚子里头分明恨不得对方立刻去死,小王爷白音在表面上,却依旧落落大方,“跟表妹那边不需要打什么招呼。至于进场切磋,就不必了!我刚才已经连赢了四场,都是凭着真本事,沒有任何人故意想让。此刻身子骨乏正得很,还是在场外看热闹为好!”

“吹牛皮!”

“无耻!”

“煮熟的鸭子,嘴硬!”发现入云龙居然站在自己一边,以兀良哈贝勒为首的众蒙古少年胆气倍增,纷纷兜转回來,指着白音的鼻子破口大骂。

已经恢复了昔日冷静的白音也不生气,摇了摇头,笑着回应:“是不是吹牛,我一个说得不算。有那么多双眼睛在旁边看着呢,大伙心里头自然有杆公平称!倒是龙大侠需要仔细想想自己到底该不该下场,要知道,本届那达慕盛会,对郡主殿下來说意义可是非同一般!”

话音刚落,周围斥责声立刻又响成了一片。猜到白音险恶用心的兀良哈贝勒等人扯开嗓子,七嘴八舌地驳斥,“龙爷该不该下场,用得着你管?!”“对,郡主殿下自己还沒说话呢,哪里需要你來多嘴!”“龙爷是替张兄弟出头,你管得着么?!”

叫嚷地虽然凶,但是他们心里头却有一点点儿发虚。毕竟本届那达慕盛会,很大程度上还包涵着一层比武招亲的意思在里头。而入云龙无论拿到多少项第一名,其本人独行大盗的身份都在那摆着,不可能迎娶斯琴过门,也配不上后者的身份。

倒是白音,除了脾气秉性令人讨厌之外,无论家世、长相还是本领方面,都远远甩出了其他竞争者一大截,在某种程度上与斯琴郡主堪称天作之合。

入云龙本人仿佛也被白音的这几句话给打击到了,转头环顾衣衫光鲜的少年才俊们,脸上渐渐被阴云给笼罩。但只是短短的一瞬,所有乌云便被阳光冲了个无影无踪,爽朗的笑声紧跟着传遍在场所有人的耳朵,“哈哈哈哈,小王爷是说赵某配不上斯琴么?赵某的出身的确普通了些,也给不了她什么金山银山。但赵某至少不会让她在人前蒙羞,更不会拉着她一起,四处去拜干爹!”

“哈哈哈哈哈!”兀良哈贝勒等少年才俊夸张地捧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的确,入云龙只是个独行大盗,但他在草原上的名声却非常好,即便是在他手上吃过亏的蒙古贵族,也不得不承认,此人做事光明磊落,算得上一条好汉子。反观小王爷白音,自幼就靠各种阴谋手段维持生存,很多举动都非常令人不耻。虽然他总是能笑到最后,但名声却着实不怎么样。特别是几度在关键时刻改换门庭的行为,简直是评书中吕布的翻版。虽然沒有人当面骂他一声三姓家奴,背地里提起來,却是任谁都会忍不住会连连撇嘴。

尖刻的笑声中,小王爷白音原本恢复了正常的脸色,又开始慢慢发红,发黑。他沒想到入云龙的语锋居然和他的枪法同样犀利,更沒想到对方会在如此多的人面前大大方方地承认,有迎娶斯琴的念头。一时间,居然觉得浑身无力,根本找不到任何有效话语或者手段去反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见到白音那窘迫的模样,兀良哈贝勒等人笑得更加开心。虽然照目前情况发展下去,他们几个肯定沒机会抱得美人归,但是,能亲眼看到对一切都志在必得的白音被气得吐血,也是平生难得的一桩快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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